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 P. Lovecraft& Hazel Heald433vd
橙色旅馆坐落在南非布隆方丹市火车站附近的主干道上。1932年,1月24日,星期天,四个人坐在旅馆三楼的一间房间里,充满恐惧地抖个不停。他们是旅馆老板乔治·C·提勒雷吉;中央车站的警员伊安·德·维特;当地的验尸官约翰尼斯·伯吉特;以及验尸官手下的医生,科尼利厄斯·冯·丘伦——虽然四个人都手足无措,但他是他们中最镇定一个。433vd
房间的地板上有一具尸体,在夏季令人窒息的炎热里,它让人格外觉得不舒服。但那四个人害怕的并不是这具尸体。他们的视线游移在摆放着各种奇怪物件的桌子上,然后又转移到头顶的天花板上——有人用墨水在那片光滑的白色墙面上潦草地写下了一系列巨大而又凌乱的字母符号;偶尔,冯·丘伦医生会偷偷地瞟一眼自己左手捏着的那本包着皮封、已经磨旧的笔记本[注]。他们的恐惧被均匀地分散在一些东西上——包括那本笔记本,天花板上的潦草字迹,以及桌子上一瓶氨水里漂着的一只模样奇怪的死苍蝇。除此之外,在桌子上还有一瓶打开的墨水瓶,一支笔,一本便签薄,一只医生的药箱,一瓶盐酸,以及一只滚筒——里面装了四分之一满的黑色氧化锰。433vd
[注:原文是blank-book,准确的说应该是指那种有封皮,与普通书籍非常类似的笔记本。]433vd
那本磨旧的皮封笔记本是地板上那个死人留下来的日记,读过日记后,他们很快就弄清楚了死者在入住旅馆时所登记的“加拿大,多伦多市,矿业资产,腓特烈·N·梅森”是个假身份。此外,日记还揭露了另一些——非常可怕的——事情;并且隐晦但令人脊背发凉地暗示了更多更加恐怖的事情——但这些暗示,日记并没有说得很清楚,也没有达到完全令人信服的程度。然而,这种将信将疑,加上贴近阴郁非洲殖民地黑暗秘密的多年生活经历,让他们四个在一月灼人的炎热中抖个不停。433vd
那本笔记本并不大,里面的字迹也很工整。不过,临近结尾部分的字迹明显反映出书写者有些心不在焉,精神紧张。记载在最前面的内容像是一系列零碎的记录——条目与条目之间的日期间隔没有丝毫规律可循——但后半部分的内容则变成了规律的每日记录。严格来说,它不能被称为日记,因为它只是按时间顺序记录了书写者在某件事情上的所有活动。在打开笔记本的那一刻,冯·丘伦就认出了死者的名字,因为在他的职业圈子里,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而且这个名字通常都与发生在非洲的事情关联在一起。接着,他恐惧地发现这个名字与一起警方尚未侦破的卑鄙犯罪牵扯到了一起——在大约四个月前,有关那起犯罪的报道曾占满了各大新闻报纸的版面。然而,随着他继续读下去,那些恐惧、敬畏、嫌恶以及慌乱的感觉变得愈发强烈起来。433vd
基本上,下面这些文字就是医生在那间越来越让人作呕的阴森房间里大声朗读出来的内容——而当他读着这些文字的时候,另三个人烦躁不安地坐在椅子上,粗重吸着气,并且充满恐惧让视线在天花板、桌子、地板上的东西以及彼此之间来回游移。433vd
[注:原文是THOMASSLAUENWITE, M.D. M.D.这个头衔(Medicinae Doctor)并非是一般的医生,虽然在不同国家的具体含义不同,但它通常表示是医科学生所能达到的最高学位,近似于理学博士(Ph.D),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头衔更重视医学研究而非医疗实践。]433vd
