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The Horror in the Museum3YVnQ
作者:H.P.Lovecraft & Hazel Heald3YVnQ
斯蒂芬·琼斯第一次前去参观罗杰斯蜡像馆的时候完全是出于自己那早已倦怠的好奇心。有人曾向他提起过这座位于河对岸南华克大街上的古怪地下室,他们说那里展出的蜡像远比杜莎夫人蜡像馆[注1]中最为可怖的塑像还要让人胆寒。因此他于四月的一天闲逛着走向了那个地方,想看一看这个地方究竟会让他多么失望。可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失望。毕竟那个地方有着某些与众不同、独具特色的东西。当然,这里也陈列出了那些司空见惯的血腥场景——像是朗德吕、克里平医生、德梅斯夫人、里齐奥、简·格雷郡主、战争和革命造就出的无数伤残者以及像是吉尔斯·德·莱斯男爵与萨德侯爵这样的邪恶魔鬼[注2]——但这里还有一些不同寻常的东西,而这些东西让他不由自足地呼吸加促并一直驻足停留到闭馆铃响起的时候。那个塑造出这些收集品的人并非是个寻常的蹩脚骗子。这里的某些展品充满了想象力——甚至有着某种病态的才华。3YVnQ
[注1:杜莎夫人蜡像馆 (Madame Tussaud’s) 是全世界水平最高的蜡像馆之一,有众多世界名人的蜡像,其中又以恐怖屋最为出名。]3YVnQ
后来他听说了有关乔治·罗杰斯的事情。此人曾经是杜莎夫人蜡像馆的职员,但由于某些越来越严重的问题,他被解雇了。当时曾流传着一些关于他的谣言,其中有对他精神状况的中伤,也有描绘他秘密崇拜某些疯狂形状的传说——但他后来获得的成功与那座地下蜡像馆对一部分批评做出了有力的驳斥,却也加剧了另一些潜在隐伏的东西。畸形与梦魇的肖像均是他的嗜好,甚至即便在某个仅供成人参观的特殊凹室中,他也需要审慎地在用屏风遮住某些最可怕的塑像。也正是这座凹室里的展品最让琼斯感到着迷。那里有着某些可怕的团状混血生物——仅仅只有杰出的想象力才能诞生下这种东西,并被魔鬼般的技艺塑造出来,最后上色成可怕得仿佛活物般的模样。3YVnQ
其中一些塑像是出现在知名神话中的角色——像是戈耳工[注1]、奇美拉、龙、独眼巨人以及他们所有令人战栗的同类。另一些则来自更加阴暗、更加隐秘传播的神秘传说——例如黑色又没有却确定形状的撒托古亚,有着许多触手的克苏鲁,长着长鼻的昌格纳·方庚[注2],以及其他那些禁书——例如《死灵之书》、《伊波恩之书》或者冯·兹特的《无名祭祀书》——中谣传的亵神之物。但那些最可怕的东西却都完全来自于罗杰斯的创作。其中有几个是对我们所知道的生命形态进行拙劣得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后得到的畸形,而另一些则似乎是从其他行星与星系的癫狂梦境中抽离出来的怪物。克拉克·艾什顿·史密斯的疯癫绘画或许能产生类似的观感——但却没有东西能表达出那种当它们在精明调整过的可憎照明环境下展出时所带来的、强烈而又令人作呕的恐怖效果。3YVnQ
[注2:由弗兰克·贝克纳普·朗创造的一名长着象鼻的神明。]3YVnQ
在怪诞艺术方面,史蒂芬·琼斯是一个悠闲而从容的行家。他在地下蜡像馆大厅后的一间阴暗邋遢的工作室兼办公室中找到了罗杰斯本人——那是一间看上去颇为邪恶的地下室,光线从一道如同裂缝般水平镶在砖墙上、与某个隐蔽庭院的古老鹅卵石小路相平齐的灰暗窗户中射进来,阴暗地点亮了这间地下室。这里就是那些肖像得到修复的地方——同样也有部分肖像在这里被创造了出来。蜡制的手臂、腿脚、头颅以及躯干依照某种怪异的排列方式摆放在不同的长凳上,而在架子的高处则随意地堆放着暗淡无光的翅膀、肉食生物的利齿以及瞪大了的玻璃质眼珠。各式服饰均悬挂在钩子上,而在一间壁橱里则是一大堆肉色的蜡块以及装满了颜料罐与格式笔刷的架子。房间的中央有一座用于熔化蜡块进行定型的大型熔炉,它的火炉上盖着一个由铁链悬挂着的巨大铁箱,铁箱上有一个喷口,以便仅仅只需手指一碰就可以将熔化的蜡液统统倒出来。3YVnQ
