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将扎曼阿克拉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的是一阵由大门外传来的洪亮敲击声。当他意识到那声响意味着什么时,这阵雷鸣般的敲打声立刻击碎了他的梦境,将那种仍徘徊在半梦半醒中的朦胧感觉一扫而空。他绝对不会听错——那非常肯定地是由人类在果断叩打大门时所发出的声响;它听起来应该是由某些金属物体有节奏地碰撞大门而发出的巨大声响,并且明确地显露出敲击者是怀着某些目的而有意为之的。当刚睡醒的西班牙人笨拙地爬起来时,一个尖锐的声音混着敲门声一起传了进来——似乎有人在外面叫他。那声音并不是音符,而是一种尖锐的词句。扎曼阿克拉在手稿中努力将之记述为“oxi, oxi, giathcán ycá relex”。当意识到敲门的访客是人而非什么魔鬼时,扎曼阿克拉首先努力说服自己相信他们并没有什么理由要与自己为敌,而后他决定立刻并且坦然地与这些来访者会面;他摸索着打开了金色大门后的古老门闩,然后等着大门在外界碰撞下轰然打开。lppre
当巨大的殿门缓缓打开时,扎曼阿克拉的面前出现了一群人。他们大约有二十个人,样子普通,并没有让扎曼阿克拉感到警觉。他们看起来像是印第安人;但他们身上穿着的雅致长袍、佩戴的饰物与长剑却和他在外面世界见到过的任何部落成员都不一样,同时他们的脸也与典型的印第安人有着许多细微的差别。可以肯定的是,他们并不会毫无根据地表露出敌意;因为他们并没有做出任何威胁性的动作,他们只是聚精会神、意味深长地用眼睛打量着西班牙人,仿佛他们希望能通过自己的凝视与西班牙人进行某种交流一般。他们盯得越长久,扎曼阿克拉似乎就越能理解他们,也越能理解他们的目的;虽然在开门之前的那一声召唤之后,他们就再没有说过一个字,但是扎曼阿克拉发现自己渐渐开始了解他们的事情。他们似乎是从低矮丘陵那一边的巨大城市里过来的,他们骑着某种动物而来,因为那些动物向他们转告了他出现在这里的消息;同时他们并不清楚他是哪一种人,也不清楚他从哪里来,但是他们知道他肯定与那个只存在模糊记忆中、偶尔会在奇怪梦境里造访的外部世界有关。扎曼阿克拉无法解释自己是如何仅仅通过凝视那两三个头领便从中了解到这么多的东西,但稍后不久他便知道这是为什么了。lppre
不过在这个时候,他只能试图用自己从洽齐·巴弗洛那里学来的威奇托方言与来访者交谈;当发现这并不能得到一个音节的回应后,他又接连尝试了阿兹特克语、西班牙语、法语以及拉丁语——并还在其中夹杂进了所有他能回忆起的、其他语言中使用的词句,包括蹩脚希腊语、加利西亚语还有葡萄牙语,甚至他家乡阿斯图里亚斯公国巴比地区农民所使用的方言。但这次多种语言的连续尝试,虽然已经耗尽了他所了解的所有语言,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然而,当他迷惑不解地停下来时,一个来访者开始说出了一种完全陌生但却非常奇异的语言。西班牙人很难将这些声音表达在纸上。当说话者发现他无法理解这种语言时,说话者起先指了指自己的双眼,然后指了指西班牙人的前额,然后又指了指了他的眼睛,仿佛命令对方盯着他来接收他所要传达的意思。lppre
扎曼阿克拉遵循了他的命令,接着便发现自己很快就受到了某些信息。他了解到,这些人现在已经学会依靠不用发声的思想交换作为交流手段了;虽然他们以前曾使用过一种可以发声的语言,而且现在还保留它做为书写用的语言,但他们现在只会为了某些传统文化而重新说出这种语言,或者是某些强烈的情绪需要得到自然的渲泄。扎曼阿克拉意识到他仅仅只需要将注意力集中到他们的双眼上就可以理解他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同样,他也可以在脑海中创造出一副图画来描述他想要说的东西,然后将这些图画通过他的凝视发送出去,就能让他们了解自己想要说的话。