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警探倒是勤勉，对得起工资，从凌晨到天光破晓，从一楼到三楼，挨家挨户都敲了遍，却没看到一具尸体。直到教堂的晨钟敲过三响，才纷纷告退，临走时还不忘嘱托各位，要是遇见什么不寻常的事情，千万得通知他们。43GHG
他们不是冲着索菲娅——其实也是，只不过她又活过来。可惜他们似乎对那位同她立了约伟大存在毫不关心，她并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毕竟这个世界真的有审判庭。43GHG
因此，等到索菲娅出来后，就只看见包法利夫人跌坐在沙发上，一身白色的裙子，搭着条毛茸茸的围脖。前半场的寻欢猎艳和后半夜的操劳让老寡妇心烦意乱，疲惫不堪，这会那张胖脸耷拉的像只沙皮狗，满是汗水的滴落着悲哀。43GHG
蠢笨的蓝猫还在她的膝盖旁摇晃，用身子蹭了蹭她的衣裳，被老寡妇狠狠地抽打了两下鼻子，尖锐地嘶吼，逃到索菲娅身边。43GHG
先来的租客已经坐在餐桌上，统共七位，自觉地把最靠近包法利夫人的座位留给索菲娅，尽管他们都盛赞寓公的好心，但是非得要离她远点。43GHG
她们互相见过礼，告声早安，有一搭没一搭的讨论着天气，包括但不限于今天天气如何，昨天天气如何和明天天气将会如何——包法利夫人和幽灵一样确信地说着今晚要下雨，那是她多年的风湿捎来的音讯，从而杀死了话题，让欢快的交谈陷入长久的沉默。43GHG
坐在右手边的尤里乌斯先生对此倒是对此不置可否，疲惫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索菲娅，他不知道从哪听闻了她受伤的消息，这会显现的却稍有些雀跃——尽管昨晚在值夜班，但是作为一位外科医生，他秉着合理的关切，也劝她撩起头发。43GHG
他眼里透着血丝，那身皱巴巴的西服没影响他的判断，亮到反光的脑袋反而显现出他的专业：“小伤，不算什么大事”43GHG
这个词听着就古怪，那可是通常意义上的致命伤，索菲娅知道，她肯定是因为这个才死过一回——那仪式根本就没完成，所以肯定赖不着那个未竟的仪式。43GHG
然而等到索菲娅伸手一摸，那道伤口确实只留下条小小血痂，见了寒凉的空气，带着砂砾般的触感。43GHG
先前，索菲娅只对包法利公寓在记忆里有些模糊的印象，这会亲身坐在这里，她才知道记忆的份量。特别是这股说不出的味道——或许这就是公寓的味道：闭塞、霉烂，陈腐、叫人发冷、潮腻到无孔不入，漂浮的无处不在，直打人眼睛。43GHG
她乘着低头吃饭的时候打量着周围，因为包法利夫人觉得这群寄生虫没资格臧否她的屋子，所以总是翘起腿，用自怨自艾的眼神打量着这群生活的囚犯。不过从这餐厅看起来还好，至少四周装着护壁，壁炉里也干干净净，连一点灰都没有。43GHG
其余的就有些难言，比如门上的清漆已经被时间剥落大半，孤零零挂在上面，看着像道棘手的伤口。食器柜上摆着乔装精致的瓷瓶，压着几个愚人金的摆件撑起好几堆骨碟，一看就是强装出的富裕。43GHG
顺着视线往里是堆处理不掉的家私，都披上层廉价的白色亚麻布，把那些古旧、角裂、腐烂、摇动、虫蛀、残缺、老弱无能的躯壳全遮住了，让忧愁不能直接影响人的心情。顺着这条廊道，还摆着个晴雨表，挂着几幅几份少见的版画，大多和启示的宗教有关，都镶着黑漆描金的框子，总算没那么寒酸。43GHG
那尊镶铜的座钟她见过，昨晚惊骇得吓人，现在蠢笨得像狗。几盏灰尘满满的灯挤在这张铺有漆布的长桌上，到处可见猫撕狗咬的痕迹。几张断腿折臂的椅子恭恭谨谨地站在桌前，压着小到可怜的脚毯，贴着破败的炉子。红色的地砖匍匐其下，画满了高高低低的沟壑。43GHG
总之，这间公寓是贫穷到诗意，锱铢必较得千疮百孔，只差临门一脚，就变成垃圾。43GHG
便宜就是最大的善，即便包法利夫人大多数时候不好相与，但是这里的租客还是盛赞她的好心。43GHG