纽约市布鲁克林区的哥伦比亚大学无脊椎动物系教授亨利·萨金特·摩尔博士遭遇的令人同情的惩罚。待我死后阅读,以便让公众了解我的复仇;否则,即便我的复仇成功了,事情也不会归咎到我的头上。433vd
1929年1月5日——我已经下定决心要杀掉亨利·摩尔博士。而最近的一起意外让我意识到该怎样实现这个计划。从现在开始,我会持续记录所有行动;因此这会是这本日记的开端。433vd
将我逼到这地步的原因已无需多说,因为公众中那些消息灵通的人肯定都对那些至关重要的事情有所耳闻。我于1885年出生在新泽西州特棱顿市,父亲是过去生活在南非,特兰斯瓦省比勒陀利亚[注]的保罗·施劳伦怀特医生。从医是我们家族的传统。在父亲的引导下,我选择专攻了非洲热病的治疗(他于1916年我参加南非军团在法国服役时去世了);从哥伦比亚大学毕业后,我将许多时间花在了研究上,因此从纳塔尔省的德尔班市到非洲的赤道地区,我都去过。433vd
[注:Pretoria,现南非首都,2005年已改名为茨瓦内。]433vd
我在蒙巴萨研究出了关于弛张热[注1]传播与发展的新理论,期间仅仅只是略微参考了几篇我在自己所居住的房子里找到的,由已故医官[注2]诺曼·索隆爵士写下的论文。在发表了自己的结论后,我一鸣惊人,成为了著名的权威人士。有人告诉我,如果我能够加入南非籍,就能够在南非的医疗服务体系里谋到一个几乎至高无上的位置,甚至还可能拿到骑士头衔,因此我做了该做的事情。433vd
[注1:热型中的一种。准确的说,弛张热并不是一种疾病,而是几类疾病共有的表现症状。]433vd
后来发生了那件让我打算杀掉亨利·摩尔的事情。这个男人是我多年的同窗与朋友,不论在美国还是非洲他都与我有密切的来往。而他却故意阻挠我宣扬自己的理论;宣称诺曼·索隆爵士在我之前就已经提出了这一新理论的所有重要细节。虽然我就参考诺曼爵士的文献一事做出了解释说明,但他却向其他人暗示说我从文献里发现的信息远比我坦诚的要多得多。为了佐证自己的荒唐举报,他展示了某些诺曼爵士的私人信件,借此证明那位老人曾经探索过这一领域;如果不是因为突然逝世,诺曼爵士可能很快就会发表自己的观点。虽然觉得有些遗憾,但我愿意承认确有其事。然而,我不能原谅的是,他居然嫉妒到怀疑我提出的新理论是从诺曼爵士的文件里偷来的。英国政府[注]表现得非常明智,他们并没听信这些诽谤,但却中止了几乎已经确定下来的委任令与骑士头衔,因为我提出的理论虽然属于原创,但实际上并非是新发现。433vd
我很快发现自己在非洲的职业生涯遇到明显的阻碍;然而我已经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全都放在这件事上,甚至为此放弃了美国国籍。位于蒙巴萨的政府办公部门换上了一幅明显的冰冷面孔,而那些与诺曼爵士打过交道的人更是格外的冷淡。也就是那个时候,我决心迟早要报复摩尔,但当时我还不确定该怎么做。他嫉妒我年纪轻轻就声名显赫,并且利用他与诺曼爵士过去的书信联系毁了我。当初,是我亲自将他的关注引向非洲,是我指导并激发他,让他最终成为了非洲昆虫学界小有名气的权威。但是,即便是现在,我也不否认他的确有着不俗的成就。我造就了他,反过来,他却毁了我。现在——有一天——我会毁掉他的。433vd
