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接清晰场景之间的通道有点儿像是滑翔着穿越一片充满影子的地带,或是一个焦距模糊的世界——在那里,各个场景中的细节全都古怪地融合在一起。那些场景里没有能够移动和变化事物[注],所有的远景都是清晰可辨的,而那些会逐渐变化的东西——比如家具或是植被的细节——总会呈现出模糊、不太明确的外观。每一个场景里的光照都是发散的,而且让人倍感困惑,当然场景里的颜色也全都是反色——明亮的红色草地,黄色的天空飘荡着黑色与灰色的云朵,白色的树干,还有绿色的砖墙——这些情况让一切事物都蒙上了一种怪诞得不可思议的感觉。那里也有日夜交替,结果证明是现实世界里镜子所挂地点的正常日夜交替颠倒后的结果。3v8vg
[注:原文是transientobjects,看上下文,应该是指动物,车辆等不会长时间静止的事物。]3v8vg
起初,各式各样看似毫无关联的场景让罗伯特感到有些迷惑。随后,他发现这些场景都是那面古老镜子曾长时间映照过的地方。这也解释了场景里为何会古怪地缺失了那些会移动和变化的物体,视野为何大多选取得非常随意,户外的景色为何总是被限制在门道或窗户的框架中[注],等等问题。这面镜子似乎能够将那些长时间暴露在它面前的风景存储下来;不过,它必须要通过一种特定的、非常不同的过程才能吸收实际的物质——比如罗伯特。3v8vg
[注:原文是Thisalso explained the odd absence of transient objects, the generally arbitraryboundaries of vision, and the fact that all exteriors were framed by theoutlines of doorways or windows.那句the generally arbitrary boundaries of vision实在不知道要表达什么。]3v8vg
但这出疯狂的奇迹中最令人难以置信——至少最令我难以置信——的地方是它可怖地颠覆了我们所知道的、与空间有关的诸多法则——包括各式虚幻场景与它们所象征的实际地点之间的关系。我之前说过,那面镜子能够储存那些地点的镜像,但这只是一种不精确的表述。事实上,每一幅镜中景象都是对应的世俗地点在四维空间里映射出的、近乎永恒的真实投影;因此当罗伯特走进某个场景里的某个部分时,例如他在心灵感应传输讯息时走进我房间的镜像,他实际上就在地球上的那个地方——不过他处在某种特殊的空间状态中,因此无法与处在同一地点的三维世界里的人进行任何形式的感官交流,反之亦然。[注]3v8vg
[注:thoughunder spatial conditions which cut off all sensory communication, in eitherdirection, between him and the present tri-dimensional aspect of the place.]3v8vg
理论上说,被囚禁在镜子里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去抵达我们星球上的任何地方——只要那个地方曾经映照在镜子表面上。虽然有些地方未曾长时间映照在镜子表面,不能在镜子里产生一个清晰的虚幻投影,但镜中人依旧有可能进入那些的地方;像是那样的地方通常会在镜子里显现成一片几乎没有固定形状的阴影。而在这些确定的场景之外是一片充满了中性灰色阴影、似乎望不到尽头的荒原——对于这片地方,罗伯特一直充满了疑虑;即便要进入那片区域,他也不敢游荡得太远,唯恐自己会无可救药地迷失其中,再也无法返回真实世界,或是镜中世界。3v8vg
