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著:The Dream-Quest of Unknown KadathX6rzk
伦道夫·卡特曾三次梦见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但每次他都只能在城市上方高处的露台上稍作停留,旋即便被某种力量紧紧攫住,从梦境中拖离开去。一连三次,皆是如此。他记得,在夕阳的照耀下,整座城市——那些高墙,那些庙宇,那些柱廊还有那些由带纹理的大理石修筑起来的拱桥——全都闪耀着金碧辉煌而又美妙动人的光辉;银色底座的喷泉在在宽阔广场与芬芳花园里喷吐着泉水,散发出棱彩光芒;优美雅致的树木、繁花锦簇的花坛以及象牙色的雕像排列在宽阔的街道两侧;层层叠叠的红色屋顶与老旧的尖型山墙爬在北面的山坡上,为下方草绿色鹅卵石铺筑的小巷提供一份遮蔽。这座城市是诸神的宠爱;是天国喇叭吹奏出的仪仗乐曲,是神界铜钹碰撞发出的洪亮音符。神秘的气息笼罩着这座城市,就仿佛阴云笼罩在一片无人造访、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山脉上一般;而当卡特屏住呼吸,满怀期待地站在修砌着栏杆的矮墙前时,各种情绪纠缠着一同涌了上来,其中有几乎快要褪去的记忆所带来的辛酸与焦虑,也有因失去所爱事物而感到的苦痛,还有那强烈得几乎要将人逼疯的渴望——渴望想要再度出现在那个令人敬畏而又非同寻常的地方。X6rzk
他知道这座城市对他来说一定曾有着非凡的意义;但他却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个循环,或哪具躯体里时[1]知道这个地方的,也说不出当时自己究竟是醒着还是在梦中。它模糊地唤起了一些片段,一些有关某段遥远的、几乎已被遗忘的幼年岁月的片段——在那个时候白昼中的一切神秘都充满了奇妙与愉悦中,而不论黎明还是黄昏都在预兆般地大步向前,走在鲁特琴与歌唱交织的渴望之声中;打开仙境的大门,迈向更多令人惊讶的奇迹。但每次当他站在高处有着奇怪瓮坛与雕栏的大理石露台上,俯瞰着这座肃穆、美妙而又超脱俗世的夕阳之城时,他总能感觉到梦境里那些暴虐专横的诸神所施加的束缚;因为他永远都无法离开那个高台,也不能走下那条宽阔的大理石阶梯——虽然它一直无穷无尽地延伸到下方那些铺展开来、诱人心动同时也充满了古老魅力的街道。X6rzk
[1]在梦境系列中,洛夫克拉夫特认为入梦者会以不同的身份出现在梦境之地中X6rzk
当他第三次从这样的梦境里醒来时,他仍旧无法走下那些阶梯,也无法横穿那片被夕阳照耀着的肃穆街道。伦道夫·卡特花了许多时间向那些躲藏起来的梦中诸神祈祷——这些神明总会反复无常地徘徊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峰上方的阴云里,而那座山峰则位于杳无人迹的冰冷荒野上。可即便如此,那些神明仍没有作出任何回应,也没有展现出丝毫的怜悯与慈悲。卡特也曾试着在梦境里向他们祷告,甚至通过蓄着胡子的那许与卡曼-扎进行了带有牺牲性质的祈求——这两位牧师所掌管的那座矗立着火焰立柱的洞穴神庙就坐落在距离通向清醒世界的大门附近不远的地方——但那些神明仍没有因此展现任何有帮助价值的神迹。不过,他的祈祷似乎传达到了诸神那里,并引起了相反的效果;因为从他第一次祈祷开始,卡特就再也不能俯瞰那座精美绝伦的城市了;就仿佛前三次从高处得到的短暂一瞥仅仅是缘于某种意外或勘漏,违背了某些诸神制定的隐秘计划或意愿。X6rzk