发现自己在蒙巴萨失势后,我在内陆申请到了现在的职位——这份新工作在蒙冈加,距离乌干达边境只有五十英里的地方。这里是棉花和象牙的商站,除我之外只有八个白人。一个惹人厌的贼窝,几乎就在赤道上,这里能找到人类已知的每一种热病。有毒的蛇类与害虫无处不在,有些黑鬼染上的病你都不会在医学院以外的地方听说过。但我的工作并不辛苦,而且我有许多时间计划报复亨利·摩尔。我把他编写的那本《中南非洲双翅目》放在了书架上显眼的位置,因为我觉得这是件很可笑的事情。我觉得这本书实际上是本标准手册——哥伦比亚大学、哈佛、威斯康辛大学都在用它——但它提到的要点实际上有一半都出自我的建议。433vd
上个星期遇到一件事让我确定了杀死摩尔的方法。我在从乌干达过来的一支队伍里见到了一个黑人病人。他得了一种我还无法诊断的怪病。这个人精神萎靡,体温非常低,而且以一种非常奇怪的方式拖着步子走路。大多数人都害怕他,说他中了某种巫医的诅咒;但翻译各波说他是被一种昆虫给咬了。我没法想象那是什么虫子——因为我只在病人的手臂上找到了一个细微的刺孔。不过,那个刺孔是鲜红色的,周围有一个紫色的环。那副鬼怪模样——我一点儿也不纳闷那些小伙子们为何觉得他中了黑魔法。他们似乎曾经见过这样的病例,并且说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433vd
商站里的一个盖拉族伙计,年纪较大的恩库如,说那肯定是魔鬼蝇咬的,它会让受害者逐渐消瘦,然后死掉。如果受害者死掉的时候,魔鬼蝇还活着,它就会夺走死者的灵魂与人格——在所有他喜欢、不喜欢、以及在意的东西周围飞来飞去。真是个奇怪的传说——但我不知道当地有什么昆虫能够如此致命。我给那个黑人病人——他的名字叫梅维纳——打了一针奎宁,然后采集了他的血液样本进行测试,但没什么进展。肯定存在有某些微生物,但我甚至都没办法粗略地分辨出来。最接近的东西是被采采蝇[注]叮过的牛、马和狗身上发现的杆菌;但采采蝇不会叮咬人类,而且这里也太偏北了,不会出现那种昆虫。433vd
[注:tsetse-fly,学名舌蝇(Glossina),一种非洲的吸血蝇类,传播锥虫病(昏睡症)。此处描述略有错误,锥虫病其实是由寄生虫而非细菌引起的,而且采采蝇会叮咬人类。]433vd
不过,重要的是我决定如何杀掉摩尔了。如果这片内陆地区的害虫真的像那些土著所说的一样有毒,那么他将会收到一个装有这些昆虫的包裹——包裹必须是由他不会起疑的人寄过去的,而且寄件人还必须反复保证这些昆虫是无害。在研究这种未知昆虫的时候,我相信他会抛掉所有的戒备——然后,让我们来看看大自然会如何完成接下来的事情!想要找到一只让那些黑人如此害怕的昆虫应该不会太难。先让我看看可怜的梅维纳会遭遇些什么——然后再去找我的死亡使者。433vd
1月7日——我已经给梅维纳注射了我知道的每一种抗毒素,但他没有好转。他开始出现突发性的颤抖。在颤抖时,他会恐惧地大喊大叫,说自己死后,自己的灵魂会进入咬他的那只昆虫体内。但在不颤抖的时候,他依旧保持着那种半昏迷的状态。心跳很有力,因此我或许能将他救过来。我至少应该试试看,因为他很可能会带我找到自己被叮咬的地方——没人比他更合适做这件事了。433vd
与此同时,我要写信给林肯医生,这儿的前任医官。因为批发商的领队艾伦说他对当地的疾病有很深的了解。如果有白人知道魔鬼蝇,他肯定是其中的一个。他现在在奈洛比,一个黑人跑腿应该能在一个星期内帮我弄到回复——大半旅程都能走火车。433vd
