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洗澡与换下身上的衣服时,吉尔曼一直试图回忆在那被紫罗兰色光芒点亮的房间的场景之后自己还梦到了一些什么,但脑海里却一直没能形成一个明确具体的印象。那些场景肯定与头顶上那个封闭的阁楼有关,那个一开始曾如此强烈地激发起他想象力的阁楼有关。但后面的印象既暗淡又朦胧。其中有一些是关于那些模糊、昏暗的深渊,还有一些是那些深渊之外更浩瀚更黑暗的深邃——在那里面没有任何确定的印象可循。413kF
他被那堆泡泡聚积体与那个总是尾随着它的小多面体一同带到了那里。但它们,与吉尔曼自己一样,都在这片更空广的终极黑暗中渐渐转化成一缕缕薄霭。还有什么东西降临在了他的头上——那是一团更大的薄霭,它蠕动着时不时凝聚起来形成种种无可名状的形状。413kF
吉尔曼觉得他们并非沿着一条直线前进,而是沿着某种精巧漩涡中的怪异弧线或是螺线前行。——这些螺线和圆弧所遵从的法则是任何一个能够被理解的宇宙所蕴含的数学与物理原理都无从得知的。最后,吉尔曼还能回忆起一些其他的模糊印象,其中有一群巨大、跳跃着的阴影,有一种隐约能听到的可怕脉动,有自一个看不见的长笛奏出的微弱而恐怖的笛音——不过也只有这些了。413kF
吉尔曼认定他曾在《死灵之书》读到过关于那些笛声的事。那是在书中讲述阿撒托斯这个待在混沌中央的黑色王座中,统治着一切时间与空间的疯狂存在时提起的。413kF
当吉尔曼洗掉手腕上的血迹时,露出来的伤口几乎无法察觉。吉尔曼不由得迷惑起这两个小小的刺伤的位置起来。他发现床罩上他所躺着的位置没有一丝血迹——但从他胳膊和袖口上血迹的量来看这显得相当奇怪。难道他一直在自己的房间里梦游,而耗子咬他时,他正坐在某张椅子上或是停在某个不合时宜的位置[30]上?他省视过每个角落寻找褐色的血滴或污迹,却一无所获。413kF
他觉得自己最好在像门外一样,在房间里也撒满面粉——虽然他已经不需要关于自己梦游症的进一步证据了。他已知道他的确会梦游,而现在需要做的事情则需要停止这些举动。他必须得请弗兰克·埃尔伍德来帮助他摆脱这个困境。413kF
这个早晨,那来自远方的奇怪牵引力有所减弱,但它们被另外一种更加无法解释的感觉取代了。那是一种模糊却持续存在的冲动:他想要飞,要飞离现在的处境,但这冲动却没有暗示他具体该飞往哪个方向。当他再度拿起桌子上那个满是枝丫的雕像时,他觉得那股旧的指向正北的牵引又变得稍稍强烈了一点;不过即便如此它仍旧被这股更新,更令人困惑的冲动压制着,无法生效。413kF
他下定决心,忍受着自底层传来的织机安装工那嘀嘀咕咕的祷告,揣着这个满是枝丫的雕像下楼来到了埃尔伍德的房间。谢天谢地,埃尔伍德正在房里,而且似乎刚刚醒来。在外出吃早餐和去学校之前还有一小段光景刚够他们进行一次简单的谈话,所以吉尔曼匆匆忙忙地向他的同学叙述了一些他近来的梦境与忧虑。房间的主人对吉尔曼的处境深表同情,也同意应该做些什么。他对他访客扭曲、憔悴模样感到有些吃惊,也注意到了其他人上个星期曾提起过的那些奇特的、看上去不太正常的晒伤痕迹。413kF
但是他也没有什么可透露的。他从未亲眼见到吉尔曼梦游,对那个奇怪的雕像到底是什么更是毫无头绪。不过他曾听到住在吉尔曼正下方的法裔加拿大人与马祖尔维奇的交谈。他们相互谈论他们有多么多么还怕即将到来、仅仅有几天之隔的沃尔帕吉斯之夜;同时还彼此交换了他们对于吉尔曼这位可怜的、厄运缠身的年轻绅士深表同情的看法。413kF
