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部分的内容,所有牵涉到这桩可怖案件的报导,都接受了严格审查——因为我们一致同意,倘若跟进的新闻报导让公众了解到这些俗世里的情况46,那么绝不会发生什么好事。我之前已提过,在继续行进之前,我们已让光亮充满了整座建筑。而现在,在那些照耀在闪亮玻璃柜与柜中可怖展品上的明亮光线中,我们发现眼前铺展着一副静默无声的可怖景象——而场景中那些令人困惑的细节证明所发生的事情完全超越了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们发现了两名闯入者——后来我们一致认为,他们肯定一直躲在某处,等到闭馆后才开始行动——但他们肯定不必因为谋杀守夜人而被处决了。他们已经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407Ue
原文是a public knowledge of those terrestrial conditions implied by the further developments。terrestrial conditions看得有些疑惑,也可能是指“世界所处的境况”407Ue
两名闯入者中,一个是缅甸人,另一个则是斐济岛民——由于这二人曾共同参与过某些遭人憎恶的恐怖异教活动,所以警方对他们早有所闻。但是,当我们赶到现场时,他们已经死了;而且,当我们开始深入检查二人的尸体时,他们的死亡方式逐渐变得难以名状、骇人听闻起来。两人的面孔上都凝固着一种疯颠狂乱、几乎不成人形的恐惧神情——即便是最年长的警察也从未见过这种表情;然而,两具尸体所呈现出的状态却有着显著的不同。407Ue
那名缅甸人倒伏在那具无名木乃伊的展览柜边——柜子上的玻璃已经被整齐地切掉了一块。他的右手紧握着一张淡蓝色皮膜制成的卷轴。这张立刻引起我注意的卷轴上写满了浅灰色的神秘符号——乍看之下,这张卷轴几乎与楼下藏书室中那只保存在奇怪圆筒中的卷轴一模一样,但后来的研究却带出了一些难以察觉的细微差别。尸体上并没有任何暴力犯罪留下的痕迹,考虑到那种凝固在他扭曲面孔上、痛苦而绝望的神情,我们只能推断这个人完全死于恐惧。407Ue
不过最让我们觉得震惊与骇然的还是那个紧邻在他身边的斐济人。最先触碰到斐济人尸体的是一位警员,而他紧接着爆发出的恐惧惊叫声让生活在博物馆四周的邻居们在这个骇人夜晚里不由得再次不寒而栗起来。事实上,当我们注意到那张曾经黝黑健壮、而今却被恐惧彻底扭曲的面孔与那双瘦骨嶙峋的大手 (其中一只手还紧紧握着电筒) 都呈现出致命的铅灰色时,我们就该意识到这其中有些蹊跷——某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蹊跷;然而,当那位警员犹豫着触碰那具尸体时,他所揭露出的事实却让我们感到错愕骇然。直到现在,我一想到这件事依旧会感到阵阵恐惧与嫌恶。简单地说:这个不幸的闯入者——虽然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还是一个壮硕健康的美拉尼西亚人,决意犯下某些无人知晓的邪恶罪行——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尊僵硬的烟灰色塑像——一具质地近乎石头与皮革之间的僵尸,而且各方面都与那个蜷缩在被破坏的玻璃柜中、已有千万年历史的亵神之物一模一样。407Ue
然而,这并不是最可怕的部分。那具骇人木乃伊所处的状态才是这场景中的恐怖之源;那幅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象压倒了其他的恐怖,直到我们最终将注意力转向地板上的尸体前一直牢牢地摄住我们早已惊骇莫名的心神。它的改变已经远远脱离了隐约、细微、难以察觉的范畴;因为这具木乃伊的姿势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它瘦骨嶙峋的爪子耷拉向下,不再部分遮掩着那张皮革质地、早已被恐惧扭曲变形的面孔;而它的眼睛——老天在上!——它那对鼓胀突出的可憎眼睛此刻已经圆圆地睁开,似乎正在直直地瞪着那两个死于恐惧,或更可怖情形,的闯入者。407Ue