罗伯特在最先给出的那部分细节里提到了一件事——他并不是唯一的囚徒。很多人,很多穿着古代装束的人,都和他一样被困在了镜子里——那其中有一个系着辫子、穿着天鹅绒短裤、能够说上一口流利的英语却明显带有斯堪的纳维亚口音的肥胖中年绅士;一个有着一头纯净金发、长相颇为漂亮的小女孩——不过她的头发看起来是光洁的暗蓝色;两个似乎不能说话的黑鬼——他们的面孔与反色后的苍白皮肤形成了怪诞的对比;三个年轻男人;一个年轻女人;一个非常年幼,几乎只能算是婴儿的孩童;以及一个身材瘦削、岁数很大的丹麦人——那个人有着非常特别的外貌,而且面容间还显出一种带点恶毒意味的智慧。3v8vg
最后提到的这个人名叫阿克塞尔·荷姆,他穿着锦缎裁剪成的小衣服,喇叭边的外套以及一顶有两个多世纪历史的宽松长假发[注]。在这个小群体里,他是个非常值得注意的人,因为他正是他们被困在镜子里的原因。荷姆在魔法与镜子制作方面有着杰出的造诣,并且在很久以前就制作这座位于另一个维度的奇怪监狱。如今,只要镜子还存在着,他自己,他的奴隶,还有他刻意邀请或引诱进来的客人就会一直被囚禁在监狱里。3v8vg
[注:原文是full-bottomedperiwig ,特指披肩,或者更长的假发。]3v8vg
荷姆生于十七世纪早期,在哥本哈根经营玻璃的吹制与塑形工作;他非常擅长这门工作,并因此获得了巨大的成功。他制作的玻璃,尤其是安置在会客厅里的大块镜子,一直都是倍受人们青睐的高价商品。但是,大胆的头脑不仅让他成为了欧洲一流的玻璃匠人,而且让他不再满足于单纯利用物质制作手工艺品的层次,开始将兴趣与野心扩展到了更加遥远的领域。他仔细研究了周遭的世界,并且为人类有限的知识和能力感到恼火。最后,他开始寻找一些更加黑暗的方法来克服人类知识与能力的局限,希望由此获得更大的成就——对于任何一个凡人来说,那种成就都不是什么好事。3v8vg
他致力于追求获得像是“永恒”之类的东西,而那面镜子就是为了保证这一结局所做的准备。虽然在我们当下的时代里,爱因斯坦开启了严肃研究四维空间的大门,但在当时,类似的工作还远没有展开;不过,荷姆掌握了他那个时代的所有方法,他知道如果自己能以肉身进入空间的那个隐秘相位[注],就可以阻止寻常物理世界中的老化与死亡过程。经过研究,他发现反射无疑是一扇大门,能够通向所有位于我们熟悉的三维世界之外的维度;随后,在机缘巧合之下,他找到了一面非常古老的小镜子,这面镜子具有着某些神秘的性质,而荷姆觉得自己能够对其加以利用。根据自己设想出的方法,他相信一旦“进入”这面镜子,“生命”——从身体与意识这方面来说——将会真正地永远延续下去,但他必须保护好这面镜子,让它永远都不会破裂或风化。3v8vg
[注:原文是thathidden phase of space]3v8vg
于是,荷姆制作了一面镜子,那是一面富丽堂皇的镜子,任何得到它的人都会将之视为珍宝悉心呵护;然后他将自己获得的那面有着古怪螺线构造的遗迹巧妙地熔合进了自己制作的镜子里。就这样,他准备好了一个属于他的庇护所与圈套。随后,他开始计划进入镜子的方式与租赁的条件[注1]。他计划带着仆人与同伴一同进入镜中;但在正式开始行动前,他先进行了一项实验——将自己从西印度群岛带来的两个可靠的黑人奴隶送进了镜子里。可以想象[注2],当看到自己的理论第一次得到实际的论证后,他是多么的感动。3v8vg
[注1:原文是conditionsof tenancy,不知道要表达什么。]3v8vg
[注2:原文是onlyimagination can conceive,直接翻译过来是“只有想象可构想出”……]3v8vg
但是,像他这样有学识的人肯定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如果他离开现实世界的时间太长,长到超过了这个世界中的生命的正常限度,那么只要他打算返回现实世界就会立刻消失于无形。但是,只要他能够保证镜子不出现事故,不会意外破裂,那么留在里面的人就永远保持着当初穿过镜子时的模样。他们永远都不会老去,也永远不需要食物或饮水。3v8vg
