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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斯茅斯的阴霾【3】

  III.kXsua

  肯定是某些反常的小鬼作祟——或是某些带有讽刺意味、来自黑暗隐匿源头的吸引——让我改变了原有的计划。许久之前我决心只将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建筑上,甚至在当时,我正急着走向广场试图找一辆快速交通工具离开这座在衰败与死亡中不断溃烂的城市;但当我看到扎多克·艾伦时,一个新的念头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让我犹豫地放慢了脚步。kXsua

  那个年轻人向我保证过,这个老头除了嘟哝些疯狂、破碎、难以置信的传说外什么也不会做;此外他还警告过我,与他说话并不太安全——尤其是被本地人看到的情况下;然而这个年长的老人毕竟见证了这座城镇的衰落——其所保留的记忆也能一直追溯到那段还有海船出入往来、工厂依旧兴旺运营的早期时代——因此对我来说,这是一种用任何理由都无法抗拒的诱惑。毕竟,那些最为怪异与疯狂的神话传说时常也仅仅只是些基于事实衍生出的象征与寓言而已——况且,老扎多克肯定目睹了过去九十年来发生在印斯茅斯周边的所有事情。发作的好奇心盖过了理智与谨慎,在自己那年轻的自我主义怂恿下,我幻想着自己或许用粗酿威士忌从他那里榨出一些夸张而混乱的倾述,甚至还可能从这些故事里筛选出一段真实的核心历史。kXsua

  我知道不能在这时候在这里与他交谈,因为那些消防员肯定会注意到我,并且会阻止我这么做。我觉得,我应该先弄一些私贩酒水——杂货店里的年轻人告诉了我一个能买到许多这类东西的地方。然后,我要表现得随意一点,继续在消防站周围闲逛,并在他开始惯常的闲逛的时候与他碰上一面。年轻人说他非常焦躁不安,极少会在消防站附近坐上一两个小时。kXsua

  我在埃利奥特街上靠近中心广场的一家肮脏杂货店背后轻易地弄到了一夸脱[注]威士忌,可是价钱并不便宜。在那儿等着我的是一个看起来很肮脏的伙计,有一点儿那种眼睛圆瞪的“印斯茅斯长相”,不过行为举止倒是非常文明;也许是因为适应了这类偶尔出现在镇上、寻找乐子的陌生人——例如卡车司机、黄金买家之类——的行为举止。kXsua

  [注:美制夸脱大约是0.946升]kXsua

  再度回到中心广场上时,我发现幸运女神正站在我这一边;因为——当我绕过吉尔曼旅舍的角落,走出佩因街的时候——我一眼就瞥见了扎多克·艾伦那那高大、瘦削、衣衫褴褛的身形。按着原定的计划,我挥舞了一下自己新买的酒瓶,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随后,当我转身进入韦特街,走向我能想到的最荒废的地区时,我发现他开始拖着步子渴望地跟在我的身后。kXsua

  我根据杂货店里的年轻人所绘制的地图继续前进,走向南面那片我之前曾拜访过的、早已完全废弃的水滨地区。视线里唯一能看见的人就是那些站在远处防波堤上的渔夫们;只要再往南走了几个街区,我便完全地脱离他们的视线,而在这之后,我只需在某个废弃的码头上找两个座位,就能在没人注意到的情况下随意地询问老扎多克了。当我抵达中心大道之前,我便听见身后传来了一声喘着气的微弱叫喊“嗨,先生”。于是我停了下来,让老头能赶上我的脚步,并继续发挥夸脱瓶里诱人的吸引力。kXsua

  我们一同走到沃特街,然后转向南面,走进了无处不在的荒凉与疯狂歪斜的废墟当中。这时我开始试探他,却发现这个老头的口风比我想象的要紧。最后,我在摇摇欲坠的砖墙间看到了一处野草丛生、面向大海的缺口——靠近水边覆盖着苔藓的石堆提供了些尚能忍受的坐处,同时北面的一座仓库废墟遮也挡住了所有可能的视线。我意识到,这时一个用来长时间密谈的理想场所;因此我领着自己的同伴走下了小巷,在长着苔藓的石头上找到了个地方坐了下来。死寂与荒凉的气氛显得有些阴森可怖,而鱼腥味也强烈的让人几乎无法忍受;但我决心不让任何事情妨碍到我。kXsua