德斯罗切斯,那个住在吉尔曼楼下的家伙,提到他曾听过夜间传来的穿鞋与赤脚走过地面发出的脚步声,还说起有一夜他还曾充满恐惧地偷偷爬上去,透过钥匙孔向里张望。那时他看到了某种紫罗兰色光芒,但他不敢继续盯着偷看下去,他告诉马祖尔维奇,在他偷偷瞥过一眼后,那些紫罗兰色的光芒就从四周的门缝里渗了出来。413kF
埃尔伍德想象不出是什么促使这群迷信的家伙们谈论这些闲言碎语,但他猜测一方面吉尔曼深夜里的梦游与梦呓诱发了他们的幻想,另一方面传统上一直笼着恐惧情绪的五朔节的临近也为这些流言蜚语推波助澜。吉尔曼在梦中说话其实没什么稀奇的,而那些令人困惑的想法——那些会扩散开的,仿佛源自梦境里的紫罗兰色光芒——也显然是源自德斯罗切斯待在锁眼外偷听的结果。这些头脑简单的家伙们总是草率地臆断任何他们所听倒的,所见到的怪事。413kF
至于具体的行动方案:首先吉尔曼最好还是搬下来,和埃尔伍德住在一起,并尽量避免独自入睡。如果埃尔伍德醒着,一旦睡梦中的吉尔曼开始说话或是从床上起来,他都会摇醒他。当然,吉尔曼必须马上找一位专科医生咨询自己的情况。同时他们也准备拿着那个满是枝丫的雕像走访各式各样的博物馆与某几个教授:谎称他们在一个公共垃圾箱里找到了它,希望寻求专家进行鉴定。413kF
有了埃尔伍德的陪伴做支持,吉尔曼参加了那天的课程。那种奇怪的冲动仍旧敦促影响着他,但他已经能相当成功地将它抛在一边置之不理了。在自由支配的时间段里,他向好几位教授展示了那个奇怪的雕像,所有见过它的人都对它表现出了相当大的兴趣,但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出一字半句关于它的材质或起源的看法。那天夜里,他睡在了埃尔伍德向房东那里搬到二楼房间的睡椅上。数周来,他第一次完全从那些令人不得安宁的梦境中解脱了出来。不过,他的高烧仍旧没有退去,织机安装工那嘀嘀咕咕的祷告对他来说也依旧是一种令人紧张不安影响。413kF
接下来的几天里,吉尔曼享受着这种近乎完美地挡住了一切可怕情况的庇护。埃尔伍德说,他在睡梦中既没流露出任何说话的趋势,也没表现出从床上突然坐起来的倾向。同时,房东在房子的每一个角落都撒上了耗子药。唯一令人不安的就是那些迷信的外地人之间的谈话。413kF
他们想象力被极大地激发了出来。马祖尔维奇总是在努力说服他去弄一个十字架来,并最后硬塞给了他一个据说是由虔诚的神父伊万伊奇所祝福过的十字架。德斯罗切斯也试图说些什么。事实上他一直坚称在吉尔曼离开房间的头两个晚上,他头上的空房间里响起过一些小心翼翼地脚步声。保罗·切尼斯奇则认为他在晚上听到大厅和楼梯上传来过一些声音,而且声称曾经有人轻轻地推过他的房门。而德斯罗切斯夫人发誓说自天下圣徒之日[]后,在这段时间里她才第一次看到了布朗·詹金。不过这些幼稚的报告什么也说明不了,而吉尔曼也随手把那个廉价的金属十字架闲挂在了埃尔伍德衣橱的把手上。413kF
三天来,吉尔曼与埃尔伍德跑遍了当地的博物馆,试图鉴定出那个满是枝丫的奇怪雕像,却总是一无所获。然而,每到一个地方,人们都对它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毕竟弄清这东西那怪异十足的出处对于任何有着科学好奇心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莫大的挑战。他们折断了一条细小的辐射状触肢进行化学分析。埃勒里教授在这种奇特的合金里发现了元素铂、元素铁与元素碲,但其中还混合着至少三种大量存在的重原子量元素。化学鉴定完全无法对其进行甄别归类。它们不仅仅与已知的元素无法对应,而且也无法与元素周期律上为可能存在的元素所留下的空位对应起来。这座雕像目前仍陈列在密斯卡托尼克大学的图书馆里,但这个谜却至今仍未得到解决。413kF
