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蜡像馆惊魂【2】

  II.f1rzG

  过了些时候,在这间巨大拱形地窖内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琼斯诅咒着那将他带到这个地方的孩子气。在起先的半个小时里,他一直断断续续地点亮着自己的袖珍电筒,但这时,仅仅是待在黑暗里,坐在一张供参观者休息的长凳上,也变成了一件神经紧绷令人难以忍受的事情了。每次,只要光束射出,便会照亮某些病态而又怪诞的东西——一座断头台,一只无可名状的混血怪物,一张长着苍白胡须面带邪恶与狡诈的脸孔,一具尸体以及从被切断喉咙里涌出的鲜血洪流。琼斯知道这些东西上并没有依附着任何真实存在的邪恶,但在半个小时之后,他便不再愿意看到它们了。f1rzG

  他想象不出自己为何要劳神去迁就那个疯子。听其放任自流,或者找来一个精神科医生会要简单得多。他思索着,或许这就是艺术家之间惺惺相惜的心情。罗杰斯的天分是如此的出色,以至于琼斯愿意抓住每一个机会帮助这个艺术家冷静地摆脱他那日趋强烈的狂躁情绪。任何人倘若能够想象并塑造出他制作的那样栩栩如生得难以置信的东西,那么这个人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伟大了。他有着像是赛姆[注1]或多尔[注2]的想象力,同时又结合了布拉施卡[注3]家族的非凡手艺。事实上,他为勾勒噩梦世界所作出的贡献完全比得上布拉施卡家族及他们那用上色玻璃精工巧制的奇迹般精致而准确的植物模型对植物学世界作出的贡献。f1rzG

  [注1:Sime,1867-1941,维多利亚英国艺术家,以他的幻想与讽刺作品最为著名,尤其是他为邓萨尼勋爵绘制的插画。]f1rzG

  [注2:Doré,1832-1883,法国艺术家,雕刻师,插画家,作品多以宗教神话题材为主, 想象力丰富]f1rzG

  [注3:Blatschka,疑位Blaschka,即Leopold Blaschka与他的儿子Rudolf Blaschka,二人是德国著名的近代玻璃工艺大师。二人用玻璃制作了大量足可以假乱真的动植物模型。哈佛大学文化与自然史博物馆收藏展览了他们创造的847种与实物大小相等的仿真玻璃花,这一系列至今仍是该馆的重要馆藏。]f1rzG

  时至午夜,远处座钟传出的敲打声从黑暗里渗了过来,这条从那个依旧存在着的外部世界里传来的讯息让琼斯倍感鼓舞。这座地窖里的蜡像馆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坟墓——逗留在其中的 孤寂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即便一只老鼠也能被当作鼓舞人心的同伴;然而罗杰曾自夸过——他说,因为“某些原因”——没有任何老鼠,甚至都没有昆虫会靠近这块地方。这话听着颇为不可思议,但似乎是真的。这座地窖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只要有什么东西能弄出点声音来!他拖着脚步走来走去,而回声从绝对的死寂中如同幽灵般传了出来。他低声咳嗽,而那断断续续回响着的声音仿佛在嘲笑他一般。他敢发誓,他没法自言自语。这意味着他精神上的崩溃。时间流逝的速度似乎异乎寻常的缓慢,甚至慢得令人不安。他敢说自他最后一次点亮灯光之后,已经过了数个小时的时间,然而午夜的钟声仍在敲打。f1rzG

  他希望自己的感觉不要变得那么不可思议的敏锐。但这片黑暗与寂静中的某些东西似乎让他的感官变得更加锐利了,甚至让他能察觉到某些尚且不足以让人产生印象的微弱暗示。偶尔,他的耳朵似乎能捕捉到某些微弱而又难以捉摸的沙沙声,但却不太像是午夜外面肮脏街道上发出的声响。他感觉模糊地想起了一些毫无关联的东西——像是天体行星间的乐曲,还有那些存在于其他维度里、未知而又难接近的生命形式——而它们所存在的维度正在不断的迫近我们的世界。而罗杰斯也常常会入神地思索这些东西。f1rzG

  一些光斑漂浮在他那被黑暗淹没的双眼里,它们似乎按照某些奇异的对称性运动着,呈现出某些怪异非凡的图案。他时常会去思索这些当尘世的灯火完全黯淡消失之后在我们面前闪烁出的奇异光线,那些来自无底深渊的光线;但他从未听说过任何东西会表现出那副样子。它们不像寻常光斑那样漫无目的,让人感觉安静——相反,它往往暗示着某些与尘世概念相去甚远的意志与目的。f1rzG