1月10日——病人的状况没有变化,但我找到了我想要的东西!在等候林肯消息的时候,我勤快地阅读了当地的健康记录,并且在一卷很老的记录里有了新发现。三十年前,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流行病,并且杀死了数千名乌干达的土著。瘟疫的源头被确证为一种名叫“须舌蝇”[注1]的罕见蝇类——这种蝇类与“刺舌蝇”[注2],也就是采采蝇,是近亲关系。它生活在河流与湖泊岸边的灌木从里,靠吸食鳄鱼,羚羊以及其他大型哺乳动物的血液为生。如果这些动物得了锥虫病,也就是昏睡症,它就会携带上病原体,并且在三十一天的孵育后,变得极具传染性。然后在接下来的七十五天里,它叮咬的任何东西都难逃一死。433vd
[注1:Glossinapalpalis,根据二名法,Glossina,舌蝇属,palpalis有须的,因此是须舌蝇。]433vd
[注2:Glossinamarsitans,原文此处有误,应该是morsitans,有小刺的。]433vd
毫无疑问,这就是黑鬼们口里所说的“魔鬼蝇”。现在,我知道该找什么了。希望梅维纳能挺过来。四五天后就能收到林肯的消息——他成功应对过这样的事情,并且因此远近闻名。我最头疼的问题是如何让摩尔在收到这类苍蝇不会立刻认出来。该死的,他实在很博学,我觉得任何实际记录在案的东西他都会知道。433vd
1月15日——刚刚收到林肯的来信,他证实了所有关于须舌蝇的记录。他有办法救治昏睡症,而且有过许多成功的病例——只要病症没有发展晚期。治疗方法是肌间注射锥虫胂胺。但梅维纳是在大约两个月前被叮咬的,我不知道这种方法能否奏效——但林肯说有十八个月被救活的记录,所以或许还不算太晚。林肯送来了一些他的药剂,所以我刚才给梅维纳来了一剂猛药。病人现在已经昏迷了。他们从村庄里把他的正妻[注]给带来了,可他甚至都认不出她来。如果他恢复了,他肯定能告诉我那些苍蝇在哪儿。根据报告,他是个伟大的鳄鱼猎人,乌干达对他来说就是本打开的书。我得明天再给他一针。433vd
1月16日——梅维纳今天似乎好转了一点,但他的心脏活动减缓了一些。我会继续注射,但不能过量。433vd
1月17日——出现了明显的康复。在注射后,梅维纳睁开了眼睛,而且出现了有意识的症状,但依旧很迷糊。希望摩尔不知道锥虫胂胺。他很可能不知道,因为他没学过多少医学方面的知识。梅维纳的舌头似乎很僵硬,但我觉得只要能弄醒他,这种症状就会消失。我不担心睡个好觉,但不是这样。433vd
1月25日——梅维纳几乎治愈了!再有一个星期,我就能让他带我去丛林里。刚开始的时候,他很害怕——害怕那只苍蝇会在他死后带走他的人格——但等我告诉他,他会好起来后,他终于高兴了起来。他的老婆,乌高,把他照料得很好,我也能休息一会儿了。然后就去找死亡使者!433vd
2月3日——梅维纳现在已近好了,我已经和他说过找苍蝇的事。他害怕靠近那东西叮咬他的地方,但我准备利用他对我的感激。此外,他觉得我治愈疾病,就能保护他免于疾病。他的胆子足以让白人感到羞愧——毫无疑问,他会去的。我告诉批发商领队说这是为了本地的健康事业着想,这样就能抽身离开了。433vd
3月12日——终于到了乌干达。除了梅维纳,还有五个伙计,但全都是盖拉族的人。在说清楚梅维纳的遭遇后,我根本雇不到愿意接近目的地的当地黑人。这片丛林是个极度险恶的地方——弥漫着有毒的水汽。所有湖泊看起来都是死水。在有个地方我们遇到了一些非常巨大的废墟,就连那几个盖拉人也绕了个大圈子躲开了那些遗迹。他们说那些巨石比人类还要古老,“外面来的渔夫”[注1]——天知道那是什么意思——曾经常常在那里出没,将它们当作营地,而且那里也是邪神撒多古瓦和库鲁鲁[注2]的前哨。现如今,他们所说的事情给我留下了些许险恶的影响,并且不知怎么地与那些恶魔蝇联系在了一起。433vd
