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总会有各种各样、聪明巧妙的策略。通过低调的游荡、细致的闲聊、适时送上屁股口袋里的酒瓶以及巧妙地讯问那些被吓坏的囚犯,马隆对眼前颇具威胁意味的情况有了许多零碎的了解。这些新移民的确是库德人,不过他们使用一种特殊的方言;相比精确的语言学,这种方言有点儿含糊隐晦、令人费解。他们和码头工人或者没有执照的小贩一样工作生活,不过也经常在希腊餐馆里提供服务,或者照管街角的报亭。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都没有明确的生活来源;因此显然与那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有所牵连,其中最容易说清楚的就是走私与“私酿”[注1]。他们搭乘着蒸汽轮船——显然是那种集装箱式的货船——来到纽约,然后在趁着无月的夜晚溜到那些小艇上,偷偷划过码头下方的水面,沿着一条隐秘的沟渠来到某座房屋下方地底水池里。但马隆无法确定码头、沟渠与房屋的位置,因为告密者的记忆全都非常混乱,而且他们的言语非常夸张,甚至达到了无法解释的地步;此外,马隆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有组织地渗入雷德胡克。他们不说自己从而来,也不会变得太松懈,以免泄露那些找到他们,并且为他们提供引导的组织。事实上,当被问到他们为何来到这里时,他们会表现出像是极度恐惧的神色。而其他团体的匪徒也同样沉默寡言,最多只能探听到一些消息——某些神明或者伟大的祭司向他们保证,在一块陌生的土地[注2]上,他们能获得闻所未闻的力量与超自然的荣耀。kXz2Y
[注1:原文是 “bootlegging” 这个词原本是指“非法酿造、走私、销售酒精”既然前面已经有走私了,于是就选私酿了。]kXz2Y
不论是新移民还是本地歹徒都会非常规律的出席威斯顿的夜间集会,而警方很快就了解到这位昔日的隐士还租借了别的公寓容纳其他知道自己暗号的客人;后来,他租下了整整三栋建筑,给许许多多古怪的同伴提供了永久的住处。这段时候,他很少待在那座位于弗莱布什的老宅里,即便要回去也只是取——或者还——几本书后就匆匆离开;他的面容与举止也变得疯狂起来,甚至让人觉有些恐惧。马隆与他见过两次面,但每次都被唐突地回绝了。他说,他不知道任何秘密的阴谋或活动;也不知道库德人是怎么进来的,更不知道他们想要什么。他的工作就是在不受打搅的情况下研究本地各种移民的民间传说;而且警方也没有道理去关心他的工作。马隆称赞了斯威顿过去编写的那本讲述卡巴拉与其他神话的小册子,但老人只是稍稍软化了片刻,然后又恢复了原样。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打搅,并且以一种非常明确的态度回绝了他的访客;直到最后,马隆只能满怀厌恶地放弃了继续下去的打算,转而求助其他的信息渠道。kXz2Y
如果让马隆顺着这桩案件继续查下去,他会发现些什么?我们永远也没法知道了。当时,市府与联邦当局之间发生了一场愚蠢的争论。这件事让调查工作搁置了好几个月。在那场争论里,马隆警探被安排到了其他的任务上。但他始终没有忘掉这桩案件,也没有傻站着为罗伯特·斯威顿身上发生的变化感到惊叹。在那个时候发生了一连串的绑架案和失踪案,就在这些案件引起的骚动开始席卷整个纽约城的时候,那位不修边幅的学者也完全变了副模样。这种变法来得非常突兀,同样也令人震惊。一天,有人在区议政厅附近看到了斯威顿——此时的他有着整洁的面容、打理得当的头发,而且还穿着一套颇有品味的干净衣物。而且,从那之后,人们每天都会在他身上找到某些不太显眼的改变。他一直保持着自己全新的端庄形象,而且他的双眼也开始闪现出不同寻常的活力,他的声音变得清脆了,那种早在很久之前就让身材走样的肥胖也在渐渐消失。他变得越来越年轻,而且换上了与这种新迹象[注]相称的轻快步伐和开朗性格,而且他的头发也古怪地显现出返黑的迹象——不知为何,那种黑色并不像是染色的结果。时间一个月一个月的过去,他的穿着变得越来越开放。直到最后,他的新朋友也开始为他重新翻修、重新装饰位于弗莱布什私邸的举动感到惊讶——他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召开了一系列的招待会,请来了他能想起的所有熟人,完全宽恕了那些在不久前还想要禁闭他的亲戚,还向他们表达了特别的欢迎。有些人因为好奇参加了招待会,其他人则仅仅只是去履行自己的义务;可是,这位前隐士逐渐显露出的优雅风度与文质彬彬却在顷刻之间迷住了所有人。斯威顿肯定地表示,他已经完成了大多数之前设定的工作;此外,斯威顿还说,他最近还从一个几乎已经被他忘掉的欧洲朋友那里继承了一些财产,并且准备把自己剩下的日子花在这段让他觉能够悠闲、关心与节食的愉快第二春上。他在雷德胡克露面的次数越来越少,与身份相宜的人来往得越来越多。另一方面,警方发现那些匪徒越来越倾向聚集在那座古老的石头教堂与舞厅里,却渐渐疏远了帕克区的地下室,但是还有许多人依旧在那座地下室与它新修的附属建筑里过着令人嫌恶的生活。kXz2Y