  接着,传来了古怪骚动的迹象。虽然没有什么东西打开,但在这几乎没有任何空气流动的环境中,琼斯感觉到四周的空气并非那么均匀一致的安静。空气中的压力似乎产生了无形的变化——但却没有强到能够让人察觉到某些看不见的力量正在令人嫌恶摸索着。同时,四周变得异乎寻常的冰冷。他一点儿也不喜欢这种情况。空气尝起来有一股咸味,仿佛混进了地下幽暗的咸水,同时还有一丁点难以描述的霉味。在白天的时候,他从未注意过这些蜡像还会散发气味。而且即便是现在,那些只能隐约嗅到的微弱气息也绝不该是蜡像的味道。考虑到罗杰斯曾一再强调他的蜡像并非完全出自人的双手,事情实在显得有些古怪——的确,也有可能是这些言论让琼斯在不自不觉中用自己的想象力构想出了怀疑闻到气味的假象。每个人都需要警惕过度发展的想象——不正是这些东西将罗杰斯逼到了疯狂的境地么?f1rzG

  但这块地方那全然的孤寂实在让给感到恐惧。即便远处传来的报时钟声也像是穿越过宇宙深渊才能抵达这里一般。这让琼斯想起了那些罗杰斯曾展现给他看过的疯狂照片——那个摆放着神秘王座同时还雕刻有疯狂壁画的房间——罗杰斯声称这座房间属于一处三百万年前留下来的废墟,而这处废墟则位于北极地区某处为人们所回避、同时也难以抵达的偏远地带。罗杰斯或许曾到过阿拉斯加,但那张照片显然只是一幅舞台布景。尽管有着许多奇异的雕刻与可怕的符号,但按照正常的想法,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还有那个假设实在王座上找到的可怕东西——这是怎样的病态幻想才能构思出这样的怪诞念头!琼斯怀疑他究竟离那具疯狂无比的蜡质杰作有多远——或许它就藏在工作室旁那扇挂着大锁的结实木板门后面。但他不应该去担心那具蜡像。他眼下所处的这座房间里不一样也摆满了相似的东西么?而且这些东西中的一部分几乎与令人畏惧的“它”一样恐怖可怕。而在左边那扇薄薄的帆布屏风后面就是“仅限成人”的凹室——那些无可名状而又令人恐惧的狂乱幻想就待在这里面。f1rzG

  随着十五分钟的时间逐渐流逝,在无数蜡像的环绕下,琼斯的神经变得越来越紧崩。他对这座蜡像馆了若指掌,因此即便在完全黑暗的情况下,琼斯仍旧没法摆脱它寻常时所能见到的那副景象。事实上,黑暗更是对记忆中的景象添上了某些虚构但却非常令人不安的暗示。断头台似乎在咯吱作响,而朗德吕——这个杀死自己五十任妻子[注]的凶手——那蓄着胡子的面孔似乎自己扭曲出了一副可怖的威胁意味。从德梅斯夫人被割开的咽喉里似乎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鼓泡声,同时一具无头无腿的躯干正在努力一点点地爬向自己血淋淋的残躯。琼斯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希望能因此模糊掉那些景象,但却发现这毫无用处。而且,当他闭上自己的眼睛时,那些由光斑交织而成古怪而又意味深长的图案就会变得令人不安地明显起来。f1rzG

  [注:实际上朗德吕只犯下了十一条命案,其中十位是他的妻子]f1rzG

  接着,在突然之间他开始努力试图留住那些之前自己曾努力想将之驱逐出脑海的可怖景象。因为它们正在逐渐让位给其他一些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东西。他的记忆重现出了那些全然非人的亵神之物——那些原本潜伏在更阴暗角落里的东西;而这些笨拙的杂种肿块渗涌、扭动着向他爬来,仿佛要将他团团围住。黑色的撒托古亚改变着自己的形状,从蟾蜍一般的怪诞模样,变成了一条有着百余只尚未成型的腿脚、蜿蜒扭曲的长条。一只瘦削、有着橡胶般皮肤的夜魇扇动着自己膜翼,仿佛要俯冲下来勒死眼前的观察者一般。琼斯鼓起勇气,好让自己不至大声尖叫出来。他知道自己正在回忆那些传统的、儿时曾听说过的恐怖事物,并且决定用自己那成熟的理性阻止这些骇人幻想的继续前进。他发现,再度打开灯光能提供些帮助。虽然光芒揭露出的景象依然令人胆寒,但却远不如自己的想象力在黑暗中勾勒出的怪物那样糟糕。f1rzG