那如同死鱼般的眼睛所射出的阴森凝视有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魔力,牢牢地吸引着我们的注意。而当我们仔细检查那两具闯入者的尸体时,这种魔力一直阴魂不散地困扰着的我们。它对我们的精神产生了古怪得可憎的影响;不知为何,我们总觉得有一种古怪的僵硬感在自己的身体里蔓延,阻碍着哪怕最为简单的动作——但当我们相互传阅那张写满了神秘符号的卷轴,进行详细的检查时,这种僵硬的感觉忽然又离奇地消失了。在整个过程中,我时常会无法抗拒地凝视着展览箱中那双鼓胀突出的可怖眼睛;而当查看过两具尸体,开始细细研究那双保存完好得不可思议的深暗眼瞳时,我觉得自己在那眼睛的晶状体表面察觉到了某些异样。我越留意那双眼睛,就越觉得着迷;直到最后,尽管四肢依旧有些生硬僵直,我仍然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拿出了一个高倍数的放大镜。接着,在放大镜的帮助下,我凑近了木乃伊,开始非常细致地研究起这对如同鱼眼一般鼓胀的眼球来——与此同时,其他人则满怀期盼地聚在周围,等待着我的结论。407Ue
一直以来,我都对那些宣称当人死亡或昏迷时所看见的场景与物体会一直残留在视网膜上的理论47颇为怀疑;然而,当我透过那对晶体,仔细查看这双眼睛时,我意识到这双难以名状、有着千百万年历史的眼球里面的确存在着某些影像——那对鼓胀突出、如同玻璃般的晶状体后的确有着某些不同于房间倒影的图像。毫无疑问,那对古老的视网膜表面有着一个轮廓模糊的场景,而我不由得开始怀疑这个影像正是他活着时——早在无穷的亘古岁月之前——最后一眼所看到的东西。然而,这幅景象似乎在逐渐消散,所以我不得不笨拙地操作着放大镜,重叠上另一块镜片,以便能看得更仔细一些。不过,当这对眼睛——因为某些邪恶魔法或罪恶举动——突然出现那些被活活吓死的闯入者面前时,那幅景象一定还是非常清晰、轮廓分明的——即便它可能微小得难以察觉。当调整好额外的镜片后,我分辨出了许多之前无法看到了细节,而那些围在我身边、畏怯不已的人们则竭力跟上我试图描述所见影像时滔滔言词。407Ue
这是一种在十九世纪末,现代刑侦学刚开始发展时,盛行一时的理论。理论认为眼睛的视网膜具有染色能力,因此若人体生理活动突然停止,中止了视紫质的恢复过程,那么视网膜上的图像就会继续残留一段时间。目前的材料证明这种理论有一定的正确性。407Ue
因为,在1932年,一个身处波士顿市中心的现代人正观看着某个完全怪异陌生的未知世界——某个早在万古之前就已彻底消失,从未在寻常历史与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的世界。我看到了一座旷阔的大厅——那是某座雄伟石头建筑里的一间巨室——而我似乎是从某个角落里望见这个地方的。房间的墙面上雕刻着许多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虽然这影像并不清晰,但这些雕刻所透露出的污秽、邪恶与兽性依旧让我几欲作呕。我不相信创造出这些图案的雕刻者会是人类,也不相信当它们雕刻出这些险恶睨视着观看者的可怖轮廓时曾见过真正的人类。在巨室中央有一扇极为庞大的石头活门。这扇活门向上开着,而某些东西正从活门下露了出来。虽然,我通过透镜仅仅只能看到一团巨大而模糊的斑点,但那个东西应该是清晰可见的——事实上,当这双眼睛最早在被恐惧侵袭的闯入者面前瞪开时,这个东西必定是清晰可见的。407Ue
