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H.P.Lovecraft & Zealia Bishop43EYp
本文写于1929年到1930年间,为洛夫克拉夫特与齐里亚·毕夏普女士合著——也有说法称此文为洛夫克拉夫特为毕夏普代笔创作的。虽然完成时间很早,但此文在洛夫克拉夫特生前并未出版,而是在他死后第三年,1940年,经过德雷斯大幅度删节后发表在了《Weird Tales》上。随后删节版被阿卡姆印刷社多次重印,一直等到1989年,完整版才在《The Horror in the Museum and Other Revisions》上得以面世。43EYp
直到最近几年,大多数人才开始不再将西部看成一片新的疆域。我猜人们之所以会有这种概念是因为我们的文明在不久之前才抵达这里的缘故;但如今的探险家们在这片地表上不断地挖掘,并为我们翻开了许多新的生命篇章。早在有记录的历史开始之前,这些生命就在那片原野与群山之间崛起和陨落。如今,一个有着两千五百年历史的普韦布洛印第安人村落对我们来说已经不足为奇了,当考古学家将墨西哥地区的亚佩德雷加尔[注]文明的历史提前到公元前一万七千或一万八千年时,也很难让我们感到错愕。我们还曾听到过一些关于某些更加古老事物的传闻——与某些已经绝种了的动物处于同一时代的人类,现在的人们只能通过少量破碎的骨头和人工制品才能得知他们的存在。所以,那种新疆域的观念很快便消退了。欧洲人经常会感觉到一些极其古老的东西,一些从连续不断的生命长河里积累沉淀下来的东西——在这一方面他们要比我们美国人出色得多。就在几年之前,一个英国作家还曾称亚利桑那州是一个“月光黯淡得可爱的地方,荒凉,古老,一片古老、孤寂的土地。”43EYp
[注:佩德雷加尔,现巴拿马的一个镇,曾是美洲文明的重要中心之一]43EYp
然而,我相信,关于西部这片土地有多么古老,我有着更加深刻、更令人目瞪口呆——甚至更令人骇然——的认识,甚至比任何欧洲人都要更加深刻。这全都是因为一件发生在1928年的事情;我很希望能将那件事情的绝大部分都当做幻觉来解释,但它却在我的记忆里留下了一个牢固得可怖的印象,以至于我无法实在轻易地将它搁在一边。那件事情发生在俄克拉荷马州。我这个研究美洲印第安民族的学者经常会造访那里,而且也曾在那里遇到过某些极其古怪和让人不安的事情。不错——俄克拉荷马州不单单只是一片属于拓荒者与创办人的边疆。那是一块古老的土地,有着古老的部落,以及非常古老的记忆;每到秋季,当印第安人手鼓的敲打声开始无休止地回荡在阴郁的原野上时,人们的精神也跟着被危险地带近了某些原始的、只有在窃窃私语中才会被谈及的东西。虽然我是个白人,而且来自东部,但是任何人想要了解众蛇之父-伊格的典礼都会受到欢迎,只是那典礼在任何时候都会让我感到真正的不寒而栗。我已经听说和眼见过太多关于这种事情的“诡辩”了。所以,我也希望能将1928年发生的那件事情一同一笑置之——但我却做不到。43EYp
我去俄克拉荷马州是为了查访一个鬼故事,并试着将它与其他一些我所了解到的东西关联起来。这故事是流传在白人移民者中的众多鬼故事之一,却在印第安人中流传着强有力的证据,而且——我敢肯定——它最终也有着一个印第安源头。这些发生在户外的鬼故事都非常奇怪;而且虽然它们从白人嘴里讲出来时既寡淡又乏味,却都与土著神话中某些最晦涩、最富想象力的片段有着明显的联系。所有这些传说都围绕着这个州西部某些巨大的、仿佛人工塑造的独立山丘展开,而且所有故事里提到的幽灵都有着非常奇异的样貌与穿着。43EYp