  直到这时,我还有四个小时用进行交谈——如果我打算赶上八点的公共汽车前往阿卡姆的话——因此我开始分给这个老酒鬼更多的酒精;同时开始享用起自己的廉价午餐来。我小心地分给他酒精,唯恐弄巧成拙,因为我希望从扎多克那里套出絮絮叨叨的醉话,而不是让他变成一个不醒人事的醉鬼。在一小时之后,他谨慎鬼祟的沉默寡言开始出现松动的迹象,但让我颇为失望的是他在依旧转移话题,绕开了任何有关印斯茅斯、以及它那被阴影遮罩的过去的问题。他嘟哝着时事,显示出在新闻报纸方面涉猎广泛、颇为熟悉的模样,而且非常倾向以一种乡村式的说教口吻来从哲学上分析这些新闻。kXsua

  两个小时后,我开始担心自己那一夸脱的威士忌可能不够撬开扎多克的嘴,并且思索着是不是该扔下老扎多克再买一些酒回来。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机会却为我创造了一个靠提问一直无法打的突破口;气喘吁吁的老人在闲谈言语时突然有了转变,同时也令我倾身向前更加仔细地聆听起来。这时,我背对着满是鱼腥味的海面,但他却面对着大海,而某些东西让他眼神游离地盯着远处那一线低矮的恶魔礁——此时那片暗礁正显眼地、近乎令人着迷地耸立在波涛之上。那幅景象似乎让他颇不高兴,因为他开始咒骂出一连串低声的诅咒,但最后却以一种秘密的嘟哝与心照不宣的睨视结束了自己的咒骂。他弯腰低向我,抓住了我外套的领子,嘘声说出了某些绝不会弄错的话语。kXsua

  “那就是所有一切开始的地方——那个被诅咒的、一切邪恶汇聚的地方,深水开始的地方。地狱大门——陡峭扎进一个没有正常人能触碰到的海底[注]。老船长奥贝德犯下的事——他在南大洋小岛上找到了一些对他有好处的东西。kXsua

  [注:原文是a bottom no saoundin’-line kin tech,读起来大概是这个样子]kXsua

  “那时候,每个人都过得很糟。生意衰落,磨坊里没有客人——即便是新磨坊也没有——我们最好的居民在1812年战争时被一艘私掠船给杀了,或是与伊利兹号以及漫游者号[注1]双桅横帆船一同失踪了——它们都是吉尔曼家族的船。奥贝德·马什他还有三艘船在海上——双桅船哥伦比亚号,双桅横帆船海蒂号,还有三桅船苏门答腊女王号[注2]。他是唯一一个在大洋上继续进行东印度航线贸易的人,不过直到二八年的时候,斯德·马丁的马来·普莱德号三桅船还出过海。kXsua

  [注1:原文是the Ranger snow,不知道snow是指什么。]kXsua

  [注2:原文是Sumatry Queen,很多地方翻译成圣玛丽皇后号,但考虑到Sumatry可能是东欧人对Sumatra的发音问题]kXsua

  “没有什么人像是奥贝德船长——那个撒旦的老走狗!咳,咳!我还能记得他说过远方的地方,说那些去基督教会、和顺从背负重担的人都是蠢货。说他们应该像是印度[注]的居民一样去崇拜一些更好的神明——那些会回报人们献祭,给信徒带来鱼群的神明,那些会真正回应人们祷告的神明。kXsua

  [注:原文是Injies。看不出说的是哪里]kXsua

  “他以前的伙伴,麦特·埃利奥特,也说过不少类似的话,不过他反对人们做任何异教举动。他们说过一个位于奥大赫地[注1]东面的岛屿。那地方有许多石头遗迹,古老得任何人都不知道关于这些遗迹的事情,有些像是波纳佩岛[注2]和卡罗琳群岛[注3]上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上有雕刻出的面孔,看起来像是复活节岛上的巨大雕像。那附近还有一个小的火山岛,上面有其他一些完全不同的雕刻和遗迹——完全被磨蚀掉了的遗迹,好象是在海里泡了很久,上面布满了许多可怕怪物的图画。kXsua

  [注1:Otaheité ,是大溪地过去的称呼。]kXsua

  [注2:西大洋的岛屿,上面有大量史前人工遗迹。]kXsua

  [注3:西大洋上的群岛。]kXsua

  “好吧,先生,麦特他说那些住在遗迹附近的当地人有抓不完的鱼,还有许多闪亮的手镯,护身符和头环,据说这些都是用某种奇怪的金子做成的,上面全是那种雕刻在相邻小岛上怪物——上面画着某些像是鱼一样的青蛙,或是像是青蛙一样的鱼,摆着各式各样的姿势,就好像是人类一样。没有人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这些东西的,当地的土著也不知道在他们是怎么弄到那么多鱼的——就算非常靠近的岛屿上打不到鱼的时候,他们依旧能捕到很多鱼。麦特觉得这事很奇怪,奥贝德船长也是。此外,奥贝德还注意到许多俊俏的年轻人一年年地不见了,而且当地也没有什么老人。此外,他觉得有些人的模样看起来非常奇怪,就算是以卡纳克人[注]的标准来看也是。kXsua