当那个传达者停顿下,显然是在邀请他回应时,扎曼阿克拉尽自己最大的努力试图跟上那既定的图案,但似乎并没有收到很好的效果。所以,他点了点头,并试图用更多的象征和符号来描述他自己与他的旅途。他指了指上面,好像那里就是外部世界,然后他闭上了眼睛,然后他闭上了眼睛想象一副好像鼹鼠钻洞般的情景。接着他又睁开了眼睛,指了指下面,好像正他穿过了巨大斜坡。与此同时,他试验性地在自己的手势中加入了一两个说出来的词——例如,他连续地指了自己然后又依次指了指所有的来访者,同时说“un hombre”[注];接着,他单独指了指自己,非常仔细地拼出了他的名字“潘费罗·德·扎曼阿克拉”。lppre
当这次奇怪的对话结束之时,双方都交换了大量的信息。扎曼阿克拉已经开始学着如何传达他的思想了,同时他也学会了几个那种古老语言曾使用过的词语。另一方面,那些来访者们则学会了不少西班牙语中的基础词汇。他们的古老语言与西班牙人曾听说过的任何东西都完全不同。不过,在那之后的时间里,扎曼阿克拉有时也觉得这种语言与阿兹特克语有着非常微弱而遥远的联系,就仿佛后者代表了这种语言在经历过长时间退化之后的状态;也可能是之间的借用词非常微弱地相互渗透后产生的结果。扎曼阿克拉了解到,这个地下世界有着一个非常古老的名字——他在手稿里将之记录为“Xinaián”,但根据作者追加的解释与变音符来看,这个名字在盎格鲁萨克逊人听起来像是“昆扬”。[注]lppre
不出所料,他们初次谈话的内容并没有超出那些最基本的事实,但即便这些最基本的事情仍然非常重要。扎曼阿克拉了解到这些居住在昆扬的人非常非常的古老,他们来自宇宙中一个极为遥远的地方,但是那里的物理环境与地球却很相似。当然,所有这些都只是他们的传说而已;也没有人能说得清楚其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实发生过的历史,同样也没有人能说清楚其中有多少是源于对图鲁——那个传说中将他们带到地球上、长着章鱼般头部的存在——的崇拜,甚至他们至今还因为一些美学上的原因而对它满怀敬意。但他们的确知道外部世界的存在,而且的确也来源自外部的世界——在外部世界的地壳适宜生活的时候,他们曾在上面殖民。早在冰河时期的时候,他们曾在地表的各处发展出了一些非常了不起的文明,特别是在南极地区一个位于群山中的卡达斯的地方[注]。lppre
[注:Kadath,一座位于冷原上的城市。在后来的《疯狂山脉》中洛夫克拉夫特也曾暗示冷原有可能在南极。但是实际上冷原在不同的故事中有完全不同的位置。]lppre
在过去的某个距今非常遥远的时候,外面世界的绝大部分都沉入了海洋之中,只有极少数流亡者幸存了下来,并且将消息带到了昆扬。这场灾难无疑是由某些宇宙中的魔鬼在暴怒之中造成的——这些魔鬼与他们以及他们的神为敌——因为有传闻说在更早的太古时代,也发生过一次大陆沉没的灾难,一些神明,包括伟大的图鲁,都被淹没了——所以图鲁现在还被囚禁在那几乎无限巨大的拉莱克斯城[注]中的水底墓穴里,沉睡在他的梦境中——而后来的这场灾难更证明了那些关于早前灾难的传闻是正确的。他们断定,那些能在地球表面长久生活下去的人都是宇宙魔鬼的奴隶;同时他们也认定,所有残存在那上面的东西之间存在着一些邪恶的联系。那些通向昆扬的地下通道,或者说那些他们还能记起的通道,要么被堵了起来,要么则被小心地看守起来;而所有入侵者也都被当作危险的间谍和敌人来看待。lppre
[注:原文为Relex,应该是昆扬人对拉莱耶的称呼。]lppre