四月二十七日早晨,一个新的耗子洞出现在了吉尔曼借宿的房间里,不过房东罗夫斯基在白天又用马口铁把它封上了。老鼠药没有起多大的效果,因为这段时间来,墙里发出的那些刮擦声与耗子小步快跑过的细碎声响几乎没有丝毫减弱。413kF
那一夜晚些时候,埃尔伍德外出了。吉尔曼只好熬夜等他回来。他不希望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独自入睡——尤其是在他隐约觉得自己曾于傍晚时分瞥见过那个令人作呕的老妇人之后。这个老妇人的模样已经如此令人畏惧地印刻在了他的梦境里。他想知道她到底是谁,也想知道她在一个肮脏的天井门口的垃圾堆里翻弄锡罐,发出嘎嘎声响的那地方附近曾经是个什么地方。那个老丑婆似乎注意到了他,而且还向他投来邪恶的一瞥——不过这也许仅仅是他的妄想而已。413kF
第二天,两个年轻人都觉得疲惫不堪,并且都相信等夜幕降临时,他们都会睡死得像块木头。那天晚上他们两个昏昏欲睡地讨论起了那些能使得吉尔曼如此全神贯注,甚至沉湎其中无法自拔的数学理论研究;还推测起了那些看上去如此阴暗,甚至可能确有其事的民间传说与远古魔法之间的联系。他们谈起了老凯夏·梅森。埃尔伍德认为吉尔曼的推断的确有着扎实的科学依据——她也许在偶然间发现了某些奇特但却非常重要的信息。这些女巫们所隶属的那些隐匿的邪教常常流传并守护着许多自遥远乃至被遗忘的亘古流传下来的令人惊异的秘密。而凯夏若真的掌握了穿越多维空间之门的艺术,也绝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传说总强调说以物理上的障碍来阻碍一个女巫的意图是毫无意义的,那么谁又能说清楚这些骑着扫帚飞跃夜空的传说背后的事实依据呢?413kF
一个当代的学生到底能否仅仅通过数学理论研究就能获得类似的力量,仍然值得商榷。吉尔曼补充说,即使成功也可能导致危险甚至无法想象的处境,有谁能预言一个毗邻却无法通过正常手段企及的维度空间中的情况呢?另一方面,美好的可能性却是无穷无尽的。也许空间中的某些地带不存在时间这一特征。通过进入与逗留在这样一个地带内,一个人也许可以将他的生命与年龄延续到无限的地步,除了在拜访他原本的区域或类似的区域外,他将永远不需承受有机体的新陈代谢与老化的影响。例如,这个人也许能进入一个没有时间的维度,然后出现在某些与地球历史早期一样遥远的时期。413kF
不论是否有人曾试图这样做过,这种权利能达到的程度是无从猜测的。古老的传说既含糊又隐晦。历史上所有尝试穿越这种禁断的隔阂都牵扯到了与某些来自“外面[]”的存在或使者们结成某些奇异而可怕的誓盟。413kF
远古以来一直有一个人充当着这些隐秘而可怖的力量的代理人与使者——他是女巫邪教口中的“黑暗之人[5]”,他是《死灵之书》所述的“奈亚拉托提普”。同样还有着一些难对付的麻烦的家伙充当着较次要的使者或是媒介——那些传说中总被描绘为女巫魔宠的半动物以及怪异的杂种。当吉尔曼与埃尔伍德双双睡下,渐渐地昏昏欲睡无法继续讨论下去时,他们听到了乔·马祖尔维奇半醉着跌跌撞撞地回到房子里,并为他那嘀嘀咕咕的祷词中流露出的极度疯狂而战栗不安。413kF