为了营造一个还过得去的监狱环境,在穿过镜子之前,他先往镜子里送去了某些书籍、书写材料、一套做工极其结实的桌椅以及其他一些配件。他知道镜子通过反射,或者说吸收,场景而形成的影像并非是有形的实体——那些影像仅仅只是在身边铺展延伸,就像是梦境里的背景。准备妥当之后,他于1687年亲自穿过了镜子。那是一段非常重要的经历;这个过程肯定伴随着成功与恐惧的感觉。如果这个过程出了什么问题,他可能会迷失在黑暗与不可思议的复合维度[注]中。3v8vg
[注:原文是multipledimensions,或者翻译成“多重维度”?]3v8vg
在长达五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没办法为自己和奴隶们增添新的同伴,后来他完善了心灵感应的方法,将这股力量投射进外部世界靠近镜子的那一小片区域,引诱某些处在镜子附近的人穿过镜子里的古怪通道。就这样,罗伯特感受到了一股冲动,迫使他想去触碰“门”,并且最终被吸引了镜子里。这种具现完全依赖心灵感应的能力,因为在镜子里没有人能够看见人类的世界。3v8vg
实际上,荷姆与他的同伴在镜子里过着一种非常古怪的生活。当我发现镜子的时候,它正面对着棚屋里满是灰尘的石墙,而且在足足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它一直都被摆在那个位置上,因此罗伯特是经历过如此漫长的间隔后第一个进入这块遗忘之地[注]的人。虽然他还很年轻,但这一回,与生活在十七、十八世纪的人见面交谈,仍让他感到无法适应的怪诞。3v8vg
只有凭借模糊的猜测我才能想象出那些囚徒过着怎样的的单调生活。正如之前提到的那样,那片广阔空间里呈现出的变化被限制在镜子曾经长期映照过的几个地点当中;此外,由于热带气候侵蚀了镜子的表面,因此那之中的许多场景也变得昏暗怪异起来。那其中的有些场景非常明亮美丽,而囚徒们通常也都聚集在这些场景中。但没有一个场景能让人感到心满意足;因为那些可以看到的东西全都是虚假的、无形的,而且大多会呈现出莫名其妙的模糊轮廓。待到黑暗降临后,囚徒们通常会沉溺进记忆、思考与谈话里,以便打发单调的时光。在这个古怪而又可悲的团体里,每一个人都保持着自己原有个性。他们没有改变,也没办法改变,因为外部世界的时间流逝对他们不起作用。3v8vg
除开囚徒的衣物外,镜子里无生命的物件非常少;而且大部分都是荷姆留给自己使用的配件。即便没有家具,他们依旧照常休息,因为睡意与疲劳已经随着其他生命特征一同消失了。那些之前提到过的无机物,似乎和活物一样避免了腐烂的命运。此外,镜子里也完全没有低级的动物生命。3v8vg
罗伯特从蒂勒先生[注],那个会说英语却有着斯堪的纳维亚口音的绅士,那里打听到了绝大多数的信息。那个肥胖的丹麦人对他很是喜爱,而且和他交谈了很长的时间。其他人也恭敬、友好地接纳了他;荷姆本人似乎也很亲切,并且向他说了许多事情,包括这个圈套的大门。3v8vg
[注:原文是HerrThiele Herr是德文中的先生。故暂时不当作人名来翻译。]3v8vg
罗伯特很聪明,他后来告诉我,荷姆在附近的时候,他从不尝试与我交流。有两次,他在与我交流的时候看见了荷姆,因此立刻中断了与我的交流。我从未见过镜子背后的世界。我“看”到的罗伯特,包括他的身体还有身上的衣服,和他那断断续续的生意以及他具现出的我一样,纯粹是心灵感应的结果;并没有真正地看穿不同的维度。不过,由于罗伯特和荷姆一样是个受过训练的心灵感应者,所以他能将些许与他本人无关的鲜明影像[注]传递过来。3v8vg
