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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女屋中之梦【2】

  当埃尔伍德谈起这件事的时候,吉尔曼开始纳闷在那段时候光着脚,仅仅穿着睡衣的自己究竟会在什么地方游荡。于是他下定决心如果有更多关于他梦游的传闻继续出现,他就要详细地调查清楚这件事情。他还想过把面粉撒在走廊的地板上,以便搞清楚他的脚印会走向哪里。毕竟在这房间里能够想到的唯一出口就是房门,狭小的窗户外根本没有什么可立足的地方。3tZWf

  四月份的时候,吉尔曼那高度敏锐的耳朵开始被乔·马祖尔维奇那嘀嘀咕咕的祷告声搅得不得安宁。这个迷信的织机安装工住在房子的底层。他曾经讲过不少与老凯夏的鬼魂以及那只长着尖牙,喜欢用鼻子嗅来嗅去的小杂种有关的冗长而杂乱的传闻。他还说他曾时常被这些东西纠缠骚扰,最后唯有待在圣斯坦尼斯教堂的伊万伊奇神父给他用以对付这些邪物的银十字架前才能得以安宁。3tZWf

  现在他又开始祈祷是因为女巫们的拜鬼祭祀[13]已经不远了。五朔节前夕是沃尔帕吉斯之夜[14],届时地狱中最邪恶的恶魔将飘荡于世间;所有的撒旦之奴将聚集在一起行他们不可名述的祭祀与行为。虽然善良的人们总会在这个时候聚集在密斯卡托尼大道或是克索顿斯托尔街区[15],并假装对此一无所知,但这依旧是阿卡姆镇上很糟糕的一段日子[16]。届时总会举行一些不洁的活动,而且可能会有一两个小孩失踪。乔很清楚这些事情,他那在住古老村庄里的老祖母从她的祖母那里听说过这些传说。所以在这个时节里,祈祷和埋头数自己的念珠总是比较明智的。更何况已经有三个月凯夏和布朗·詹金未曾出现在乔的房间,或者保罗·切尼斯奇的房间,或者其它任何地方了——像他们这样拖延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因为他们一定在忙某些更糟糕的事情。3tZWf

  四月十六号,吉尔曼顺道拜访了一次诊所,而后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体温事实上没有他担心的那么高。医生全面地询问了他一系列问题,然后建议他去找一个神经科专家看一看。深思熟虑之后,他很高兴自己没有去咨询学校里那个比这位医生更爱打听的校医老瓦德伦。老瓦德伦以前就限制过他其它课余活动,而这次肯定会强迫他好好休息一阵,——这几乎是现在最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因为他已经要到了他等式的那个伟大的结果了。吉尔曼很确定自己已经要到了这个已知的宇宙与四维空间之间的边界了,又有谁能预言得出他还能在这条路上走出多远呢?3tZWf

  虽然他是这么想,但吉尔曼仍不免纳闷自己这种奇怪的自信究竟来自何方。难道所有这些危险的紧迫感[17]全都源自他一天又一天在纸上演算的那些公式么?头上被封闭的阁楼里传出的那些轻柔、鬼祟、似乎只存在于想象中的脚步声让他感到紧张不安。而现在,吉尔曼还渐渐有了一种越来越强烈的感觉——他觉得某个人正在不断地尝试说服他去做某一件他不能去做的事情,一件可怕的事情。3tZWf

  梦游症的事情又怎么解释呢?夜间的那些时间里,他究竟去了哪里呢?而那些即使在光天化日之下自己完全警醒的时候,也能偶尔渗过一片混乱不可辨识的噪音,出现在自己耳朵里的模糊声音又暗示了什么呢?那声音的节奏除了也许能和某一两首决不能提起的巫师们拜鬼祭祀上所诵的圣歌有些类似外,与其它凡世间的一切声响皆不相同。甚至某些时候吉尔曼担心它可能与自己梦境里响彻在那些怪诞深渊中的含糊尖叫声与轰鸣声在某些特质上有着惊人的一致。3tZWf