在那些最古老的故事里,最寻常的那个曾在1892年间名噪一时。当年一位名叫约翰·威利斯的政府法警因为追踪三个偷马贼而走进了那片有着山丘的地区,当他从山区出来时,带回来了一个颇为疯狂的故事。故事里提到了夜晚时候,有看不见的幽灵大军中的骑兵在空中交战——战场上总会有马蹄和步兵冲锋时的声音,弓箭发出的砰击声,金属相撞发出的叮当声,战士们隐约不清的呐喊声以及,人和马跌落时发出的声响。这些事情都发生在月光下,把他和他的马都吓得不轻。这些声音每次会持续一个小时左右;栩栩如生,只是有些模糊不清,仿佛是被风从远处带来的一般,但是却怎么也看不见那些军队。后来,威利斯意识到那些声音发出来的地方是一处臭名昭著的闹鬼地点,不论是移民者还是印第安人都会刻意地回避那里。许多人都曾在那里看见,或者隐约看见,天空中有骑兵在交战,并且也因此留下了许多晦涩、模棱两可的描述。移民者声称那些幽灵战士都是印第安人,但却不是他们所熟知的部落,而且还有着极其古怪的装束与武器。他们甚至说,他们自己也不敢保证那些骑兵骑着的马是不是真的马。43EYp
另一方面,当地的印第安人却似乎并不将那些幽灵视为同类。印第安人称这些幽灵为“那些人”,“过往之人”,“那些居于地下的”,而且似乎对这些东西有着一种特殊的畏惧与崇敬,同时也不愿意过多地谈论它们。任何一个民族学家都没办法让哪个讲故事的人为他具体地描述一下那些东西的模样,而且显然也没有谁曾非常清楚仔细地观察过它们。印第安人有一两条有关此类现象的谚语,意思是说:“那些年长的,灵魂也会跟着长大;那些年幼的,灵魂则会很小;那些至老之人,他的灵魂会长得与他的肉身一样大;那些年老者的灵魂与肉体混合在一起——最后变得完全一样。”43EYp
当然,所有这些故事对于一个民族学家来说已经不再算什么新鲜事了——它们全都属于某类传说中的一部分,这类源远流长的传说总会提到某些隐匿起来的华丽城市与被埋葬在地下的族群,而且在普韦布洛[注1]以及原野上的印第安人间流传甚广。甚至早在数世纪之前,这类传说还曾诱使西班牙探险者科罗拉多[注2]徒劳地试图搜寻到传说中的基维拉[注3]。但让我决定深入俄克拉荷马州西部的东西则要比这些故事确凿、肯定得多——那是一个独特的传说,并且只在一定地区内流传。虽然这个故事已经非常古老了,但是外界对于它的研究才刚刚展开。特别的是,这个传说第一次清晰地描述了故事里所涉及的那些幽灵们。当得知这个故事来自于喀多郡上偏远的宾格镇时,我更增添了一份激动。长久以来我都知道,那块地方曾发生过一些与蛇神神话有关、非常可怕甚至有些无法解释的事情。43EYp
[注1:美国科罗拉多州一地名,名字的意思是印第安人的村落]43EYp
[注2:西班牙探险家Francisco Vázquez de Coronado,曾与1540到1542年间造访了新墨西哥以及美国南部的一些地区,此人毕生的愿望就是寻找到传说中的七座黄金城。]43EYp
[注3:Francisco Vázquez de Coronado在寻找七座金城时第一次提到了这个地方,但对于这个地方的具体位置,现在一直存有争论。]43EYp
从表面上看,这个传说非常地幼稚和简单。故事发生在距离村庄西面一英里远的一座土丘上。这座巨大的土丘,或者说小山,孤单地耸立在原野上——有些人认为那座土丘是自然的产物,但也有其他一些人相信那里曾经是一处墓地,或是某些史前部落修建的典礼台。村民们声称这座土丘上经常会交替出现两个印第安人鬼魂:其中一个是一位老人,不论天气如何,他都会在从拂晓到黄昏的这段时间里,出现在山顶上来回踱步,只是偶尔会短暂地消失不见;另一个则是名印第安女子,她会在夜晚时分现身,带着一柄蓝色的火炬,安静地持续闪烁到黎明天亮时分。在月光明亮的晚上,女人的奇怪形象看得非常清楚,而且半数以上的村民都认为那鬼魂是没有头部的。43EYp
当地人对于那两只鬼魂的目的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有着两种不尽相同的看法。有些人认为那个男人其实并不是鬼魂,而是个活生生的印第安人。他为了一些黄金而砍下了那个女人的头,并将她埋在了土丘上的某个地方。那些怀有这种想法的人声称,男人在高处来回踱步纯粹是出于良心上的不安,那个只有在晚上才会现形的受害者的鬼魂将他束缚在那里不能离开。但另一些人关于这些鬼魂的理论则要更统一一些。