  [注:生活在新喀里多尼亚的土著]kXsua

  “最后是奥贝德搞清楚了他们邪教仪式的真相。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不过他开始是和土著交换他们身上那些像是金子一样的东西。然后问他们这些东西的来历,是不是能弄到更多东西,最后从他们的老酋长那里慢慢听到了整个故事——瓦拉基亚,他们这么叫那个酋长。除了奥贝德之外,没有人愿意相信那个黄皮肤的老魔鬼,但船长能够像是读书一样看懂其他人。哈哈!我把这些东西告诉别人时更本没有人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会相信,年轻人——但是,看看你,你有一双奥贝德那样锐利、能读人的眼睛。”kXsua

  老人的嘟哝声变得微弱起来。即便我知道他的故事只不过是些酒醉后的幻想,但他语调中那种诚挚而又可怖的不祥意味仍令我觉得不寒而栗。kXsua

  “啊,先生,奥贝德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些普通人从未听说过的事情——而且即便他们听说了也不会相信。似乎这些卡纳克人将许多年轻人和处女献祭给了一些生活在海底、类似神明的东西,然后从它们那里获得各种各样的恩惠。他们在那座有着古怪遗迹的小岛上与这些东西见面,而且那些关于半蛙半鱼怪物的图像就是这些东西的图像。或许真的有那样的生物,所以才有后来的美人鱼故事和绘画。它们在海床上建造了各种各样的城市,而那座岛屿就是从海里拢上来的。似乎,岛屿突然出现在水面上的时候,它们中的一些还生活在那些石头建筑里。卡纳克人就是这么知道它们生活在那下面的。它们打破局面后就立刻开始比划着和当地人沟通了,之后不久还达成了交易。kXsua

  “这些东西喜欢活人祭祀。在很久之前它们这样干过,但后来和陆地世界失去了联系。我不能说它们对那些活人祭品做了什么,我猜奥贝德也没热心问过这些事情。但是对于异教徒来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因为他们有过一段困难时期,渴望地想要所有东西。他们会给那些海里的东西送固定数量的年轻人,每年两次——五朔节与万圣节的时候——尽可能地规律。也给一些他们雕刻的小装饰。那些东西同意回报给他们许多的鱼——它们将鱼从海里的四面八方赶过来——偶尔还会交换一些黄金一样的东西。kXsua

  “啊,像是我说过的,那些土著会跑到火山岛上与那些东西见面——带着祭典上的祭品坐着独木舟划到岛上去,然后拿着它们带来的所有黄金一样的珠宝首饰折返回来。起先,那些东西不会去大的岛屿,但后来它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似乎它们很喜欢和人们混在一起,并且会在重要的日子——像是五朔节和万圣节——里参加人们的祭典活动。你看,它们能在水下和水周围生活——他们管这叫两栖,我猜。卡纳克人告诉它们,如果其他岛屿上的人看到它们,其他岛屿上的人或许会想要消灭它们。但是它们说它们不在乎,因为如果它们乐意,它们能够消灭所有人,不管是谁——只要他们没有画出特定符号——那种失落的上古者[注]曾画过的符号。不过,它们怕麻烦,所以当其他人到岛上的时候,它们会隐藏起来。kXsua

  [注:原文为the lost Old Ones,为了避免混淆特此翻译]kXsua

  “当他们刚开始与那些蛤蟆一样的鱼做伴的时候,卡纳克人有些反感,不过后来他们学会了用新眼光看待事物。似乎人类也和那些水里的东西有着某些亲属关系——所有活着的东西过去都是从水里来的,而且只需要一点儿变化就能再度走回去。后来,那些东西告诉卡纳克人如果他们和自己混血,就会得到一些起初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小孩,但后来这些小孩会变得越来越像是它们,直到最后这些小孩会进入水中,加入那些海底里的东西。这非常重要,年轻人——他们会变成那些鱼一样的东西,进入水中,永远都不会死。这些东西不会死,除非它们被暴力给杀死。kXsua

  “唔,先生,似乎奥贝德后来知道那些岛民身上都流着那些深海怪物的鱼类血统。当他们长大后就会显现出来,他们会躲藏起来直到觉得自己可以进入水中离开陆地为止。有些会比其他人更加不正常,还有些永远无法完成变化进入水中;不过这些人中的大多数都会按照那些东西所说的一样发生变化。有些婴儿生下来就像是那些东西,那么他们就会变化得比较早;不过也有些像人的偶尔会在岛上待到七十岁的时候,不过他们通常会在那之前就进入水中开始尝试性地旅行。那些去水里的人一般会经常回来,所以那里的人常可以跟自己的曾曾曾祖父说话,因为他们的曾曾曾祖父在好几百年,或者更早之前就已经离开旱地去水里生活了。kXsua

