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就几乎没有女孩想做英雄的，布洛妮娅·厄克特小姐除外。lq7Eo
外省人很难理解厄克特家的宅子被尊称为公馆的份量。毕竟泽兰大市是座不漂亮的城市，平平静静，甚至有些丑陋。没有奇崛的山，没有奔腾的河，也没有鸽子，更没有树木。春天只在贩卖的花里得以窥见；到了夏天，如火般的太阳就把它们烧成团飞灰；秋日之后又总会下起大雨，满街泥泞；直到冬天骤然降临，把所有人赶回到遮光板和百叶窗之后。lq7Eo
临街两三层的屋子上总会蹲着只滴水兽，要么伸出舌头，要么耷拉着耳朵；要么活着，要么还没死。琳琅的铺面就藏身在它们之下，影影绰绰地摆着牌子。有轨电车和马车就在这些纵横交错却又狭窄不堪的街道里穿行，碾压着石板，带起了灰尘，和河边滚滚而上的黑烟成了一种颜色。气动钟和气动管共同从天上和地下交织，组成了这座城市的神经与血脉。lq7Eo
弗朗西斯先生的宅邸不同于此，这所住宅看上去就略微有些凄凉，见到时总会令人想起那最幽深的修会，露出两张木然的脸。它坐落在国王大道的尽头，直通王政时期的总督府，如今已成了市政府的驻跸。虽然街上冬冷夏热，有几处还阴暗不堪，它却自有引人之处:石子和泥土混做的路面终年干爽，而且回声清脆;两旁房子檐牙高啄，勾心斗角，安静地藏身在几十年的风霜之后。lq7Eo
这宅子满打满算也得有三百多年，虽然略有走样，倒还结实。两端雕刻着稀奇古怪的图案，构成一溜黑色的浮雕，配着那些随处可见的滴水兽，平添两分情调。横木上覆盖的石板又多出些许青苔，给外墙绘出蓝线。凝灰岩组成了门廊和拱顶间的缝隙。时间在门洞的拱楣、侧壁上留下如海绵般的空洞，都被白色的石灰补完。在门楣的上方，有一长条硬石浮雕，象征着泽兰大市分明的四季，突出在外，犹如野鸭的喙。lq7Eo
和倾颓衰败到无声无息的宅邸不一样，她屋子里什么都不缺，该有的丝绒窗帘和厚地毯的小客厅，枝叶繁茂的盆景和讲究的牙床，还有宝石的晶莹和制服的饰带。教你看上一眼就能想起月下的叹息、长久的拥抱、手上的眼泪、肉体的骚动和情意的连绵。床头柜上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装点，在欲望缱绻里舒张冰冷的理性。lq7Eo
她身量高挑，有使不完的力气，常年的锻炼在身上刻下清晰的线条，甜腻如糖果的腹肌在稍稍用力下棱角分明，双手却没什么老茧，也没什么疤痕。lq7Eo
略微吹毛求疵的人会觉得她的手并不美，也许还不够白，指节瘦得有点露骨，因此，手也显得太长，轮廓的曲线不够柔和，然而她的指甲光亮，指尖细小，修成杏仁的形状，看来比象牙更洁净，所以对未来的英雄，也就够用了。lq7Eo
布洛妮娅有过许多位老师，却没多少人能坚持下来——她不是不聪明，而是太聪明，只是想要做英雄的愿望总是让她坐立不安，所以就显得她对那些老师们不太友好。lq7Eo
弗朗西斯先生倒是对她之任之，毕竟他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所以不算出格的恶作剧也被他用些许花费摆平，只是久而久之，他也再也延请不到合适的讲师。lq7Eo
所幸，他还有个叫做博尔曼·弗克的好朋友，在圣约翰大学忝列语言学教授，凭借他的声望和人脉，介绍个刚出茅庐的学生也不成太大问题——而且弗朗西斯先生出手绝对算得上大方，年薪两百金舍勒，已经是七品文官一年的薪水。lq7Eo
高等通用语对得起这价格，作为所有人都不愿意学，但是所有人都假装学过，并且用蹩脚的发音装作理解的学科，这门功课确实需要专人辅导，否则总有人会迷惑在词性和时态的变化中——比如女性是个阴性词，女孩却是个中性词。lq7Eo
那天弗克教授顶着他刚做好的头发就来拜访，弗朗西斯一直嘲笑这位老伙计是认不清自己，一把年纪了还留着鸽翅式的发型，远远望去正像是只年迈的刺猬趴在脑袋上。lq7Eo
但是他带来的消息却令人振奋，至少弗克教授顶着刺猬头保证，他最喜爱的学生已经接受了教职。对于弗克教授的学术水平，懂行的人知道他有多厉害，不懂行的人也听别人说过他有多厉害，根据人人都觉得他厉害这个事实，弗朗西斯先生自觉地对这位女孩抱有极高的期待。lq7Eo
那是个身量极高的女孩，高得不同寻常，就算是布洛妮娅这样算得上高挑的身子，在她面前都要矮上个头，退上几步才能看见她精致的眉眼、大小合适的五官、金色的眸子、若有若无的蓝色潜影，似笑非笑的唇角，像木偶那样精致，也像木偶那样令人回味着恐惧——正是若有若无的不适，反倒勾起了布洛妮娅深切探索的欲望，就像猫总喜欢会反抗的老鼠。lq7Eo
她的老师穿着身淡黄色的外套，选了条齐膝的短裙，露出截不长不短的白色丝袜，勾勒出纤长而精细的小腿，蠢笨的圆头皮鞋反而增添了许娇俏，同她身上的书卷气与慵懒一同流连出令人渴望的柔软——精致，软糯，看上去就很好欺负，让人憧憬她缓缓流泪的样子。lq7Eo
她不吝于承认这点。因为，生命从不是屈服，而是要占有、伤害，是压制、磨砺、强迫自身的各种形式，是侵吞、是掠夺，就算以最温和的措辞来表达也是剥削。lq7Eo
所以她才要做英雄，英雄的道德是超越善恶的，因为牧群道德占据一切的地方，“蠢”和“善良”就无限靠近。想要的就去掠夺，不想要的只管厌弃，栖居在善恶的彼岸，那才算英雄。lq7E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