他们认为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其实都是鬼魂;在遥远的过去,那个男人杀死了女人,接着便在那里自杀了。总之,自从1889年威奇托乡建立以来,这两种故事以及其他一些有着细微变动的版本就一直在当地流传着。而且,有人告诉我,这个故事的可验证性高得令人惊讶,因为故事里闹鬼的景象现在依旧存在,而且任何人都能亲自去看一看。没有多少鬼故事能够提供出如此自由、公开的证据,所以我很希望能去看一看这座远离拥挤人群与科学知识那无情的检视的小乡村里到底潜藏着怎样的异乎寻常的奇迹。所以,在1928年的夏天,我搭上了去宾格镇的火车。当车厢沿着单行的铁轨胆怯地摇晃着、横穿越来越荒凉的景色时,我正埋头苦思那些奇妙的神秘事物。43EYp
宾格镇坐落一片常年大风、红色尘土飞扬的原野上。那是一个有着很多木屋和仓库的镇子,却并不算非常拥挤。除去居住在临近保留区里的印第安人,当地有大约五百名居民;当地人从事主要的工作似乎是农业生产。这里的土地很肥沃,而且石油开采的热潮还没有触及俄克拉荷马州的这一地区。火车在黄昏时分停了下来,而当它喷出烟雾,撇下我向着南方继续前进时,我感觉颇为失落与不安——仿佛自己已经与那些正常的、每天都能接触到的事物完全隔离开了一般。月台上站满了好奇的闲散人员,而当我试图寻访那个曾给我写信、向我介绍当地情况的人时,似乎所有人都热切地希望为我指路。于是我在其他人的带领下,沿着一条普通的大街走了下去。大街上满是车辙的路面是土红色的,混杂着乡下的砂岩土壤。走了一段路后,我终于被带到了计划中接待我的那家人门前。那些为我安排事宜的人做得相当不错;因为康普顿先生是一个非常聪明,而且在当地也颇有威信的人,而他那与他居住在一起的母亲——大家都亲切地叫她“康普顿祖母”——是第一批抵达这里的拓荒者中的一员。对我来说,她就像是一座装满了民间传说与轶事奇闻的宝库。43EYp
那天晚上,康普顿一家为我总结了所有那些现在仍流传在村民间的传说,也证明了我准备研究的那一现象的确是一桩重要同时也令人困惑的案例。对于宾格镇的居民来说,那些鬼魂似乎已经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座孤单而奇怪的古冢以及它上面那永不安宁的鬼魂的陪伴下,已经先后有两代人在这里出生与长大了。与土丘毗邻的地区也自然而然地也让人们感到恐惧,并被人们有意地避开。因此,即便自定居此地已过了整整四十年了,当地的村民与农夫却并没有向土丘那个方向进行过任何的迁移或开垦;但是也有些愿意冒险的人曾造访过那里。有些人回来报告说当他们靠近那座令人畏惧的小山时,并没有看到任何的鬼魂;不知为何,那出现在山顶的孤单哨兵在他们抵达目的地前就离开了他们的视线,留下他们徒劳地攀上陡峭的山坡,勘探整齐的峰顶。他们说,那里什么也没有——仅仅是一片宽阔而且高低不齐的灌木丛。至于那山顶上的印第安守望者是在哪里消失的,他们则毫无头绪。他们觉得,他肯定攀下了山坡,然后以某种方式在他们看不到的情况下逃离了;可是那里并没有什么能易于遮挡视线的东西。在对四处的灌木丛与高茅草进行过大量的勘察之后,那些探险者认定,不论如何,那里都没有一个可以进入土丘的入口。在少数几次搜寻中,某些更加敏锐的搜索者声称他们感觉到那里存在着某种看不见的阻碍;但是他们也没办法作出更具体一些的描述了。那就好像是他们前进方向上的空气变得稠密了,阻碍着他们的移动。不用说,所有这些勇敢的调查行动都是在白天完成的。这宇宙里还没有什么东西能诱使人们,不论他是白人还是印第安人,在入夜之后接近那不祥的高地;事实上,即使是在阳光最明亮的时候,也没有哪个印第安人想要接近那里。43EYp