当我用上放大镜的额外镜片仔细研究木乃伊的右眼时才能看到这些影像。但片刻之后,我将会强烈地希望自己的研究就此停顿,不再继续。然而,我却被发现与揭秘的狂热情绪掌控着,不由自主地将高倍数的透镜转移到木乃伊的左眼,希望能发现其他一些还未消散的影像。在兴奋与不明原因引起的僵直所带来的双重影响下,我用颤抖着的双手缓缓地将放大镜对准了焦距。接着,片刻之后,我意识到这只眼睛中残留的影像的确有着另一些尚未消散的镜像。在一个略微清晰的可怖瞬间,我看到那个失落世界里的雄伟远古地穴,也看到了那个从地穴中央巨型活门下涌上来的、恐怖让人无法承受的东西——接着,我爆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尖叫,然后跌倒在地昏了过去——时至今日,我依旧丝毫不为自己当时的举止感到丝毫的羞耻。407Ue
等到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那具可怖木乃伊的双眼里已经没有任何清晰的影像了。基夫警官用我的放大镜证实了这一点——因为我甚至都不敢再去面对那具畸形的干尸。同时,我也由衷感谢宇宙中一切力量,让我没有早一点望向那只眼睛。在经过众人反复的恳请之后,我耗尽脑中的全部毅力才能开口讲述自己在那个令人毛骨悚然的揭晓时刻瞥见的东西。事实上,在我们集体转移至楼下的办公室,将那具根本不应该存在、犹如魔鬼般可憎的东西彻底隔绝在视线外之前,我甚至都没法开口说话。因为,我之前决意要将那些与这具木乃伊,以及它那双鼓胀呆滞的眼睛,有关的、最为恐怖也最为荒谬的念头统统藏在心里——我觉得这东西有着一种令人憎恶的意念,它看见了面前发生的一切,并且徒劳地妄想传达出某些来自时间之渊中的可怖讯息。这完全是些疯狂的念头——但是,我最终觉得如果自己能将那些隐约看到的东西完全说出来,或许会更好一些。407Ue
毕竟,这其中也没有太多可说的东西。我所瞥见的那个从巨型地穴中的敞开活门下渗涌上来的东西是一个不可思议而又畸形丑恶的庞然大物。我可以毫不怀疑地说,仅仅看一眼那个影像的原型就会死于非命。直到现在,我依旧无法有条理地组织词句去描述它的模样。我或许可以称它硕大无朋——生有触须——长鼻——章鱼样的眼睛——半不定形的——柔软——部分生有鳞片部分满是皱纹——啊!任何我所说出的任何东西甚至都不足以暗示那个在黑暗混沌与无尽夜幕中诞下的禁忌子嗣所展现出的、令人嫌恶、污秽不洁、极其浩瀚无尽、非人类可以想象的恐怖、憎恨与邪恶。当我写下这些词句的时候,所想到的景象让我嫌恶作呕、几乎仰面晕眩过去。而当我在办公室里将那幅景象描绘给周围的人群时,我必须费劲力气才能保持不久前才恢复过来的清醒意识。407Ue
我的听众所受到的惊骇亦没有减弱多少。在一刻钟的时间里,没有一个人说话,因为我所讲述的东西令人畏惧而又半遮半掩地对应上了那些出现在《黑皮书》里的可怖传说,对应上了最近关于异教骚动的新闻报导,也对应上那些发生的博物馆里的不祥怪事。加塔诺托亚……哪怕是它最小的完整图像具有石化的力量——提尤格——那张伪造的卷轴——他再也没有回来——那张真正的卷轴能够完全或部分逆转石化的力量——它幸存下来了?——那些可憎的邪教——那些人们无意听到的词句——“那定然是他”——“他看到了它的容貌”——“即便既不能看也无法感觉,但却他全都知道”——“他将那些记忆带过了万古岁月”——“真正卷轴将会释放他”——“纳各布有着真正的卷轴”——“他知道能在哪里找到它”。只有拂晓那治愈人心的浅灰才让我们再度理智镇定下来;这种理智与镇定让我们决定不再谈论那一瞥所望见的东西——那是不该去解释,或再次想起的事情。407Ue
我们只将部分消息泄漏给了报纸与杂志,并且后来还与新闻报纸合作压制了其他一些消息的流传。例如,我们后来尸检了那个被完全僵化的斐济人,结果发现虽然僵化的外部血肉密不透风地封闭了他的大脑与其他一些内部器官,但是这些体内的器官却依旧保持新鲜没有出现僵硬——解剖医师们至今依旧在谨慎而困惑的讨论着这一异常现象——但是,我们并不希望因此再引起一场轰动。我们记得那些传说声称在加塔诺托亚面前被革化或石化的受害者会依旧保留有完整的大脑与清醒的意识;我们也很清楚街头小报会如何理解、加工这件小事。407Ue
参照实际的情况,他们指出,那个手持着写有神秘符号卷轴——并且显然在透过展览柜上的开口用卷轴猛戳木乃伊——的男人并没有被僵化;而没有接触卷轴的人却被僵化了。当他们要求我们进行某些实验——在斐济人石化的尸体,以及那具木乃伊面前使用卷轴——时,我们愤怒地拒绝了这些迷信的想法。当然,我们将那具木乃伊撤出了公众的视线,并转移到了博物馆中的实验室里,准备在某些合适的医学权威面前进行一场真正的科学检查。考虑到之前的一系列事情,我们采取了极其严格的保卫措施,将木乃伊看管了起来;但即便如此,12月5日凌晨2点25分又发生了一起试图闯入博物馆的案件。及时响起的防盗警铃挫败了这一行动,但不幸的是,参与此次行动的罪犯或罪犯们逃脱了。407Ue
