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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越时间之影【1】

  原著:The Shadow Out of Time407Ue

  作者:H.P.Lovecraft407Ue

  I407Ue

  二十二年来,我一直生活在噩梦与恐惧中,只有坚信自己的某些念头全都源自虚构的神话才能支撑下来。虽然在1935年7月17日到18日的夜间,我觉得自己在西澳大利亚发现了一些东西,但我不愿意担保这件事情就是真实的。我的确有理由去期望自己的经历完全,或者部分,是幻觉——事实上,有各式各样的理由可以解释所发生的事情。然而那段经历实在真实得可怕,以至于我有时候会觉得自己的奢望是不可能实现的。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人类必须准备好接受一些关于宇宙的全新看法,接受自己在这个翻腾动荡的时间漩涡里的真实处境。仅仅提起这一切就足以让人呆若木鸡了。更重要的是,人类必须准备好去应对某种潜伏躲藏起来的特殊威胁——虽然它永远都不可能吞噬掉整个人类族群,但依旧有可能为某些莽撞的家伙带来怪异且又无法想象的恐怖。也正是因为自己全力强调的后一个原因,我才最终放弃了之前做出的所有努力,不再去发掘我的探险队原本计划去勘探的那些不知名的原始巨石遗迹。407Ue

  假如我当时真的头脑清醒、神智健全,那么在此之前应该还没有人经历过我所遭遇的一切。此外,这件事情也可怖地证明了所有我曾妄图归结为神话或噩梦的东西全都是真实存在的。万幸的是,我没有证据证明它的确发生过。因为在慌乱中,我弄丢了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如果它真的存在,而且的确是从那邪恶的深渊中被带出来的话。我独自面对了恐怖的一切——而且到现在为止,我未曾向任何人说起这件事情。我没法阻止探险队里的其他成员朝着那个方向继续探寻,但到目前为止,运气与移动的沙丘使得他们一无所获。而现在,我必须对事情的始末做出明确的陈述——不仅仅是为了寻求自己心灵上的平静,也为了警告那些可能会严肃认真阅读这一切的人。407Ue

  而今,我在回家的轮船船舱里写下这些文字——对于那些经常阅读普通报刊与科学杂志的读者来说,前面的大部分内容会非常熟悉。我会将这些文件交给我的儿子,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温盖特·匹斯里教授——当我在很久之前患上离奇失忆症的时候,他是所有家庭成员中唯一信任并支持的人;此外,他也是最了解内情的人。当我谈到那个改变我命运的夜晚时,他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不会嘲笑我的人。直到登船前,我都没有向他提起自己的经历,因为我觉得他最好还是通过文字来了解所发生的事情。阅读以及闲暇时的反复翻阅也许会留给他一些更可靠的印象,起码比我含糊不清的舌头所陈述的内容要可靠得多。他有权对这些文件做任何他觉得最合适的处理——公开它们,并且在任何写得下的空白里附上合适的评论。为了让那些不太清楚我之前的经历的读者更好的理解整件事情,我为自己准备揭露的事情写了一些引言——它非常完整地总结了整件事情的背景。407Ue

  我名叫纳撒尼尔·温盖特·匹斯里。如果有人还记得十年前的报纸新闻——或是六七年前心理学杂志上刊登过的信件与文章——那么的他应该知道我是谁。报纸上详细记述了我在1908年到1913年间患上离奇失忆症时的表现,其中的大部分内容都是我当时以及现在所居住的那座马萨诸塞州古老小镇上私下流传的一些牵涉恐怖、疯狂与巫术的传说。然而,我早该知道,不论是遗传还是我的早年生活都不存在任何疯狂或者邪恶的地方。鉴于那个来自其他地方的幽灵降临得如此突然,这一事实有着非同寻常的重要意义。或许,几百年黑暗阴郁的历史使得阿卡姆——这座逐渐衰落、流言盛行的城市——特别容易受到那些幽灵的侵扰——然而,就连这点理由似乎也有些站不住脚,因为后来的研究显示,那些更加文明和现代的地区也曾发生过同样的事情。但我想要强调的是,不论我的祖先还是家庭背景都非常平凡,毫无特别之处。至于到底发生了什么,以及那一切源自其他什么地方,直到现在,我很难用简单平白的语言做出断言。407Ue

