人的身体到底是温热的，还是如面上表现的那样冰冷而反复无常？她始终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438l8
在母亲还没有去世的时候，林小鹿懵懵懂懂的也有过一些被温柔对待的经历，她记得自己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记得妈妈总是喜欢把自己抱在怀里轻轻地搂着，哼调子软软的歌。438l8
林小鹿那时候可爱极了，热乎乎暖烘烘的，好奇心旺盛，看到什么都试试口感，递到嘴边的点心要咬一口，气球也要咬一口，甚至牙口很好地在沙发的木质扶手上留下了印子。438l84
在朦胧的记忆里，她所有的家人都很喜欢她，都喜欢逗着小鹿玩，配合她唱歌，为小鹿每一个再微小不过的举动欢呼喝彩，就好像她是个了不起的天才。438l8
但这样的日子，就像是被突然按下中止键的电影一样，唐突地戛然而止。438l8
人都会忘记自己四五岁时的发生的事情，这是大脑的一种机制，所以在长大之后，林小鹿对那些温暖的过往也就彻底模糊了。438l8
从懂事开始，她就从来没有被父亲抱过，妈妈死掉的时候小鹿还没能学会走路，所以她也没有被大人小心翼翼地弯下腰牵在手里过。438l81
年幼的林小鹿对此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概念，她就只记得些模糊的片段，闪光灯，橙色的话筒，数不清的陌生人，她被父亲一次次地拉到摄像机前，僵硬地接受着那些好心人一股脑倾倒而来的同情与眼泪。438l8
“……真是太惨了，一把火把妈妈和两个小孩都给烧没了，就这孩子命大，贪玩跑出去躲过了一劫。”438l8
“惨什么，知道保险公司能给她家赔多少钱不……有这个数！”438l8
对妈妈和哥哥姐姐的记忆似乎坍缩成了一小块薄薄的照片，灰白的，没有任何色彩可言。438l81
“看什么看，”那个男人喝了酒，在客厅里暴躁地转悠着，一个酒瓶子凌空朝她飞来，“你个该死的拖油瓶！”438l8
后来，出于某种特殊的畏惧，那个男人很少再有过殴打林小鹿的行为——至少，不会再留下那么明显的伤痕。438l8
过几天，男人甚至假模假样地来和她道歉，说爸爸错了，爸爸之前是鬼迷了心窍，爸爸再也不会打你了。438l8
男人平时其实也不会主动打人，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很有魅力，总是能够在人前装出一副好好先生的样子。438l8
男人很擅长编故事，让其他人相信自己遭遇了悲惨事故，是一个顽强称职的父亲，在妻子和两个孩子在事故中不幸身亡后，仍然坚强地抚养着幸存下来的幺女。438l8
如果不喝酒的话，父亲似乎还能勉强维持住自己的人模样，而一旦沾了酒精，他就会变成被暴力所支配的怪物。438l82
再长大一些之后，林小鹿才知道，原来父亲在之前也露过马脚，他喝醉酒的时候，也曾狞笑着殴打过母亲。438l8
但当酒醒之后他立即就道歉了，带着礼物卑躬屈膝地来到妻子面前，赌咒发誓、祈求原谅，希望妻子能够回心转意。438l89
他一旦察觉到事情败露没法再圆过去的时候，就会装出副可怜样来求人。438l8
他会下跪，甚至还会打自己的耳光，他会一次次地发誓，这个男人最喜欢发誓，他的誓言和狗叫没有什么区别。438l81
林小鹿从那时起就知道了，绝对不能相信这个男人所说的任何一句话。438l8
林小鹿不会告诉父亲，她其实亲眼看到了那个男人是如何杀死自己的母亲。438l81
只是那时她还太小了，没人觉得她能记得清楚，也没人会相信她的证词。438l8
大人总觉得小孩子什么也不懂，但有时候，那些天真的眼眸中往往能反射出最为真实的罪恶。438l8
自己能活下来只是个意外，小鹿想，这是父亲整个计划中最大的失误。438l8
林小鹿对第一次遇见余绰时的一切事情记得一清二楚，她们还没有看清彼此的脸，手就先紧紧地握在了一起。438l85
父亲说要带着她出去度假散心，小鹿始终警惕着他的举动，几次都装病或是用别的借口敷衍了过去。438l8
直到某一回，父亲为了麻痹她的注意，只说了是去外公外婆家做客，由于车程太长，她到底没能撑住睡了过去，而再醒来的时候，林小鹿就已经来到了被大雪覆盖的深山。438l8
男人笑眯眯地说要带着她去山林里看雪景，小鹿竭力反抗，最后几乎是被塞进了小轿车里，强行带到了雪山。438l8
随后，不出意料的，她在临近天黑的时候在森林中走丢了。438l8
那地方其实是个有些出名的景点，当地的冷水鱼和雪景都非常有名，是冰钓爱好者和登山爱好者所喜爱的旅游圣地。438l8
从山脚处出发，开车半个小时就能看到当地人的聚居地，修建有供给游人居住的旅馆，旅游旺季的时候人来人往，总归算得上热闹。438l8
但即便如此，雪山中的森林也不是能让小孩子玩捉迷藏的地方，当夜晚来临的时候，林中的气温会下降到零下三十摄氏度，孩童跑不不了多远就会被黑暗所吞噬，幼小的躯体很快就会被冻僵。438l8
每年，总会有那么一两个冒失的家伙消失在森林深处，甚至连尸骨都很难找回。438l8
他半是哄骗半是胁迫地带着小鹿来到了冰湖上面，说要带着她冰钓，却只让林小鹿先行踏上湖面。438l8
这片湖泊因为太过深入森林而鲜有人问津，却正好方便了那个男人。438l8
他几乎是把小鹿推到了湖面之上，冰层的颜色在黄昏橙红的光线下变化着，小鹿尽己所能地放低了重心，却仍旧无法阻止脚下的冰面寸寸开裂。438l8
“别怪我，”她听到父亲说话的声音，“谁让你那时候看见了呢？”438l83
林小鹿僵硬在湖面之上动弹不得，再抬头的时候，就发现那个男人已经从湖岸边离开，不知道去了哪里。438l8
林小鹿不知道的是，她爹为了确保她‘意外遇难’，特意躲到了森林的隐蔽处默默窥探，直到看见小鹿掉进湖水中后才放心地离开。438l8
他没有开车，而是启动发动机烧干了本就不多的汽油，再一个人慢悠悠地走回了度假村，由于他的有意耽搁，直到凌晨时分搜救的队伍才被组织起来，匆匆赶往森林的方向。438l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