但这已经是非常非常遥远的事情了。随着岁月的流逝,到访昆扬的人也变得越来越少,直到最后哨兵们开始不再驻守在那些没有封闭的通道里。许多人都忘记了在昆扬之外还存在着一个世界,除了透过一些歪曲紊乱的记忆、或者神话、抑或某些非常奇怪的梦境才能偶然想起;不过那些受过教育的人却从未忘记这一基本的事实。历史记录在案的最后一批来访者并没有被当作魔鬼的间谍来看待——那已经是数个世纪之前的事情了;而那些只存在于古老传说里的信仰也早已消亡了。居住在昆扬的人们向那批来访者热切地询问了许多问题——许多有关那个存在于传说中的外部世界的问题——因为昆扬的居民都有着强烈的求知欲,而且那些有关地球表面的神话、记忆、梦境以及片段历史都在诱惑学者们去开展一次他们不敢去尝试的外部探险。他们对于来访者的唯一要求是他们不能再返回地面世界,不能再向任何人提起昆扬的存在;毕竟,没有谁敢肯定那外面的大地上到底会有些什么。这些来访者渴望得到环境与白银,而且可能是些非常令人烦恼的入侵者。那些遵守命令的人虽然在短时间有些后悔,但最后都生活得很快乐,他们向昆扬人讲述了所有他们知道的关于外面世界的事情——可这提供的信息仍是非常非常少的,因为他们的叙述都太破碎而且还自相矛盾,没人知道应该相信什么怀疑什么。其中有一个来访者还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到昆扬来。而那些不遵循命令试图逃跑的人——结果就非常的不幸了。扎曼阿克拉则很受昆扬人的欢迎,因为他似乎是一个更有学识的人,而且知道许多有关外面世界的事情,甚至比他们记忆中任何来到昆扬的人更加博学。他能告诉他们许多东西——他们希望他一生都能待在昆扬,不要离开。lppre
扎曼阿克拉也从第一次谈话中了解到了许多有关昆扬的事情,这些事情让他惊讶得喘不过气来。例如,他了解到在这几千年里,昆扬人已经征服了老化与死亡;所以除了出于暴力的结果或自愿如此,否则没有人会衰老,也没有人会死去。通过调节整个身体系统,昆扬人能够按照自己的意愿保持一副年轻的身体并且永远地活下去;他们愿意让自己变老的唯一理由是他们喜欢那种生活在一个被萧条与平凡所统治着的世界里的感觉。当他们想要变得年轻时,他们又能够轻易地变回去。除了为了某些实验的目的外,他们不再生育,因为他们发现一个能够支配自然与对手的主宰种族并不需要太多的人口。然而,有许多人在一段时间之后会选择死亡,因为尽管他们已经在用最聪慧的才智去发明新的乐趣,可对于那些敏感的灵魂来说,这种意识上的折磨也变得无趣了——特别是有些人已经被漫长的时间与满足的感觉蒙蔽了自己最原始的本能与自我保护的意识。站在扎曼阿克拉面前的这群人年纪从500岁到1500岁不等;还有几个过去曾见过外面来的人,不过时间已经模糊了那一段记忆。另外,那些来访者常常都试图复制这个地底种族延长寿命的方法;但却只实现部分的效果,因为两个种族的进化历程之间有着一两百万年的鸿沟。[注]lppre
[注:此处似有一错误,因为进化这个概念是达尔文在十九世纪提出的,扎曼阿克拉当时应该无法理解这样的概念。当然也有可能是叙述者对于手稿的补充。]lppre
人类与昆扬人之间的进化差异在某些方面甚至要更加的明显——有些要比永生这种奇迹怪异得多。受过专门训练的昆扬人能依靠纯粹的意志力量改变物质与精神能量之间的平衡,甚至包括活的有机生物的身体。换句话说,一个有学识的昆扬人能够通过适当的努力能够使自己在物质与非物质的状态之间来回转化——或者在更努力的情况下,借助一些更精妙的技术,他们也能对自己选定的目标完成相同的转变;把固体的物质简化成自由的粒子,然后重新整合起这些粒子却不对目标本身造成任何伤害。如何扎曼阿克拉那时没有回应昆扬人的敲门,那么他将会在在一种非常令人困惑的情况下目睹这种技术;要不是他们当时心情紧张,而这一转化过程又过于繁琐,他们肯定不会在直接穿过金色大门前先停下来叫门。这门技术要比永生的技术古老得多;而且它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教授给任何有智慧的人类,但实际效果却并不完美。有传闻说,在古老的过去,这门技术曾流传到了地表世界;不过到了后来却只在一些隐秘的传说与阴森的恐怖故事里还有些许的残余。当那些地上世界的流浪者来到这里,讲述起此类关于那些原始、不完美的精魂的故事时,昆扬人都被逗乐了。