  这段时间以来,就连梦境也变得残酷险恶起来。在那些梦境中那段较浅、序章一般的时期中,那个邪恶的老妇人而今已变得魔鬼般清晰起来。吉尔曼认出了她,她正是那个在废弃码头边的陋巷里吓坏他的老妇人。他绝对不会认错她那佝偻的背,她那长长的鼻子,她那干枯皱缩的下巴。她脸上令人毛骨悚然的表情中混杂着恶意与狂喜,而即使吉尔曼醒来之后他仍能回忆起她那如同蛙鸣般低沉沙哑的声音。她在说服他,在威胁他。她说,他必须与“黑暗之人”[5]会面,并且与他们一同前往位于终极混沌中央的属于阿撒托斯[18]的王座。既然他已在这条路上独自探索得如此之远了,那么他就必须以己之鲜血在《阿撒托斯之书》上签下姓名,并拿到一个新的秘名。但有件事情使得他决不会跟着她,或者布朗·詹金,或者别的什么东西走向那混沌中的王座,走向那个细长笛终日毫无意义地吹奏着的地方。——他曾在《死灵之书》上见过“阿撒托斯”的名讳,他也知道这个名字象征着一个原始的,太过于恐怖而无法描述的邪恶。3tZWf

  那个老妇人总是出现在下垂的天花板与内斜的北墙构成的墙角那稀薄的空气中。她似乎总在不远离天花板的一点上显现成形,而且每天晚上在这梦境转变之前,她总变得离吉尔曼不远,也更清晰一些。同样的,布朗·詹金也总会变得离他更靠前一些,它那略带淡黄的白色犬齿在那片神秘的紫罗兰色磷光中可怖地泛着寒光。它那尖锐可憎的窃笑声在吉尔曼的脑海里越刻越深,甚至直到早上他都还能记得它是如何说出“阿撒托斯”和“奈亚拉托提普[19]”这两个词的。3tZWf

  在沉眠的梦境里,所有的一切也同样变得更加清晰鲜明了。而吉尔曼也开始意识到他所置身的那些昏暗的深渊正是那些四维的空间。那些运动方式上不那么完完全全没有一点点联系可循,也不那么毫无动机可言的生物体可能是我们自己行星上的各种生命形态,包括人类自己在四维空间的投影。而那些其它的东西在它们自己的维度空间,或者它们那些维度空间里会是个什么样子,吉尔曼想都不敢去想。两个不那么完全无规则运动的东西——一个由一堆彩虹色扁长类似球体的泡泡堆积而成的相当大的堆聚体与一个表面上的角正快速变化着的,有着陌生的色泽的多面体——似乎注意到了他。当他在那些棱柱、迷宫、大堆立方体与平面堆积的簇群以及类似的建筑群的东西之间改变位置时,它们总会跟在他周围,或是漂浮在他面前。而在这之间,含糊的尖叫与轰鸣声也逐渐变得越来越大,仿佛即将到了某个响亮得完全无法忍受的可怕顶点。3tZWf

  四月十九号夜间,发生了一些新的变化。吉尔曼有些不由自主地在泛着微光的深渊里走来走去。当他留意到一些由好几个庞大的棱柱簇的边缘组成的,有着某种奇特规律的角时,那个泡泡堆和小的多面体飘到了他的面前。下一个瞬间,他已出现在深渊之外。他光着脚,穿着自己的睡衣,颤抖着站在一片遍地岩石的半山腰。整个山坡沐浴在明亮的散射的绿光中。而当吉尔曼试图走动时,他却发现几乎无法抬起自己的脚。一股打旋的水汽将一切都掩在其中,仅留下他眼前这一片倾斜的地面。而那些也许是从水汽中涌出的声响更让他感到异常恐惧。3tZWf

  然后,他看到了那两个模糊的影子——那个老妇人与长着皮毛的小东西——费力地爬向他。那个干瘪老太婆费力地抬起她的膝盖,并试图用一种奇异地姿势交叉她的手臂[20]。而布朗·詹金则明显很艰难地举起一只可怕的、类似猿猴手掌的前爪,指向了某一个方向。似乎被一种并非源于自己的念头推动着,吉尔曼拖着自己的身体开始沿着老妇人的手臂所组成的角以及那个小怪胎前爪所指的方向决定的路线前行。但他拖着身子走了不到三步,他又回到了昏暗的深渊之中。各种几何学图形在他周围翻腾扰动,让他觉得没完没了,头晕目眩。最后,他终于在那座怪异的老房子中,在那有着疯狂的屋角的阁楼里,在他自己的床上清醒过来。3tZWf