这间阴暗地窖里的其他东西则更加难以描述——那是些未知物体上孤立部分,而它们组合起来的形状则是精神错乱的情况下产生的幻影。在地窖的一端是一座由厚实木板组成的大门,上面锁着一把大得不同寻常的挂锁,并绘有非常奇怪的符号。当琼斯,这个接触过可怖的《死灵之书》的鉴赏家,认出那个符号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他意识到,这位蜡像馆的主人肯定是一位在那些黑暗与可疑的领域中有着丰富学识的人,甚至他的学识会广博得令人感到惶恐与不安。3YVnQ
与罗杰斯的谈话也没有让琼斯感到失望。那是一个高大、瘦削而且有些不修边幅的男人,一张时常被短发遮住的苍白面庞上有一双仿佛燃烧着放出光辉的黑色大眼睛。他并没有对琼斯的闯入表示憎恶,却似乎很欢迎能有这样一个机会与感兴趣的人会面,卸下心中的重负。他的声音有着一种奇特的低沉与共鸣,同时也隐藏着某种压抑着的、倾向于癫狂的紧张。这让琼斯开始明白为何会有许多人认为他是个疯子了。3YVnQ
而随着拜访的逐渐增多,琼斯渐渐发现罗杰斯逐渐变得健谈起来,同时也开始愈来愈信任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拜访渐渐变成了一种惯例。早在他们刚开始接触的那段时候,蜡像馆的主人便曾向琼斯暗示了某些奇怪的信仰与民俗;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暗示逐渐扩展成了一些传说与故事——尽管有着少数几种作为实证的古怪照片,但这些故事依旧夸张得近乎滑稽与荒诞。在六月的时候,一天晚上琼斯带着一瓶上好的威士忌拜访了蜡像馆的主人;而当他无节制地为招待他的主人倒满酒杯的时候,琼斯第一次听到了真正癫狂错乱的话语。在那之前他已经听说了不少足够疯狂的故事了——例如展开神秘之旅前往西藏、非洲中心、阿拉伯沙漠、亚马逊河谷、阿拉斯加以及南太平洋上某些鲜有人知的小岛,或是声称自己阅读过像是史前的《纳克特抄本》[注]还有那属于险恶、无人冷原的《巨噬蠕虫赞歌》之类、近乎传说的可怖典籍——但所有这些却完全不像六月那个晚上、在威士忌的魔咒下所浮现出来东西那样明显的疯狂。3YVnQ
[注:原文为Pnakotic fragments,但绝大多数认为这是Pnakotic Manuscripts的另一种叫法]3YVnQ
坦白地说,罗杰斯开始含混地自吹自擂起来。他声称自己在自然界中发现了某些从未有人发现过的东西,并且带回来了实际的证据来证明他的发现。根据他醉酒后的高谈阔论,这位艺术家曾研究过某些晦涩的古老典籍,并且比任何人都要更加深入地解译了这些文字。根据这些书籍的记载,他前往了某些隐藏着怪异残遗的偏远地区。那里有着从亘古时期以及人类之前的生物体系中残余下来的幸存者,甚至在某些情况下,还遗留有一些与其他维度和其他世界有关联的东西——早在当今人类出现之前的年代,地球与这些维度和世界的交流曾十分地频繁。琼斯对蜡像馆主人能够构想出此类念头的想象力感到惊奇与诧异,并且开始怀疑罗杰斯有着怎样的心理历程。他在杜莎夫人蜡像馆中那无数病态怪诞蜡像间工作的经历是否便就是这些奇异想象之旅的起点?或者,这之中有着某些倾向于天生的东西,而他选择这种工作仅仅只是此类特质的一种反应而已?不论如何,这个人的工作与他的观念有着非常密切的联系。尽管如此,他对于梦魇所作出的最为阴暗邪恶的暗示更像是那些放置在被屏风隔挡着、仅限成人参观的壁橱里陈列着的怪物。虽然他不顾嘲笑,一直试图表明并非所有的魔鬼般的畸形怪物都出自人类之手。3YVnQ