在他们的实际生活中,这种原理在过去可能有着某些生产上的应用,但由于缺乏特定的目的要使用它,所以绝大多数时候都被忽视掉了。它现在的主要用途与睡眠有关,有许多梦想家会为了寻求刺激而利用它把自己的冥想漫游变得更加生动。通过这种方法,某些梦想家甚至能前往某个朦胧而奇怪的地方进行一次半物质化的旅行——那个地方有许多山丘与河谷,有逐渐变化的光线,有些人相信那就是已经被大多数昆扬人遗忘了的外部世界。他们会骑着自己的牲畜到达那边,在一个和平的年代里回忆他们先祖曾经历过的那些古老而光荣的战争。某些哲学家认为在这种情况中,他们的确与那些好战的先祖们所遗留下来的某些非物质的力量之间建立了某些联系。lppre
昆扬的人们都居住在名叫撒托的巨大城市里。这座高耸的城市就在群山的那一边。从前,他们的族群分散居住在整个地下世界里——这个地下世界不仅包括这片平原与远方的丘陵,而且一直向下延伸到深不可测的深渊里,除了这片被蓝色光芒点亮的地方之外,还有一片被红色光芒点亮的地方,那里被称作幽嘶[注],昆扬的考古学家们曾在这片地方发现了一些更加古老而且不属于人类的远古遗迹。随着时间的流逝,居住在撒托的人们征服并奴役了其他的民族;并让他们与某种生活在红色光芒照亮的地区上、长着犄角的四脚动物进行杂交繁衍——那些四脚动物在某些方面奇特地像是人类,虽然它们都带着某些某些人工改造的成分,但仍很可能是一部分那些创造了古老以及的奇特生物所残留下来的退化后裔。总之,随着时间的流逝,不断发明的机械使得生活变得越来越便捷,撒托的居民开始逐渐集中起来;于是昆扬的其他地方也就相对地变得荒废了。lppre
[注:Yoth,由瓦卢西亚王国残余的蛇人建立的新王国,最后蛇神伊格的诅咒中毁灭。]lppre
所有人都生活在同一个地方则方便得多,而且他们也没有打算要维持一个不断增长的人口。许多古老的机械装置都还在继续运转着,但也有许多设备已经被废弃了——其中有些是因为它们无法让人觉得满意,有些则是因为对于一个数量不断减少的种族来说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更何况他们还能利用精神力量控制大量地位低下、类似于人类的奴隶生物。这个庞大的奴隶阶层有着非常复杂的组成;其中有些源自远古时期被征服的敌人,有些则来自外部世界的流浪者,有些则是被他们用奇怪的方法重新激活再度运转的尸体,还有些是撒托居民中那些天生低贱卑微的成员。而那些统治阶层在经历过一段时期优生选育与社会进化后变得极为高等——这个种族曾经历过一个理想化的工业民主时期,所有人都拥有相同的机会,但为了将天生的智力转变成能够行使权力的能力大多数昆扬人耗尽了精力与智慧。他们认为物质生产,除了供应基本的生活需要与满足不可避免的欲望之外,完全没有任何作用;因此整个生产体系变得非常的简单。一座经过标准化制定同时也易于维护的机械化城市保证了生理上所需的舒适环境;而其他的基本需求则由科学化的农业与畜牧业生产来满足。再没有人进行长途的旅行,人们放弃使用各式各样由黄金、白银与钢铁制造的能够在陆地、水域和空气里行驶的交通工具,重新坐上了那些长着犄角有些像人的野兽。扎曼阿克拉几乎不敢相信在那种只该出现在噩梦里的东西居然真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但昆扬人告诉他,他可以在博物馆里看到这些生物的标本。同时,如果他愿意花上一天的时间前往督韩河谷[注],他还能看到一些巨大的神奇装置残留下的遗迹。在昆扬人口最多的时期,曾有一部分昆扬人居住在那座河谷里。而扎曼阿克拉刚进入地下世界时所看到的那些位于平原上的城镇与寺庙则是从更古老的年代里残留下来的,在撒托居民统治昆扬的这段岁月里,那里仅仅被当作一片宗教与考古研究的圣地来看待。lppre
[注: the valley of Do-Hna]lppre