  整个上午他都精神不振,并为此不得不翘了所有课。整个上午,似乎总有某些未知的东西在吸引着他,牵引着他的视线瞟向仿佛毫不相干的方向。整个上午,他总是忍不住盯着地板上某块空着的地方。随着时间流逝,他茫然的双眼所凝视的焦点换了位置。等到了中午,他终于克制住了这种总是盯在空地上的念头。3tZWf

  两点钟前后,他出了房间去吃午餐。当他穿过城市里狭窄的小巷时,自己总是不自觉地转向东南方向。在经过教堂街的一家自助餐馆时,他努力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但在用过午餐之后,他察觉到这种无法解释的牵引仍然存在,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了。3tZWf

  他觉得自己必须得去请教神经科专家了——也许这和他的梦游症之间有着什么关系——但在这之前,他也许至少得先努力打破这层施加在自己身上的病态的魔咒才行。毫无疑问,他仍旧可以试着离开前进的路线,抗拒这种吸引。所以他下定了极大的决心,转向了相反的方向,拖着自己的身子故意沿着加里森大街向北前进。当他抵达密斯卡托尼克河上的大桥[21]上时已是满头大汗了,吉尔曼死死地抓住了桥上的铁栏杆,逆着河流向上望去,凝视着河中那被认为是邪恶之地的小岛。午后的阳光忧郁地照在小岛上,将那上面竖立着的,排列出许多规则线条的古老巨石笼在其中。3tZWf

  然后他愣了一下。3tZWf

  因为在了那座原本荒无人烟的小岛上有了一个清晰的活动着的人影。接下来的第二暼立刻就告诉他这正是那个奇怪的老妇人——她那阴险不祥的模样曾如此灾难般地镶刻在了吉尔曼的梦境里。与此同时,她身边高高的草丛也在一同轻轻晃动着,就好像还有某些其他的活物正在她脚边的地面上爬行一般。3tZWf

  当那个老妇人转向他的时,吉尔曼猛地抛下了铁栏杆,跑下了桥,逃进了小城滨水区迷宫般小巷的庇护之中。尽管那个小岛是如此遥远,但他仍旧感觉到了褐色衣服下那个佝偻、垂老的人影投来的讥诮般的凝视中泛滥涌来的可怕且所向披靡的邪恶。3tZWf

  东南方向上那种牵引的力量仍然存在,而且惟有依靠着极大的毅力支撑,吉尔曼才能拖着自己的身子回到了老房子,爬上了吱呀作响的楼梯。随后几个小时里,他静静地、茫然漫无目的地坐着,双眼渐渐瞟向西方。大约六点的时候,他敏锐的耳朵又抓住了两层楼以下,那源自乔·马祖尔维奇的嘀嘀咕咕的祷告声。3tZWf

  绝望之中,他抓起了自己的帽子,走出了房子,迈进被落日镀作金色的大街,任由那正东南向的牵引力量引领他走向它的源头。一小时后,他发现自己置身在汉格曼斯溪[22]外昏暗的旷野中。那敦促他前行的强烈欲望渐渐转变了,开始敦促他神奇地越向空中。突然之间,吉尔曼意识到了这股吸引着他的力量来源于哪里了。3tZWf

  它在天空之中。群星之中的某个确切的地方驾驭了他,并且正在召唤他。看起来,它似乎位于长蛇座与南船座[23]之间的某个点上。而且吉尔曼也知道,自拂晓后不久他醒来的时候起,这股力量就在驱使他赶往那个地方。在早晨的时候,那个位置正好位于他的脚下,而现在它则大约位于南方微微偏西的方向上。3tZWf

  吉尔曼思索着,这种新出现的症状又意味着什么呢?是不是自己正在渐渐变成一个疯子?它会延续多久呢?再一次,吉尔曼下定决心,转身拖着自己的身子又回到了那座不祥的老房子。3tZWf

  马祖尔维奇正在门前等着他。他看起来有些焦虑,而且似乎也极不情愿地向他低声谈论起一些新的迷信的流言。这一次是关于魔女之光[24]的传说。因为今天是马萨诸塞州爱国者日,在入夜的时候乔外出庆祝了一番,直到午夜时分才回来。当他在屋外望向房子时,起先他以为吉尔曼的窗户是黑着的,但接着他却看见里面透出了某种黯淡的紫罗兰色微光。他希望就这微光的事情提醒一下这位先生,因为在阿卡姆的所有人都知道那种色泽的光芒正是凯夏的魔女之光。这种光芒总会在布朗·詹金和那个老丑妇的鬼魂周围摇曳飘荡3tZWf