  “所有人都没有死掉的概念——除了是在与其他岛屿的居民乘独木舟打战,或是被当成祭品献给住在海底的海神,或是在他们能够进入水底之前被蛇咬、瘟疫、或是了什么急性病——不过单单只是看着这种变化发生,那在一段时间里可不是一点半点的可怕。他们觉得自己得到和自己失去的一样好——我猜奥贝德在仔细想过瓦拉基亚的故事后,也是这么觉得的。不过,瓦拉基亚是少数几个没有鱼类血统的人——他是贵族家族里的人,他的家族要与其他岛屿上的贵族通婚。kXsua

  “瓦拉基亚向奥贝德展示了很多与海底怪物有关的仪式和咒语,并且让他看了一些已经变得没有人形的村民。不过,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带奥贝德见过任何一个刚从水里出来的那些怪物。后来,他给了他一个用铅块,或者别的什么东西做成的、很有意思的东西——他说这东西能在打渔的时候从任何一个有那些生物居住的地方捞上来。想要用它的话就将它扔进水里,然后配上合适的祷告与手势。瓦拉基亚愿意让这些东西分布到全世界,所以任何想要找它们的人就能找到一个巢穴,然后将它们带上来——如果它们愿意的话。kXsua

  “麦特一点都不喜欢这事,他想让奥贝德离那个岛远一些;但船长急着想要发达,并且发现自己能很容易地从它们手里拿到黄金一样的东西,因此可以将这些东西派上特殊的用场。事情这么发展了好些年,奥贝德得到了很多金子一样的东西,足够让他在威特街那间老旧磨坊里开上一家精炼厂。他不敢将那些东西整件整件的卖,因为人们会问他问题。不过,他的船员能够得到一些,并且不时将它们转手倒卖出来,虽然他们发誓对此保持安静;他也让自己的女伴穿戴一些很像是人类首饰的珠宝。kXsua

  “后来,到了三八年——我还只有七岁的时候——奥贝德发现那些岛民在他出海的间隔里被消灭掉了。似乎其他岛上的居民听说了那里的事情,并且着手处理掉了这些事情。我猜他们肯定有那些古老魔法符号,就是那些海底怪物说它们唯一害怕的东西。说不定当一些小岛被大海抛出来,上面立着比大洪水还要古老的遗迹时,那些卡纳克人也会愿意冒险去看一看。那些虔诚的家伙——除了部分太大而没办法敲毁掉的遗迹外,他们没有在主岛和火山小岛上留下任何东西。在有些地方还撒着一些小时候——就像是护身符——上面有些类似我们现在称为卐字的符号[注]。或许那就是上古者的印记。岛上人都被消灭干净了,没有再找到任何黄金样的东西,周围岛屿的卡纳克人也对这件事只字不提。甚至都不承认那岛上曾经有过人居住。kXsua

  [注:原文是swastika ,似乎不论是左旋的卐和右旋的卍都是这一个词。]kXsua

  “这事自然对奥贝德打击很大,尤其考虑到他的普通生意经营得相当糟糕。而且这事情对整个印斯茅斯都是个打击,因为在那段出海的日子里对船主得利润的事,船员们也相应地会得到部分的利益。大多数镇子周围的居民面对困难时期的时候就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不过事情真的很糟,因为海鱼的产量逐渐收缩了,磨坊里的事情也不怎么样。kXsua

  “这个时候奥贝德开始诅咒人们像是绵羊一样逆来顺受,只知道对根本没有任何帮助的基督上帝祷告。他告诉他们,他认识一些人,那些人拜的神会回应祷告而且真正给予他们回报。他如果有足够的人能站在他这一边,他也许能获得一定的权力,带来许多的鱼和不少金子。当然,那些在苏玛丽皇后号上工作过、见过那个岛屿的人都知道他的话是什么意思,而且没一个人不着急着想要接近那些海怪——不过他们不知道奥贝德所说的他要某种影响力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他们开始问他怎样才能让人们信仰它们,把它们召过来。”kXsua

