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菲娅回到公寓的时候，正遇上史密斯先生拿着份《镜报》装模作样，光秃秃的脑袋就像没长草的坟墓，只把凄惨献祭给所有人。劣质的油墨味在公寓中匠心独具，让本就黏腻的空气更上层楼。438rx
众所周知，《镜报》的读者是自以为在治理国家的人；《邮报》的读者是自以为应该治理国家的人；《联邦日报》的读者是治理国家的人；《王国消息》的读者是想把国家交给别国治理的人；《新大陆动态》的读者认为这件事早已发生；《太阳报》的读者不在乎谁治理国家，只要有...咳咳。438rx1
克里斯蒂娜警探正坐在他旁边，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似乎正等着索菲娅——警探小姐的美正来自于五官四肢巧妙的搭配，只要笑起来，就那么可人，只是繁重的工作让她时常开心不起来。438rx
因为在过往的世界中存在着的问题，在这个有着奥秘的世界里也依旧存在，那就是大部分的居民在大部分的时间里都感到不开心。而解决办法也出奇一致，但绝大多数基本上都和小纸片的流动有关。这其实很奇怪，因为不开心的并不是小纸片。438rx
索菲娅听到她这么快就查到消息，心中难免有些讶异。不过想到警察能找好几个舌头，这应当也不是什么难事？438rx
金警官？圆圆润润的精致小脸蓦地冒出来，似乎就在她眼前笑着，反而让索菲娅有些不知所措。438rx
该说的体己话还是有必要讲的，毕竟克里斯蒂娜警探愿意为她奔走也是意外之喜...438rx
索菲娅抽出根凳子，坐在克里斯蒂娜警探身边，看着老实的警探掰扯着干硬的面包。靴子上却满是泥点和灰尘，被双脚一起扒拉下来，依偎在沙发旁，满是泥点和水渍，还混着些木屑，看样子就是往东街上走过一遭。438rx
她粗短但可爱的双腿拢在胸前，套着双淡黄色的袜子，微微冒着水汽，露出结实的曲线，就像微醺的酒，看上一眼就教人沉醉——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总盯着索菲娅，直到被她拿着桌上的扇子轻敲着肩膀，才调笑着缩了回去。438rx1
她们的对话一字不落的被史密斯先生听走，于是他故意发出了不正常的动静，接着轻蔑一笑，在臧否同行时太过用力，把牙根都露了出来：“乔治·马丁？他卖得都是些老把式。”438rx2
这位从新大陆回来的军官在史密斯先生口里和江湖骗子没什么太大分别，尽管马丁先生混了个少尉军衔退役，但在泽兰大市，只靠陆军部的善心就想维持体面的生活，就是痴心妄想。乔治少尉作为退伍的职业军人，除了打仗，又别无所长，就只能靠旧日的关系弄些新奇的货出手，勉强维持中产的派头。438rx
“您是要找他买东西？”一提到钱，史密斯先生终于图穷匕见，“买他的，倒不如看我的。”438rx
他随身带着的蛇油、水晶、曼陀草，还有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从接近无穷无尽的口袋里倒了出来，满满当当地堆在桌子上，要么染着灰，要么满是油渍，要么又是灰，又满是油渍，总归没个好的品相。438rx
包法利夫人这会抱着那只猫从房门里走出来，早起这会，她还有些空闲，毕竟晚上还要去流连忘返，此时得养精蓄锐：“要不给我看看？”438rx
他抓着那些散落的黑曜石护符塞进索菲娅手里。这些小挂件的确有些意思，上面古怪的文字不像是通用语的句法，不过更可能是被史密斯先生生造出来的，索菲娅甚至还闻得到做旧的硝酸味。438rx
包法利夫人倒是对那几瓶蛇油很感兴趣，史密斯先生管这叫灵丹妙药，声称什么慢性风湿、偏头疼，甚至还有肾病，都有效用。老寡妇为此心动不已，最后用好几个月的房费做了价，拿走了大半。438rx
索菲娅借了桌上的笔，扯了张泛黄的纸，用左手写了几个字，把那张刚拿到手的本票塞了进去，抓起桌上几个铁舍勒：“我待会还要出去...””438rx
“您这是去哪？”老寡妇阴恻恻的声音不打算放过索菲娅，“这个月的租钱...”438rx
“做糖果的哪位。”438rx1
索菲娅按着自己的记忆念出这位闻名遐迩的大实业家的名字，结果比她想象的还要重量级，就算是刁钻如包法利夫人也只能哼哼两声，代表她已经知道，却没有挖苦和讽刺的机会——拉不下脸来巴结，也没有胆气说更多，所以只能哼哼两句，带着她的蛇油一起回了房间。438rx
克里斯蒂娜警探扯住了索菲娅的袖子，湿润的手指在她的衣裳上留下好几个印记，深深浅浅的带着祝福和艳羡。只有史密斯先生此刻的眼睛带着光亮，市侩和精明他掩藏的太好，所以也不惹人厌烦。438rx
索菲娅突然感觉在泽兰大市中，这个名字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管用。她花尽心思思索着这位先生到底何许人也，却实在没找到什么特别令人在意的——除了他真的很有钱。438rx