当然,在接收这些启示同时,我也在不顾一切地思索着能够解救罗伯特的方法。在第四天——他失踪后的第九天——我想到了一个方法。综合各方面而言,我费劲心机构想出的方案并不复杂;但我不知道它是否可行,此外,如果这个方案存在疏漏,那么它有可能会导致令人毛骨悚然的毁灭性后果。简单来说,这个方案基于一件事情——镜子内部没有任何可以逃离的出口。如果荷姆与他的囚徒们被永远地禁锢在镜子里,那么释放他们的力量必须完全来自外界。此外,如果其他囚徒在获得解救后生存了下来,那么我还需要考虑这些幸存者的安置问题,尤其是阿克塞尔·荷姆的安置问题。罗伯特告诉我的事情让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安心;此外,我当然也不希望他逃出我的公寓,因为他一旦重获自由就会用他的邪恶意志去影响这个世界。但是心灵感应传来的讯息并没有说清楚释放那些在许久之前进入镜子的囚徒会造成怎样的影响。3v8vg
此外,如果计划成功,还有一个不那么重要的问题有待解决——如何让罗伯特重回正常的学校生活却不需要去解释那些不可思议的事情?如果计划成功了却没有目击者,那么我完全没办法解释清楚实际发生的事情——可如果计划失败了,那么在其他人面前实施解救计划的举动就变得非常不明智起来。虽然我清楚事情的缘由,可每当我把心思从那些借由一系列紧张的梦境而获得的资料中抽离出来时,我都觉得自己面对的现实实在太疯狂了。3v8vg
当我尽可能全面地思索过这些问题后,我从学校的实验室找来了一面大号的放大镜,然后细致地研究了那个螺线中心的每一寸地方——按理说,这应该就是荷姆最初获得的古老镜子所在的位置。可即便有放大镜的帮助,我也没办法清楚地分辨出原有区域与那个丹麦巫师后来增补的镜面;可是,在经过长时间的研究后,我依据推测用一只蓝色软质铅笔非常精确地画出了一个椭圆形的区域。然后,我去了一趟斯坦福,弄来了一件笨重的玻璃切割工具;因为我的主要想法是将这块拥有魔力的古老镜子与后来增添上的其他镜面分割开来。3v8vg
接下来,我开始思索一天中的什么时候最适合进行决定性的重要试验。最后,我将时间定在了凌晨两点三十——一方面,这个时候没人会打扰我的工作,另一方面,这一时间的“反面”就是下午两点三十——正是罗伯特最可能进入镜子的时间。这种“颠倒”可能会有关系,也可能没有,但我知道这个时间起码和其他时候一样妙——没准比大多数时候都好。3v8vg
我最终在罗伯特失踪后的第十一天凌晨开始了工作。我拉上了起居室的窗帘,关闭并锁上了通过道的大门。随后,我屏住呼吸沿着之前画下的椭圆形轮廓,用钢轮刻刀细致地划出了带有螺线的部分。这面一英寸厚的古老镜子在坚实一致的压力下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在完成整个轮廓后,我又沿着刻痕又划了一次,将滚轮更深地压进玻璃里。3v8vg
接着,我非常小心地将厚厚的镜子从控制台上抬了起来,将它面朝里斜靠在墙上;撬开钉在后面的两块狭窄纤薄的木板,接着小心而又巧妙地用玻璃刀的厚重木头把手轻轻敲打在切过的地方。3v8vg
轻轻一敲,那块包含了螺线的镜面便从镜子里脱离开来,掉落在下方的布哈拉地毯上。我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但却不由自主地深深吸了一口气,忐忑不安地期待着接下来的进展。为了方便,我暂时跪了下来,将脸贴近了新刻出的洞口;当我吸气的时候,一股强烈的尘土气味涌进了我的鼻孔——这种气味与我之前遇到的任何气味都不相似。接着,模糊视线里的所有东西突然变成了一种暗淡的灰色,同时一股隐形的力量控制住了我的肌肉,让它们无法再活动。3v8vg
我记得自己虚弱、徒劳地抓住了最近的窗帘,然后窗帘在拉扯中脱离了挂钩。接着,我缓缓地倒在地面上,双眼一黑昏了过去。3v8vg
再度清醒过来时,我正躺在布哈拉地毯上,双腿却莫名其妙地抬着,伸向空中。房间里充满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难以言喻的尘土气味——眼睛里的图像渐渐清晰了起来,这时我看见罗伯特·格兰迪森站在我面前。那是他——活生生的他,而且还有着正常的颜色——他正在实施学校急救课程里教授的、用来抢救昏迷者的方法,举高我的双腿让血液流回大脑。有那么一会儿,令人窒息的气味还有不明所以的困惑让我说不出话来,但是那种迷惑很快便演变成了胜利的感觉。然后,我发现自己能够镇定自如地运动和说话了。3v8vg