  这时,老人颤抖着,喃喃低语,滑进了一种低落而忧虑的缄默中;紧张地向后望了一眼,然后又转过头来入神地盯着遥远的黑色礁石。当我向他说话时,他没有回答,因此我意识到自己必须让他喝完这瓶酒。这段疯狂荒诞的故事让我颇为着迷,因为我幻想着这其中有着一个有些粗糙简陋的寓意——这个寓意根植在印斯茅斯的怪状之上,并被想象力精心编织,进而立刻变得极富创造性起来,并且充满了零星异域传说的影子。从始至终,我都不相信这个故事真的有一点儿真正的实际基础;但他的讲述里却透着一种真实的恐怖,不过那仅仅是因为它提到的那些奇异珠宝显然与我在纽伯里波特看到的邪恶饰冠有着密切的关联。也许那些饰物终究还是来自某个奇怪的岛屿;可能这个荒诞的故事是奥贝德过去编出来的,而不是这个老酒鬼自己创作。kXsua

  我将酒瓶递给扎多克,而他直接喝光了瓶里的最后一滴酒。他能忍受如此多的威士忌实在有些奇怪,因为他那高亢、喘气的声音里居然没有丝毫的含混。他舔了添瓶口,然后将它装进了自己的口袋,接着点着头开始低声地自言自语起来。我弯腰向前,想从他可能说出的任何词句,并且觉得仿佛看到他那凌乱肮脏的胡子下有着一丝讪笑。是的——他的确说出了一些词句,而我所能抓住的完全只有一些部分片段。kXsua

  “可怜的麦特——麦特他一个人反对这一切——试图拉拢人和他一起,和那些传道士讲了很久——没有用——他们把共济会的人赶走了,卫理公会[注1]的人也离开了——再也没有人见过浸礼会[注2]里意志坚定的牧师巴布科克[注3]——上帝之怒——我那时年轻力壮,我听得清,看得明——大衮与亚斯他录[注4]——贝利亚和别西卜[注5]——金牛还有迦南人与非利士人的偶像[注6]——巴比伦的可憎之物——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注7]——”kXsua

  [注1:Methodist ,基督教新教中的一个教会组织,前身是英国人约翰·卫斯理创造的卫斯理宗,后分裂,之后分裂出的美以美会、坚理会和美普会合并而成了卫理公会。]kXsua

  [注2:Baptist ,浸礼会,又称浸信会,基督新教主要宗派之一。十七世纪上半叶产生于英国以及在荷兰的英国流亡者中。]kXsua

  [注3:原文为Resolved Babcock,Resolved 大写,但似乎这不是个人名。]kXsua

  [注4:此处实际出自《圣经》,其中大衮 (Dagon) 是指非利士人的主神,亚斯他录(Ashtoreth)为西顿人的女神,又称天后。]kXsua

  [注5:出自《圣经》,为圣经中的邪恶代名词。]kXsua

  [注6:出自《圣经》,指错误的信仰对象。]kXsua

  [注7:Mene, mene, tekel, upharsin,典故出自《圣经》但以理书5:25。伯沙撒王摆设盛宴,席间出现人的手指在墙上写字,贤士无法解读这些文字,于是国王请来犹太人但以理解读。以理告诉他文字的意思是“你时日无多” (或者引申为大祸将至) 。此处的无意义的英文实际是墙上字迹的希伯来语发音。]kXsua

  他再次停顿了下来。看着他那水汪的蓝色眼睛,我觉得他已经和一个醉鬼没什么差别了。但当我轻轻地摇晃他的肩头时,他转向我,表现出了令人惊异的警惕神情,飞快地吐出了某些更加令人困惑的话语。kXsua

  “不相信我,哈?嘿、嘿、嘿——告诉我,年轻人,为什么奥贝德船长和那些二十岁年纪的年轻人总是划船去恶魔礁,大声念诵圣歌,声音大到如果顺风的时候甚至能在镇子的每个角落都听得见?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哈?告诉我奥贝德为什么总是将笨重的东西从恶魔礁的另一面,那个礁石陡峭得像是悬崖一样扎进海底的峭壁上扔下去?告诉我他拿着瓦拉基亚给他的那个铅质玩意干什么?哈,年轻人?他们为什么在五朔节和万圣节的时候狂欢作乐?为什么那些新教堂里的牧师——那些过去是水手的家伙——穿着奇怪的袍子,头上带着奥贝德带回来的金子样的东西?哈?”kXsua

  这时那双水汪的眼睛几乎变得凶狠而狂躁起来,就连那肮脏的白色胡子也如同触电般直立了起来。老扎多克可能看到我战栗着向后缩回去,因为他开始邪恶地咯咯笑了起来。kXsua