直到最后,卡特厌倦了继续缅念那些在夕阳下闪闪发光的街道与那些隐藏在古老瓦檐间的山地小巷。可他既睡不着,也不能将这些念头赶出脑海。于是他决定带着自己那大胆的愿望前往那片从未有人去过的地方,不惧结冰的荒野,穿过黑暗,前往无人知晓的卡达斯——这座被云雾遮罩的山峰环戴着常人无法想象的星辰,而梦境诸神所居住的那座永夜的神秘缟玛瑙城堡就坐落在这座山峰上。X6rzk
在浅睡里他向下走过了七十级台阶,来到了火焰洞穴中,向长着胡子的牧师那许与卡曼-扎谈论起了他的计划。两位牧师摇晃着他们带双重冠[1]的头,发誓说这将是他灵魂的死亡之旅。他们告诉卡特,梦境诸神已经表达了他们的意愿,而他们不会因为卡特坚持不懈的祈愿而感到愉快或决定退让。他们还提醒他,不仅没有人去过无人知晓的卡达斯,甚至没有人能够推测出它到底在哪里;它可能坐落在围绕着我们世界的梦境之地里,也可能坐落在那些围绕着北落师门或毕宿五[2]的未知梦境里。如果它在我们的梦境之地里,那么卡特还有可能抵达那里;如果不是,那么从太初至今,只有三个完完全全属于人类的灵魂成功地穿过亵渎神明的漆黑深渊抵达其他梦境并折返了回来,而在这三个人中,有两个回来时已经彻底疯了。这种旅途中的每一处地方都充满了无法估量的危险;而且在旅途的最后,旅行者还需面对那个只有在无人胆敢于谈及的胡言乱语中才会被提到的最终危险——它存在于有序的宇宙之外,一个任何梦境都无法触碰到的地方;这股没有确定身形的毁灭力量存在于最深的混沌里,待在一切无垠的中央,翻滚冒泡,亵渎着一切神明——那就是无所限制的恶魔之王阿撒托斯。没有哪张嘴唇胆敢高声言及它的名讳。在那些超越时间之外、让人无法想象的黑暗巨室里,污秽巨鼓敲打着隐约而又令人发疯的回响,邪恶长笛吹奏出的空洞而又单调的哀嚎,而在这一切之中,它饥饿地啃咬着。那些巨大的至高神明缓慢笨拙而又荒诞不经地伴着那令人憎恶的敲打与尖啸翩翩起舞。他们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类神明,盲目痴愚而又阴暗无声,而他们的灵魂与使者即是伏行之混沌,奈亚拉托提普。X6rzk
[1]原文为pshent,意思是埃及统一后法老所佩戴的特殊王冠。相传法老美尼斯统一了上下埃及后,为了表示埃及成为一个整体,于是用将上埃及的红色王冠与下埃及的白色王冠组合成了新的王冠,也就是后来的pshent,双重冠。X6rzk
[2]Fomalhaut or Aldebaran,二者分别为南鱼座的主星(南鱼座α星)与金牛座α星X6rzk
这就是牧师那许与卡曼-扎在火焰洞穴里对卡特所做出的警告。但即便如此,卡特仍决心要找到那些居住在无人知晓的卡达斯城中的诸神,不管这座城市在哪里;同时他还要从他们的手里赢回与那座美妙绝伦的夕阳之城有关的一切记忆,并重新看到这座城市,甚至行走居住在这座城市里。他知道这趟旅程将会离奇而又漫长,而梦境诸神也将对他百般阻挠;但他已经在梦境之地里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并且因此积累了许多将会有助于他的经验与设备。所以在向两位牧师祈求过道别的祝福后,卡特机灵干练地规划好了自己的旅行线路,然后勇敢地向下走过七百级台阶来到沉眠之门前,准备出发穿越那片被施加过魔法的树林。X6rzk