但是当地居民对于那座鬼丘的大部分恐惧情绪并不是因为那些回来时依旧神智清醒、感官敏锐的探索者们所讲述的故事而引起的;事实上,如果他们的经历真的具有代表性的话,这一现象在当地传说中的地位会要比现在差得多。事实上,这其中最让人感到邪恶与不祥的是其他一些人的遭遇——还有许多人从那里回来后,他们的身体和心理上都受到了奇怪的损害;更有些人根本就没有回来。第一例此类事情发生在1891年,当时一名叫做希顿的年轻人带着一把铁锹爬上了土丘,想看看自己能否发掘出一些被隐藏起来的秘密。希顿曾从印第安人那里听说过一些奇怪的故事,并对另一个曾从土丘上安全回来却一无所获的年轻人所做出的乏味报告嗤之以鼻。在那个年轻人攀登土丘的时候,希顿曾站在村子里用望远镜仔细观察过土丘;他看到,当那个探险者接近闹鬼的地方时,那个放哨的印第安人从容不迫地走进了土丘里,就好象那个土丘顶部存在着一扇活门或是楼梯一般。而那个攀登土丘的年轻人却并没有注意到山顶上的印第安人是如何消失的,仅仅只是在爬到山顶时才发现到他已经不见了。43EYp
当西顿开始自己的探险之旅时,他下定决心要揭开谜底。那些站在村子里的观察者们看到他勤劳地在山顶的灌木丛里挥砍着。接着他们看到西顿的身影渐渐地下沉,然后消失不见了,并且在几个小时里都没有再出现过。到后来黄昏降临,那个无头女人的火炬开始在远方的高处可怖地闪烁起来,可人们却仍然看不到西顿的身影。入夜后,大约又过了两个小时,他终于摇摇晃晃地走进了村子。当人们发现他时,他随身带的铁锹和其他物件早已不知所踪,而他则突然兀自尖声大喊出了一些毫无关联的疯话。他嚎叫着描述了某些令人惊骇的深渊与怪物、某些可怖的雕刻与塑像,某些完全不似人类的追捕者与离奇怪诞的拷问,以及其他一些太过复杂和荒诞甚至都让人根本没法记住的奇异见闻。“古老的!古老的!古老的!”他一遍又一遍呻吟着。“老天啊!他们比地球还要古老,他们从其他地方来——他们知道你在想什么,而且能让你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他们是半人半鬼——跨过了那条线——融化了,又再次长出新形状来——变得越来越多,我们一开始全都起源于他们——图鲁[注]之子!——所有一切都是金子做的——可怕的动物,半人——死的奴隶——太疯狂了——耶!莎布·尼古拉丝——那个白人——噢!老天在上,他们对他做了什么!……”43EYp
希顿就这样疯疯癫癫的过了八年,在那之后他死于癫痫发作。但发生在希顿身上的不幸遭遇只是个开始,在那之后还有两起因为土丘而引起的精神错乱,以及八起失踪案。就在希顿疯疯癫癫地返回之后,立即就有三个心智坚定、不顾一切的家伙决定一同搜索那座孤单耸立的小山;他们全副武装,带着铁锹与鹤嘴锄。站在远处观望的村民们看见几个探索者接近丘顶的时候,那个印第安人鬼魂逐渐消失了,接着他们看见那几个人爬上了丘顶,开始在矮树丛中搜索。接着,突然之间,他们消失得无影无踪,并且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其中有个观察者有着一只特别好的望远镜,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其他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出现在了那群无助的人身边,并把他们拖进了土丘里;但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证实。自然,也没有哪个搜寻队愿意去搜索那些失踪者,并且在许多年里,都再也没有人造访那座土丘。只有等到发生在1891年的那些事情大部分都被遗忘了之后,才有人敢考虑进一步探索那块地方。接着,大约1910年的时候,一个非常年轻、根本不记得那些恐怖过去的家伙重新造访了那片为人们所回避的地方,但却一无所获。43EYp
到了1915年,那个发生在1891年、既骇人又疯狂的传奇已经黯淡褪色了,逐渐演变成了现存的那些缺乏想象力、稀疏可见的鬼故事中的一部分——白人就是如此健忘。在附近的保留区里,老一代的印第安人则更深思熟虑,并且一直保留着自己的忠言。在这个时候,逐渐旺盛的好奇心与冒险精神迎来了第二轮发展,几个大胆的搜索者爬上了土丘,然后又折返了回来。接着又有两个东部来的人带着铁锹和其他设备打算攀登土丘——他们是一对来自某所名气不大的大学里的业余考古学家,当时曾在做一些有关印第安人的研究。这一次没有人在村子里关注他们的行动,而他们也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出发寻找他们的搜索队——现在招待我的其克莱德·康普顿也在其中——在土丘上一无所获。43EYp