  他之前不曾提起过这些东西,但现在却不得不说了。因为这光芒意味着凯夏和她长着长牙的宠物正在骚扰着这位年轻的先生。有几次,他、保罗·切尼斯奇以及房东罗夫斯基都以为他们看到这种光线从吉尔曼房间上方,那个密封阁楼的缝隙中渗了出来。不过他们都觉得还是不谈这个为妙。但是吉尔曼最好还是调换到另一个房间,并且从一个虔诚的神父那里,比如伊万伊奇神父,讨来一个十字架为好。3tZWf

  顺着这个男人喋喋不休地说下去,吉尔曼渐渐感到了无可名状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咽喉,让他无法呼吸。他知道乔在回家之间肯定已喝得半醉;然而他提到的阁楼窗户中透出来的紫罗兰色光芒仍充满了恐怖的意味。在那些较浅、也更鲜明的睡梦里,在那些引导他坠向深渊的前序中,轻轻地摇曳在那个老妇人与那只长毛的小东西身边的正是这种闪烁着的光辉。如果说另一个醒着的人也能看到他梦境里的光芒,这种想法实在完全无法用理性来解释。但如果不是,这个家伙又是从哪里得到了一个如此古怪的想法的呢?难道自己在梦游时,一边在房子里四处走动,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起过这些东西?但乔说他并没有这样干过——但吉尔曼仍觉得自己必须再调查一下这件事情。也许弗兰克·埃尔伍德能告诉他一些事情,但吉尔曼讨厌去询问别人。3tZWf

  高烧——疯狂的梦境——梦游症——幻听的错觉——指向天空之中某点的引力——以及现在还有可能患上疯狂的呓语症的嫌疑!吉尔曼觉得自己必须停止研究,并去看看神经科专家,以便控制自己了。当他爬上第二层楼时,他在埃尔伍德的门边逗留了一会儿,却发现这个年轻人不在他的房间里。他极不情愿地继续爬进了自己的顶楼,呆坐在黑暗之中。他的视线仍然被牵向南面的方向,可他还意识到自己正专注地聆听着头上密封的阁楼里传来的某些声音,并且隐约幻想着那邪恶的紫罗兰色的光芒正从低矮倾斜的天花板上某个细不可察的裂纹中渗透下来。3tZWf

  那晚吉尔曼睡下之后,那种紫罗兰色的光芒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而且愈发的明亮了。那个老巫婆和那只长毛的小东西变得离他前所未有的靠前了。他们摆出一种恶魔般的姿势,发出一种非人的尖笑声嘲弄着他。而吉尔曼不得不庆幸自己能够迅速的坠入那响彻着模糊轰鸣的昏暗深渊之中。然而那个彩虹色的泡泡堆与那个千变万化的小多面体仍追踪着他,让他觉得既恼火又危险。突然一切都变了——大量看上去很光滑的物质组成的逐渐汇聚起来,在他的头顶与脚下隐约地显现了出来——最后这变化在一闪而过的幻象与一片陌生而怪异的强烈光线中结束了。在这片光线中纯黄、洋红与靛蓝疯狂地纠缠着混杂在一起3tZWf

  吉尔曼半躺在一个高高地,有着奇特栏杆露台上。露台之下,一望无际的旷野里遍是怪异、难以置信的尖峰,平衡的平面[25],穹顶,宣礼塔般的柱子[26],水平平衡在小尖塔上的圆盘以及其他不计其数更加疯狂怪异的形状组成的丛林。它们其中一些是石头的,另一些则是金属质地。所有的一切都华美地闪烁在一片自色彩斑斓的天空投下的色调混杂、几乎是炙热的强光中。他向上望去,看见了三个巨大的火焰圆盘——每一个都有着不同的色泽,且位于那些低矮的群山勾勒出的弯曲地平线上方几乎无穷远处的不同高度上。在他身后,一层又一层的露台如同阶梯一般耸向天际,消失在他的视野之外。整座城市向下铺展开去,直到视野的尽头。吉尔曼不由得希望,那里面不会涌现出其他的什么声响。3tZWf