  我是乔纳森·匹斯里与汉娜·匹斯里 (温盖特) [注]的儿子。我的父母都来自黑弗里尔市、健康正常的古老家族。我出生在黑弗里尔市博德曼大街上一座通向戈登山的老农庄里,并且在那里长大。直到十八岁考入密斯克托妮克大学前,我从未去过阿卡姆。1889年,我从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毕业,随后继续深造研究经济学。1895年,我回到了密斯卡托尼克大学,成为了一名政治经济学讲师。随后的十三年里,我的生活一帆风顺、幸福快乐。1896年,我在黑弗里尔与爱丽丝·凯莎结为夫妻。我们的三个孩子,罗伯特, 温盖特和汉娜先后于1898,1900,1903年来到世上。1898年,我当上了副教授,1902年又晋升为教授。在那时候,我对神秘主义与病态心理学没有一丁点的兴趣。407Ue

  [注:Hannah (Wingate) Peaslee,括号里应该是她出嫁前的娘家姓]407Ue

  然而,在1908年5月14日,星期四,我患上了一种奇怪的失忆症。变故来的很突然,但后来回顾整件事情的时候,我意识到在事发前的几个小时里,自己曾经有过一些短暂、模糊的幻觉——那些混乱的幻觉让我觉得颇为心神不宁,因为我从未遇见过这样的情况——它们肯定就是病发前的征兆。在当时,我觉得头痛难忍,并且产生了一种完全陌生的古怪感觉,就好象有其他人正在试图占据我的思想。407Ue

  真正的灾难发生在早上10:20,当时我正在给三年级以及几个二年级学生上政治经济学的第六课——过去与现在的经济趋势。起先,我看到了一些奇怪的轮廓,并且觉得自己正站在一个怪异的房间里,而非教室中。接着,我的思绪与发言开始偏离了课堂内容。就连学生们也注意到事情有些不对劲。随后,我突然倒了下去,不省人事地跌坐在椅子上,陷入了没人能够唤醒的昏迷状态。当我再度恢复正常,重新见到我们这个寻常世界里的阳光时,已经是五年零四个月十三天后的事情了。407Ue

  随后发生的事情自然都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我被送回了位于克雷恩大街27号的家里,并且接受了最好的医疗看护。但在长达十六个半小时的时间内,我始终处于不省人事的状态。随后,在5月15日凌晨三点,“我”睁开了眼睛,并且开始说话,但没过多久家人与医生们都被“我”的表情与言语给吓坏了。醒过来的那个人显然不记得与自己的身份——或者过去——有关的任何事情;但出于某些原因,“我”似乎急于掩饰记忆上的缺失。“我”的眼睛奇怪地盯着身边的人,而“我”的面部肌肉也呈现出一种完全陌生的扭曲状态。407Ue

  就连“我”的言语也跟着变得笨拙与陌生起来。“我”笨拙地使用着自己的声带,摸索着发出一个个音节,而且在措辞时也显得非常古怪与生硬,就好像“我”完全是通过书本学会英语的一样。除此之外,“我”的发音也显得非常粗野和怪诞,所使用的用语既包含了一些零散的奇怪古文,也有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表达方式。二十多年后,在场医生中最年轻的那个依旧记得其中某一段无法理解的词句。那段词句给他留下了非常深刻——甚至是恐怖——的印象。因为,后来这个短语真的在社会上流行了起来——它起先出现在英格兰,后来又传到了美国——虽然这个短语非常复杂,而且毫无疑问是个新生事物,但它与1908年阿卡姆镇上那个奇怪病人口里喊出来的某段费解词句别无二致。407Ue

  虽然“我”的体力很快就恢复了,但“我”却需要重新学会如何使用双手、双腿以及身体上的其他部分。由于这些奇怪的行为,以及失忆导致的其他障碍,“我”在随后的一段时间内依旧受到严格的医疗看护。在发现自己无法掩饰失忆带来的问题后,“我”非常坦率地承认了自己的状况,并且开始渴望接触各种各样的信息。事实上,在医生看来,当“我”接受了失忆症,并且将它当作一件自然和正常的事情后,“我”就对自己原有的身份信息毫无兴趣了。他们发现“我”的主要精力全都集中在了研究知识上,所研究的内容涵盖了历史、科学、艺术、语言与民俗的某些方面——其中一些内容非常深奥,而另一些内容则是小孩都知道的事实——但非常奇怪的是,许多小孩都知道的事实,“我”却一无所知。407Ue

  此外,他们留意到“我”匪夷所思地掌握了许多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的知识——不过,“我”似乎更愿意把这种能力隐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知道。“我”会在无意间脱口而出地提到某些发生在黑暗时代里的具体事件——但“我”所提到的那些时代根本不是学界承认的信史——当留意到听众露出惊讶的表情后,“我”立刻会表示之前所说的内容只不过是个玩笑。而且,有两三次,我还谈论到了未来发生的事情,并且给听众带来了实实在在的恐慌。不过,这种不经意间的古怪举动很快就不再出现了——但是某些观察者觉得“我”并没有遗忘那些奇怪的知识,只不过在这方面变得更谨慎小心了而已。事实上,“我”非常渴望研究这个时代的言论、礼节与思想观点,这种热情似乎达到了极度反常的地步;就好象我是从某个来自遥远异国的好学旅行者一样。407Ue