在这片被施加过魔法的树林里,无数低矮巨大的橡树扭曲盘绕,编织着自己向外摸索的粗壮枝干;奇异蕈类散发出的磷光昏暗地点亮了这个地方。那些隐秘而又鬼祟的祖各就生活在这些由纠缠扭曲的树木构成的通道里。这些小东西知道许多梦境世界里的隐秘秘密,也知道些许有关清醒世界里的事情——因为这片林地中有两处地方与人类的世界接壤,不过要是说出这两处地方在哪儿肯定会引起灾难性的后果。祖各出没的地方总会出现某些无法解释的流言、怪事与人口失踪案件,万幸的是它们并不能离开梦境世界太远。但是,它们的确能自由地出入那些靠近梦境世界的地方,它们的棕色身影会在不被人发觉的情况下悄声一闪而过,然后带着许多有趣的故事回到它们所钟爱的森林里,在自己的灶台边为这些故事陶醉上几个钟头。它们中的大多数都住在地洞里,但也有一些住在巨大树木的枝干上;虽然它们大多数时候都靠蕈类为食,但也有传闻称它们对肉食亦有些许兴趣——不管那是实实在在的血肉还是精神上的躯体——因为有很多入梦者在进入了树林后便再也没出来过。不过,卡特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早已是个老练的入梦者了,不仅学会了祖各那种使用的拍打来表达意义的语言,而且也曾与它们订立过不少的条约。他曾在它们的帮助下找到了塞勒菲斯——这座辉煌的城市位于塔纳利亚丘陵另一侧的欧斯-纳尔盖山谷里。在一年中,它有一半的时间是被伟大的库拉尼斯王统治着。不过,卡特知道这位君主在现实世界中的另一个名字。而这个库兰斯正是那三个穿越群星深渊然后又折返回来的灵魂中的一个,而且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因此而疯掉的。X6rzk
在昏暗的磷光中,卡特一面快速穿行在那些由巨大树干组成的复杂通道里,一面按照祖各的方式发出拍打的声响,并时不时停下来聆听它们的回应。他记得有一个由这种生物组建起来的村落就坐落在靠近树林中央的地方,他还记得那里有一个由许多长满了苔藓的巨大石块所围成的石圈——这显然说明那里过去曾经生活着某些更加古老也更加可怕的居民,但它们早已被遗忘了——而卡特此刻正飞快地赶往那里。那些生长在林地里的怪诞蕈类为他提供了有利的指引,但凡靠近那些古老存在曾舞蹈与献祭过的地方,这些奇异的真菌就会生长得格外茂密。很快,茂密的真菌所散发出的微光便汇聚成了一片广阔而又不祥的灰绿色,沿着森林的根部弥漫铺展开来,一直蔓延到视线之外。这里便是最近的巨石圈了,而卡特也知道自己离祖各的村落不远了。他重新发出了一阵拍打的声响,然后耐心地等待着;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到有许多眼睛正在注视着自己。这就是祖各了,在看到它们怪异的眼睛之后,人们往往还要花上很长时间才能分辨出它们那细小且皮毛光滑的棕色轮廓。X6rzk
它们从隐匿的地洞与蜂巢般的树干中蜂拥而出,拥挤在这片区域里,直到整片被微光点亮的区域都充满了它们活跃的身影。某些较为野化的祖各在卡特的身边令人不悦地摩挲着,甚至还有一只还颇为讨厌地在啮咬他的耳朵;但这些无法无天的精灵很快便被更加年长的祖各管束了起来。在认出了来访者之后,贤者议会为卡特提供了一瓢发酵后的树汁——这种树汁是祖各们从某棵与众不同的大树上提取出来的,据说过去某个月亮上的存在扔下了一颗种子,后来这颗种子便生长成了这棵它们用来酿造汁液的大树;当卡特按照仪式隆重地喝下树汁之后,一场非常怪异的谈话便开始了。可不幸的是,祖各们并不知道卡达斯峰在那里,也不知道冰冷荒野究竟是在人类世界的梦境之地上,还是在别的梦境之地上。关于梦境诸神的传说各式各样;只能说人们更可能在高耸的山脉上找到他们,而不是在河谷里,因为当月亮升起、云层下沉时,他们会在这些山脉的高处缅怀往事般翩然起舞。X6rzk