  但这样也有些麻烦。即便处在手电筒的光芒中,他依旧下意识地怀疑那扇用来隔开“仅限成人”凹室的帆布屏风正在难以察觉地轻微颤抖着。他知道那后面有什么东西,并因此不寒而栗。想象力描绘出了传说中犹格·索托斯那令人惊骇的模样——虽然仅仅只是一堆彩虹色球体的集合,但却充满了惊人的险恶意味。究竟是什么该诅咒的东西正在缓慢地飘向他,并轻轻碰撞着那扇挡在中间的屏风呢?帆布右侧的一处小小鼓角暗示着那是长着尖角的诺弗·刻——这种格陵兰冰原上多毛的神秘生物,有时会用两条腿行走,有时用四条腿漫步,有时则用六条腿飞驰。为了摆脱这些想象,琼斯带着稳定亮着的手电筒,大胆地走向了那间可憎凹室。当然,他所恐惧的东西并不是真的。然而,巨大的克苏鲁面孔上那长长的触手是否真的在缓慢而阴险地摇晃么?他知道它们都是弯曲柔软的,但他不知道自己前进时带到的气流是否真的能让它们摆动起来。f1rzG

  琼斯回到了先前位于凹室外的座位上。随后,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让那些对称的光斑展现出所有可怖的模样。遥远的大钟发出了一声敲鸣。现在只有一点?他打开了手电筒照在了自己的手表上,然后发现现在的确只有一点。想要苦等到天亮实在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罗杰斯会在八点的时候,赶在奥拉博纳之前抵达蜡像馆。早在这之前,大多数地下室里就应该会有些光亮了,但那些光线却不会透进这里。因为除开面朝庭院的那三扇窗户,这座地下室中的其他窗户全都被砖块封堵住了。总之,这将是一段很糟糕的等待经历。f1rzG

  这时,他的耳朵听到了大多数的幻觉——他敢发誓自己听见在那扇紧紧关着并锁上的大门后传来了一些沉重却鬼祟的脚步声。他无心去想那个没有展览出来的恐怖怪物,那个罗杰斯口中提到“它”。那东西是个污秽——它将自己的制作者逼疯了,而现在即便是它的照片也能唤起想象中的恐怖。它不会在工作室里——这东西显然被安置在那扇厚重木板门的后面。而这些脚步声无疑全都是些虚无的想象。f1rzG

  接着,他觉得自己听到钥匙在工作室大门的锁孔里转动的声音。他打开了手电筒,却看见那扇古老的六嵌板木门依旧在原来的位置上。于是他再一次回到黑暗中,并闭上了眼睛,但却隐约觉得自己听见一阵刺耳的咯吱声——这次的声音并非来自断头台,而是工作室大门缓慢而鬼祟地打开时所发出的声响。他不愿尖叫。一旦尖叫起来,他肯定会失去已听到声音。此刻,他已听到某种拖着脚步的轻微声响,而且这声音正在缓缓地逐渐向他靠了过来。他必须控制住自己。但当那些大脑构想出来的、无可名状的东西试图包围接近他的时候,他不也是这样做的么?那拖拽着脚步的声音渐渐地爬近了,而他的意志也跟着崩溃殆尽。他没有尖叫,仅仅只是深吸一口气,大吼出了询问。f1rzG

  “谁在那里?你是谁?你想干什么?”f1rzG

  他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但那种拖着步子的声音仍在继续。琼斯不知道他该害怕什么——是打开手电筒,还是待在黑暗里等着那东西一步步爬向他。他由衷地感觉到,这东西与其他那些在夜晚黑暗里出现的恐怖事物完全不同。他的指头与喉咙痉挛般不听使唤。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保持安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对周遭不见五指的黑暗所产生的焦虑与恐惧逐渐成为了他最无法忍受的折磨。于是,他再一次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停下!谁在那里?”——与此同时,他打开了自己手电筒,投去一束照亮黑暗的光芒。接着,他所看到的东西让他呆若木鸡,琼斯扔掉了手电筒,大声尖叫了起来——不止一次,而是反复地大声尖叫。f1rzG