“好了,老兄,”我嘟哝着,“你可以放下我的脚了。非常感谢。我想,我现在已经恢复了。我猜,是那个气味弄的。请打开最远的窗户——从底下打开——开大点。就是那扇——谢谢了。不,别去碰窗帘,让他们保持原样。”3v8vg
我挣扎着站了起来,紊乱的循环系统在摇摇晃晃中完成了自我调整。我站直了身体,抓住了一张大椅子的靠背。我依旧有点儿“晕乎乎的”,但一股从窗户里吹来的新鲜、凌冽空气让我迅速恢复了过来。我在大椅子里坐了下来,看着罗伯特向我走过来。3v8vg
“首先,”我匆匆地说。“告诉我,罗伯特——其他人——荷姆呢?当——我打开出口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3v8vg
“我看见他们慢慢变淡——消失了——凯文先生,”他一本正经地说;“所有的东西都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镜子里’了,先生——感谢上帝,感谢你,先生!”3v8vg
在神经持续紧绷了十一个可怕的日夜之后,年轻的罗伯特最终屈服了。他突然如同一个小孩般崩溃跌倒,开始歇斯底里地恸哭起来,大声哽噎地抽泣着。3v8vg
我把他扶了起来,将他温柔地安置在长椅上,抽过一条毛毯盖在他身上,然后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手放在他前额上安抚到。3v8vg
我一面安慰一面告诉他该如何安静地重回学校生活,那个孩子很快就从突然发作却又自然而然的歇斯底里中走了出来。正如我预料的一样,他对事态的发展很感兴趣,也意识到必须用一个合理的解释来掩盖不可思议的真相,这些事情很快就勾住了他的想象力;最后,他急切地坐直了身体,讲起了他逃脱的细节,同时也仔细听取了我计划好的指示。当我打开返回的通道时,他似乎在我的卧室的“投影区域”里。随后,他出现在了真实的房间里——几乎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出来”了。听到起居室里传来跌落声,他匆匆赶了过来,发现我昏迷不醒地躺在地毯上。3v8vg
至于如何让罗伯特用一种看起来比较正常的方式重回学校生活,在这里我只会简要地说一说我的办法——我让他穿戴上我的旧帽子与毛衣,接着协助他从窗户里翻到了户外,然后带着他沿路走到了我那辆安静发动的汽车边,细致地教会了他事先想好的故事,最后带着罗伯特已经回来的消息返回了学校,并且叫醒了布朗校长。我解释说,失踪的那天下午,罗伯特一个人外出散步;路上,他遇到了两个年轻人,这两个年轻人提议用汽车载他一程,并且和他开了个玩笑——虽然罗伯特说他不能去比斯坦福更远的地方,而且必须回到学校,但是两个年轻人没有理会罗伯特的抗议,径直开过了镇子。后来,他在交通堵塞的时候跳车逃了出来,并且打算赶在学校点名前搭顺风车回来。可是,交通一恢复正常,他就被另一辆汽车给撞了——直到十天后,他才苏醒过来,那个驾车撞上他的司机将他带回了自己位于格林威治的家中进行修养。接着,我补充说,在得知日期后,他立刻给学校打了个电话;可在那个时候,学校里只有我一个人醒着,因此在听过电话后立刻开车把他接了回来,都没来得及通知其他人。3v8vg
布朗相信了我的故事,而且没有提出任何疑问。他立刻给罗伯特的父母打了电话;由于罗伯特明显已经筋疲力尽了,所以布朗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没有再对那个孩子多加讯问。根据安排,罗伯特会继续留在学校里休息一段时间,并且由过去受过护士训练的布朗夫人专门照顾。自然,在圣诞节剩下的假期里,我与他又见了好几次面,也因此终于得以补全了他在梦中讲述的破碎故事。3v8vg