接着,一只年纪非常大的祖各回想起了一件其他祖各从未听说过的事情;它说在斯凯河对岸的乌撒还保存着最后一本根据那些古老得不可思议的《纳克特抄本》[1]而制作的副本。一群生活在某个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北方王国里的古人在清醒的时候制作了这份副本;但后来当身披长毛、吞食人类的诺弗刻[2]征服了满是庙宇的奥拉索尔城[3],屠杀了洛玛大陆[4]上的所有英雄之后,这份副本便被传到了梦境之地里。那只年长的祖各告诉卡特,这些手稿讲述了许多有关诸神的事情;而且,在乌撒还曾有人看见过诸神的神迹,甚至还有一个老牧师曾攀登过一条巨大山脉试图目睹诸神在月光中起舞的情景。虽然他失败了,但是他的同伴却成功了,并且因而招致了无可名状的毁灭。X6rzk
[1]Pnakotic Manuscripts,Lovecraft最早虚构的一本史前典籍,最初的原版分为数册,以卷轴的形式记录,具体书写者身份不明。由于Pnakotic 一词,目前均认为其与伟大种族有很大关联X6rzk
[2]克苏鲁神话中一种出现在寒冷地区神秘生物。这种生物生长着六条腿,头部有一角,全身多毛。X6rzk
[4]Lomar,在克苏鲁神话中,这是远古时期从海里升起的一块土地。X6rzk
于是伦道夫·卡特对这些祖各表达了他的感谢,而它们则友善地拍打回应,并再次送给他一瓢用月亮树汁液发酵而成的美酒供他随身携带。稍后卡特便再次出发,开始继续穿越这片遍布磷光的树林,前往它的另一侧——在那里,斯凯河的流水从勒瑞安山的山坡上奔涌而下,而哈提格、尼尔与乌撒就坐落在山下的原野上。当卡特离开村落时,几只好奇的祖各鬼鬼祟祟地悄然跟在他的身后,因为它们想知道卡特会遇到些怎样的奇遇,并将这些故事带回给它们的族人。在离开村落后不久,巨大的橡树林开始变得茂密起来,于是卡特停下来敏锐地寻找那些树木较为稀薄的地方——那些矗立在稠密得极不自然的真菌群落中、已经死亡或垂垂将死的大树,以及那些腐坏的沃土,还有那些橡树倒下的兄弟们所残留下来的长满苔藓的原木。他得拐一个急弯,因为在那边林地的地面上铺着一块极大的石板;而那些胆敢靠近这块石板的人回来说那石板上面摆放着一个三英尺宽的铁环。祖各们还记得那个由长满了苔藓的巨石所组成的古老石圈,也记得它可能是用来做什么的,所以祖各们绝不会在那个摆着巨大圆环的石板附近多做停留;因为它们明白并不是所有被遗忘了的东西都必定是已经死亡了的,而它们也不希望看到那块石板在某个时候缓慢而又从容不迫升起来。X6rzk
卡特选择了一条合适的道路,绕开了那个地方,同时他也听到自己身后传来了几只比他更加胆怯的祖各受惊时所发出的拍打声。他知道它们会跟着自己,所以他并不在意;因为他已经适应了这些好打探的生物所表现出的怪异举动了。当卡特来到林地边缘时,他看到天边正泛起微光;而那逐渐变亮的微光让他意识到这是清晨的曙光。他能看见农舍烟囱里冒出来的烟雾正从斯凯河奔流着的肥沃原野上缓缓升起,各个方向上都是一片和谐的景象——树篱、耕作过的田野、以及用茅草铺盖的屋顶。他在一家农舍前的井口边暂作停留,讨了杯水,与此同时,所有的狗都在对着他身后那几只爬在草地上、毫不起眼的祖各恐吓性地吠叫。在另一处人群忙碌的农舍边,他试着向农夫打听一些关于诸神的事情,以及他们是否经常在勒瑞安山上翩翩起舞;但农夫与他的妻子仅仅只是划了个旧印然后给他指出了通向尼尔与乌撒的道路。X6rzk