  在黑暗中拖着脚步走向他的是一个巨大而又邪恶的黑色怪物。那东西既不完全是猿猴,也不完全是昆虫。它的皮肤松弛地垂下来,挂在自己巨大的身躯上,而它那满是皱纹、带有眼睛退化后残留痕迹的头颅仿佛喝醉了酒一般大幅度地摇摆着。它伸展开的前爪上长着宽大的钩爪。尽管这个东西没有任何面部的表情,但它的全身都紧绷着凶狠而致命的恶意。在尖叫与黑暗最终降临之时,它向前跃了起来,接下来的一刻,琼斯被摁在了地板上。整个过程并没有挣扎,因为观看者早已昏了过去。f1rzG

  琼斯的昏厥只延续了短暂的一瞬,而当他逐渐恢复意识的时候,那个无可名状的东西正如同猿猴一般拖着他穿过黑暗。但那东西发出来的声音——或者准确地说,它发出声时的嗓音——真正让琼斯完全地惊醒了过来。那嗓音是人类的,而且非常熟悉。眼下这个热切赞颂着某个未知恐怖、嘶哑而又兴奋的嗓音只可能来自一个人。f1rzG

  “耶!耶!”它嚎叫着“我来了!噢!兰·提戈斯,我带着养料来了。您已经等得太久,已经生病了。但眼下您将会得到我许诺过的东西。而且,献给您的不是奥拉博纳,而是更好的东西。他曾怀疑过您!现在您要压碎吸干他,压碎吸干他的所有怀疑,并且变得更加强壮。无限而无敌的兰·提戈斯,我是您的奴隶,您的大祭司。您饥饿,我给予。我看到了您的记号,而我将带您向前。我将以鲜血养育您!而您将以力量回赠于我。耶!莎布·尼古拉斯!那孕育千万子孙的山羊!”f1rzG

  接着,在这个瞬间,一切有关黑夜的恐惧全都如同褪去的外套一般从琼斯身上滑落了。他再次掌控住了自己的心智,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所面对的只是非常实际而又有形的危险。这里没有神话里的怪物,只有一个危险的疯子。那是罗杰斯——这个疯子穿戴着某些独自设计制作、仿佛只会出现在噩梦里的疯狂装饰,正打算为那个自己用蜡块创造出的邪恶神明举行一场可怖的献祭仪式。很显然,他肯定是从后面的庭院进入工作室的。而在进入工作室之后,他换上了伪装,然后打开了通向大厅的木门,前来捕捉这个被巧妙地困在蜡像馆中、早已吓破了胆的猎物。他的力气大得出奇,如果想要阻止他,那么琼斯必须要快速行动起来。考虑到眼前的疯子已确信自己仍然处在昏厥之中,琼斯决定在他抓握的力气相对松懈的时候,出其不意地袭击他。身体撞上门槛的感觉让琼斯意识到,自己正被逐渐拖进了那个漆黑一片的工作间里。f1rzG

  极度的恐惧让琼斯充满了力量,令他从被拖着半躺在地上的姿势中突然跃了起来。几乎是在同时,他便趁着疯子还在惊愕的空隙,摆脱了罗杰斯的双手,然后幸运地冲进了黑暗里,将自己的双手压在了捕捉者那被怪异服饰遮掩住的喉咙上。与此同时,罗杰斯再次紧紧地抓住了他,接着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陷入了一场生死之间的角逐。毫无疑问,琼斯在运动方面受过的训练成了他唯一的救星;因为他面前这个疯狂的对手完全不求任何公正与体面,甚至不求自保——他的对手已经变成了黑豹或狼一般只懂野蛮破坏的杀戮机器。f1rzG