那一夜,吉尔曼再次看到了那种紫罗兰色的光芒。在梦境里,他听到了一阵刮擦和啃咬的声音自那些隔板之间传了出来,并感觉到有人正在笨拙地摸索着试图打开门闩。然后他看到那个老妇人与那只长着皮毛的小东西正一步步走过铺着地毯的地板,向他逼近。老丑婆的脸上洋溢着一种非人的狂喜,而那只有着一口黄牙的小怪胎则指向房间对面,指着另一张长椅上一个好似正在熟睡的埃尔伍德的躯壳充满嘲弄地窃笑着。极度恐惧麻痹了他的身体,扼杀掉所有试图大声尖叫出来的努力。像上次一样,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老丑妇抓住了吉尔曼的肩膀,猛地把他拖下了床,拉近了一片虚空。再一次,无穷无尽的回荡着尖叫声的深渊自他身旁一闪而过。而在下一秒,他觉得自己已身处一个黑暗、泥泞而且陌生的巷子里。恶臭飘荡在这条巷子里,古老的房子那腐朽的高墙耸立在四面八方。413kF
在他前面站着那个他在另一个梦中——那有着尖顶的房间里——所见到的那个穿着袍子、肤色黝黑的人。同时里他较近的位置上,那个老妇人面孔扭曲着,傲慢地示意他过来。而布朗·詹金则待在肤色黝黑的人那已被深深的烂泥遮盖了大半的脚踝旁温柔且好似嬉闹般地来回摩挲着自己的身体。413kF
肤色黝黑的人正静静地指着右边一扇已打开了的黑暗入口。老丑妇笑嘻嘻的走进了那入口,并拖着吉尔曼睡衣的袖子迫使他跟在身后。飘荡着邪恶臭味的楼梯道吱呀吱呀不详地叫着。走在那上的面老妇人此刻也似乎辐射着淡淡的紫罗兰色光芒。最后他们在一扇门前停了下来。老丑妇摸索着打开了门闩,推开了门,示意吉尔曼等在那里,然后消失在了黑暗的入口中。413kF
年轻人那过于灵敏的耳朵捕捉到了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就像是什么人被扼住了喉咙。不一会儿,老丑妇带着一具不省人事的瘦小躯体走出了房间。她把那东西扔给了吉尔曼,命令他带着这个东西。可是那东西的模样,以及它脸上的表情打破了老丑妇的魔咒。虽然依旧头晕目眩无力叫喊,吉尔曼仍不顾一切地冲下了满是恶臭的楼梯,冲进了满是污泥的巷子。最后惟有等在外面的那个肤色黝黑的人堵截并抓住了他,才迫使吉尔曼停了下来。在意识丧失之前,他听到了那只长着尖牙的耗子般的怪胎发出的微弱而刺耳窃笑声413kF
二十九日早晨,吉尔曼在恐惧的漩涡中醒了过来。在他睁开眼睛的一瞬间,他意识到昨夜肯定发生了某些可怕的事情。他又回到了他原本在阁楼的房间,回到了那个有着倾斜的墙与天花板的地方,伸展着四肢躺在尚未铺好的床上。他喉咙莫名其妙地隐隐作痛。而当他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时,他充满恐惧地发现自己的双脚与睡衣的下摆已被结块的污泥染做了褐色。那一刻,他的记忆仍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模糊,但他至少知道自己一定又梦游了。埃尔伍德一定睡得太沉所以没能听到他发出的声响,并阻止他。地板上被泥泞的脚印弄得混乱不堪。可非常奇怪的是,没有哪个脚印延伸到了门那里。吉尔曼越盯着它们看,就觉得它们越怪异;除了那些他能认出属于自己的脚印外,这些污迹中还有一些更小的,几乎是圆形的印记——好像是一把大椅子或者一张桌子的腿弄出来的一样。除了这些圆形的污渍,大多数的脚印往往都被分割成了两半[32]。同样,地上还有一些耗子留下的泥泞而奇怪的足迹。这些足迹从一个新出现的洞口里延伸出来,然后又折返了回去。413kF