等到中午的时候,卡特已经走在尼尔城内一条宽阔的主路上了。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次,而且这也是他在这个方向上到过的最远距离;中午过后,他便来到了那座横跨斯凯河的雄伟石桥前——一千三百年前,修建这座石桥的时候,他们还曾将一个活人当作牺牲封进了这座石桥的中央桥墩中。穿过这座石桥之后,猫的身影便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周围(这些猫咪无一例外地对着尾随在他身后不远的祖各充满了敌意地弓起了背)。这些猫咪的出现说明卡特已经距离乌撒的近郊不远了;因为那个地方存在着一条古老但却非常重要的法则:在乌撒,没有人能杀死一只猫。乌撒的近郊是片让人颇感愉快的地方,因为那里有着浅绿色的农舍与被整洁的篱笆圈出来的田野;但更让人感到的愉悦的还是那座古雅的小镇本身——这里有着古老的尖形屋顶;也有许多从小楼中突出悬挂在道路上方的楼层;还有不计其数的烟囱管,以及狭窄的山地小巷——大群的猫咪游荡在这些街巷上,透过它们之间的空隙,卡特能看见那些铺设在小巷上的古老鹅卵石。那些若隐若现的祖各让乌撒的猫咪纷纷散开,藏了起来,但卡特并不在意,而是径直走向了那座供奉着旧神的庙宇——据说牧师与那些古老的记录都待在这座简单而朴素神庙里;期间,他爬上了乌撒最高的山丘,在这座山丘顶上坐落着一座庄严的圆形高塔,而在这座攀绕着常青藤的石头高塔里,卡特找到了大长老阿塔尔。这位年长的牧师曾爬上了砾石荒漠中被视为禁忌的哈提格-科拉峰,并活着折返了回来。X6rzk
阿塔尔坐一张象牙色的讲台上,而这张讲台则被摆放在神庙顶端一个饰以彩花的圣祠里。这个老人已经足足有三百岁了;但却仍有着极其敏锐的思维与清晰的记忆。卡特从他那里了解到了不少有关诸神的事情——他们事实上只不过是一群尘世里的神明;只能软弱无力地统治着我们的梦境之地。倘若离开了我们的梦境之地,他们便既没有居所,也没有力量。阿塔尔说,他们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也许会留意凡人的祷告;但凡人绝不该去尝试寻找他们位于冰冷荒野上的居所——那座矗立在卡达斯巅峰的缟玛瑙要塞。没有人知道卡达斯的位置实在是件极为幸运的事情;因为攀登这个地方必定会招致极其悲惨的后果。艾托的同伴,智者巴尔塞,仅仅因为爬上了那座人们所熟知的哈提格-科拉峰,就在尖叫中被某种力量拖进了天空。如果有人找到了卡达斯,那么等待他的后果要比发生在巴尔塞身上的悲剧糟糕得多;因为,虽然一个睿智的凡人可能会在某些时刻胜过那些俗世里的神明,但这些神明却被来自宇宙之外的另一批神明保护着,而凡人们最好还是不要讨论有关那些神明的事情。这些神明曾将他们的力量烙在了地球上的原始花岗岩中,而且这种事情在历史上曾发生过两次:其中一次发生在上古时期,人们猜想说那本古老得已经无法去解读的《纳克特抄本》上有一张绘画正表现了这件事情;另一次则发生在哈提格-科拉峰,当智者巴尔塞试图窥探俗世诸神在月光中舞蹈的情景时,这些神明将他拖进了天空之中。所以,艾托说,除了在进行机智委婉的祈祷外,人们最好还是不要去理会所有这些X6rzk
虽然阿塔尔的劝告令人泄气,而《纳克特抄本》与《玄君七章秘经》也没有提供有利的帮助,但卡特却并没有完全绝望。起先,他向老牧师询问起了他在带栏杆的露台之上所看到的那座精妙绝伦的夕阳之城,希望能不通过诸神的帮助独自找到这座城市;但艾伦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过,阿塔尔说,这个地方可能存在于他独有的梦境里,而不在大多数人所熟悉的普通梦境世界中;可以想象,它也可能存在与另一个星球上。如果是这样的话,即便那些俗世里的神明愿意协助,他们也对此无能为力。但这不太可能发生,因为卡特梦境的嘎然而止似乎非常清楚地说明梦境诸神并不希望他知道这个地方。X6rzk