偶尔,我们几乎会怀疑究竟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镜子那闪闪发亮的催眠作用让我们两个陷入了同样的可怕幻觉,是不是那个搭车并遇到事故的说辞就是真正的事实。可是,每当我们开始怀疑这些事情的时候,那些挥之不去的可怕记忆就会让我们重新记起一切;对我而言,那些记忆是梦中罗伯特的形象,是他厚重的嗓音与颠倒的颜色;对他而言,那些记忆是他目睹过的那场由古人与死气沉沉的场景所构成的奇异盛观。此外,还有我们都铭记在心的可憎尘土气味……我们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世纪,或者更久,之前进入另一个维度的人们在返回现实后瞬间分解消散的气味。3v8vg
此外,至少还有两条更加确凿的证据;其中之一来自我对丹麦历史的研究。我在丹麦历史里查阅了有关于术士阿克塞尔·荷姆的资料。这个人的确在民间故事与文字记录里留下了许多痕迹;然而在积极参加图书馆进修会,以及与各式各样的丹麦博学人士见面之后,我对他的邪恶名声有了更多的了解。目前,我需要透露的内容是:这名来自哥本哈根的玻璃匠人生于1612年,是一名臭名昭著的路西法教教徒[注]。在两个多世纪以前,他所追寻的理想与最终的失踪在人群中引起了许多令人畏惧的争论。他渴望了解一切事情,渴望征服人类的一切局限——为了实现这一切,他从孩提时代起就全身心地投入进了神秘主义与那些被人们视为禁忌的领域。3v8vg
[注:原文是Luciferian,洛夫克拉夫特可能把这个词和撒旦崇拜等同起来了。但是历史上真实的Luciferianism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种主张,基本不进行恶魔崇拜。]3v8vg
多数人相信他曾参加过那些令人畏惧的女巫教团所举行的集会。此外,他没花多少时间就熟悉了流传在斯堪的纳维亚地区的古老神话——那些关于奸诈者洛基与受诅者巨狼芬莉斯的故事。他养成了许多非常古怪的爱好,也设立了不少离奇的目标。公众只清楚地知道他的一小部分爱好与目标,但是人们认为其中的一些爱好与目标非常邪恶,让人难以忍受。根据记录,他有过两个黑人助手——这两人原本是丹麦属西印度群岛[注]上的奴隶,在荷姆取得他们俩的所有权后不久就变成了哑巴;早在荷姆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以前,他们俩就失踪了。3v8vg
[注:现在是美属维尔京群岛了,1916年被美国买了下来。]3v8vg
他很长寿,而在接近寿命终点的时候,他似乎产生了某些念头,想要制作一面永恒的镜子。人们常常在私下里说,他弄到了一面施加过魔法、古老得难以想象的镜子;有人声称,他从一个术士同僚那里偷来了这面镜子——因为那位术士委托他为这面镜子进行抛光。3v8vg
根据那些最流行的传说,这面镜子,和密涅瓦[注]的圣盾、托尔的神锤一样,是一件纪念品,并且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它是一件椭圆形的小物件,被称为“洛基之镜”。这面镜子是用某种能够熔化的矿物经过抛光后制成的,有着一些充满魔力的特性,能够预示不远的将来,并且向持有者展示他的敌人。此外,所有人都相信,在博学的魔法师手中,它会显现出某些更深层次的特性;此外,还有些传闻说荷姆试图将这面镜子融合进一面更大的永恒之镜里,就连那些受过教育的人都相信这类故事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性。后来,在1687年,这个巫师失踪了,故事开始变得越来越离奇,就在这样的氛围里,他的所有物被变卖了,分散到了其他人的手里。如果没有特别的头绪,这样的故事或许会让人付之一笑;可是我还记得那些在梦中获得的讯息,也得到了罗伯特·格兰迪森的证实,所以我发现它明确地证实了那些展现在我面前、让人困惑迷茫的奇迹。3v8vg