而琼斯对于这些难以置信的言论所表现出的、坦白而率直的怀疑态度与消遣心态彻底打破了他们之间逐渐增长起来的热诚。很显然,罗杰斯对于这些言论的态度是颇为严肃认真的;因为在那之后他变得乖僻和忿恨起来,甚至仅仅因为顽固地想要打破琼斯中心那文雅却又得意自满的怀疑论调而继续容忍着他的出现。疯狂的故事以及与针对某个无可名状的远古神明而举行的仪式和献祭有关的暗示仍层出不穷,偶尔罗杰斯会把他的客人领到那个被屏风隔开的壁橱里,站在其中一具令人毛骨悚然的亵神之物前,指出那些即便最好的人工技术也难以协调完成的特征。出于纯粹的陶醉与入迷,琼斯继续着他的拜访之旅,但他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蜡像馆主人的尊敬与赏识。有几次,他试图依靠假装赞成某些疯狂的暗示与言论来取悦罗杰斯,但这个枯瘦憔悴的艺术家却极少被这种小伎俩所欺骗。3YVnQ
这种紧张的气氛于九月末的时候到了尽头。一天下午,琼斯偶然地拜访了蜡像馆。当他游荡着穿过摆放有熟悉恐怖塑像的昏暗走廊时,他听到了一阵非常奇怪的声响从大约是罗杰斯工作室的那个方向传了过来。在场的其他人也听见了这阵声响,并纷纷紧张地显露出惊惶的神色,驻足聆听着回荡反射着穿过巨大拱顶地下室的回音。罗杰斯的三个随从模样古怪地相互瞥了一眼;其中一个为罗杰斯担任修理工与副设计师的人——那个肤色黝黑、沉默寡言、外国人模样的人——露出了似乎让他的同僚们有些困惑的笑容,而这一笑容在某些方面极大地刺激了琼斯,让他感到烦躁不安。那阵声响来自是一只狗的叫吠,或者说是狂吼,仅只在极度恐惧和痛苦的情况下才会发出的声响。声音中痛苦而又不加掩饰的狂暴让任何听到的人都感到不寒而栗,而在这怪诞畸形的环境下,它更是加倍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接着,琼斯想起来狗是不允许进入蜡像馆的。3YVnQ
当他准备走向连接着工作室的大门时,那个肤色黝黑的随从用一个手势与一个词制止了他的行动。“罗杰斯先生不在,”接着那个男人用温和而又略带口音的嗓音立刻做出了道歉,同时也略含嘲讽意味地回答道。“我们这里明令禁止任何人在他离开时进入工作室。至于那声吠叫无疑来自蜡像馆后面的庭院。这一带有很多低劣的混血流浪汉,他们打架的声音偶尔会让人吃惊地嘈杂。在这座蜡像馆里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狗。但如果琼斯先生想见一见罗杰斯先生。你能在闭馆的时候找到他。”3YVnQ
在这之后,琼斯爬上了古老的石头台阶,来到了外边的大街上,并好奇地检查了肮脏不堪的临近地区。这些倾斜而破败的建筑的确已经非常古老了——它们曾经一度被用于居住,但而今却只能当作商铺与仓库继续使用着。其中有些建筑的山墙样式甚至似乎可以上溯到都铎王朝的那个时候[注]。除此之外,一股微弱却有毒的恶臭一直隐约笼罩在这片区域之上。那座地下室被用来开设蜡像馆的肮脏楼房旁有一道低矮的拱门,一条阴暗的鹅卵石小巷从拱门之下穿行而过。琼斯走进了这条小巷,怀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试图能找到那个位于工作室后方的庭院,并确认那条狗的事情,好让自己更安心一些。在傍晚光线的照射下,庭院显得非常昏暗。而后方那甚至比邪恶古老建筑朝街正面更加丑陋、更加充满着隐约威胁意味的高墙围绕着这处空地。他并没有看到任何一只狗,这让琼斯不由得怀疑那样一场疯狂的骚乱是怎么在如此之短的时间内消失得无影无踪的。3YVnQ
尽管助手声明蜡像馆里没有狗,琼斯依旧忐忑不安地瞥了一眼通向地下工作室的三扇小窗——这几扇狭窄、水平的长方形窗户就紧贴在长满野草的人行道边,而那污秽方格小窗像是死鱼眼睛一样令人反感而又漠然地死死瞪着。在窗户的左面有一段严重磨损的台阶通向一扇死死闩着的不透明大门。一丝冲动敦促着他低伏下来,趴在潮湿残破的鹅卵石小道上向里面窥视——因为那扇依靠长绳放下到合适高度的厚实绿色遮光窗帘有可能并没有拉下来。外边的地面上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与泥土,可当他用手绢擦掉这些污垢,俯下身子后,他发现自己的视线并没有被任何形式的帘子所阻隔。3YVnQ