接着卡特耍了一个邪恶的伎俩,他拿出了祖各们给他的月亮酒,请坦诚接待自己的神庙主人喝了不少,结果让这位老人开始变得不负责任地健谈起来。可怜的阿塔尔开始毫无节制地嘟嚷起那些被人们视为禁忌的事物,一点儿也没有保留;他谈到旅行者们曾报告说在南方海洋[1]里的奥瑞巴岛上的恩格拉尼克山脉中看到过一座雕刻,一座被凿刻在山脉坚实岩床中的巨大雕像;同时阿塔尔还暗示说这幅图画可能是一幅模仿之作——当初俗世里的诸神在这座山脉顶端伴着月光翩然起舞时,曾将他们的容貌精巧地描绘在了天空中,而某些力量将这些画像摹刻在了石头里。同时,他还打着嗝说那副图画里的画像都非常奇怪,所以任何人都能轻易地认出它们,而且他们肯定可信地表现了诸神所属的族类。X6rzk
[1]the Southern Sea,梦境之地中的一片海洋,为了和中国南海区分,特意翻译成南方海洋X6rzk
有了这些消息,寻找诸神的目标对于卡特来说变得近在咫尺了。据说梦境诸神中那些较为年轻的神明经常会披上伪装迎娶人类的女子,所以那些在卡达斯坐落的冰冷荒原附近居住生活着的农夫们肯定全都承载着他们的血脉。这样一来,想要找到冰冷荒野就必须去看一看那些凿刻在恩格拉尼克山脉上的面孔,并且记下这些特征;然后他只需要仔细在活人间寻找那些特征。这些特征表现得越明显、越密集的地方也就距离诸神们越近;而那铺展在这些村落之后的砾石荒野就肯定是卡达斯坐落着的地方。X6rzk
卡特肯定能从这些地方了解到不少有关梦境诸神的事情,而那些体内流淌着诸神血液的居民或许也能从祖先那里遗传到一些有利于寻神者的记忆。他们也许不知道自己的血统与祖先,因为人们对于诸神的容貌众说纷纭,大相径庭,因此也无法确定谁曾有意观察过他们的容貌;事实上早在卡特寻找卡达斯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这些诸神的子嗣可能有着会被其他人误解的、古怪而又高傲的思想;也许还会吟诵某些遥远的景致与花园——这些景致和花园可能会与人们所了解到的其他地方,甚至包括梦境之地里的景色,都完全不同,以至于普通人可能会把他们称为傻瓜;但也正是从这样的言语中,人们也许能了解到一些关于卡达斯的古老秘密;或者搜集到一些有关那座诸神想要隐藏起来的夕阳之城的信息。而且,凡人也许还能因此抓住某个诸神所喜爱的子嗣当作人质;甚至可能俘虏到某个年轻的神明——尤其是当他伪装起来与自己的新娘,某个标致的乡间处女,一同生活在凡人之间的时候。X6rzk
可是,阿塔尔却不知道如何才能找到奥瑞巴岛上的恩格拉尼克山脉;不过他建议卡特沿着石桥之下欢唱的斯凯河一直走到南部海洋边去看看;乌撒的自由人没有去过那个地方,但是那些坐着船、或是驾着骡拉大篷车队推着两轮货车的商人都是从那个方向上过来的。那边有一座巨大的城市,狄拉斯-琳。不过在乌撒,这座城市的名声并不算好,因为会有满载着红宝石的黑色三层多桨大帆船从说不清是哪里的海岸航向这座城市。那些从这些帆船里走出来与珠宝匠进行贸易的商人都是人类,或者基本上是人类,但却从来没有人见过那些划动这些帆船的桨手;而在乌撒,商人们若是要与这些从未知海岸航行过来却从不展示自己桨手的黑色大船进行贸易的话,也都会被认为是不正常的。X6rzk
当他说出这些事情时,阿塔尔早已昏昏欲睡了,于是卡特温柔地把他放躺在由黑檀镶嵌成的睡椅上,并彬彬有礼地将他的长胡子摆放在他的胸口上。当他离开神庙准备继续前进时,卡特突然发现再没有隐约地拍打声跟在他身后了。他不由得奇怪那些祖各为何会在追求新鲜事物时变得如此松懈倦怠起来,然后他便注意到所有那些生活在乌撒、皮毛光滑得意自满的猫儿都怀着非同寻常的嗜好舔着自己的下颌。接着,他回忆起在与老牧师对话的时候,曾听到神庙下端传来过吱吱的声音与猫咪的打闹声;同时,他也回想起鹅卵石街道边曾有一只特别大胆放肆的年轻祖各对一只黑色小猫表现出过极为邪恶的渴望。因为他喜爱黑色小猫胜过世上的一切东西,所以他弯下腰轻轻拍了拍那些舔着自己下颌、皮毛光滑的猫儿,却并没有多做哀悼,因为那些好寻根探底的祖各们不会跟在他身后了。X6rzk