  得到许可后,“我”几乎把自己的全部的时间都花在了大学的图书馆里;没过多久,“我”又给自己安排一些古怪的旅行,并且在欧洲与美国的大学里参加一些特别的课程。这些举动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不过,在这段时间里,“我”从未因为缺乏学术交流而苦恼过。在那段时期,不少心理学家都听说过我的案例。在课堂上,我被当作双重人格的典型案例进行讲解——不过“我”偶尔会显露出的一些怪异的症状,或者一丝小心掩饰的古怪嘲弄神情,这让那些授课者们有些迷惑。407Ue

  然而,这些年来,“我”几乎没有遇到真正意义上的朋友。“我”的言行举止里似乎隐藏着一些别的东西,总让会面者都感到模糊的恐惧与厌恶,就好像“我”已经不再能和正常或健康划上等号了。这种阴暗、隐伏的恐怖念头会让人想到某种遥远、无法估量的鸿沟,更奇怪的是,在会面者中这种念头非常普遍而且始终阴魂不散。就连我的家人也不能例外。从“我”开始用奇怪的方式去学走路的那一刻起,我的妻子就一直用一种极端厌恶和恐惧的眼神盯着“我”,并且发誓说“我”是一个篡夺了她丈夫身体的异类。1910年,在得到法庭的离婚许可后,她就离开了,并且一直拒绝与我见面,即便我在1913年恢复正常后,依旧如此。我的长子和小女儿也有同样的感觉,从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们。407Ue

  似乎只有我的小儿子,温盖特, 能够克服剧变引起的厌恶与恐惧。他的确知道我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但年仅八岁的他依旧坚信原来的我总有一天会回到他的身边。而当我恢复正常后,他立刻找到了我,而法庭归还了我对他的监护权。在随后的那些年里,他一直在协助我的研究。时至今日,三十五岁的他已经是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心理学教授了。不过,对于自己带来的恐慌,我并不觉得惊讶——对此我相当肯定,因为1908年5月15日醒来的那个人并不是我,他的思想,声音,甚至面部表情都不属纳撒尼尔·温盖特·匹斯里。407Ue

  我不会详细谈论“我”在1908到1913年间的生活。因为读者们也可以从过去的新闻报纸和科学杂志里了解相关的信息,基本上我也是这么做的。在那段时间里“我”拿到了原本属于我的资金,并且非常精明而节省的将它们花在了旅行,以及在各种研究中心的研究上。在那段时间里,“我”到过许多极端奇怪的地方,包括许多偏远而且荒芜人烟的地方。1909年,“我”在喜玛拉雅山区待了一个月。1911年“我”骑着骆驼拜访了一些位于阿拉伯地区的无名沙漠,并且引起了不小的关注。1912年的夏天,“我”还曾租了一艘船航行到北极,斯匹茨卑尔根岛[注]以北的地方,然后又带着一点失望的情绪返回了家中。同年晚些时候,“我”还花了几个星期独自在弗吉尼亚州西部巨大石灰岩溶洞群里进行了一次史无前例的探险。那个漆黑的迷宫非常巨大而复杂,也许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到底去了什么地方。407Ue

  [注:挪威的一个岛屿]407Ue

  在旅居其他大学的时候,许多人都注意到了“我”在研究新知识时表现得异常优秀,仿佛这个第二人格有着远远超越我本人的聪明才智。此外,我发现“我”在阅读和独立进行研究时也表现出了惊人的效率。仅仅需要在翻动书页的过程中匆匆一瞥,“我”就能掌握书页上的每一个细节;此外,真正让人叹为观止的是,“我”能够在一瞬间弄清楚那些复杂的图表。有些时候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几乎是丑化的报道,声称“我”有能力影响其他人的思想和行为,但“我”似乎很小心地尽可能不去展示这种能力。407Ue