但正如我之前说过的一样,在我面前还有另一条确凿的证据——一条性质非常不同的证据。事情发生在罗伯特得到解救的两天后。此时,他的力气与容貌已经大有改观。那天,当他拿起一根圆木扔进起居室壁炉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表情里显出了某些古怪,像是想起了某些挥之不去的念头。我将他叫到了桌子边,出其不意地让他拿起墨水台来——这时,我惊恐地发现,尽管他一直都是右撇子,可此时他却无意识地用了左手。在没有提醒他的情况下,我让他解开外套,让我听听他的心脏活动。随后我将耳朵靠在了他的胸口上听了一会儿——过了好些天我才告诉他当时听到结果——我发现他的心脏在右胸腔里跳动。3v8vg
在进入镜子之前,他是个右撇子,而他所有的器官全都在正常的位置上。现在,他是个左撇子,而所有器官都发生了颠倒,而且他的余生都将这样度过。显然,穿越维度的想法并非是个幻觉——因为这种物理上的改变是真实存在、无容置疑的。如果那面镜子有着一个天然的出口,罗伯特或许会经历一次彻底的再翻转,以完美的正常状态重新出现——就好象他身体与衣服的颜色在回到现实世界时表现的一样。然而,这种外力强加的释放无疑让有些事情出了差错;因此维度本身再也没有机会像纠正颜色光谱那样纠正它们。3v8vg
我不仅打开了荷姆的圈套;我还摧毁了它;在摧毁的某个阶段,罗伯特逃脱的时候,某些翻转的性质消失了。值得注意的是,罗伯特在逃脱时并没有感受到在进入镜子时经历的一切变故。如果破坏发生得更突然些,我不由得颤抖地想到这个孩子或许就要被迫承受那种怪异的颜色了。需要补充的是,在检查过罗伯特身上的颠倒后,我又检查了那些他在镜子里穿过的衣服。这些衣服已经变得皱巴巴的,被他给丢弃了。然而正如预料的那样,口袋、纽扣还有其他相应的细节都发生了翻转。3v8vg
如今洛基之镜被我带到了圣托马斯岛,古老丹麦属西印度群岛——如今已经是美属维尔京群岛——的首府。我将它压在我写字台的一捆报纸上。我修补好了洛基之镜跌落到布哈拉地毯上后在原有镜子上留下的空洞,如今它是一面无害的镜子了。许多老式夹层玻璃的收藏家会将洛基之镜错误地当作一块有点儿古怪的早期美国制品——但在私下里,我明白,我的纸镇是一件由更加精妙也更加古老的手工技术制作的古物。不过,我不会向那些爱好者说破其中的奥妙。3v8vg
本文写于1931年,而后发表在一本名叫《StrangeTales of Mystery and Terror》的杂志上(1932年3月刊)。3v8vg
与Lovecraft合作本文的另一位作家,HenryS. Whitehead,是Lovecraft的一位笔友。此人比Lovecraft大两岁,于1932年逝世(Lovecraft曾为此写过一篇关于他的回忆录)。Whitehead是一位较名气的恐怖和冒险小说作家,而且相当高产(特别喜欢写有关西印度群岛的故事)。自1924年开始写小说,到1932年去世,Whitehead总共留下了四十余篇短篇小说,其中有许多都发表在《Weird Tales》与《Strange Tales of Mystery and Terror》上。3v8vg
1931年,Lovecraft前往弗罗里达旅游时拜访了Whitehead,随后一同创作了这篇小说——虽然后者表示,小说的四分之三都是由Lovecraft完成的。这篇小说本身并不出名,许多读者都对那个急转直下的结局表示不能理解。Lovecraft在这篇小说里再度展示了他对于多维空间的奇怪想象,但就整个故事而言真的只能用一般来形容。3v8v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