而当他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却发现外面走廊上没有任何泥泞的足迹后。彻底的困惑与疯狂的恐惧开始折磨着他。他回忆起越多关于他毛骨悚然的梦境的事情,他就越觉得惶恐。与此同时两层楼之下乔·马祖尔维奇那悲凉的吟诵又钻入他的耳朵里,让他觉得愈发的绝望。413kF
吉尔曼下楼回到了埃尔伍德的房间里,摇醒了仍在熟睡的房间主人,开始向他叙述自己的情况。可埃尔伍德也想象不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不知道吉尔曼昨夜去了那里,也不知道他如何能在不在大厅留下痕迹的情况下返回自己的房间,更不知道那些好像是家具留下的泥泞的印迹是如何混杂进吉尔曼卧室里的那些足迹之中的。所有的一切都无从揣测。然后,埃尔伍德留意到吉尔曼的咽喉上有着暗淡、青紫色的淤痕,就好像他曾试图扼死自己一样。可吉尔曼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面时,却发现它们一点也不能吻合。413kF
正在他们还在说话时,德斯罗切斯路过了门口,并告诉他们他曾在午夜的时候听到头顶上传来一阵可怕的响动。不过,他继续说,虽然在午夜之前他曾听到顶楼里传来模糊的脚步声,甚至还有一些令他恐惧的、向下走来的、谨慎的脚步声,可是午夜之后楼梯上却再没有什么人经过。他补充说,每年的这几个月份对阿卡姆城来说,总是个很糟糕的时候。吉尔曼最好还是确保自己带上乔·马祖尔维奇的给他的十字架。即使是在白天也不安全,因为黎明之后,宅子里仍有过某些奇怪的声音——特别曾有一种微弱、孩童般的哭泣声突然间嘎然而止了。413kF
吉尔曼机械地出席了那天上午的课程,却完全无法将精神集中在研究上。一股混合着忧虑和期盼、令他毛骨悚然的情绪占据了他的脑海,他似乎正在等候着令他彻底崩溃的最后一击。中午的时候他在大学里的Spa[33]吃过午饭,在他等甜点的时候,随手从旁边的座位上拿起了一张报纸。但他再也没有等到吃上那份甜点,报纸第一版上的一则新闻使得他一瞬间瘫软下去,双目圆瞪,并最后只能付过他的帐单,摇摇晃晃地回到了埃尔伍德的房间里。413kF
昨夜在奥恩巷发生了一起离奇的绑架案,一名愚笨[34]的洗衣房工人,米斯基娜·沃莱索杰科两岁大的孩子从她的视线里突然完全地消失了。这位母亲似乎在一段时间内对这件事情感到相当的恐惧,但她所陈诉的她为何感到恐惧的原因却太过怪诞以至于没人把它当回事。她说自从三月份开始,她就时不时地在那块地方附近看见布朗·詹金,从它的怪脸和窃笑中她已经知道了,小拉迪斯拉斯一定已被选中成为可怕的沃尔帕吉斯之夜时女巫们拜鬼仪式上的祭品了。她曾请求她的邻居玛丽·卡赞克一同睡在房间里,并试图保护她,但玛丽不敢这么做。她也不能求助警方,因为他们从来不相信这类事情。但自她有记忆以来,女巫们每年都是这样把孩子们悄悄带走的。而她的朋友皮特·司铎瓦奇也不会帮助她,因为他正希望这个孩子消失。413kF