[注1:The Fishersfrom Outside]433vd
[注2:Tsadogwaand Clulu,应该能认出是哪两个邪神。]433vd
3月15日——今天早晨抵达了莫洛洛湖——梅维纳被咬的地方。那是个飘着绿色泡沫,就像是地狱的地方。到处都是鳄鱼。梅维纳装好了一个用细线编织的捕蝇器,里面放了鳄鱼肉当作饵料。捕蝇器有个很窄的入口,猎物一旦进去,就找不到出来的路。虽然这些东西很蠢,但也很致命,贪婪地想要找到鲜肉或者血液。希望能捉到足够的数量。我觉得我必须拿它们做些实验——找到一个方法改变它们的模样,这样摩尔就不会认出来了。或许,我能让它们与其他种群杂交,产生一个同样具有疾病携带能力的奇怪杂交种。让我们看看。我必须等等,但我现在不着急。等我准备好了,我会让梅维纳找些感染的肉来喂我的死亡使者——然后就送去邮局。要弄到感染源应该不是问题,这个国家是个实实在在的害虫窝。433vd
3月16日——运气不错。两个笼子都满了。五个精力充沛的样本。翅膀闪亮得就像是钻石一样。梅维纳把它们都装进了一个大些的罐子里,然后盖上了一个封得很紧的网格封口。我觉得能抓到这些东西正是时候。我们能非常顺利地把它们弄到蒙冈加,不会遇到任何问题。有许多鳄鱼肉当作它们的食物。毫无疑问,它们全都——或者大多数都——感染了。433vd
4月20日——回到蒙冈加,忙着在实验室里工作。已经给普勒托利亚的乔斯特博士送去了一些采采蝇进行杂交实验。这样的杂交,如果能够奏效,应该能够产生非常难辨认同时又和须舌蝇一样致命的杂交种。如果不奏效,我会试试内陆找到的其他一些双翅目昆虫,而且我给尼扬圭的范德韦德博士送了一封信,想要些刚果种。我总算不必让梅维纳找更多感染的肉了;我已经能培育冈比亚锥虫了,我从上个月拿回来的肉里提取到了这种寄生虫,能在试管里一直繁衍下去。等时间合适,我会用它们感染鲜肉,好好喂养我的有翼使者——然后,一路顺风!433vd
6月18日——今天收到了乔斯特寄给我的采采蝇。用来饲养的笼子在很早前就准备好了,现在我要开始挑选。打算用紫外灯来加速生命周期。幸运的是,我所需要的都是工作中常用的设备。当然,我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少数人的愚昧无知让我能够很轻易地掩饰自己的目的,假装自己仅仅只是为了医学目的研究现存的种群。433vd
6月29日——杂交种能够繁衍!上个星期三产生了大量卵,现在我有非常好的幼虫。如果成虫看起来和幼虫一样奇怪,我就没什么要做的了。我准备把不同的种群分装到编好号的笼子里。433vd
7月7日——新杂交种!形态上的伪装非常成功,但翅膀的光泽依旧显示它们是须舌蝇。胸节依旧隐约有采采蝇的条纹。个体之间有细微的差异。目前全都给它们喂食了感染后的鳄鱼肉,等不育处理后,会在一些黑人身上试验效果——当然,这件事得看起来像是意外。这附近有许多中等毒性的昆虫,想要不引起怀疑易如反掌。等我的男仆巴塔送早餐过来时,我会放一只在封闭好的起居室里——我自己要做好保护。等它完成工作后,我会抓住或拍死它——它反应很迟钝,所以这事不难——也能用在房间里灌满氯气毒死它。如果这次不能奏效,我会一直试到奏效为止。当然,我得准备好锥虫胂胺,免得我自己被咬了——但我得小心避开被咬到,毕竟没有哪种抗毒素是肯定奏效的。433vd