在那之后是老劳顿上校进行的一次单人探险。这位头发斑白的拓荒者曾在1889年协助人们开辟了这片地区,但却一直没有留在这里。虽然如此,在其间这些年,他都一直记得那座土丘以及它的神秘魅力;于是在过上了舒适的退休生活后,他决定要试着揭开这个古老的谜题。由于深谙印第安人神话,使得他的想法比那些单纯的村民要奇怪得多,而且他也为多方面的研究做好了准备。他于1916年5月11日,星期四的早晨开始攀登土丘。至少二十人站在村子里和周围原野上通过望远镜注视他的一举一动。当他拿着灌木割草机切割灌木时,他突然从人们的视野里消失了。任何人都只知道上一刻他还在那里,接着下一刻他就不见了。在近一周的时间里,没有他折返回宾格镇的消息,然后——在一个午夜里——一个人拖着身子爬回到村子里,关于那个人的争论直到现在仍旧在激烈地继续着。43EYp
据说,那就是——或者说那曾经是——劳顿上校,但是他明显要比那个攀登土丘的老人要年轻至少四十岁以上。那个人的头发还是漆黑的,他的脸——虽然因某些难以形容的恐惧而扭曲——却没有丝毫的皱纹。但是他让康普顿祖母极不寻常地想起了上校在1889年时的模样。他脚踝部位以下的脚掌被整齐地切掉了,对于一个在一星期前还在直立行走的人来说,脚踝断处的愈合程度光滑得不可思议。他模糊不清地说着某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事情,并且不断重复着那个名字“乔治·劳顿,乔治·E·劳顿。”仿佛在努力想要向自己确认自己的身份一样。康普顿祖母觉得,他那模糊不清的念叨奇怪地像是1891年时,可怜的年轻人西顿所说过的妄语;但两者之间还有些细微的区别。“那蓝光!——那蓝光!…”那家伙喃喃自语到“一直就在那下面,早在任何活物之前就在那里——比恐龙更早——总是一样的,只是更弱小——从不会死亡——潜伏、潜伏、潜伏——同样的人,一半是人一半是空气——那已死的还在行走和工作——噢!那些野兽,那些半人的独角兽——马与黄金城市——古老的、古老的、古老的,比时间还要古老——从群星上来——伟大的图鲁——阿撒托斯——奈亚拉托提普——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家伙在黎明之前就死掉了。43EYp
当然,在那之后进行了一次调查。调查人员对保留区里的印第安人进行了无情地盘问。但他们什么也不知道,也说不出什么来。除了老灰鹰[注]外,没有人想说些什么。灰鹰是威奇托地区的一位酋长,他足比一个世纪还长的年纪让他脱离了那些普通的畏惧。他独自一人对调查员说了些忠告。43EYp
[注: Grey Eagle,按印第安人的命名特性,这应该是他的英文名。]43EYp
“别去管他们,白人。坏人,那些人是坏人。都住在这下面,都在那下面,他们是老一代。伊格,所有蛇的父亲,他就在那里。伊格就是伊格。泰尔华[注1],所有人的父亲,他也在那里。泰尔华就是泰尔华。他们不会死,也不会变老,就像空气一样。存在着,等待着。曾经,他们出来到这里,生活并战斗。建造泥土锥形帐篷。带来黄金——他们有着很多黄金。离开那里,建造新的棚屋。我和他们,你和他们。然后大水来了。所有事情都变了。没有人再出来,也没有人进去。进去的,没有出来的。别去管他们,你没有坏东西[注2]。红人们[注3]知道这些事情,没有人被捉住。白人多管闲事,就回不来了。离那些小山远些。那里不好。这是灰鹰说的。”43EYp
[注1:Tiráwa,出自北美印第安人波尼部落的神话。其中泰尔华是波尼神话的创世神。]43EYp
[注2:原文为 you have no bad medicine。]43EYp