  “哈、哈、哈、哈!你知道了吧,嘿?过去我还能在晚上从自己家的圆顶阁楼里望见海面上的东西,那时候你也会想变成我现在这样的。噢,我告诉你,小孩耳朵尖,我没有错过任何关于奥贝德船长的谣言,还有那些前往礁石上的居民的谣言。嘿、嘿、嘿!我曾经爬上圆顶阁楼,用我爸的船员望远镜望见礁石上密密麻麻的全是某种东西。但是月亮一升起来,那些东西就都飞快地消失了。我说说这件事怎么样?那时,我看见奥贝德和他的人坐在一艘小渔船里。而那些东西从恶魔礁另一端的深海上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你想当那个小孩子吗?独自在圆顶小屋里偷看那些不是人形的东西?……哈?……嘿、嘿、嘿、嘿……”kXsua

  老头开始变得歇斯底里起来,而我在一种莫名的惊恐中打了个寒颤。他将粗糙的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而我看得出它的颤抖完全不是因为喜悦。kXsua

  “假设有天晚上,你看见奥贝德的宽底船划到了恶魔礁外面,然后向水里扔下了某些笨重的东西,然后第二天得知一个年轻人在家里失踪了,你会怎么想?有人还见过海勒姆·吉尔曼的尸体或头发了吗?他们还见过吗?还有尼克·皮尔斯,露利·沃特,阿多奈拉姆·绍斯维克,亨利·加里森?哈?嘿、嘿、嘿、嘿……那些东西用它们的手比划……它们真的有手……kXsua

  “然后,先生,就是在这个时候,奥贝德又重新振兴起来了。我们看见他那三个女儿穿戴上了金子一样的东西——我们之前从未见过那种首饰,精炼厂的烟囱里又开始冒烟了。其他的人也跟着发达了——合适捕捞的鱼群开始涌进港口,天知道我们需要多大的货箱才能装完海产起航开往纽伯里波特、阿卡姆和波士顿。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奥贝德把铁路支线引到了这里。有些金斯波特的渔民听说这里的事情,也曾坐着小帆船过来捕鱼,但后来他们都失踪了。没有人再见过他们。那个时候,我们这儿的人组织了大衮密教,并且从髑髅地会堂[注]手上买下了兄弟会大厅当作教团的驻扎地……嘿、嘿、嘿、麦特·埃利奥特是兄弟会的成员,还曾经反对过这桩交易,但那时候他已经被排挤出了视线。kXsua

  [注:Calvary Commandery ]kXsua

  “记住,我可没说奥贝德一心想继续自己在卡纳克岛上做过的生意。我觉得他一开始就打算要和那些东西混血,将年轻人变成永生的鱼。他想要那些金子一样的东西,而且愿意复出任何的代价,我想其他人在短时间里也对一切都感到很满意……kXsua

  “等到四六年的时候,镇子里已经有了些意见和看法。太多人不见了——星期天的教会里充满了稀奇古怪的布道和传教——还有太多关于那座礁石的话题。我猜这也和我也有些关系,因为我把自己在圆顶阁楼里看到情景告诉了市政议员摩利。后来的一天晚上,那些跟随奥贝德的居民出海爬上了那座礁石,要举行一场聚会。我听见有枪声宽底船之间传过来。第二天,奥贝德和另外三十二个人都被关进了监狱,所有人都在猜测发生了什么事,都在猜测政府指控他们犯了什么罪要把他们统统抓起来。老天啊,如果有人能知道后来的事情……几个星期后,就在很长时间都没有人往海里扔什么东西之后……”kXsua

  扎多克显露出了恐惧与疲惫的神情,因此我让他休息了一会儿,却一直依旧焦虑地盯着自己的手表。潮水已经转向,变成了涨潮,波浪的声音似乎惊醒了他。我很高兴潮水能涨上来,因为在涨潮时鱼腥味可能会变得淡一些。接着,我我再度集中注意力,跟上了他的喃喃低语。kXsua

  “那个可怕的夜晚……我看见了它们……我在圆顶阁楼上……成群结队……涌上来……老天啊,那天晚上印斯茅斯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它们敲打着我们的门,但我的爸爸没有打开门……后来,他拿着自己的滑膛枪从厨房的窗户里爬了出去,去找市政议员摩利,看能帮上什么忙……全是死人和奄奄一息的声音……枪声和尖叫……老广场、镇广场和新格林教堂上全是尖叫……监狱的门被撞开了……声明……当居民们发现有一般人失踪了之后,他们说这是一场瘟疫……要么加入奥贝德与那些东西,要么保持沉默,除此之外没有人能剩下……我再也没有看到我爸爸……”kXsua