  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打仍在持续,偶尔,几声自喉咙中发出的叫喊刺破了黑暗,揭露出了搏斗发生的位置。血液飞溅、衣物扯破,最后,琼斯终于实际摸到了那个疯子的咽喉,并扯下了那张鬼怪般的面具。他没有说一个字,而是将全身的每一分力气都用来抵抗求生。罗杰斯不断地踢打着,用指头抠挖,用手和嘴撕扯啮咬,吐着唾沫——然而,与此同时这个疯子还有力气不时喊出一些实际的词句来。他所说的大多数词句全都是些仪式性古怪词句,而且全都与“它”或者说“兰·提戈斯”有关。而对于神经紧绷的琼斯来说,似乎在某个无限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阵阵凶狠而邪恶的鼻息声与吠叫声回应附和着这些叫喊。后来,他们两个滚倒在地板上,打翻了长凳,撞在墙上或是中央熔炉的砖石底座上。直到最后,琼斯甚至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能得救,但是最终运气还是偏向了他的一边。他的膝盖狠狠地撞在了罗杰斯的胸口上,从而造成了一个空档,片刻之后,他知道自己赢了。f1rzG

  虽然很难再爬起来,但琼斯依旧站了来,跌跌撞撞地在墙面上摸索着灯的开关——他的手电筒已经丢了,身上衣服也被扯破了不少。当摸索的时候,他拖着脚步倒退着移动,唯恐那个疯子再度突然袭击他。找到开关盒后,他又摸索了一会儿,直到自己找到了正确的把手。接着,突然而至的光线照亮了已经一片狼藉的工作间,他开始用很容易找到绳索与带子将罗杰斯捆了起来。对方的装束——或者说那件奇怪服饰剩下来的部分——似乎是用一种非常令人困惑的古怪皮革制成的。不知为何,当琼斯触碰这件皮革制品时,总觉得心惊胆颤、汗毛直竖,此外它似乎还有一种仿佛生锈了一般的陌生臭味。在这身伪装下的普通衣物里,罗杰斯发现了钥匙圈。精疲力竭的获胜者紧紧地抓住了这张通向自由的最后通行证。遮盖的裂缝般狭小窗户的帘子全都被拉上去了,而他决定保持原样不去碰它。f1rzG

  琼斯在一条合适的水槽里洗掉了搏斗时留下的血迹,然后从挂衣钩上找了一件看起来最为普通、较为合适的衣服穿在了身上。接着,他仔细查看了通向庭院的门。这扇大门被一把可以从里面直接打开的弹簧锁锁着。然而,他依旧拿着钥匙圈,以便他带着帮手返回的时候能从外面打开这扇门——坦白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个精神病医生过来。蜡像馆里没有电话,但琼斯相信自己不用花多少时间就能找到一间整晚营业的餐馆,或是药店——这些地方很可能会有电话。就在他几乎打开门准备离开的时候,房间的另一面传来了一阵可怖地辱骂与叫喊声。他知道罗杰斯已经恢复了意识——他的情况尚好,而身上肉眼可见的伤口也只有左颊上一道又长又深的抓痕。f1rzG

  “蠢货!诺斯·意迪克[注1]的孽子!库苏鲁[注2]的恶臭!对着阿撒托斯之混沌乱吠的狗杂种!你本可以神圣而不朽,而现在你背叛了它,背叛了它的祭司!当心着——它已经饿了!那本该是奥拉博纳——那个背信弃义,转而对付我与它的狗杂种——但我给你作为第一祭品的荣誉!现在你们都得担心,倘若没有它的祭司,它可不会那么温顺!”f1rzG

  [注1:Noth-Yidik ]f1rzG

  [注2: K’thun]f1rzG

  “呀!呀!复仇就在眼前!你知道你本可以不朽么?看看这熔炉!火焰已经准备点燃,蜡块已装在壶里。我会向对待其他那些曾鲜活的生物一样对待你。嘿!你不是发誓说我所有的塑像都是蜡块么!你本来也会变成一尊蜡像!炉子已经准备好了!等它装满了之后,你会变成我给你展示过的那条蠢狗一样,而我将会把你扁齐穿孔的残渣变得永远不朽!蜡会完成所有一切。你不是说我是个伟大的艺术家么?蜡会灌进你的每个毛孔——蜡会覆盖你身上的每一寸地方——呀!呀!在那之后整个世界会看着你那残破的尸体,感慨我如何才能想象并制作出这样的杰作!嘿!奥拉博纳就会是下一个,在他之后还有更多——因此我的蜡人家族才会增加!”f1rzG

  “狗杂种——你仍然觉得我制作了所有那些塑像?为什么不说我保存了那些塑像?这一次,你知道我到过那些奇怪地方,知道我带回了那些奇怪的东西。懦夫——你再也见不到空鬼[注]了!虽然我披着它的皮毛来吓唬你——看一眼它活着的模样,甚至即便仔细地去想一想它,就能让你在恐惧中被立刻吓死!呀!呀!它饥饿地等待着血液,血液就是生命!”f1rzG