如果乔·诺顿与朗斯·惠洛克听从了老酋长的劝告,也许时至今日,他们仍然还健在人世;但他们没有。他们博览群书,是坚定的唯物者,对世间的一切都无所畏惧;他们觉得是某些邪恶残暴的印第安人把那座土丘当作了总部。他们曾经去过土丘,所以他们决定再次造访那里为老劳顿上校寻个公道——自夸说如果必要,他们会把那座土丘切成两半。当时,克莱德·康普顿用双目望远镜在远处观察他们的活动。他看到他们绕着那座不祥的小山山脚转圈。显然,他们打算要对自己的目的地进行细致周密的调查。然而,几分钟之后,他们没有再出现。从此之后亦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们。43EYp
于是土丘再一次成为了引起恐慌的焦点,只有一次世界大战的激烈战况才将它驱回到远离人们视线的宾格镇传说里。从1916年到1919年,都再没有人去过那里,如果不是因为那些从法国参军回来的年轻人的蛮勇,也不会再有人攀登那里。然而,从1919年到1920年,考察土丘这一活动在那些经历过战争、过早变得坚定冷酷的年轻老兵间变得流行起来——随着一个又一个老兵傲慢而又毫发无损复员归来,这种活动变得越来越流行起来。人类是何等的健忘,到了1920年,土丘在当地几乎已经成了个笑话;而那个关于被杀妇女的乏味故事又开始出现在人们言谈中,渐渐替换掉了那些更加阴暗邪恶的传闻。后来一对鲁莽的兄弟——克雷家那两个特别缺乏想象力而又强硬死板的小伙子——决定爬上土丘,挖出那个被埋起来的妇女,以及那些传说中的黄金——按照传说的说法,那个老印第安人就是为了这些黄金才杀掉那个女人的。43EYp
他们于九月的一下午出发了——也就是那段时候,每年一次、从不间断的印第安人手鼓声再次开始回荡在宽广的红土原野上。当时没有人关注他们,甚至他们出发几个小时后仍不见踪影的情况也并没有让他们的父母感到担心。然后,人们渐渐开始惊慌,并且组建了搜索队,而后无可奈何地接受了这个充满沉默与怀疑的神秘局面。43EYp
但到了最后,他们中的一个还是回来了。回来的是年长的爱德,当他回来时,他原本稻草色的头发与胡子已经变成了白化症般的白色,而且足足有两英寸长。在他的前额有着一个奇怪的伤疤,像是一个烙出来的象形文字。在他和他兄弟沃克消失三个月后,他在一天晚上偷偷摸摸地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他身上什么也没有穿,只裹着一条印着奇异花纹的皮毯。当他穿上一套自己的衣服后,便立刻将皮毯塞进了炉火里。他告诉他的父母说,一些既不属于维奇塔部族也不属于喀多部族的古怪印第安人抓住了他与沃克,并且把他们关在西面的某个地方。沃克已经死于折磨,但他想办法以很高的代价成功地逃了出来。他的经历非常可怕,但他现在还不能详述。他必须休息——不论如何,制造恐慌或是试图寻找并惩罚那些印第安人都是毫无用处的。他们并不是那种能被抓住或被惩罚的东西,为了宾格镇——为了这个世界——最好还是不要将他们赶进他们的秘密巢穴。事实上,他们和人们所说的印第安人并非完全一样——他会稍后解释这些问题。但这个时候他必须休息,而且最好也不要向村民们宣布他回来的消息——他想上楼去睡一觉。在他爬上摇晃的楼梯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前,他从起居室的桌子上拿走了一张便签纸与一只铅笔,然后又从他父亲的桌子抽屉里拿走了一把手枪。43EYp
三个小时后,传来了一声枪响。爱德·克雷用拽在自己左手里的手枪干净利落地将一颗子弹射进了额角,并在他床边摇晃的桌子上留下了一张字条。字条上稀稀拉拉地写着一些文字。从削下的铅笔屑和满炉烧过的纸灰来看,他原本写了很多东西;但他最后决定不多说什么,只是留下了一些模糊的暗示。仅存的片段文字不过是一段疯狂的警告,而且爱德·克雷还非常奇怪反常地从左向右用潦草的笔迹书写下了这些文字——那看起来就像是心智被重重苦难折磨得发狂后发出的胡言乱语,而且对于一个过去言辞冷淡麻木、实事求是的人来说,这些话语显得颇为出人意料:43EYp
