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大的舌头从嘴里滑脱,仰着面栽倒在地板上。人类就是如此脆弱的造物,射穿心脏的子弹几秒内就能夺走反抗的力量。lqhGZ
即便如此,他愁苦的脸依旧不安,两只浑圆的眼睛目眦欲裂,身上寒毛倒竖,不过要不了多久肯定会松弛下去。然而那深切如被深渊窥视的恐惧仍旧会停留在他的脸上,无论如何都不会随时间褪色,反而会因为岁月的样态变得更加吓人,直到看一眼就忘怀不了,在深夜里的视线角落中反复出现。lqhGZ
并不宽大的客厅直连着书房,被几尊沉默到“大”的雕像挤占了几乎所有位置,火光映衬下如同教堂里的圣人遗骸,悲悯而谦卑,只是瞧着她的时候显现出非同一般的讥讽。lqhGZ
索菲亚的双手捏得有些发白,微微泛红,匆忙地在这张红木的桌子上翻来翻去:上面只有几个奇怪的摆饰,还有枚古怪的钱币熠熠生辉。lqhGZ
乍看上去,她以为这不过是枚金币,然而仔细端详,才看出它散发着颜色稍浅的奇异光泽,近乎于紫色,又微微透着尸身上的白,显得镌刻其上的单调意象变得凶险与不祥,就像是天上的紫月沉湎进幽深的水里。lqhGZ
从眼底微微泛起的涟漪提示这东西看起来神秘,其实本身也肯定有古怪。lqhGZ
索菲娅稍稍停顿才把这些东西收起,接着走进了那间既是书房,也是卧室的屋子。lqhGZ
房间里没点灯,只是因惨白的闪电和从客厅里微微的光亮稍稍振作,和雪花一样的信件都放在桌上,排布成墓穴的模样,她没来得及看,就被囫囵收走。lqhGZ
扯开抽屉,索菲娅只看见几张零碎的钱,加上几把零碎的钱币,估摸着也就十来个金舍勒,还有张五十金舍勒的本票,上面正写着她的名字。床头柜前挂着把锁,可钥匙却不在周围,只在桌子旁有把不趁手的斧子。lqhGZ
索菲娅稍稍缓了口气,按着预先的计划,先脱下了雨衣,再把罩在外面第二件衣服脱下来,仔细检查身上没留下什么血迹后,把雨衣之下的外套扔进熊熊燃烧的壁炉里。lqhGZ
稍有些分量的亚麻长裙在炉火里倏忽间就亮堂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那是无意间沾染上的水滴,在火焰的舔舐下消亡的过程——跃动的火星在她眼睛里攒动,逼得她思考。lqhGZ
在深切的不安中,索菲娅下意识拿起桌上的茶杯,却又触电般放回到原地,四肢病态的冰冷逼得她把茶杯摆放成记忆中的样态,她觉得还稍微有些不对,却只能来来回回校对着这个茶杯在脑海里的位置...可惜,她太过用力,连脑海里原先这个杯子都记不住了。lqhGZ
于是她骤然间开始惶恐,又仔仔细细地检查起来,除了雨衣上些许溅开的血渍,靴子上的泥泞,头发里的雨水,手套上的印子,什么都没带走,也就什么都没留下。lqhGZ
她干脆把这顶陶瓷的杯子扔在地上,直摔成七八截,又用脚推开这些碎片,洒在了屋子的各个角落。lqhGZ
今晚沉重的雨势和呼啸的狂风似乎注定了她应当做下这件事,连自然的威力都站在她这边。lqhGZ
索菲娅从卧室的窗户跳了出去,拿着块石头从窗外砸坏玻璃,又花了几倍的时间从东街走了回来,结结巴巴地来到山脚路的警察局里,装着说不出话,只是呜呜咽咽地说着金警官的名字。lqhGZ
这条街的名字叫山脚路,但是附近没有山,只剩着警察局张开着嘴,趴在地上,恶馋地盯着路过的人。lqhGZ
索菲娅抽抽泣泣,直说来的时候乔治少尉就已经倒在了地上,真是不幸。lqhGZ
金警探哀叹一声,又对着天上画了个八芒星,寄托着自己的哀思。lqhGZ
索菲娅结结巴巴地描述着自己的所见,凌乱的客厅、忧愁的风雨、惨白的死人还有惶恐的心情,金警探也就只是听着,递给她杯咖啡,让她平复稍许。lqhGZ
“您先回去吧,”金警官最后还是做出了决断,在一切还没明朗的时候,“我会盯着的。”lqhGZ
圆圆的眼睛似乎在给出令人安心的意味,可索菲娅却觉得她意有所指。于是便一刻也不想多呆,只告了声别,就赶回公寓。lqhGZ
此时的包法利公寓空荡荡,只有团微微的光亮在餐厅里闪着。今晚几乎所有人都在,正好都在房子里。除了马克·安东尼先生呆坐在桌前,像块木头,只在她经过的时候回了头,卷曲如羊毛的头发散发着血腥的红光。lqhGZ