  吉尔曼毫不费力地从一片铺砌过的地面上爬了起来。脚下砌在地面上的全是一些他从未见过的石头,每一块上都着脉络状的纹理,而且全都被细致地打磨抛光过。所有的地砖都被切作一个个怪异的多角形。这些奇怪的形状让吉尔曼觉得它们绝非是不对称的,而是依据了某种他无法理解其规律的、非凡的对称性原则修砌而成的[27]。3tZWf

  露台的栏杆约有齐胸高,样式精巧,做工奇异。沿着扶手延伸开去,每隔一段较短的间距上就雕刻着一些制作精巧却风格怪诞的雕塑。它们,与整个栏杆一样,似乎都是由某种光亮的金属铸成。在这一片多彩光芒混杂而成的混乱光线下,这种金属原本的色泽已无从猜起了,而它们的种类与性质则更加无法推测。3tZWf

  那些雕刻与工艺都描绘了某些有脊的桶状物体。这些桶状的东西从它们中央腰部的环上水平辐射出几条好似轮辐般的肢体,而在它们桶状主干的顶部和底部还鼓出突起着某些竖直的瘤或是球茎一般的东西。每一个瘤状物中都延伸出五条长长的、扁平的、尖端收拢做三角形的触肢,就像是海星的触手——除了有一点点轻微地弯曲偏离中央的桶状结构外,几乎是水平的。这些桶状物底部的瘤都被一一熔合在了长长的扶手上。但这些接触点相当的脆弱,吉尔曼留意到有好几个雕塑已经被折断,而且不见了。整个雕塑大约四英寸半高,算上腰部钉子一般向外伸出的触肢,最大直径约有两英寸半。3tZWf

  当吉尔曼站着时,地砖对他的赤脚来说有些发烫。身边一个人影也没有,而他的第一个动作就是走到露台的栏杆边晕眩地向下望去,俯视着那个几乎是在两千英尺之下,无边无际的庞大城市。他觉得自己听到了某种由一些涵盖了宽广音调范围的,音乐般的模糊笛声所组成的有着特定节奏的混乱声响正从下方狭窄的街道上飘了上来。吉尔曼打心里希望自己也许认出这个地方的居民。3tZWf

  过了一小会儿,下方的景象开始让他觉得目眩,若不是本能地抓住了那些光亮的栏杆,现在他肯定已经头昏眼花地摔在地上了。他的右手搭在了一个突出的雕像上,指间传来的触感似乎让他稍稍镇静了一点。然而这具金属雕塑是在过于精巧和怪诞,在他的紧握之下,这个仿佛浑身都是枝丫的雕塑扎得他手一阵阵疼痛。然而仍旧有些晕眩的情况下,吉尔曼继续紧紧握住了它,同时将另一只手抓住了光滑的扶手上的一快空档上。3tZWf

  然而,在这一刻他过度敏锐的耳朵却捕捉到了某些源自他身后的响动。他向后望去,看向身后水平的露台。有五个家伙虽在动作上无明显偷偷摸摸之虞,却仍静静地向他靠了过来。其中的两个,一个是那个不祥的老妇人,另一个则是那只有着尖牙与皮毛的小畜牲。而另三个则完全将吉尔曼吓得昏了过去:它们约有八英尺高,模样与栏杆上那仿佛浑身都是枝丫的雕塑一模一样。但它们是活生生的存在,而且正蠕动着它们下端海星一般的触肢,如同蜘蛛一般爬了过来。3tZWf

  吉尔曼在自己的床上惊醒过来,浸在一身冷汗里。一阵阵刺痛的感觉自他的手臂、双脚以及脸上传来。他跳下床,在几乎疯狂的仓促之中洗漱完毕、换下了睡衣,就好像他必需尽可能快地离开这间屋子,刻不容缓一般。他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里,只是觉得自己可能必须再次放弃今日的课程了。3tZWf

  那指向位于长蛇座与南船座之间某点的古怪牵引仍未减弱它的力量,但另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却已经取代了它支配地位。现在,吉尔曼觉得自己必须走向北方——无限遥远的北方。但他仍害怕经过那座能看到密斯卡托尼克河上荒无人烟的小岛的大桥,所以转而选择从皮博迪大桥上过河。一路上他跌跌撞撞,只因为他的眼睛与双耳都被拴在空荡荡的蓝色天空中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无暇顾及眼前的情况。3tZWf