撒托的政治体系像是共产主义,甚至有些像是无政府状态;特性而非法律决定着日常事务的秩序。这个种族那古老而漫长的阅历以及他们令人惊诧的厌倦情绪让这一切变得非常可行。现如今他们的欲望已只剩下生理上的基本需求与追求新的感官刺激了。虽然越来越强烈的厌倦感觉还没有逐渐毁灭这种永世的生命,但在这种煎熬面前,任何价值观与原则信条都只是幻影而已;除了某些类似风俗的传统外,他们从不寻求或指望其他什么东西。也正因为如此,所有人共同追寻享乐的举动才没有使得社会生活陷入瘫痪的境地——而这就是他们所渴望的一切。家庭之类的社会纽带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消亡了,社会文明意义上的性别差异也已消失。日常生活也变得模式化了:他们一天的主要事情就是游戏,醉酒,折磨奴隶,白日做梦,盛宴与情绪化的纵酒狂欢,宗教仪式,怪异的实验,艺术与哲学上的探讨,以及其他一些喜好。财富——主要是土地、奴隶、牲畜、撒托城中那些公共企业中的股份,带磁性的图鲁金属锭以及过去通用的货币——全都根据一种非常复杂的计算方法进行了分配,按照某种份额均等地分给了所有的自由人。他们不知道什么是贫穷,需要进行的劳动也只有一些行政管理类的日常任务——而昆扬人依靠一套复杂测试与筛选体系来决定谁应该去从事这些工作。扎曼阿克拉发现这些情况与他之前知道的任何事情都完全不同,而想要详细描述它们又是那么的困难;所以他在手稿的这一部分里流露出了罕有的迷茫与困惑。lppre
撒托人在智力与艺术方面的造诣似乎曾达到过一个非常高的水准;不过他们已经开始对这种成就感到倦怠,因而开始逐渐衰落了。机器技术占有主导地位的思想破坏了普通美学的生长空间,而随之一同引入的那种豪无生命可言的几何学观念毁坏了正常而健全的表达方式。这种情况很快就孽生蔓延开来,并且在所有插画与装饰上留下了它的痕迹;所以除了那些早已约定俗成的宗教图案,他们后期创造的作品几乎都没有什么深度,也很少在其中掺杂进任何的感情。文学全都变得高度个人化而且全都可以被分析解释,这种情况如此严重甚至扎曼阿克拉都觉得完全无法理解。科学上的发现变得既深奥又精准,所涉及的领域包罗万象——唯一没有涉及的就是天文学的内容。然而到了后来,科学也开始衰落了,因为人们发现费尽心力去回忆它其中那令人发狂的细节与分支已经变得越来越没有意义了。大家认为放弃进行那些最深奥的思索,并且将哲学禁锢在约定俗成的形式下反而显得更加明智。当然,工程与技术也完全可以依靠他们漫长积累起来的经验继续执行下去。人们开始越来越忽视过去的历史,不过在图书馆里仍保留着许多丰富的、精确记录着过去事件的史料。毕竟它还是一个能引起人们兴趣的主题;而扎曼阿克拉所带进来的那些有关外面世界的新知识则更会令一大群人欢欣鼓舞。不过,现在大多数人都倾向于感受而非思考,所以人们这时更加看重那些发明新鲜娱乐活动的人,而不是那些保存古老史实、或者开拓宇宙秘密的人。lppre
但是,在撒托,宗教仍然是民众主要的兴趣之一,不过他们中很少有人会真的相信那些超自然的力量。他们所关心的是这些丰富多彩的远古信仰中所呈现的神秘气氛以及那些愉悦感官的仪式,因为这些气氛与仪式能给他们带来美学上的感受和情绪上的狂喜。伟大的图鲁即是代表着万事万物和谐相处的精魂;而在那个有着章鱼般头部、将所有人从群星之间带到地球的神明即是图鲁的远古象征。关于它的建筑与雕塑在整个昆扬都极为常见。而伊格则代表着生命的原理,以众蛇之父的形象来象征。供奉它的神秘神殿即富丽堂皇又显眼注目。后来扎曼阿克拉学到了许多关于这些宗教的狂欢仪式与献祭方法,但是这个笃信天主教的西班牙人似乎极不愿意在他的手稿里描述这些东西。而他自己从未实践过任何与这些神明相关的仪式;除了一些他误认为是将自己的信仰颠倒曲解后衍生出的仪式外。同时他还把握住任何机会试图说服昆扬人皈依天主教教义——当时的西班牙人几乎想将它传播到世界的各个角落。lppre