8月10日——不育种成熟了。成功地让巴塔被叮了一口。在他身上抓住了苍蝇,放回了原来的笼子。用碘酒缓和了疼痛,可怜的家伙还是很感激我的所作所为。明天得在批发商的信使甘巴身上试试另一个变种。这将是我敢做的所有测试了,但如果还需要更多试验,我能带些样本去乌卡拉,拿到更多的数据。433vd
8月11日——没能叮到甘巴,但活捉了那只苍蝇。巴塔似乎和往常一样,他被叮的背部也没有出现疼痛的迹象。在再拿甘巴做试验前得先等等。433vd
8月14日——范德韦德博士寄来的昆虫终于到了。整整七种不同的样品,其中有一些有毒。准备好好喂养,以免采采蝇的杂交种不能起作用。其中有一些样品,看起来非常不像是须舌蝇,但问题是它们可能没办法获得能够繁衍的杂交种。433vd
8月17日——今天下午叮到了甘巴,但不得不在他身上杀死了苍蝇。它叮在了甘巴的左肩上。我掩饰了叮痕,和巴塔一样,甘巴也很感激我的所作所为。巴塔没发生变化。433vd
8月20日——甘巴目前没有变化——巴塔也没有。正在试验一些新的伪装方法弥补杂交的不足——通过染色改变须舌蝇那种非常容易辨认的闪光。能染成蓝色最好——我有东西能碰在一大群昆虫上。从普鲁斯蓝和腾氏蓝[注]——铁氰配合物盐——开始。433vd
[注:两种常用的蓝色染料。从分子结构上说,两者是通过不同工艺方法获得的同一种化合物,但由于工艺上的差别(主要是杂质不同),在染料生产早期两者的颜色会有一些差别。现在两者已经被视为同义词。]433vd
8月25日——巴塔今天抱怨说背疼——病症可能已经发展了。433vd
9月3日——试验有了重要进展。巴塔出现了昏睡的迹象,并且说他的背一直疼。甘巴觉得自己被叮过的肩膀有些不太舒服。433vd
9月24日——巴塔的情况越来越糟糕,开始担心被叮的事情了。他觉得那肯定是一只魔鬼蝇,并且哀求我杀死它——因为他看见我抓住它了——他一直哀求,直到我谎称那只苍蝇在很早以前就死了。他说他不想死后让灵魂被那只苍蝇带走。我给他皮下注射了一针纯水,让他保持信心。显然,那只苍蝇保持了须舌蝇所有的特性。甘巴也倒下了,出现了巴塔的所有症状。我或许会给他打一针锥虫胂胺,毕竟苍蝇的效果的已经得到了很好的验证。不过,我会让巴塔继续病下去,因为我想大致了解一下这种病需要多久才能杀死病人。433vd
染色试验进展得很顺利。一种亚铁氰化铁[注1]的同分异构体[注2]混合上一些钾盐能够溶解在酒精里,然后喷在昆虫身上,效果极好。能够将翅膀染成蓝色,但不太会影响胸节,即使向样品洒水也不会冲掉。有了这种伪装,我能用已有的采采蝇杂交种,不需要更多的试验了。就算摩尔很机灵,他也不会认出一只有着蓝色翅膀与类似采采蝇胸节的苍蝇。当然,染色的事,我一直严格保密。以后,蓝苍蝇的事不能和我有半点联系。433vd
[注2:具有相同分子式但结构不同的另一种化合物。]433vd
10月9日——巴塔已经陷入昏睡,被安置到了他的床上。已经给甘巴注射了两个星期的锥虫胂胺,觉得他会好起来的。433vd
10月25日——巴塔的情况非常糟糕,但甘巴几乎已经好了。433vd
11月18日——巴塔昨天死了。发生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如果联系上本地传说与巴塔一直害怕的东西,这件事让我的确有点儿打颤。在巴塔死后,我返回了实验室,并且听到12号笼子里传来一阵极度奇怪的嗡嗡声与撞击声。叮咬巴塔的苍蝇就关在那只笼子里。那只苍蝇似乎发了疯。但当我出现在笼子前时,它却静止了下来——停在金属线编的网子上,以一种非常古怪的方式盯着我。它将几条腿伸过网子,显出一副很迷惑的样子。等我与艾伦吃过晚饭再回来后,那只苍蝇已经死了。显然它发了疯,在笼子里撞死了自己。433vd