但地窖里实在太过阴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当琼斯依次尝试打开每一扇窗户时,那些怪诞的工作器具偶尔会如同幽灵般浮现在他的视线里。刚开始的窥视让琼斯断定地窖里没有人;可当他透过最右手边的窗户——最靠近入口小巷的那扇——时,他看到了房间最远端有一丝光亮,这让他陷入了困惑。那个地方没道理出现任何光亮。那是房间的里角,而且他也记得那附近没有任何燃气出口或是电气设备。接下来的观察让他确定光线是从一个巨大的直角长方形光源发出来的。接着一个想法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那扇他经常留意却总是锁着巨大挂锁的厚实木板门就在那个方向上——那扇门从未打开过,而且它的表面上还粗糙地涂抹着从记载禁断古老魔法的残卷中找到的神秘可怖符号。此时它肯定已经打开了——而且,那扇门的里面有光亮。他之前所有关于门通向哪里、门后面有什么东西的猜测此刻全都再度复苏了,并且裹挟着极度令人不安的力量向他袭来。3YVnQ
在这之后,琼斯在阴沉的临近区域漫无目的地闲逛到了接近下午六点的时候。而后他回到了蜡像馆里,准备拜访罗杰斯。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迫切地想要在这个时间见到那个人,但这之中肯定有某些潜意识的顾虑与担忧——担心下午那阵可怕、无法确定位置的狗吠;也顾虑那扇通常情况下挂着厚重大锁不会打开的木门后散发出的光芒。等他抵达蜡像馆的时候,那些助手正准备离开,但他觉得奥拉博纳——那个肤色黝黑、外国人模样的助手——用一种略带狡猾、压抑着窃笑的神情看了他一眼。他不喜欢那种神情——即便他曾经看见这个人许多次对他的雇主露出过同样的神情。3YVnQ
由于绝大多数人都已离开了地下陈列室,这个地方看起来既荒凉又恐怖,但琼斯快步穿过了地下室,叩响了办公室兼工作室的大门。门内回应来得很慢,但里面一直传来脚步声。最后,当琼斯第二次敲过门后,门后的锁响了起来,那扇古老的六嵌板木门咯咯作响地勉强打开了一条缝,接着露出了乔治·罗杰斯那无精打采、眼睛猩红的面庞。从他们接触的一开始,蜡像馆主人便处在一种异常的情绪中。他的欢迎中古怪地混合着抵触与明显的得意洋洋的神情,而他的言谈内容也立刻转向了那些最为令人毛骨悚然、难以置信的夸张故事。3YVnQ
残存的古老神祇——无可名状的献祭——壁橱中某些恐怖塑像上非人工所能实现的特质——以及所有那些经常提到吹嘘,但这一次,他以一种古怪且越来越自信的语调谈论着这些事情。显然,琼斯意识到,这个可怜人的疯病正在逐渐侵蚀他。整个过程中,罗杰斯会不时地偷偷瞥向房间远处那扇挂着大锁的厚重木门,或是鬼祟地扫视距离木门不远的粗糙厚麻布——在那包麻布下似乎躺着某个较小的东西。随着时间的流逝,琼斯逐渐变得局促不安起来,之前一直焦急着想要提起的下午怪事,也开始变得犹豫不决起来。而罗杰斯那阴沉浑厚的低音则在他漫谈时流露出的狂热兴奋中几乎变得嘶鸣沙哑起来。3YVnQ
“你记得吗,”他呼喊着:“我对你说过的那些位于印度支那、生活着丘丘人的废墟城市?看过那些照片之后,你必须得承认,我曾到过那里,即便你觉得是我用蜡制作了那黑暗中游动的长条形东西。如果你像我一样,见过它在地下水池中翻腾的样子……”3YVnQ
“不过,这个更大。我从未对你说起过这件事,因为我想在放出任何消息之前完成下面的部分。等你看到那些快照的时候,你就会知道那些地文特征是没办法伪造的,而且我想我有另一些方法向你证明那并不是我制作的任何蜡制品。你从未见过它,因为实验原因我不能将它陈列展览。”3YVnQ
“所有这些都源于那个记述在第八卷《纳克特抄本》中的长期仪式。当我弄明白这个仪式之后,我发现它只有一个用处。早在洛玛[注]大陆出现之前——也早在真正的人类出现之前——北边曾经有某些东西,而这是那些东西中的一员。我们一路行进前往阿拉斯加,从莫顿堡一直北上到诺阿塔克,但那东西却就在我们所知道的地方。雄伟的巨大遗迹,几英亩的遗迹。只是那里残留下来的东西比我们想象的要少,不过历经了三百万年的时间,谁还能指望什么呢?爱斯基摩人的传说不都向着正确的方向么?我们没法带上任何一个家伙,而且必须坐着雪橇返回诺姆去寻找美国人。奥拉博纳在那种环境下一点也不好——那让他变得阴沉可憎。3YVnQ