这时已经是落日时分了,于是卡特在一间坐落在陡峭小巷上方、能够俯瞰小镇低矮部分的旅舍里安顿了下来。当他走上自己房间的露台,俯瞰下方的景致时,他看到了由红色屋顶组成的海洋,看到了铺设着鹅卵石的小巷,还看到了更远处令人愉悦的田野。当他看着这一切在倾斜的阳光中变得柔和与魔幻起来时,他敢发誓,如果不是记忆中那座更雄伟的夕阳之城在不停刺激着他前去探索未知的危险,那么乌撒不论如何都是一个非常适合居住的地方。接着,暮色渐暗,用石灰糊刷的山墙由粉红色逐渐转变成了充满神秘氛围的紫色,微亮的黄色灯光开始一盏接一盏地浮现在了古老的格子窗之后。神庙高塔上传来了悦耳的钟声,而入夜的第一颗星辰也开始在斯凯河对岸草甸之上的天空中静静地眨起了眼睛。当夜晚开始轻声低吟时,卡特也附和着轻轻地点着头,仿佛鲁特琴手正在金银丝装饰的露台与棋盘格局的纯朴乌撒之外的地方传唱着那些古老的岁月。甚至就连乌撒众多猫咪所发出的声音中也可能会流露着甜美的感觉,但它们大多数都很饱足,而且闭口不言那顿奇怪的餐宴。它们中的一部分偷偷离开了乌撒,前往那些只有猫儿才知道的神秘国度——乡村里的人们说这些王国都在月亮的暗面,而猫儿们则会从高大的房屋顶端跳向那个世界。不过此时有一只黑色小猫从楼上悄悄匍匐爬过,跃上了卡特的膝盖,一面打闹着一面发出愉快的呼呼声。当卡特最后躺在小小的睡椅上,靠在用具有催眠作用的芬芳香草填充起来的枕头上,沉沉睡去时,那只黑色小猫也跟着在他脚边不远的地方蜷起了身子。X6rzk
早上的时候,卡特加入了一只由商贩组成的车队,与他们一同前往那座名叫狄拉斯-琳的城市。车队的货物主要是乌撒出产的纺织羊毛与从乌撒那忙碌的农场里收获来的卷心菜。一连六天,他们摇晃着叮当作响的铃铛,走在斯凯河一侧宽广的马路上;有几个晚上,他们停留在一些古雅奇异的渔镇上,并在那儿的旅舍里落脚;而在其他几个晚上,他们则在繁星之下扎营,听着安静的河流上不时传来片刻船夫的歌声。田野的风光非常漂亮,卡特看到了不少青绿的篱笆与树林,还有如画的尖顶农舍和八角形的风车磨坊。X6rzk
第七天,前方的地脚线上升起了一片烟雾般的朦胧事物,接着出现的便是狄拉斯-琳那高耸的黑塔。这座城市与那些大多由玄武岩修建起来黑塔从远处看起来有些像是著名的巨人堤[1],而那些黑塔间的街道既阴暗又无趣,毫无魅力可言。在数不清的码头附近挤满了阴沉的海员酒吧,整座城镇里挤满了从世界各地来到这里的水手,其中一小部分甚至说不上是从地球上来的。卡特向城市里那些穿着古怪长袍的居民问起了奥瑞巴岛上的恩格拉尼克山脉,随后便发现他们对这个地方非常熟悉。城市里的一些船就来自那座岛屿上的巴哈那港,其中有一艘船预计会在一个月内返回这里;进入那座港口之后,骑上斑马,再花两天的时间便可抵达恩格拉尼克山脉。但是,很少有人见过那些描绘着诸神容貌的石头雕刻,因为它位于恩格拉尼克山脉中非常险峻的一侧,从上面俯瞰下去只能看见险峻的峭壁与充满了险恶熔岩的山谷。过去诸神们曾迁怒于居住在山脉那一侧的凡人,并将这些事情告知了那些外神们。X6rzk
[1]the Giants’Causeway,指英国北爱尔兰安特里姆原野边缘大约由四万多根巨柱组成的贾恩茨考斯韦角。这些石柱是玄武岩熔流涌出地面,冷却后收缩形成六边或四边、五边形的棱柱。因为形状整齐体积巨大,所以被传说为巨人修建的堤道。X6rz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