这事的确有些奇怪,尤其是发生在巴塔刚死的时候。如果有黑人看见这事,他肯定觉得是苍蝇吸收了那个可怜家伙的灵魂。我得尽快把染成蓝色的杂交种寄出去。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杂交种似乎比纯种须舌蝇更致命。巴塔在感染了三个月零八天后就死了——但这里面还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我几乎有些希望自己没去治疗甘巴了。433vd
12月5日——忙着计划如何将我的使者邮寄给摩尔。我必须让它们看起来是由某个读过《中南非洲双翅目》的无私昆虫学家寄过去的,而且这个昆虫学家还想让摩尔来研究研究这种“无法确认的新物种”。我还要在包裹里反复保证这种蓝色翅膀的苍蝇是无害——长久以来,土著们的经验已经“证明”这一点了。摩尔会放松警惕,然后迟早会有一只苍蝇叮了他——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时候。433vd
最早的结果,我可能得指望那些住在纽约的朋友们写信告诉我了——他们时不时地还会写信给摩尔。重要的是,我不能对他的病产生丝毫兴趣。我应该在一次旅行时寄出苍蝇,但这么做的时候一定不能被认出来。最好的计划是前往内陆进行一次长途旅行,蓄上胡子,装成一个到访的昆虫学家,在乌卡拉把包裹邮过去,然后在回来前剃掉自己的胡子。433vd
1930年4月12日——完成长途旅行返回蒙冈加。所有事情都很顺利——像钟表一样精准。不留痕迹地把苍蝇寄给了摩尔。12月15日圣诞节假期开始,立刻带着合适的东西出发了。做了一个非常好的包裹,里面有感染过的鳄鱼肉作为食物喂养使者们。二月底的时候,我已经蓄起了足够胡子,能刮成范戴克式的胡子[注]了。433vd
[注:Vandyke,因十七世纪画家安东尼·范戴克闻名的胡子样式,包括上嘴唇的八字胡和下巴的短尖髯,比如列宁那样的胡子]433vd
3月9日抵达乌卡拉,用商站的机器打印了一封信寄给摩尔。在信上签了个“内维尔·维兰-哈尔”的名字,自称是来自伦敦的昆虫学家。我觉得我挑了个恰到好处的由头——一位科学界同僚的个人兴趣,仅此而已。我特意强调了样本“完全无害”,但巧妙地把这种强调伪装成了随意之举。没有人会起疑。一进灌木丛就刮掉了胡子,因此所以等我回来的时候就不会有不均匀的晒痕了。除开一小段泥泞路程外,没雇本地土著挑夫——我带一个背包就能创造奇迹,而且我的方向感很好。幸好我过去经常旅行。虽然延长了在外旅行的时间,但我解释说是一些热病患者请我治疗,并且在穿过灌木地带时走错了方向。433vd
而现在就是在心理上最艰难的部分了——等待关于摩尔的消息,并且不要显出丝毫的紧张。当然,他有可能在毒性耗尽前都没被叮上一口——但考虑到他的鲁莽性格,这种事情只有百分之一的几率。我一点儿也不后悔;在他对我做了那些事情后,他罪有应得,而且还应该更糟。433vd
1930年6月30日——啊哈!第一步已经奏效!刚才非常偶然地从哥伦比亚大学的戴森那里听说摩尔收到了一些来自非洲的蓝翼苍蝇,而且他对这些苍蝇感到非常困惑!没听说被叮的事情——但按照我印象中摩尔的草率风格,这事不用多久就会发生。433vd