当时在撒托城内,宗教活动最为突出的特点是对那些稀有的神圣图鲁金属几乎完全发自内心的崇敬又开始复兴了——自然界中找不到这种带有磁性与光泽的暗色物质,但它却总是以偶像与僧侣工具的形式存在于昆扬人身边。在最古早的时候,只要看上一眼它最纯粹的模样就会加深人们对它的敬意,同时所有神圣的行为与长时间的连续祷告都需要在由最纯粹的图鲁金属铸造的圆筒里进行。而到了扎曼阿克拉个那时候,由于对科学和智力的忽视,严肃分析的精神也一同变得迟钝了,人们开始再一次充满敬畏地为这些神秘的金属批上了早在远古之前就曾存在过的迷信外衣。lppre
宗教的另一个功能则是调整历法。早在制定昆扬历法的那个时代,时间与历法的运转都被认为是个人生活中最基本的神圣事务。入睡与醒来的时间,需要根据气氛与方便的原则进行延长、缩短与反转,而这一切都是由大蛇,伟大的伊格,尾巴敲打的节拍来定时的。这种定时方式粗略地类似于地面上的日夜更替;但扎曼阿克拉的感觉告诉他这种历法中一天的时间大约是地面上的两倍。而“年”这个单位则以伊格每年蜕下自己的外皮为标志,这大约等于外面世界一年半的时间。当扎曼阿克拉写下这份手稿时,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掌握了这种奇怪的历法,因此他很自信地认为当时是1545年;但手稿并没有任何信息说明的确有道理对这一事情如此自信。lppre
随着撒托那一方面的发言人传递出越来越多有关他们的信息,扎曼阿克拉开始觉得越来越反感与惊慌。那些惹人厌的事情不仅仅是他们所传达出来的信息,还有这种心灵感应般的奇怪说话方式。意识到自己永远也无法再返回外部世界时,西班牙人不禁希望自己从未进入过这片畸形、堕落而又不可意思的世界。但他也知道只有友好地默许他们的建议才能得到可靠的保障,因此西班牙人决定保持合作,参与来访者们的所有计划,提供他们想要的一切信息。另一方面,昆扬人则完全被他吞吞吐吐描述出的有关外面世界信息深深地吸引了。lppre
自远古时期那批从亚特兰提斯与利莫里亚逃回昆扬的流亡者算起,这还是昆扬人第一次听到有关地表的真正可靠的消息。因为在那些远古大陆沉没之后,再从地面进入到昆扬的那些被当作间谍与密探的人就全都是当地的部落成员,而且全都不超出那一带狭窄的地域范围——充其量也不过是玛雅人、托尔提克人[注]以及阿兹特克人,而大多数时候都则都是生活在平原上的愚昧小部落。他们第一次看到扎曼阿克拉这样的欧洲人。而他曾受过的良好教育以及所表现出的卓越素质则更说明他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知识来源。到访的这一群人对他设法表达的任何东西都表现出了极为浓厚的兴趣,屏息待他设法表达清楚。很明显,他的到来会将会使得无聊的撒托人暂时重新燃起对于地理和历史等领域的兴趣。lppre
[注:一个公元900年前后存在于墨西哥周围中美洲文明。]lppre
唯一令撒托人有些不高兴的是另一件事情——扎曼阿克拉的到来说明好奇与爱冒险的陌生人又开始涌入外部世界的这一区域了,可这里却有着通向昆扬的地下通道。扎曼阿克拉向他们讲述了外面的人类是如何发现佛罗里达与新西班牙的,并且清楚地告诉他们外面的大片世界正不断刺激着人们的探险热情——西班牙人、葡萄牙人、法国人与英国人都参与到这场开拓边疆的行动中来,迟早墨西哥与佛罗里达肯定会融入一个巨大的殖民帝国——而到了那个时候,外来者将很难不去寻找那些传说中位于深渊里的黄金与白银。奔牛已经知道扎曼阿克拉进入了地下。他会不会把这件事情告诉科罗拉多呢?或者当他在约定的地点找不到扎曼阿克拉时,他又会不会将这件事情传到大总督那里去呢?为此,来访者的脸上纷纷显露出了担忧的神色,担心如何才能让昆扬继续安全与保密下去。西班牙人也从他们的思想里了解到,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哨兵们无疑又再一次地守卫在了那些撒托人还能够记得的、连接着昆扬与外部世界的通道里。lpp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