有钱，大概就是最大的美德了，它象征着拣选、荣耀、应允，象征着神的赐福，是注定要做成的事业。438rx
索菲娅试着想起更多，可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做，所以又回房把眼镜放下，换身纯白的衣裳才肯出门——她心里已经有了盘算，无论如何，她都得和乔治少尉见上一面。438rx
临近中午，街上的人正越来越多，刚卸了货离了港的海员都从东街一路往上，身上裹挟着浓重的朗姆酒味，就直往酒馆里赶，也是踉踉跄跄，也是急不可耐，那些胡子，连着鬓发，簌簌地往下坠着鲁莽。438rx
街上的“燕子”却三三两两的散去，毕竟早市已经散了，也就没了必要逡巡。索菲娅直到走到家娜塔莎的面包店前，才找到个伶俐在阴影中，贪馋着盯着面包的女孩。438rx
索菲娅的靠近让女孩本能地退了两步，毕竟她只和索菲娅大腿一般高下，抬起头也看不清脸，只能看着惊人的弧线。438rx
她蹲下身子，只掏出几个铁币，女孩的眼睛就离不开了。438rx
不过在索菲娅开口前，她反而瑟缩成一团，止步在诱惑前：“抱歉，我...”438rx
“只是捎封信，给东街的乔治少尉。”索菲娅收回了手，毕竟能挣这几个子的不只有她一个，“你认识他吗？”438rx
女孩点了点头，嘴上紧紧地抿成一条线，渐渐从殷红慢慢变成雪白，最后在踟躇里才下定决心，接过索菲娅手里的信。438rx
女孩的疑惑不像是装出来的，只是侧着头，嗫嚅着几个词：“没见过...”438rx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方便，所以索菲娅给出这几个子的时候也很大方——反正也不是她的。438rx
这封信正是索菲娅刚刚写就的，借了弗克教授的名头，说是要收些古物，让马丁少尉提前准备好，约着今晚去他府上拜访。438rx
可她却隐隐有些不安，不仅仅是为了今晚要做的事情，更是想起了只有一面之缘的金警官。438rx
对索菲娅古怪的态度似乎暗示着金警探知道什么，特别是这个名字也从她那来，就不得不让人保持审慎...438rx
至少在拜访乔治少尉之前，她都为此忧虑——金警探是否知道点什么？还有人知道些什么？438rx
夜晚的泽兰大市的确有点冷，套上两件衣服，再加上件雨衣，都阻止不了寒风倒灌进袖口，吹走浮在身体的热量，积攒着冷漠和深重。翻滚的铅云在水天交际之处涌动，粘厚的水汽从海上吹来，嘶哑的哀鸣像是雾气无处不在，在黑色的外套与帽子上驻足，让索菲娅领略了什么叫做黑夜的份量。438rx
索菲娅念着这个地址，那是远在码头之外的地方，离着灯塔只有一些距离，晃晃悠悠的光在浓重的夜里映出了纷飞的水汽。星罗棋布的灰暗房舍依次排开，在今晚偏蓝的月色下晦暗不明，和澎湃的大海一同变成灰败，只有几只海鸥，依旧在尖鸣——也只摸得着它的声音。那些路过的等壁，那些黝黑的树影，没有犬吠也没有人打扰，只是被陈设出来，一同在等待必然的命运。438rx
幽灵一样的包法利太太总算说对了什么——不过也不是她的功劳，而是这团越发澎湃的飓风的威力。438rx
轻薄的雨衣承载着来自大海之上的愤怒，越发迅疾的风在咆哮，催促着她往前、往前、再往前，和着奔涌不息的浪潮，沉吟着、咆哮着、轰鸣着——直到一百三十二号这个神秘的数字出现在咫尺，直到她敲开了那扇斑驳不堪的木门。438rx
他腿上打着绷带，穿着开拓队的军服，中等身材，鼻子高高，肩膀不宽不窄，脸就像只湿淋淋的橡胶手套，愁眉不展，此刻佯装出笑容，讨好地欠着身子。438rx
索菲娅没有回答，只是褪下雨衣，露出面庞，听着乔治先生在恐惧的宰制下，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眼目眦欲裂，像是见到了旧日的幽灵。438rx
不可见不可闻的波纹在瞬息之间涌出，击碎了脆弱的血肉，汩汩的鲜血从乔治少尉胸前的空洞里流出，染红了木制的地板。整齐的伤口只有碗口大小，破碎的肋骨护着心脏，不甘寂寞的肌肉还在挣扎。438rx
可是整房内的炉火依旧在颤动，汗珠聚在眉毛上，皮肤下面所有的血管都一齐偾张，在这风雨交加的夜里直热得受不了。438rx
所以，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仅仅一步，聚在眉间的汗珠和雨水就落在眼睑上，蒙上层温吞的水幕。438rx
她什么也看不见，只觉得越发明亮的火光烧的额头生疼，干裂得要割出血口，滚烫的空气穿过头皮，直达脑髓，带起了秘而不宣的疼痛。就在这时，一切都摇晃了。狂风呼出沉闷而炽热的温度，壁炉里的火陡然升起，和她一样高挑。438r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