[注:Lomar,在克苏鲁神话中这是远古时期从靠近北极的海域里升起的一块土地,他在洛夫克拉夫特的短篇小说《北极星》 (Polaris(1918) )中被首次提到。]3YVnQ
“我过会儿再告诉你我们是如何找到它的。反正,当我们炸开中央遗迹的门柱里的冰堆后,楼梯就出现在了我们所知道的位置上。那里还有些雕刻,我们没费什么力气便将那些美国佬留在了外面,没让他们跟着我们进去。而这个时候,奥拉博纳抖得像是片风里的叶子——你肯定想象不出在这之前,他在那一带昂头阔步表现出的、该死的粗野和无礼的样子。但他知道许多的古老学识,多到足够他在那个时候正确地感到恐惧。不灭的光芒已经不见了,但我们的火炬已经揭露出了足够的东西。我们看到了在我们之前抵达那里的人所留下的遗骨——亘古之前的遗骨,在气候尚且温暖的时候留下来的。在第三层,我们找到了象牙王座,抄本中说了不少关于这东西的事情——我也许该告诉你,它并不是空的。3YVnQ
“那个坐在王座上的东西并没有动——这时,我们意识到它需要一些献祭的养分。但我们并不希望在那个时候唤醒它。最好先将它弄到伦敦来。奥拉博纳与我回到地表去取了一个大箱子,但当我们将它打包好之后,却无法将它抬上三层楼梯。那些台阶不是为人类修建的,所以它们的尺寸让我们颇为难办。总之,它沉得厉害。我们必须让美国人下来帮我们把它搬出去。可他们并不喜欢进入那个地方,当然那些最糟糕的东西已经被安全地装在了箱子里。我们告诉他们那是一捆象牙雕塑——考古学材料;然后在看过象牙王座之后,他们可能相信了我们。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怀疑其他隐藏起来的宝藏,或是要求分一杯羹。他们后来肯定在诺姆地区讲起了奇怪的故事;不过我很怀疑他们是否会回去那座废墟,即便是去拿回那个象牙王座。”3YVnQ
罗杰斯停了下来,在他的桌子上摸索着,然后拿出了一个装着大号照片的信封。他拿出了一张,将它面朝下摆在了自己的面前,然后将剩下的交给了琼斯。这些照片都很奇怪:其中有覆盖着冰雪的山丘,狗拉的雪橇,穿着皮毛大衣的人以及耸立在一片雪景之中的巨大破败遗迹——那些有着奇异轮廓的遗迹与巨大无比的石块都难以用文字来进行描述。有一张在闪光灯下拍摄的照片反映了一间难以置信的内室;那里陈列着疯狂的雕刻以及一张非常奇怪的王座——王座那奇怪的比例说明它不可能是为了一个人类而设计的。这座巨型石室内的雕刻——那些分布在高墙与头上的奇怪拱顶的图案——大多都是象征性的符号,包括了完全未知的图案与某些在神秘传说中隐晦提及的象形文字。在王座上若隐若现地雕刻着一个可怖的符号——而现在,这个符号也被绘制在了位于紧锁的木板门上方的工作室墙上。琼斯紧张地瞥了一眼那扇紧闭着的木门。毫无疑问,罗杰斯曾去某些非常奇怪的地方,也目睹过某些非常奇怪的东西。然而,这张疯狂的室内照片或许是一桩能轻易完成的骗局——通过非常聪明的舞台布置,便可以拍摄下这样的照片。他不能太过轻信对方的故事。但罗杰斯却仍在继续讲述:3YVnQ
“后来,我们将箱子从诺姆托运到了伦敦,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麻烦。这是我们第一次带回来一些有可能复活过来的东西。我没有展览它,因为它有着更加重要的作用。它需要献祭的养分,因为这是一位神明。当然,我不能为它献上那种在它的时代里曾享用过的献祭,因为现在已经没有那种东西了。但我或许还能做些别的事情。你知道的,血即是生命。在恰当的条件下,只要献上人类或是动物的鲜血,即便像是死者之魂[注]乃至那些比地球还要古老的元素也会到来。”3YVnQ