但真正让吉尔曼吓出一身冷汗的则是一对酒鬼的报告。刚过午夜的时候,他们曾一同经过了那条巷子的路口。他们都承认当时他们喝得酩酊大醉,但又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看到了三个着装怪异而疯狂的人偷偷地走进了那条黑暗的巷子。他们说,其中有一个穿着袍子的高大黑人,一个衣衫破烂的矮小老妇,还有一个年轻的白人,穿着他的睡衣。那个老妇人正拖着年轻人前行。另外在那个黑人的脚边的泥地里,还有一只温顺的耗子正在摩挲着来回的穿梭。413kF
整个下午吉尔曼都精神恍惚地坐在埃尔伍德的房间里。读过这份报纸,并从中揣测出某些恐怖假设的埃尔伍德回到家时才找到了吉尔曼。这一次,他们两个都不再怀疑了——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危急事情就在他们身边,并正一步步向他们逼近。夜间噩梦中的幻景与客观世界中的真实之间那可怖而又不可思议的的联系正在慢慢地一步步显现。唯有尽最大努力的警觉才能避免事情向进一步更可怕的方向发展。吉尔曼迟早需要找一个专家看一看,但不能是现在,不能是在这种报纸上满是这桩绑架事件的时候。413kF
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却仍含混不清,几乎要让人发狂。有一会儿吉尔曼与埃尔伍德压低了声音,相互交换了彼此所能设想到的最疯狂的假设。莫非吉尔曼在无意中已知晓了空间与其维度的秘密,甚至比他在他研究中了解的更多,更好?他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已跨越出了我们的空间之外,到达了某些无从猜测也无法想象的地方?在一夜夜险恶的怪事中,他去了哪里呢?那些轰鸣着的昏暗深渊、那片绿色的山丘、那块炙热的露台、那种源自群星之间的牵引、那个黑色的终极漩涡、那个肤色黝黑的人、那条满是污泥的巷子与那段楼梯、那个老巫婆与那只长着长牙与皮毛的恐怖、那泡泡聚集体与那小多面体、吉尔曼周身奇怪的晒伤、手腕上的伤口、那件来历不明的雕像、吉尔曼醒来后满是污泥的双脚、喉咙上的印记、那些迷信的外乡人口里传说与他们的恐惧——这一切到底意味着什么?何种程度上的理性的解释才能适用于这样一桩事情?[35]413kF
那晚他俩都没睡着,可第二天他们都旷了课,而且昏昏欲睡。这一天是四月三十日。这天的黄昏时分正是那些人举行那令所有外乡人与当地迷信的老住民们恐惧的可憎拜鬼仪式的时间。六点钟的时候,马祖尔维奇回到了家里,说磨坊里的人们都在暗暗议论说沃尔帕吉斯夜之宴将会在草甸山那一边黑暗的幽谷中一块寸草不生,却奇怪地竖立着许多的古老的白色石头的地方举行。磨坊里的一部分人甚至报了警,建议警方去那里寻找沃莱索杰科失踪的孩子。不过警察们都不相信会发生什么事情。乔坚持让可怜的吉尔曼戴上他的镍质链条串起来的十字架。吉尔曼只好迁就这家伙,戴上了十字架,并把它塞进衬衫里。413kF
那夜晚些时候,两个年轻人昏昏欲睡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听着楼下织机安装工的祷告声,渐渐放松了警惕昏昏沉沉地睡去。当吉尔曼打盹时,他敏锐得不可思议的听力似乎正在努力捕捉某些源自老房子之外的声音——一些琐细却让人害怕的靡靡低语。记忆里某些原本记载于《死灵之书》与《黑皮书》[36]上的某些危险的内容开始逐渐涌现。渐渐地他发现自己正随着某种怪异[37]的旋律,某种传说是拜鬼仪式上最邪恶的仪式所使用旋律,某种传说起源于我们所能理解的时空之外的世界中的旋律摇摆起来。413kF