  老头喘着粗气,汗流不止。而他捏住我肩头的手也变得更紧了。kXsua

  “等到早晨的时候,所有东西都被清理干净了——但却还有些痕迹……奥贝德那一伙人掌握了大局,声称事情要有所变化……其他人要与我们一起在聚会时举行礼拜,部分房子要空出来留给客人使用……它们想要像对卡纳克人一样与我们混血,而他却不觉得有必要阻止它们。奥贝德已经走得很远了……就像是在这方面入了迷一样。他说它们给我们带来了鱼与财富,所以它们也能得到它们想要的东西……kXsua

  “对外面人来说,没有什么变化,如果我们还知道好歹,就应该避开陌生人。我们立下了大衮之誓,后来还有人让我们立下了第二道和第三道誓言。那些特别愿意提供帮助的,能够得到特别的奖赏——金子之类的东西——讨价还价绝没有用处,因为在那下面它们还有几百万个。它们不愿意爬上来消灭人类,但如果真的要这么做,它们能干出不少事情来。我们不像是南大洋上的人一样,有着那种能够干掉它们的魔咒,而卡纳克人也永远不会泄漏自己的秘密。kXsua

  “如果它们需要,我们就要让给它们足够的献祭和还有野蛮人才喜欢的小玩意,并且在镇子里留下足够的居住地,它们就会安分地待着。不能去找陌生人,以免这儿的事泄漏到外面去——不要让外人来打听这里的事。全都要信教——大衮教团——儿童将永生不死,但却要回到母神海德拉与父神大衮那里去,因为我们过去都来自那里——Iä! Iä! Cthulhu fhtagn! Ph’nglui mglw’nafh Cthulhu R’lyeh wgah-nagl fhtagn—”kXsua

  老扎多克的故事很快便滑进了完全胡言乱语的状态,而我只能屏息而待。这个可怜的老头——那些酒精,加上他对身边衰败、怪异与病态的憎恨,到底将这颗充满想象力的大脑带进了怎样一个满是幻觉的可悲深渊。现在,他开始低吟抱怨,眼泪流淌过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流进他浓密的胡须里。kXsua

  “上帝啊,我十五岁以来到底都看到了些什么——弥尼,弥尼,提客勒,乌法珥新!——那些失踪的人,那些自杀的人——他们把事情告诉了阿卡姆、伊普斯威奇还有其他那些地方的人,但他们都说这是疯话。就像你现在说我是个疯子一样——但是,老天在上,我看见的东西——早在很久之前,他们就想要杀我,因为我知道很多事情,但是我第一个接受了奥贝德提供的第二条大衮之誓,所以这保护了我,除非他们的评委会证明我故意将所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别人……但我不会立下第三条誓言——我宁肯死掉也不要那样——kXsua

  “到了内战的时候,事情变得更糟了——当那些四六年之后出生的小孩逐渐长大了——那是它们中的一些。我很害怕——在那个可怕的夜晚之后,我就再也没四下打听过,也从再也没看到过它们中的任何一个——接近我的生活。是没有任何一个纯血的。我去参了军,如果我有一点点胆子或脑子,我就不会再回来,离开这地方远远的。但是人们写信告诉我事情已经没有那么糟糕了。我想,那是因为政府的征兵官在六三年的时候驻进了镇里。战争之后,事情又变糟了。人们开始堕落——商店和磨坊都关门了——海船也停运港口也淤塞了——铁路荒废——但它们……它们一直都从那块该诅咒的魔鬼礁游进河里,或是游到河边——越来越多的阁楼窗户被钉死了,越来越经常从本应该没有人住的房子里听到奇怪的声音……kXsua

  “关于我们这儿,外地人有他们自己的故事……看你刚才问的问题,我猜你也听他们说了不少——有些故事里讲了些他们偶尔能看见的事情,还有故事则是关于那些依旧从某些地方送过来,却并没有完全熔炼掉的奇怪珠宝——但他们不知道确定的事情。没有人会相信这里发生的任何事情。他们说那些金子样的东西是海盗的宝藏,说印斯茅斯人有外国血统,或者说我们有瘟热或者别的什么东。而且,住在这里的人也会尽可能地赶走外地人。牲畜在人面前停住——马比骡子还差劲——当但他们坐上汽车后,一切又正常了。kXsua

  “四六年的时候,船长奥贝德娶了他的第二个老婆。但是镇上的人压根没看见过她——有些人说他不愿意娶,但它们要求他这么干的——他和她生下了三个小孩——两个在很小的时候就不见了,但有一个女儿,她看起来和别人没什么两样,所以被送去了欧洲读书。 奥贝德最后把她嫁给了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阿卡姆人。不过现在,外面已经没有什么人愿意和印斯茅斯人有来往了。现在管着精炼厂的巴纳巴斯·马什是奥贝德第一个老婆的孙子——长子万西弗鲁斯的儿子,但他妈也是它们中的一个,从来没见过,也从来没出门。kXsua