让我由衷欣慰的是,公众丝毫没有得知事情进一步的发展。我虔诚地希望,不用再多说什么。当然,秘密的泄漏在所难免,而且如果我真的发生了什么意外,我也不知道那些处决我的遗嘱执行人们会如何处置这份手稿;但不论如何,当所有秘密大白天下之时,这件事在大众脑海中的映象也不会让人痛苦地历历在目了。此外,当最终真相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也没有人会相信这一切。这正是大众的奇怪之处。当他们的街头小报做出些许暗示的时候,人们纷纷准备好轻易地相信接下来发生的任何事情;但当某个不同寻常而又巨大惊人的秘密真地被揭露出来的时候,他们却笑着将之斥为谎言。对于大多数人的神智来说,这或许会更好一些。407Ue
我之前已经说过,我们计划对那具可怖的木乃伊进行一次严格的科学检查。这次检查活动被安排在12月8日,距离这一系列事情中最令人毛骨悚然的顶点刚好整整过去一个星期。检查由著名的威廉•迈诺特医生主持,联合博物馆的标本剥制师、理学博士温特沃思•莫尔先生一同举行。一周前,当那个古怪僵化的斐济人尸体被解剖的时候,迈诺特医生也曾到场观看。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绅士参加了这次科学检查。包括博物馆理事会中的劳伦斯•卡伯特与达德利•索顿斯托尔,博物馆工作人员,在读博士48梅森、威尔斯与卡佛,两名杂志报纸方面的代表,以及我本人。这个星期中,那具可怖干尸的状况并没有发现任何肉眼可见的变化,但一些它内部组织的松弛作用有时会让那双呆滞圆睁的眼睛所处的位置发生细微的变化。所有工作人员都很害怕看见这具干尸——因为人们往往联想到它正在安静并且有知觉地注视着一切,而这种念头变得让人无法忍受起来——而我本人也费了一番努力才鼓起勇气出席了这次科学检查。407Ue
原文是Drs.可能是Doctorandus的缩写,意思是博士候选人,但是由于国内没有这种称呼,所以改成了在读博士。407Ue
刚过下午1:00,迈诺特医生便抵达了博物馆,并在几分钟后开始着手全面检查那具木乃伊。他的双手给这具干尸带来了大规模的破坏与瓦解,考虑到这一点——也考虑到我们告诉他这具干尸从十月初便开始逐渐松弛——他认为在样品遭到进一步损害前,应该进行一次全面彻底的解剖。得到了实验室设备提供的合适器具之后,他立刻开始了解剖工作;并且为那些灰色干尸化的物质所表现出的古怪性质大声惊呼起来。407Ue
但当他首次打开一道深入的切口时,迈诺特医生的惊呼变得更加大声了。因为他所打开的切口里缓慢地涓涓渗流出了某些浓稠的深红色的液体。尽管,这具可憎木乃伊的生活与当今世界之间间隔着无穷无尽的漫长岁月,但是那些液体却绝无弄错的可能。紧随其后的几次更具技巧的敲打揭露出各式各样的内部器官,各式各样、并未僵化、并且保存完好得不可思议的器官——事实上,除了由于僵化外壳的变形和破坏所造成的损伤外,所有器官全都完好如初。这一情况与那个死状恐怖的斐济岛民是如此的相似,以至于这位著名的医师也只能在迷惑与惊讶中喘着粗气定在那里。那对阴森鼓胀的眼睛保存状况堪称完美,让人觉得神秘莫测、不可思议,而它们是否处于僵化状态则非常难以判断。407Ue
下午3:30,颅腔被打开了——此后十分钟的时间里,我们这些惊骇莫名的参与者立下了一个永远保守秘密的誓约,只有像是这份手稿这般被严密看管起来文件才能提到这个秘密。甚至就连那两个记者也甘愿对此保持缄默。因为,打开的颅腔里有一颗鲜活跳动着的大脑。407Ue
本文由洛夫克拉夫特与海泽尔•希尔德合作,成文于1933年,出版次数不多,最早发表在1935年的《Weird Tales》上。407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