不一会儿,他意识到他正倾听的是什么了——这正是遥远的黑暗山谷中的祭司们吟唱的可憎的圣歌。他对这些祭司们所期望得到的了若指掌;他知道何时奈哈比[38]和她的随从应该于何时带走那摆在黑公鸡与黑山羊之后满盈盈的碗,但他怎会知道这一切?[39]他看见埃尔伍德已经陷入了沉睡。他试图大叫出来,吵醒他。然而某些东西鲠住了他的喉咙。他已不再是自己的主人。难道他最后还是在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的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这时他异常敏锐的听力捕捉到了远方由风递来的讯息。它们流淌过数英里的距离,翻越过山丘,飘越过田野,穿越过城市的大街小巷才来到这里,但吉尔曼仍能依稀分辨出它们来。一堆堆篝火一定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狂欢者们一定开始他们的舞蹈了。他怎么才能保住自己不走向那里呢?究竟是什么使得他陷入了这罗网?数学理论?民间传说?这栋房子?老凯夏?布朗·詹金?413kF
此刻他忽然发现在靠近他长椅的墙上多了一个新的耗子洞。在远方的吟诵与近处乔·马祖尔维奇的祷告声混杂的声音中,他听到了另一种更清晰的声音——自隔板间传来了鬼鬼祟祟却又坚定异常的刮擦声。吉尔曼开始打心底希望电灯此刻不会熄灭。而后他听到了门边传来的微弱的摸索声;他看见了耗子洞里那张长着长牙与胡须的小脸——那张应该被诅咒的小脸,那张他最终意识到竟与老凯夏令人惊异地相似的嘲弄的脸。413kF
无数回荡着尖叫声的昏暗深渊自他眼前一闪而过。他觉得自己无助地被虹彩色的泡泡聚积体拽住。前方不远,那个千变万化的小多面体正在领着他们全速前进。自始至终剧烈搅动的虚空中总有一种含糊的音调节奏正在拔高,正在加快,似乎正预示着某些无法描述、无法承受的顶点。他似乎已知道即将降临的会是什么——那将是女巫之曲的可怕爆发——宽泛无限的音色可能聚汇在群集的物质层面下那初原、翻滚沸腾的时空混沌之中。有时,它的声音也会突然以某种节奏的回响突破时空的界限,隐约渗透进每一层现实存在,为某些恐慌的时代象诸世界拨撒下骇人的征兆。413kF
但这所有的一切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吉尔曼再次出现在被紫罗兰色光芒点亮的有着有尖顶的房间里。房间里还是有着倾斜的地板与一角上的三角形深坑、还是摆着那一矮箱一矮箱的老书、长凳与桌子、还是排列着那些奇怪的东西。桌子上躺着一个白色的孩子——一个男婴,不着片缕,不省人事——桌子的另一边站着的正是那个睨视着他的可怕老妇人。413kF
她的右手正拽着一把有着怪异的把手、闪闪发光的匕首;左手则拿着一个比例怪异的金属碗——整个灰白色的金属碗上覆盖满了奇怪的雕花图样,还有着一个正被老妇人拽在手里的精致的横向把手。她正在用某种语言吟诵着某些低沉沙哑的仪式。吉尔曼听不懂这种语言,却又觉得它们与《死灵之书》中曾谨慎小心地引述过的某些东西有些相似。413kF