  “巴纳巴斯现在已经到了要变形的年纪了。再也阖不上自己的眼睛,不成人样。他们说他还穿着衣服,但很快就要回到水里去了。或许他已经尝试过了——它们会在自己擅长下水前,先去水里待一段时间。大家已经有九、十年没看见他了。不知道他那个可怜的老婆会怎么想——她可是从伊普斯威奇来的。他在十五岁迎娶她的时候,那些人差点把巴纳巴斯给私刑处死。奥贝德七八年的时候死了,他的儿子女儿们现在也不见——第一个老婆的孩子都死了,其他的……天知道……”kXsua

  涨潮的声音现在已近在咫尺了。这种声音似乎渐渐地改变了老头的情绪,将先前那种多愁伤感的悲伤变成了一种充满戒备的恐惧。他不时地停下来,紧张地向后望去,或是瞥上一眼海面上的礁石。尽管他的故事疯狂而荒诞,但他举止中那种隐约模糊的焦虑不安却在不自不觉中感染了我。扎多克抖得更厉害了,并且开始提高了声音,似乎想要再度鼓起自己的勇气。kXsua

  “嘿,你,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你觉得住在这个镇上怎么样?所有东西都在腐烂死亡,每个转角都能听到关起来的怪物在黑暗的地下室和阁楼里爬行、嚎叫、四处乱跳。住在这样的镇子里怎么样?你想要听那些从大衮教团大厅里一晚又一晚传来的嚎叫吗?你知道那些嚎叫是在做什么吗?你愿意在五朔节和万圣节时听见那些从礁石上传来的恐怖声音吗?哈?觉得老头疯了吗?哈,先生,我告诉你那不是最糟糕的!”kXsua

  这个时候,扎多克几乎是在尖叫了。他声音里那种疯癫的狂躁让我焦虑不安得几乎无法忍受起来。kXsua

  “诅咒你,不要用它们那样的眼神盯着我——我说奥贝德·马什他现在在地狱里,而且会一直待在那里!哈,哈……在地狱里,我说!抓不到我——我没有做任何事,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任何事情——kXsua

  “噢,你,年轻人?啊,即便我没有告诉任何人,不过我准备好说了!你坐在这里听我说,年轻人——这事情我还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说过我在哪晚之后就没再四下打探过——但我还是发现了其他的事情!kXsua

  “你想知道真正的恐怖,哈?啊,那是——那不是那些大鱼魔鬼做过的事情,而是它们准备做的事情!它们从它们来的地方将一些东西带到了镇子里——它们已经这么做了好几年了,后来慢慢松懈了。河北面沃特大街和中央大道之间的地方全是那些东西——它们带上来的魔鬼——等到它们准备好了……我说等到它们准备好了……你听说过修格斯吗?……kXsua

  “哈,你没听清楚?我告诉你我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有天晚上看见它们……呃——啊——啊!呀……”kXsua

  老头那阵突如其来得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声令我差点儿昏厥了过去。他的尖叫里透着不像是人类拥有的恐慌与畏惧。他那双一直越过我的肩头盯着鱼腥味海洋的眼睛明显地瞪大了;而他的脸变得像是希腊舞台悲剧上、受惊恐惧的面具。他瘦骨嶙峋的爪子可怕地抓进了我的肩头,而当我转过头去,看看他望着的地方时,他一动也不动地僵在那里。kXsua

  我什么也没看见。只有一阵阵涌上来的潮水,还有一连串比远方那条起伏的防波堤更近一些的波纹。但扎多克却摇晃着我,于是我转过头去,看着他那张从恐惧的僵直中逐渐融化的面孔。他慌张混乱,眼睑抽搐着,牙龈打颤地嘟哝出一些话句来。接着他的声音传了出来——虽然像是颤抖的耳语一样。kXsua

  “快走,快走!它们看见我们了——快逃命!不要再等什么了——它们知道了——逃啊——快——从这个镇子上逃出去——”kXsua

  接着,另一道大浪扑在了昔日码头留下松散的石堆上。而后这个疯老头的地狱变成了一阵让人血液凝固、完全不似人类的尖叫。kXsua

  “咿——呀……!……呀!……”kXsua

  在我回过神之前,他已经松开了捏在我肩头的手,疯狂地冲向了大街,逃向北面那堵已经毁坏的仓库高墙。kXsua

  我向后瞥了一眼海面,但却什么也没看见。于是,我跟着走上沃特街,顺街向北望去,却再也没看到扎多克·艾伦的身影。kXsua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