  另一些恶毒的报道宣称“我”与某些神秘团体的领袖有亲密的交往;或者宣称“我”接触了某些怀疑与可憎古老世界里的祭师有着不可名状联系的学者。在当时,这些谣言从未得到证实,但“我”所阅读的某些书籍显然激起了这方面的想象——毕竟,在大图书馆里翻阅珍藏书籍必然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还有些确凿的证据——一些写在书面边缘的笔记——说明“我”曾细致地阅读过一些异端的东西,像是德雷特伯爵编著的《食尸教典仪》[注1]、路德维希·普林撰写的《蠕虫的秘密》[注2]、冯•云兹特所著的《无名祭祀书》[注3],以及《伊波恩之书》[注4]那令人困惑的残本与由阿拉伯疯子阿卜杜·阿尔哈兹莱德所著的令人恐惧的典籍《死灵之书》。此外,毋庸置疑的是,在我发生奇怪变化的那段时间里,地下异教活动曾掀起过一轮新的邪恶风潮。407Ue

  [注1:Comte d’Erlette’s Cultes des Goules]407Ue

  [注2:Ludvig Prinn’s De Vermis Mysteriis]407Ue

  [注3:the UnaussprechlichenKulten of von Junzt]407Ue

  [注4:Book of Eibon]407Ue

  1913年的夏天,“我”逐渐失去了继续下去的兴趣,并且表现得有些厌倦。与此同时,“我”开始向各种各样与自己有过往来的人表示事情很快就会发生变化。“我”告诉他们,“我”会回想起早前的人格与记忆——但大多数听众都以为“我”在撒谎,因为“我”提到的记忆非常散乱,而且“我”很可能是从以往的私人文件里了解到那些事情的。大约8月中旬的时候,“我”回到了阿卡姆,重新住进了位于克雷恩大街上、闲置已久的房子。在那儿,“我”用从美国与欧洲各个科研机构制造的零件组装了一台模样极端古怪的机器,并且把它小心地藏了起来,以免那些聪明到能够分析和研究它的人看见。那些见过机器的人——一个工人、一个仆人以及我的新管家——告诉我那是一台混杂起来的古怪东西,上面有许多杆子、轮子与镜子,仅仅两英尺高,一英尺宽,一英尺厚。机器中央有着一面圆形的凸面镜。那些我能找到的零件制造商也都证实了所有这些事情。407Ue

  9月26日星期五的晚上,“我”遣散了管家与女仆,让他们第二天中午再回来。房子里的灯一直亮到了很晚的时候。一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削、外国人模样的男人坐着一辆汽车赶来拜访了“我”。1点钟的时候,灯光还亮着,那是最后有人看见房子里亮着灯。凌晨2点15,一个警察看见房子已经暗下来了,但那个陌生人的汽车还停在路边。等到4点钟的时候,汽车也开走了。6点钟的时候,威尔逊医生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操着外国口音,说话吞吞吐吐的人,他请威尔逊医生赶去我家,把我从一种“特别的昏睡”中唤醒过来。这是个长途电话,经过追查,我得知电话是从波士顿北站的一个公用电话亭里打来的,但是再也没有人见过那个瘦削的外国人。407Ue

  赶到家里的时候,医生发现我不省人事地躺在起居室的安乐椅上。安乐椅前摆着一张从别处拖来的桌子。桌子光洁的表面上残留着一些擦痕,说明上面曾经摆过某个很笨重的东西。那台奇怪的装置不见了,而且我再也没听说过与它有关的任何消息。毫无疑问,那个皮肤黝黑、身材瘦削的外国人带走了它。书房的壁炉里全是灰烬,显然有人在炉子里烧掉了“我”患上失忆症以来写下的所有材料。威尔逊医生发现我的呼吸非常奇特,但在接受了一次皮下注射后,我的呼吸规律了许多。407Ue

  9月27日上午11点15分,我剧烈地扭动了起来,一直如同面具般的脸孔上也浮现出了一些表情。威尔逊医生觉得那些表情不像是我的第二人格,反而更像是原来的我。大约11点30分的时候,我发出了一些非常怪异,听起来似乎不属于任何人类语言的音节。此外,我也表现出一副正在努力和什么东西对抗的样子。中午刚过,管家和女仆回到了房子里,而我也开始用英语嘀咕了。407Ue

  “……作为那个时期的正统的经济学家,以杰文斯为代表,倾向于为经济循环建立起的一些系统的科学的联系。他试图把经济循环中的繁荣与衰退与太阳黑子活动的循环周期相关联,也许太阳黑子活动的高峰意味着……”[注]407Ue

  [注:由英国经济学家W.S. Jevons于1875年提出的太阳黑子理论。认为太阳黑子的周期性变化会影响气候的周期变化,进而影响农业收成,并最终通过农业收成的丰歉影响整个经济。]407Ue

  纳撒尼尔·温盖特·匹斯里终于回来了——虽然我的意识还停留在1908年的那个星期三早上,停留在经济学的学生们望着讲台上破旧桌子的那个时候。407Ue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