[注: lemurs,可能是指lemur,即罗马神话中得不到安息的死者之魂或是有恶意鬼魂。但有个问题,这个词的复数形式应该是lemures而非lemurs]3YVnQ
这时,讲述者的表情逐渐变得非常令人焦虑与嫌恶起来,因此坐在椅子上琼斯下意识地跟着变得坐立不安起来。罗杰斯似乎留意到了客人的紧张与惶恐,于是进而露出了一丝明显但却邪恶的微笑。3YVnQ
“我在去年拿到了这个东西。然后自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尝试仪式、举行献祭。奥拉博纳帮不上什么忙,因为他总是反对唤醒它的举动。他憎恨这东西——也许是因为他害怕这件事情的蕴意。他一直带着把手枪保护自己——蠢货,就好象有什么人类的保护措施能对抗它似的!如果我看见他抽出那把手枪,我会亲手掐死他。他希望我能杀掉它,然后做一座有关它的蜡像。但我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尽管有着像是奥拉博纳这样的懦夫,以及你这样在一旁该死地窃笑着的怀疑论者,但我即将走到我事业的巅峰,琼斯!我已经举行了仪式并进行了某些献祭,上个星期转变开始了!祭品已被它接收和享用了!”3YVnQ
当琼斯极不自在地保持着镇定的时候,罗杰斯竟然舔了舔嘴唇。蜡像馆的主人停顿了下来,站起身,穿过房间走向了那块他频繁瞥视的粗麻布。他弯下腰,一边拿起麻布的一角,一边说:3YVnQ
“你已经多次嘲笑我的工作——现在,是时候向你揭露一些事实。奥拉博纳告诉我,今天下午你听见这附近有狗的尖叫。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吗?”3YVnQ
琼斯惊跳了起来。尽管他还有着刨根问底的好奇心,但此刻他却很乐意就此离开,不再深究那些曾一度令他颇为迷惑的事情。但罗杰斯却显得冷酷无情,他揭开了那块粗麻布。在麻布之下是一堆被压碎得几乎不成形状的肉泥。甚至琼斯也只能慢慢地辨认这堆东西的本来面目。这曾是一个活物,却被某些压扁,吸干了鲜血,穿刺出一千个孔洞,最后扭绞成一堆形状怪诞的柔软碎骨。紧接着,琼斯意识到那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一只狗残留下来的部分——一只个头不小、有着毛色发白的狗。它的品种已经无法辨识,因为这种无可名状、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已经彻底破坏了辨认的可能。大多数皮毛都已被某种强酸给烧掉了,暴露出来毫无血色的皮肤上如同筛子般不满了无数圆形的伤口或切口。让人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折磨与扭曲才能造成这样可怖的结果。3YVnQ
怀着纯粹的嫌恶,琼斯惊跳了起来,战胜了之前一直不断增长的厌恶,并爆发出了一阵高声大喊。3YVnQ
“你这该死的虐待狂——你这疯子——你犯下这样的事情怎还敢再向一个体面人说起这些!”3YVnQ
罗杰斯不怀好意地冷笑着扔掉了粗麻布,对面着他正在发作的客人。但他的话语却透着不同寻常的冷静。3YVnQ
“蠢货,你为何会觉得是我做的?让我们坦诚点,这结果从我们有限的人类立场来看,谈不上漂亮。它是什么?它不是人类,也不会自称是人类。献祭仅仅只是为了索取。我为它献上了一只狗。发生的事情完全是它的所为,不是我的。它需要牺牲的养分,并且以它的方式获得了这些养分。但让我给你看看它的模样。”3YVnQ