  大约一个小时后,他慢慢能控制住自己了。这时他发现自己已经离城市很远了。自他身旁铺展开去的全是荒芜空旷的盐沼,而面前这条狭窄的小路正通向印斯茅斯——那个古老、几乎已经废弃了的小镇。说也奇怪,阿卡姆的居民们都不愿去拜访那个地方。但那股指向北方的力量并没有减弱,他像之前对抗另一股力量一样对抗它,最终发现他几乎可以用这股力量抵消先前的那股力量。最后他迈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了城里。在一个汽水柜台前要了一份咖啡后,他拖着自己的身子走进了公共图书馆,开始漫无目的浏览起一本本较轻松的杂志起来[28]。其间他碰到了几个朋友。他们都谈论到了吉尔曼身上非常奇怪的晒伤,但吉尔曼没有告诉他们自己步行时的麻烦。三点钟的时候,他在一家餐厅里吃了一些午餐。在这期间,那股牵引既没有减弱的迹象,也看不到分裂的可能。在那之后,他又去了一家廉价电影院里消磨时光,呆滞地盯着一遍又一遍上演着的疯狂演出,却对它的内容毫不关心。3tZWf

  大约晚上九点的时候,他游荡着走向了回家的方向,拖着身子回到了古老的房子里。乔·马祖尔维奇还在嘀嘀咕咕地念叨着他那晦涩难懂的祷词,而吉尔曼则加快了步伐爬进了他阁楼上的房间,不再半路停下来查看埃尔伍德是否正在他自己的房间里。3tZWf

  当他打开昏暗的电灯时,他再一次被吓了一跳。起先他立即就觉察到桌子上多了某些本不属于他这个房间里的东西,而接下来的查看更让他对这想法确定无疑。在桌面上躺着的——因为它没法独自立起来——正是那个怪异的浑身枝丫的雕像,那个在他可怕的梦境里,被他从那奇异的栏杆上掰下来的雕像。每一个细枝末节都一模一样。那有着脊线的水桶型中心、那向外辐射伸展的纤细触肢、那在中央圆筒每一端上的肉瘤、以及那些自肉瘤上延伸出来、扁平、稍稍向外弯曲的海星似的触手——所有的细节都呈现在那上面。在电灯之下,它的颜色看上去像是一种带有彩虹色泽的灰色[29],其间夹杂着绿色的脉状纹理。即便还陷在恐惧和迷惑之中,吉尔曼仍能认出雕像上的一个肉瘤底端那不整齐的断口,那断口与之前出现在他梦里的扶手上残留着的连接点吻合得天衣无缝。3tZWf

  最后惟独他那已陷入茫然的恍惚状态才使得吉尔曼没有大声尖叫出来。现实与梦境已融合得太多太多,已多到远超他能承受的地步了。3tZWf

  虽然仍觉得头晕目眩,吉尔曼仍紧紧拽住了那个满是枝丫的东西,摇摇晃晃地走下了楼梯来到了房东罗夫斯基的住处。迷信的织机安装工那嘀嘀咕咕的祷词仍然穿过了带着霉味的大厅,钻进了他的耳朵里,但吉尔曼已无暇理会这些了。房东正待在自己的住处里,并且很和蔼地接待了他。不过,他之前未曾见过这东西,也对它一无所知。不过他说他的妻子中午整理房间时,曾发现过一个有意思的锡制品,也许她说的就是这个。3tZWf

  随后罗夫斯基叫来了她。而她也认出了这东西。她说她在吉尔曼的床上,靠墙的一侧发现了这个东西。她觉得它看起来十分的奇怪,不过,当然吉尔曼的房间里有着许许多多奇怪的东西——书本、古董、图画、还有画在纸上的符号。不过,显然她对这东西也一无所知。3tZWf

  于是,吉尔曼只有再次爬回了楼上,脑子里一片混乱。他说服自己:要么他还在做梦,要么就是他的梦游症已经发展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极端,并且使得他从某个未知的地方劫掠回一个这样的东西。但是他能从哪里抢来这样一个怪诞的东西呢?他不记得曾在阿卡姆的哪家博物馆里看到过它。但是,它肯定就在某个地方;而且当梦游中,他抓住它时的那副景象肯定也诱发了梦境里那些有着栏杆的露台的想象。明天,他应该谨慎小心地进行一些调查——也许还得去看看神经科的专家。3tZWf