看在老天的份上不要走近那座土丘它是某个古老邪恶得难以描述的世界的一部分我和沃克走过去并被带了进去那东西有时候熔化然后又重新复原而对于他们的能力外面的整个世界只能无助地搁在一旁——他们随自己心愿永远活在年轻的时候而且你说不清楚他们是不是真正的人或者只是鬼——他们的作为我不敢去说而且这只是1个入口——你说不出那整个东西有多大——在我们看到那些东西后我再也不想活下去了相比这些东西法国战场根本不算什么——老天啊如果他们看到可怜的沃克最后成了什么样子人们肯定会离那里远远的。43EYp
尸检的时候,人们发现年轻的爱德·克雷身体内所有的器官都被左右调换了,就好象那些器官在他身体里彻底地转了个方向。当时没有人知道这是不是天生的,但后来根据军队的记录,爱德在1919年五月退伍时一切正常。这期间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弄错了,或者还是他身上的确发生了某些前所未闻的蜕变,这一切仍没有合理的解释。与此同样没有合理答案的,还有那个留在他前额上、类似象形文字般的伤痕。43EYp
这就是土丘探索史的终点。从次之后,直到现在的八年时间里再没有任何人靠近过那块地方,事实上少数人甚至会想用望远镜监视那里。有时,人们会不断紧张地瞥向那座衬印着西面天空、一如既往突兀地耸立在原野上的孤单小山,并为白天那个在山顶来回走动的黑点——或是夜晚那个闪烁不定的鬼火——感到不寒而栗。那块地方已经成为了村民心中一个不能去窥探的谜,而且大家都认为村民们应该回避这一话题。毕竟,想要避开那座山丘是件很容易的事情;毕竟生活空间在各个方向上都几乎是无限的,而社会生活也总遵循着既定的轨迹。村子面向土丘的那一边简单地保持着没有任何道路的状态,仿佛那里曾是一片水域、或者沼泽、或者沙漠。但是,那些曾警告小孩与陌生人远离土丘的传说很快便再一次被那个关于印第安杀手鬼魂与他的女性牺牲者的寡淡故事给埋没了,这又一次说明了人类这一物种的迟钝以及在想象力上的匮乏。只有那些居住在保留地里的部落成员,以及像是康普顿祖母这样深思熟虑的老人物,才会记得那些隐藏在邪恶风景后的言外之意;才会记得那些回来后变得截然不同、神智错乱的人口里所说的胡言乱语,以及那些胡言乱语更深处的无限邪恶含义。43EYp
当克莱德讲完这些事情时,已经非常晚了,而康普顿祖母早就上楼休息去了。我对这个令人恐惧的谜团完全没有任何头绪,然而却反感任何与理智的唯物主义相矛盾的观念。那里究竟有着怎样的事物能将如此多曾探索过土丘的人逼到疯狂,或是精神错乱的境地?虽然这些故事令我印象非常深刻,但我仍觉得欢欣鼓舞而非泄气。很确定,我必须寻根究底,同时我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以及坚定的决心。康普顿看出了我的想法,同时担忧地摇了摇头。接着,他示意我跟着他到户外去走一走。43EYp
我们走出了木屋,来到了街道,或者说小巷,中较安静的那一边,然后又在八月那逐渐亏缺的月光中走了几步,来到了房屋较为稀薄的地方。半月在天空中挂得很低,因此并没有掩盖住天空中的许多星星;所以,我不仅可以看到逐牛郎与织女星那逐渐西沉的闪烁微光,还能看到微微发亮的神秘银河。接着,我突然看到了一个不是星星的光点——那是一个蓝色的光点,在银河的衬映下闪烁着,游移在接近地角线的位置上。接着,我看清楚那个光点来自远处无限延伸、朦胧微亮的原野上一座隆起的顶端;于是我带着疑问转向康普顿。43EYp
“是的”他回答道。“那就是蓝色的鬼火——那里就是那座土丘。那鬼火,从过去到现在,没有哪个晚上间断过——在宾格镇里没有任何人会走出村子,往那边走过去。年轻人,那绝对是个麻烦,如果你够聪明你最好把它撇在一边。你最好取消掉你的研究,小伙子,在这附近寻找一些其他的印第安人传说。我们这里有足够多的东西够你忙的了,谁知道呢!”43EY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