[注:原文是 he acquired an elasticity of step and buoyancy of demeanour to match the new tradition,不知道为何用了tradition。]kXz2Y
随后,发生了两件事情——虽然两件事没什么联系,但却都与马隆所设想的案件有着重要的关联。其一,《鹰报》刊登了一则不起眼的启事,宣布罗伯特·斯威顿已与居住在湾岸区[注1]的妮莉亚·杰瑞森小姐正式订婚——杰瑞森小姐是一位有着崇高社会地位的年轻姑娘,而且是年长的斯威顿的远亲;其二,市警局针对那座兼做舞厅的教堂展开了一场搜捕活动,因为有人报告说自己曾短暂地看见一个被绑架的孩子出现在教堂地下室的窗户后面。但是,警方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事实上,当他们赶到那里的时候,整座建筑已经完全废弃了——但地下室里的许多东西却让马隆这个敏感的凯尔特人觉得有点儿不安。那里有许多嵌板,上面简陋地画满了他不太喜欢的东西——它们描绘了一张张神圣的面孔,上面挂着充满讽刺意味、相当世俗化的古怪表情;即便以普通信徒的礼仪观念来衡量,这些画像也显得颇为不妥。此外,他也不太喜欢题写在布道台上方墙面上的希腊铭文;他在都柏林大学上学的时候曾偶然遇见过这段古老的咒语,它逐字翻译过来的意思是:kXz2Y
读到这句铭文的时候,马隆打了个寒颤,同时隐隐约约地想起,有那么几个夜晚,他觉得自己听到教堂下方传出了一些粗哑低沉的风琴声。接着,他又注意到摆在圣坛上的那只金属盆——那一圈留在盆子边缘的锈迹让他再度打了个寒颤。他闻到一股骇人的古怪臭味从相邻的某个地方传了过来,于是紧绷着停顿了下来。有关风琴声音的记忆一直在马隆的脑海里徘徊不去,因此在最终离开前,他格外细致地检查了一遍地下室。对他而言,那是个格外惹人厌恶的地方;可是,说到底,那些亵渎神明的嵌板与铭文到底是那些无知蠢货胡乱制作的粗劣作品,还是另有深意?kXz2Y
[注1:Bayside,纽约市皇后区的一块地方。]kXz2Y
[注2:原文是O friend and companion of night, thou who rejoicest in the baying of dogs and spilt blood, who wanderest in the midst of shades among the tombs, who longest for blood and bringest terror to mortals, Gorgo, Mormo, thousand-faced moon, look favourably on our sacrifices!”]kXz2Y
等到斯威顿举行婚礼的那段时间,频发的绑架案已经被报纸当作丑闻广泛地传播开了。虽然受害者大多都是来自社会底层家庭里的儿童,但随着失踪人数不断增加依旧在人群中引起了极为强烈的愤慨。杂志报刊喧嚷着要求警方采取行动,于是巴特勒街警局再次将人手派往雷德胡克,搜寻可能的线索、发现与罪犯。能够再度加入搜索任务让马隆感到非常欣慰。此外,他还搜查了斯威顿名下的一座位于帕克区的房屋——这次行动让他觉得颇为自豪。实际上,虽然那一地区流传着许多听到尖叫的传说,虽然有人在地下室入口外捡到鲜红的腰带,但是那次搜查行动并没有发现任何被绑架的儿童;大多数房间与阁楼里的简陋化学实验室里都放置着许多绘画,而那些破旧剥落的墙面上也书写着潦草的铭文——所有这些事情都让警探相信,自己追查到了一件非常严重的事情。那些绘画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在绘画里,各式各样、大小不一的骇人怪物以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方式拙劣地戏仿着人类的模样。墙上的铭文都是红色的,其中有阿拉伯文字、希腊文字、罗马文字以及希伯来文字。马隆只能看懂一小部分铭文,不过他能读懂的那部分已经足够凶险不祥了,而且还充满了卡巴拉式的意味。有一条频繁出现的格言是用某种希伯来式的希腊语[注1]书写的,暗示了在亚历山大帝国衰落时期出现的最为可怕的恶魔召唤:kXz2Y
“HEL • HELOYM • SOTHER • EMMANVEL • SABAOTH • AGLA • TETRAGRAMMATON • AGYROS • OTHEOS • ISCHYROS • ATHANATOS • IEHOVA • VA • ADONAI • SADAY • HOMOVSION • MESSIAS • ESCHEREHEYE.”[注2]kXz2Y
另一方面,圆环与五芒星随处可见。它们无容置疑地表明那些在这个地方过着卑劣生活的人们的确有着非常奇怪的信仰与渴望。不过,搜查人员在地窖里发现了最为古怪的东西——一堆货真价实的金锭。这些金锭上非常随意地盖着一张麻布,它们闪闪发光的表面与四周的墙体上都留有同一类奇异的象形符号。搜查期间,那些眯着眼睛的东方人成群结队地从每一扇门后涌了出来,但警方仅仅只遭遇了一些被动的抵抗。由于没发现任何相关的线索,他们只能保持原样地退了出来;不过辖区的队长给斯威顿写了一张便条,提醒他要注意越来越激烈的公众抗议,仔细审查租客与被收容者的品性。kXz2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