  [注:dimensional shambler ]f1rzG

  罗杰斯靠着墙壁支撑着身体,来回摇晃着捆住他的绳索。f1rzG

  “这儿,琼斯——如果我让你走,你会放开我么?它的祭司必须好好照看它。奥拉博纳足够它活下去了——等他完了,我会将他的尸体做成不朽的蜡像供世界观看。那本该是你,但你拒绝了这份荣耀。我不会再烦你了。呀!呀!伟大的兰·提戈斯!放开我!放开我!它在那扇门后已经饿坏了!如果它死了,旧日支配者[注]就再也不会回来了。嘿!嘿!放开我!”f1rzG

  [注:the Old Ones ]f1rzG

  虽然蜡像馆主人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想象让琼斯感到厌恶与反感,但他仍只是摇了摇头。这时,罗杰斯开始神情疯狂地盯着那扇挂着大锁的厚重木板门,并用头一遍又一遍撞着砖墙。同时,虽然脚踝还被紧紧捆着,但他依然卖力地蹬踢着。琼斯有些担心他会弄伤自己,于是走上前去将他紧紧地绑在了一些固定的东西上。但罗杰斯扭动着,侧身躲开了琼斯,同时发出了一连串精神错乱般的嗥叫。那声音可怕得完全不似人类,令人骇然,同时也嘹亮得难以置信。似乎任何人类的喉咙都不可能发出如此响亮而尖锐的声音,甚至让琼斯觉得再这样下去自己就没必要去寻找一台电话求助了。即便假设这片废弃的仓库区已没有其他人能听见这尖叫,但或许用不了多久便会有一个治安官过来查看这里到底出了些什么事。f1rzG

  “瓦兹‘埃!瓦兹‘埃!”那个疯子尖叫着“吖咔哈波——伊哎,兰·提戈斯——克苏鲁福坦——埃!埃!埃!埃!——兰·提戈斯,兰·提戈斯,兰·提戈斯!”f1rzG

  那个紧紧捆着的家伙开始扭动着穿过散落着杂物的地板,爬向挂着大锁的厚实木板门,并用头把门撞得轰然作响。琼斯开始有些担心自己无法将他捆住,并由衷地希望先前那场搏斗没有耗尽他的力气。这搏斗带来的严重后果渐渐地对他的神智产生了极为强烈的影响,他逐渐意识到先前那种待在黑暗里所感觉到的疑虑与不安又回来了。与罗杰斯以及他的蜡像馆有关的一切事情都令人可憎地病态,而且还映射着一种超越生命之外邪恶展望!一想到那具由病态天分所诞下的蜡像杰作就让琼斯觉得作呕,而一想到这具蜡像此刻就潜伏在身边那扇挂着大锁的厚重木板门后的黑暗里,则更让他觉得嫌恶。f1rzG

  这时,事情似乎有了变化,早已紧张不安的琼斯觉得背脊发凉,甚至,他的每根头发——乃至于手背上的体毛——也在某种模糊得无法界定的恐惧中竖立了起来。罗杰斯突然停止了尖叫,不再用头撞击那扇厚实的木板门。那个疯子绷直了身体努力坐了起来,竖起头侧向一边仿佛正在仔细地聆听着什么。随后,在一瞬间,一种象征的胜利的可憎微笑浮现在了他的脸庞上,他再度开始吐词清楚地说起话来——但是与之前那种高声大叫不同,此刻他开始古怪而嘶哑地低语起来。f1rzG

  “听,蠢货!仔细听!它现在听见我了。你听不见它在过道尽头的水箱里溅起水花的声音吗?我把水槽挖得很深,因为那对它有好处。你要知道,它是两栖的——你在照片上看到过它的腮。它从铅灰色的犹格斯星来到地球——那里的城市都建立在温暖的深海里。它在这里没法站立——它太高了——只能坐着,或是弯下来。给我钥匙——我们必须让它出来,并在它面前匍匐跪下。接着,我们能到外面去找一只狗或一只猫——或许一个喝醉的家伙——为它献上所需要的养分。”f1rzG