第一个离开餐桌的是弗朗明多先生，他和索菲娅一样是个穷学生——还略有些区别，索菲娅并没有像他那么穷困，至少还有两件整的衣服。昨晚他没回来，在市立图书馆里挑灯夜读，想着在政府里谋份差事，至少弄个十三品文官当当——所以今早听到警察来过显得有些讶异，不过听到没人死，反倒发出声叹息。揉了揉金黄色的头发，白到病态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倒是个顶个的自命不凡。43GHG
克里斯托弗先生看不过眼，抓着同座的约翰史密斯说了几句，这两位先生做些小买卖，时常带些稀奇物件给左邻右舍。他们谈论着到底是谁报了警，可谁都没头绪。这两位先生昨晚去了俱乐部，折腾半夜才回来，连身上这套宽大到松软的衣服都没换下，刚睡下就被两位警官找上了门，满肚怨气。按着他们此刻的说法，要不是忌惮那几把家伙，非得要好好比划一下。43GHG
谁都知道那不过是戏言，毕竟烟酒在他们的唇边留下多少印记，偌大的肚子几乎塞不进桌前，满嘴的胡须也全是狼狈，更别说那对血红的眼睛，几乎是摇摇晃晃。43GHG
马尔库斯、盖乌斯、安东尼这三兄弟倒是一言不发，这三个北方人来南方讨生活，卷曲的头发像三只绵羊，人也像三只绵羊，平时只管谨言慎行，对昨晚的事情也保持审慎。毕竟在码头值夜班，也等到三四点往后才能回来，所以只是嚼着那令人腮帮发疼的黑面包，喝着同木屑一样的燕麦粥。43GHG
索菲娅尝试着向身边克里斯蒂娜警探讨教：“您知道谁做得好事吗？”43GHG
这位年轻的女警探平日总是忙着警队的事情，不是忙着些文书，就是值着夜班。昨晚也在外面忙了一夜，今早才迎着晨辉进门，在餐厅里等了好一阵子，才算候到了早餐。43GHG
“您算是问对人了，”她一瞪眼，就全然显现出黄里透红的脸色，那是向繁重工作讨饶后的神气，熨烫得妥帖的衣服勾勒出她姣好的曲线，这会应着晨光，别有样态，“昨晚来了个人，瘸着腿，戴着顶帽子，直说自己住在东街，往回走的时候听到声枪响，就来报警...”43GHG
克里斯蒂娜警官满脸震惊，对索菲娅的先知感到不可思议。43GHG
可这位警探并不知道，索菲娅全是随口说的——在座的男士，哪个不是中等身材，又有哪个不是鼻子高高，又有谁的肩膀不是不宽不窄？43GHG
“我正要说这事，这人跟踪我好几天了，”索菲娅随口胡诌，却又说得信誓旦旦，只差拿着正神发誓，“帮我留意下他，要是能找到他就更好...”43GHG
好心的警探当即就拍着平平无奇的胸口保证，以她爷爷的名义发誓，非得教这个多事的人付出代价。43GHG
索菲娅的笑，让伊丽莎白稍稍愣了神，随即就染出片红晕，吹走连日来的疲惫。43GHG
包法利夫人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神出鬼没地像个幽灵，说话时也像个幽灵，看着索菲娅啃了几口面包就打算走，不由得出声提醒。43GHG
索菲娅当然应和着，不然还能怎样，让这位悭吝人想起她房租还欠着一个月？索菲娅现在除了零碎的几个子，什么钱都掏不出来。不过话说回来，确实没有哪家人十月的天就生起火。43GHG
她知道包法利夫人不知道，所以偏要说老寡妇知道，这样悭吝人就不得不装作知道了。43GHG
弗克教授…在记忆里和包法利公寓离得并不远，纵使这位大教授也很难在长岛上买下座房子，故而也只能寓居老宅之中。43GHG
于情于理——主要于钱，不管是降灵会的事情，还是关于消失的记忆，甚至那位伟大存在都有必要和这位教授谈谈。43GHG
她特意选了身淡紫色的修身长裙，把高挑的曲线勾勒得一览无余，大大的帽子抹上层黑纱，把璀璨的眸子藏进了阴翳的光影，那双高帮马靴同她喜欢的那双蠢笨的圆头皮鞋稍有区别，也算是提前熟悉起作为老师的模样。43GHG
她特意戴上金丝眼镜，为的就是和往日的索菲娅划清界限，此刻，她自觉就算是弗克教授当面，也得花点时间才能认出她来。43GH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