琼斯依旧犹豫不决地站在一边,而说话者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桌子旁,拿起了那张他曾面朝下摆着未曾展示的照片。接着他带着一种奇怪的神色将那张照片递了过来。琼斯近乎机械般地接过了照片,瞥了它一眼。紧接着,访客的眼神变得锐利而专注起来,因为这东西表现出了一种纯粹的恶魔般的力量,甚至几乎催眠的效果。可以肯定的是,单就这件被照相机摄下的梦魇怪物而言,罗杰斯在塑造它的工作上做出了极大努力,甚至超越了他的原有水平。只有十足的、恶魔般的天分才能造就出这样的东西,而罗杰斯想知道当公众看到它的展出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这是一件可怖得不应该存在的东西——可能,在它完成之后,仅仅是进一步思索它便足够动摇制作者的心智,让他开始用残忍的献祭来崇拜自己的造物。某种潜在的暗示一直让人觉得这个亵神之物是——或曾经是——某种真实生物那病态而怪诞的形体,而且只有最顽强的理智才能抵抗这种隐约的暗示。3YVnQ
照片上的东西蹲俯,或者说平衡地放置在一个雕刻着可怕图案的王座上——而这个王座显然是巧妙地复制再现了之前在其他古怪照片中看到过的那张座位。但真正想要用寻常的词汇来描述这个东西却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正常人类所能想象的东西中没有什么哪怕能粗略地与之相似。它表现了某些可能与这个星球上的脊椎动物有关的某些东——但也无法确定就是这样。它的体积非常巨大,因为即便蹲伏着,它依旧几乎是站在一旁的奥拉博纳的两倍高。仔细查看的话,人们或许能察觉出它的的身体特征有些接近高等的脊椎动物。3YVnQ
它有着一个近乎球形的躯干,六条弯弯曲曲、末端长着蟹钳般的肢体。在球体的上端,附带着一个向前膨胀如同泡泡般的球体;那上面三只呈三角形分布、如同鱼一般圆瞪着的眼睛,还有那足有一英尺长明显柔软灵活的长吻,还有一套类似腮一般膨胀着的皮膜系统,都说明这是它的头部。身体的大多数地方都覆盖着某种奇怪的器官,它们咋看之下像是毛发,但仔细检查后便会发现那是一种浓密生长的暗色修长触须,或是尚未成熟的细丝。这些触须的尖端有着一张嘴,就好象是一条角蝰的头部。在头部那长吻之下的部分,触须变得更长也更加密集,并且呈现出螺旋形的条纹——像是美杜莎那传统的蛇发。要说那东西有什么表情,似乎有些自相矛盾;然而,琼斯觉得那三只鼓胀的鱼眼,那倾斜的自若的长吻,全都预示着一种混合了仇恨、贪婪、以及完全残酷无情的神色,甚至连人类也无法理解这种神情,因为它混合了某些不属于这个世界,或者不属于这个太阳系的情绪。他意识到,罗杰斯肯定一次性地将他所有的阴险邪恶与疯狂狂乱,以及他所有怪诞的雕刻天分一次性地全都注入在了这个野兽般的畸形中。这件东西实在令人难以置信——然而照片却证明了它的确是存在的。3YVnQ
“现在——你怎么看它?现在你还在想是什么压扁了那只狗,并用成百上千张嘴吸干了它?它需要养分——而且它需要更多的养分。它是一位神祇,而我就是它当代教团中的第一位牧师。耶!莎布·尼古拉斯!那孕育千万子孙的山羊!”3YVnQ
“看这里,罗杰斯,这不是该做的。你知道的,凡事都有底线。它是一件伟大的作品,但仅此而已,它对你没有益处。不要再看它了——让奥拉博纳打碎它,然后试着忘掉它吧。让我撕掉这张令人作呕的照片。”3YVnQ
“你这蠢货!——你依旧觉得这一切都是骗局!你还觉得是我制作了它,你还认为我的塑像一文不值,不过是些毫无生命的蜡块!为什么!我诅咒你!你是个比自己蜡像还要愚蠢的蠢才!但我这一次必须要要向你证明这件事情,而你将会知道!不是现在,因为它在享受过献祭之后需要休息——但以后。噢!是的——到时候,你将不再会怀疑它的力量了!”3YVnQ
当罗杰斯瞥向那扇挂着大锁的内门时,琼斯拿回了他的帽子,支着身边的长凳站了起来。3YVnQ
“很好,罗杰斯,让我们等等。现在我必须走了,不过,我会明天下午会再来拜访。想想我的忠告,看看它是否明智。也向奥拉博纳问问他的想法。”3YVnQ
“必须走了,哈?到底还是害怕了!害怕,尽管你胆敢说出那些狂妄的话语。你说这塑像仅仅只是蜡像,现在,等我要证明它们不是的时候,你又要逃跑。你就像是那些我敢以自己的身份打赌不敢在蜡像馆里待上一夜的家伙——他们狂妄大胆地来了,结果一小时之后便颤抖着敲打大门要出去。想要我去问问奥拉博纳,哈?你们两个——总是在反对我!你们想要破坏它君临尘世的统治!”3YVnQ