  那个疯子说话的方式——而非他的言辞——让琼斯感到了极度的困扰与不安。这些疯狂的低语中充满了精神错乱般的自信与诚恳,有着一种让人憎恨的传染力。在这样的刺激下,即便肉眼看不到那座躲藏在结实木板门后的邪恶蜡像,却仍能从它身上感觉到活跃而又强烈的威胁意味。怀着可怕而又不洁的想象力,琼斯望向那扇木门,并注意到那上面有几道清晰的裂痕,但在门的这一侧看不到因暴力对待而留下的痕迹。他怀疑那后面会有一个多大的房间或壁橱,而那具蜡像又是如何摆设的。至于那个疯子所说的水箱与走道显然只是他自己的想象而已。f1rzG

  接着,在一个可怕的瞬间,琼斯完全丧失了继续呼吸的力气。用来进一步捆紧罗杰斯的皮带从他软弱无力的手中掉落了下来,一阵痉挛般颤抖迅速地从他的头顶传到了脚底。他或许意识到了那个能像逼疯罗杰斯一样逼疯他的地方——而现在,他已经疯了。他疯了,是因为他的脑海在此刻构想出了比那晚早些时候侵袭他的想象更加怪异荒诞的幻觉。那个疯子命令他听一听门后那个虚构出来的怪物在水箱里溅起水花的声音——而此刻,老天在上,他的确听到了那个声音。f1rzG

  罗杰斯看着恐惧的痉挛蔓延到琼斯的脸上,看着他抽搐的面孔转换成了一副充满了恐惧、呆滞死盯的神情。随后,这个疯子咯咯地笑了起来。f1rzG

  “终于,蠢货,你相信了!你终于知道了!你听到它了!它来了!给我钥匙,蠢货——我们必须效忠并侍奉它!”f1rzG

  但琼斯已经不再理会任何人类的词句,不论是疯狂的还是理智的。恐惧带来的麻痹让他呆立在原地,几乎丧失了意识,只留下狂野怪异的景象幻影般飞快地驶过他无助的脑海。门后面有水花溅起的声音。门后面有轻轻的脚步声,或是拖着步子行动的声音,仿佛有一只潮湿的爪子踏在坚实的地面上。某些东西正在接近。一些气味从那扇可怕的厚木板门上的裂缝中灌了出来,进入了他的鼻孔里。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动物臭味,有些像是摄政王公园中动物园里的兽笼,但又有些不像。f1rzG

  他不知道此刻罗杰斯是不是在说话。任何真实的事物全都逐渐消退了,他变成了一座雕像,被异样的梦境与幻觉困扰着。这些梦境与幻觉是如此反常,反而让它们几乎变得真实起来,并且距离他很远很远。他觉得门后那个未知的深渊里传来了一阵吸气或是嗤鼻的声音。接着,一阵突如其来、犹如狂嗥吼叫般的噪音侵入了他的耳朵中,甚至他都不敢确定这声音是否来自那个仍被紧紧绑着的疯子——在他摇晃的视线中,那个疯子的模样已经变得不确定地游移起来。照片上那座他从未亲眼实见、但却应该被诅咒的蜡像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种东西不应该存在。但不正是它将他自己逼疯了么?f1rzG

  即便在他思索的时候,一桩新的疯狂证据袭向了他。他觉得,似乎有某些东西在摸索着那扇挂锁厚重大门的门闩。它在抚摸、抓扒、推挤着木板。厚实的木头发出了一阵巨响,而且变得越来越大。气味臭得可怕。接着,门内侧传来的攻击变成了邪恶而果断的碰撞,仿佛像是一架攻城锤发出的撞击。琼斯听到了了不祥的咯吱声——碎裂声——接着他闻到源源涌出的恶臭——看到一块掉落的木板——一只黑色、末端长着螃蟹般螯钳的爪子……f1rzG

  “救我!救我!老天保佑!……啊……!”f1rzG

  而今,琼斯尽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回忆起他的身体突然从因恐惧产生的麻痹中解放了出来,弹跳起来猛冲向前,疯狂而又无意识的逃离了那里。他所作的事情肯定奇怪地像是在最疯狂的梦魇中进行疯狂猛冲与逃跑;因为他似乎仅仅依靠一弹跳便跃过了满地杂物的地窖,猛拉开通向外面的大门。在他身后,那扇门随着“咔嗒”一声便自动关闭锁上。而他则一步跨上三级早已磨损的台阶,疯狂而又无目的地冲出铺着鹅卵石的潮湿庭院以及南华克大街那肮脏不堪的街道。f1rzG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