她逃回房中,贴着门坐着,骤然听到了脚步声,又从地上一跃而起,栽倒在镜子前——突然响起的那些脚步,那些过于清楚的脚步,均匀、清晰从容不迫,从很远的地方传来。lqhGZ
他已经走完第一层的楼梯,又在往上走;听得越来越清楚,越来越清楚!lqhGZ
索菲娅全身都僵硬起来,这就跟在梦中,梦见有人追着她,已经离得很近,还想要杀死她那样——可她仿佛在原地扎根,连手都不能动弹。lqhGZ
这不是我的错!我不过是把乔治少尉的诡计又使了一遍!lqhGZ
平心而论,乔治少尉的诡计的确精彩——如果索菲娅不是受害者的话。lqhGZ
屋子里分明有两个弹孔,但是乔治少尉在报警的时候却只提到一声,作为前军官,连枪声都听不出来,根本说不过去;其次,租客们没有人提到过枪声——假如这声音真那么大,连路过的乔治少尉都听着了,邻居却没人都没听见,可能吗?lqhGZ
早上租客们在餐厅小聚的时候,都有意无意提到了昨晚的行程:弗朗明多先生在图书馆挑灯夜战,尤里乌斯先生和克里斯蒂娜警探在值夜班,三兄弟在码头做活,两位商人在俱乐部里潇洒,屋子里只有索菲娅和她的客人。lqhGZ
只要枪声响起的时候并不在下半夜,只要在最早回来的包法利夫人之前,那就当然没人听得见。lqhGZ
即便如此,她身上的尸斑却做不得假,稍有常识的人就会知道,尸斑总在死后2-4个小时后形成。lqhGZ
索菲娅清洗伤口时记得时间,正好是四点出头,就算往前推四个小时,那也是十二点以后,包法利夫人已经回来了——可她为什么也没听着?lqhGZ
按着包法利夫人的说法,十月份的公寓,是绝不生火的。所以索菲娅绝对不会冒着得罪寓公的风险这么做。因此,生火的就只能其他人。lqhGZ
所以,在索菲娅死的时候,屋子里只有两个人,索菲亚不会提前生起这堆火,所以只有可能是凶手干的。lqhGZ
而凶手生起这堆火,正是为延缓尸斑的形成。这样,他才能借着报警名义,显得不在场。lqhGZ
难说,但他本可以做得更精致,至少不该有这么多的破绽。lqhGZ
而这正是索菲娅确信乔治少尉和这件事脱不开干系的原因。lqhGZ
按着两个弹孔,一颗子弹的痕迹来看,屋子里至少开了两枪,也就是说至少有一颗子弹被凶手带走了。lqhGZ
而且血迹——索菲娅不仅仅是注意到了柜子上的血迹,还注意到了地上的血迹、镜子后的血迹,还有床前的血迹。lqhGZ
她明明是面对床的,血液只会喷溅到橱柜上,可为什么床前还有血迹?lqhGZ
在一切合理的答案都被逻辑排除后,剩下的那个因为主观,所以被贴上“不可能”的标签的答案即为正解:床前血迹正是凶手留下的。lqhGZ
虽然索菲娅在这么近的距离上准头感人,但还是射中了凶手,这正是他不能在此地逗留的原因——乔治少尉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会回来,腿还受了伤。lqhGZ
此时,克里斯蒂娜警探告诉索菲娅,有人听到所有人都没听到的枪声,还瘸着腿的人来报了案,请她们来查查包法利公寓,索菲娅怎么可能认不出这就是凶手?lqhGZ
动机、因缘、细节,根本不重要,索菲娅只需要知道乔治少尉可能来过她的房间就够了。这不是法庭辩论,而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每个人都像猎人,当别人露出些许破绽,就必须要动手,至少对索菲娅而言,乔治少尉就是地狱。lqhGZ
从乔治少尉那里搜出来的本票也证明了她的推断,这个卑劣的人还从她那里拿走了钱!lqhGZ
她做得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就算是诸神也否决不了的正义。lqhGZ
哄骗克里斯蒂娜警探,只不过是为了找出他;用左手写字,是为了隐藏笔迹;借来十个金舍勒,送出订金,是为了提供去拜访他的合理动机;穿上两层衣服,是为了方便掩藏踪迹;打碎玻璃,是为了伪装现场;故意留下那封信,也只是让自己藏得更深;就连天气也都站在她这边,在她复返到警察局时,一切的一切都被雨水冲刷干净。lqhGZ
冷酷、精确、完美lqhGZ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