当这场景变得越来越清晰时,他看到那个干瘪的老太婆向前弯下了腰,将那只空碗伸过来,越过了桌面。此刻吉尔曼再也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动作了。他向前走去,双手接下了那只空碗,并且留意到它相对而言比他想象的要轻一些。与此同时,令人作呕的布朗·詹金从他左手边三角形的深坑中爬了上来,越过了深坑的边缘。那个老丑婆此刻示意他将碗举到某个特定的位置上,然后她将那柄硕大而怪异的匕首,提到了那个洁白的小牺牲者上方,举到她右手所能达到的最大高度。接着那只长着尖牙与皮毛的小杂种窃笑着开始了一系列连续而陌生的仪式,而那个巫婆也用她低沉沙哑的嗓音可憎地回应着。吉尔曼仿佛感觉到一股令人痛苦的强烈厌恶感贯通了他麻痹的精神与情感。与此同时那只轻巧的金属碗也开始在他紧握的手中振动起来。413kF
但在一瞬间之后,匕首下落的动作完全打破了附加在吉尔曼身上的魔咒,他将碗扔向地下,发出一阵如洪钟般响亮的铿锵声,同时双手疯狂地飞扑向前试图阻止这骇人听闻的举动。413kF
在一瞬间,他自倾斜的地板上站了起来,猛地拧过老丑妇的爪子,夺过了匕首,掷向了那个狭小的三角形深坑。匕首撞击地面发出一阵硬物碰撞的声音,越过了深坑的边缘,掉了下去。然而下一个瞬间,事情发生了逆转。那双凶残的爪子已紧紧地锁住了他的喉咙。疯狂的暴怒扭曲了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他觉得那廉价十字架的链子正被慢慢碾进他的脖子里。在这险境中,吉尔曼开始意识到,她那垂老的模样掩饰了这个邪恶的家伙的实质。她的力气确实完全非常人所能及,但是当她继续进一步扼吉尔曼的脖子时,吉尔曼无力地抓住了自己衬衣,拖出了那柄金属十字架,扯断了它的链子,举起了它。413kF
一看见这个东西,老巫婆似乎有些恐慌,她的双手放松了,留给了吉尔曼足够的时间去完全摆脱它们。他把那钢铁般的爪子拉离了自己的脖子,并试图将那老丑婆拖进那深坑里。为了防止那双爪子重新恢复了力量,再度扼住自己的喉咙,这一次他决定以牙还牙。他伸出双手直指老巫婆的咽喉。在她意识到他的打算前,他已用十字架的链子缠在她的咽喉上,而后他紧紧地绷住了它,切断了老丑婆的呼吸。在她最后挣扎的时刻,吉尔曼觉得某个东西咬住了他的脚踝,而后立刻发现布朗·詹金已爬过来正试图援助它的主人。他野蛮地一脚将这个怪胎踢进了深坑里。直至听到它在那下方很深的地面上喘息时,才稍稍安心。413kF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结果了那个老丑婆,不过他任凭她躺在她跌落的地板上。但待他转过身去,桌子上的景象却猛地绷断了他最后一丝理智。当老巫婆正掐住他的脖子时,布朗·詹金——趁着它精力充沛,四只小手也魔鬼般的灵巧时——一直都在忙碌。他所有的一切努力都已化作了泡影。他的确阻止了那把匕首插入那名牺牲者的胸膛,但那个有着黄色长牙与皮毛的小杂种又在牺牲者的手腕上做了相同的事情。那不久前才被他摔在地上的碗,此刻正满满地摆在了那具毫无生气的躯体旁。413kF
在他狂乱的梦境中,吉尔曼又听到了那旋律怪异的可憎圣歌——那自极其遥远的远方拜鬼仪式上传来的圣歌。他清楚地意识到那个肤色黝黑的人一定也在那里。惶惑的记忆与他所知晓的数学理论搅和在一起,但他相信他的潜意识一定还记得那个角度,那个能让他回到正常世界的角度。这一次他将独自一人,第一次独立地返回。413k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