  同时,吉尔曼还打算追踪自己梦游时去过的地方。当他上楼与穿过阁楼的大厅时,他洒下了一些向房东借来的面粉——当听到他的目的时,房东很爽快地就同意了。路上,他在埃尔伍德的门前停了一会儿,却发现里面一片漆黑。于是他转而回到自己的房里,把那个浑身是枝丫的东西放在了桌子上,身心俱疲地躺在床上,甚至都没停下来脱掉身上的外衣。他觉得他又听到了自倾斜的天花板上方封闭的阁楼里传来的模糊的刮擦声以及轻轻地脚步声,但他的思绪已太过混乱而无心再去想它了。指向北方的神秘牵引变得更强了,但它现在看起来好像正指向天空中一个相对更低的地方。3tZWf

  在梦境中那团让人眼花的紫罗兰色光芒中,老妇人与那只有着皮毛与长牙的小东西再次出现了,而且变得比以往的任何时候更加清晰起来。这一次,他们真真实实地触碰到了他,甚至他感觉到那个老丑妇干瘪枯萎的爪子抓住了他。他从床上被拉了起来,进入了一片虚空。一会儿之后,他听到了一阵阵有着韵律的轰鸣声,接着昏暗深渊中无定形的微光翻滚沸腾地包围了他。但这个过程非常的短暂,不一会儿之后,他又置身于一个简陋无窗的小房间里。3tZWf

  在他的头顶上,粗糙的横梁与木板隆起了一个尖顶;而在他的脚下,地板则歪成了一个奇怪的斜面。地板上的支撑层是一摞摞装满书的小箱子。那些书不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都相当的古老了,甚至几乎腐朽破碎的边缘。在房间的中央摆着一张桌子与一把长椅,似乎都被牢牢地固定在地上。一些有着陌生的形状与性质的小东西被排列在了箱子的顶端。在那团燃烧着的紫罗兰色光芒中,吉尔曼觉得他看见了一个类似那长满枝丫的雕像——那个曾一度令他极为困惑的小玩意——的东西。地板向左延伸到一处时嘎然而止,在地面上留出了一个三角形的黑色深坑。在一小会儿单调地嘎嘎声后,那只有着黄色长牙和长着毛发的人脸的可憎的小东西从那深坑里面爬了出来。3tZWf

  那个老丑婆仍旧紧紧地拽住他,咧着嘴邪恶地笑着。而桌子另一边站着的一个他从未见过的人——那是一个高大精干的男人,一身暗黑色的皮肤,却没有丝毫黑人的特征:他既没有毛发也没有头发,身上唯一的衣服是一件由某种黑色布料缝制的奇形怪状的长袍。因为长椅和桌子的缘故,吉尔曼看不见他的脚,但他一定穿着鞋子,因为当他走动时,总会发出一阵阵卡嗒声。他没有说话,那张瘦削普通的脸上也没有显露任何表情的痕迹。他仅仅指了指桌面上一本打开着的,尺寸巨大的书。然后老丑婆把一只巨大的灰色鹅毛笔塞进了吉尔曼的右手里。所有的一切笼上了一层足可令人发疯的恐怖气氛。而当那只长着皮毛的小东西爬过吉尔曼的衣服,翻过他的肩膀,顺着他的左臂爬下去,最后狠狠地咬在他的袖口下的手腕上时,一切恐怖的顶点已然降临。当鲜血从伤口里喷出时,吉尔曼跌倒在地不省人事。3tZWf

  吉尔曼于二十二号早上醒了过来。左手手腕传来一阵阵疼痛,而他看到自己袖口被干竭的血液染成了褐色。脑里的记忆一片混乱,但那个黑色的男人停在那个陌生房间里的场景却仍栩栩如生。那些可恶的老鼠肯定趁他睡着的时候咬了他,结果诱发了他那可怕梦境里最为恐怖的部分。3tZWf

  推开房门,吉尔曼查看起昨天洒下的面粉来。但地板上的面粉中除开住在阁楼另一端的那个粗野的家伙留下大脚印外,没有任何搅乱过的痕迹。所以,这一次他没有梦游。不过他还得干些什么来对付那些可恶地老鼠。他得和房东说说这些小东西。他塞进去了一个看起来大小正合适的烛台,再一次试着堵死歪斜的北墙上的耗子洞。他的耳朵里一片嘈杂,就好像还回荡着某些自梦中听到的可怖声响残余下的杂音。3tZWf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