1930年8月27日——剑桥的莫顿来信。他说摩尔觉得非常疲倦,并且告诉他有一只昆虫在他脖子后背上叮了一口——那种昆虫是六月中旬收到的奇怪新样本。我成功了吗?显然,摩尔没有将自己的虚弱的被叮咬联系在一起。如果这是真的,摩尔肯定是在感染期内被叮咬了。433vd
1930年9月12日——成功了!另一封来自戴森的信说摩尔的情况已经非常让人担心了。他现在觉得自己的病与他在6月19日中午前后遭到的叮咬有关。那种昆虫让他觉得非常迷惑。他正在努力联系寄来包裹的“内维尔·维兰-哈尔”。寄出去的苍蝇中有百分之二十五活到了他拆包裹的时候。有些在叮咬时逃跑了,但邮寄时产下的卵孵化出了幼虫。戴森说他在非常小心地培育这些幼虫。等到幼虫成熟,我猜他就会确定那是须舌蝇杂交种了——但那对他没什么用处。但他肯定会想知道蓝色的翅膀为什么不会遗传。433vd
1930年11月8日——有半打朋友的信件都提到摩尔染上了非常严重的疾病。戴森的信今天到了。他说那些幼虫发育成的杂交种让摩尔感到非常困惑,他开始觉得这些杂交种的亲本所拥有的蓝色翅膀是人为造成的。他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必须躺在床上。没有提到使用锥虫胂胺。433vd
1931年2月13日——不太好!摩尔越来越糟,而且似乎不知道治疗方法,但是我觉得他在怀疑我。上个月莫顿的一封信让我觉得非常害怕,他没有提到摩尔;现在戴森——也非常勉强地——说摩尔对整件事情有了些头绪。他用电报找过“维兰-哈尔”——伦敦,乌卡拉,奈洛比,蒙巴萨还有其他地方——当然,他什么也没找到。我猜他告诉了戴森自己的怀疑对象,但戴森还不太相信。恐怕莫顿相信了。433vd
我觉得我最好还是做好计划,彻底抹掉自己的身份。开展得这么顺利的职业生涯居然这样结束了!我想我会回南非去,同时悄悄地在那里把积蓄转到我的新身份下——“加拿大,多伦多,矿业资产,腓特烈·那斯弥司·梅森”。得给这个身份找一个新签名。如果不用采取这一步,我也能很容易地把积蓄转移到现在的身份下。433vd
1931年8月15日——已经有半年了,依旧没有结果。戴森与莫顿——还有其他几个朋友——似乎不再给我写信了。旧金山的詹姆斯医生偶尔会从摩尔的朋友那里听说些消息。他说摩尔现在几乎完全昏迷了。五月以来,他就没办法走路了。能够说话的时候,他总抱怨冷。但这时候他已经不能说话了,不过他们觉得他依旧还有微弱的意识。毫无疑问,冈比亚锥虫在他体内繁殖——但他比我周围这些黑鬼撑得更久些。巴塔只活了三个月零八天。而现在距离摩尔被咬的时候已经有一年多了。上个月听说有人密集地在乌卡拉搜寻“维兰-哈尔”。不过,我觉得自己没必要担心,因为现在没有线索能够指向我。433vd
1931年10月7日——终于结束了!在《蒙巴萨公报》上看到了新闻。摩尔于9月20日死亡。他死前出现了一连串突发的剧烈颤抖,而且体温大幅度低于正常值。终于等到了!我说过我要杀了他,而且我做到了!报纸用足足三栏的内容报道了他漫长的疾病发展过程与最终的死亡,同时也提到他们并没有找到“维兰-哈尔”。显然,摩尔在非洲的名气要比我想象的大。如今专家已经根据存活的样本与发育的幼虫明确鉴定了叮咬他的昆虫,他们也发现了给翅膀染色的把戏。人们普遍认为那些苍蝇就是为杀死摩尔而准备并邮寄过来的。似乎摩尔向戴森提起过某些怀疑对象,但后者——以及警方——由于缺乏证据,依旧在这件事情上保持秘密。他们拜访了摩尔所有的敌人,《联合报》暗示说“一起可能涉及某位国外著名医生的调查即将展开”。433v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