“不,罗杰斯——没有人要反对你。我也不会害怕你的塑像,就像我钦佩你的技巧一样。但今晚我们都有一些神经紧张了,我想休息一下对我们都好。”3YVnQ
“哈,不害怕?——那么你为什么这么焦急着要离开?看看这里——你敢不敢入夜后一个人单独待在这里?如果你不相信这些东西,你为什么要急着离开?”3YVnQ
这时,罗杰斯似乎想起了个新主意,而琼斯则仍旧紧紧地盯着他。3YVnQ
“为什么?我没什么可赶忙的——但如果我一个人待在这里能有什么好处?能证明什么?唯一阻碍我的只不过是这里没有一个舒服、可以入睡的地方。这对我们各自有什么好处?”3YVnQ
接着,这一次琼斯有了个想法。他用安抚的语调继续说着:3YVnQ
“看,罗杰斯——我刚说过了,我待在这里能证明什么,你我都知道。那只会证明你的塑像只是塑像,而你不应该让自己的想象力走上最近你走向的方向。假如我待在这里。如果我一直待到了早上,你会愿意换一种新的角度看待事情么——去休三个月的假期,或者让奥拉博纳毁掉你的新东西?这样——很公平不是么?”3YVnQ
蜡像馆主人脸上的表情难以解读。很显然他在快速的思考,而在各式各样矛盾的情绪中,怀有恶意的得意洋洋逐渐占了上风。当他开口回答时,他的声音里多了几分令人窒息的特质。3YVnQ
“很公平!如果你一直待在这里,我会接受你的建议。但你必须待在这里。我们先出去吃晚餐,然后再回来。我会将你锁在陈列室里然后回家。明天早晨我会赶在奥拉博纳之前到达这里——他会比其余人早半个小时到——看看你到底如何。但不要这么做,除非你非常确信自己的怀疑论调。有人退出了——你也有同样的机会。而我想狠狠敲打外门肯定会招来治安官。过会儿,你也许不会喜欢这样——你还在同一间建筑里,但不会与它待在同一个房间里。”3YVnQ
当他们离开后方的大门走进邋遢的庭院时,罗杰斯顺手捎上了那一片粗麻布——麻布里裹着那个阴森可怖的重负。在接近庭院中央的地方有一个下水道检修孔。蜡像馆的主人无声地挪开了孔道的盖子,那动作轻车熟路得让人有些战栗。粗麻布以及那中间的重物全都被扔了下去,并留在那个下水沟组成的迷宫里慢慢被人们遗忘。琼斯感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惧,甚至在他们走向大街的时候,琼斯不由得想要从这个憔悴人身边逃走。3YVnQ
依照着相互之间不言自明的共识,他们没有在一起用餐,但却同意在十一点的时候回到蜡像馆门前碰头。3YVnQ
当琼斯穿过滑铁卢桥、走向灯火通明的河岸时,他感觉自己呼吸得更顺畅了,并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他在一家安静的小餐馆里用过了晚餐,接着便回到了自己位于波特兰区的家洗了个澡,拿了些东西。琼斯无所事事地想象着罗杰斯正在干些什么。他曾听说那个人在瓦沃斯路上有一间阴沉的大宅子,里面堆满了被人们视为禁忌的隐秘典籍,神秘设备,以及他不打算放置在展览上的蜡像。他也知道,奥拉博纳也住在同一间房子中的分立单间中。3YVnQ
十一点的时候,琼斯发现罗杰斯早已等在南华克大街的地下室大门边了。他们没说什么话,可各自的神经却似乎都威胁性地紧绷着。他们都觉得单单地下陈列室这一个房间就足够作为此次夜巡的舞台了,而罗杰斯也没有坚持要求守夜人必须坐在仅供成人参观、摆放有极恐怖蜡像的凹室里。蜡像馆主人关上了工作室的开关,熄灭了所有的灯光,然后从钥匙环那一大串钥匙中挑了一把锁上了那间地窖的大门。接着,他没有挥手告别,而是径直走出了通向大街的门,然后转身锁上了它,接着跺着脚走上了早已磨蚀的阶梯,回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上。当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时,琼斯才意识到这一段冗长而单调的夜巡已经开始了。3YVn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