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宫墙之内，千里之外的旧都长安，万里之遥的大唐边关，甚至是草原之上，都有暗流汹涌，豪雄蛰伏，待时而发。3XzJlX
但至少此刻，在李明非的眼中，一切都还没有那般不可挽回、无可救药。只是，不时的管中窥豹之下，隐约能看见女帝带给这个帝国的累累创痕。3XzJlX
比如，东兴坊门之外，头戴黄布的道士布设的摊位前排起长龙，只为一碗符水，裴昭告诉他，这是太平道的道士，据说当代太平道道主窃夺邪神权柄，能占符，能引雷，可使妖法，一碗符水能治愈许多疾病。3XzJlX9
“有病了，不是该去看医生吗，为什么要去求符水呢？”3XzJlX
裴昭脸色沉重了一瞬，没有回答他，反而是先前搭话的那个商贾嘿嘿笑着告诉他，看病是要花钱的，请医生是要付诊金的，太平道道士的符水先不管管不管用，至少……3XzJlX
自现代来的李明非天然就排斥一切神神鬼鬼的东西，尤其是见识过女帝崇佛后的所作所为以及这些作为带给洛阳百姓的灾难后，他对装神弄鬼的和尚、道士都不抱多少好感。3XzJlX1
可就算是这样的他，也明白一个基础的道理，和尚劝信众为佛塑金身说是有功德，道士劝信众上香礼神说是有福报，本质上都是为了钱。3XzJlX
虽然不能一棍子打死全部，道士与和尚中也的确是不时会出几个真大师讲修行讲济世的，但比例太少数目太小，以组织而论和尚庙与道士观清贫守节的更是不多。3XzJlX
如果不要钱，这些太平道的道士分发符水又是为了什么呢？3XzJlX3
还没等他想明白这个问题，眼前又传来喧哗声，发生在项楚卖艺的那个摊子上。3XzJlX
铜钱在陶碗里堆成小山时，人群中就走出一个皂袍女税吏，她一把夺过项楚卖艺讨钱的陶碗，也不知道是谁给她的勇气，面前就是项楚那么个虎背熊腰的大汉，居然堂而皇之地拿腰刀指着项楚，李明非自问都没她这么勇。3XzJlX
在各种意义上，项楚都能打二十个那女吏，这是李明非的猜测，但，他的猜测相当保守。3XzJlX
被质问的汉子看上去有些生气，古铜色胸膛起伏，但还是强压下：“东市耍猴的日缴不过二十文。”3XzJlX
“人家用猴你用石。”女税吏踹了脚石锁，绣着孔雀纹的翘头履染上青灰，“这玩意砸坏地砖怎么算？”3XzJlX
话到此处还算有两分道理，只是接着她眸光扫过围观人群，似乎是在搜寻什么，找了半天，居然指着对街的房子“还有，你吼声震落檐角瓦当三片——”3XzJlX
李明非看到这里已经有些看不下去了，正待有所动作，项楚却似乎是怒极反笑，他指着盛满铜钱的陶碗：3XzJlX
女税吏居然当真蹲身数钱，数完以后再一次向项楚伸手讨要：“还差十三文。”3XzJlX1
李明非此时已经看傻了，他根本无法理解女官的所作所为，似乎对方觉得只要穿着一身官袍自己便可以为所欲为，别人不管受到怎样的欺压也不该反抗，但不想大清早就看到血溅当场的他还是解开腰间荷包，找出十三文，甩手丢出，铜板稳稳当当地落在女税吏手中的陶碗里。3XzJlX1
其实吧，他本来是想模仿以前看过的武侠小说之中常有的经典桥段，掏点金叶子、银豆子来震住全场的，结果他的荷包里不仅没有刻板印象里王室贵胄标配的金叶子、银豆子，连碎银子他都没找到两块，堂堂大唐皇子，荷包里……全是铜板。3XzJlX1
他婶婶对他都没刻薄到这个地步。3XzJlX2
想想洛阳城外的流民，看看荷包里的散碎铜板，望望眼前刁难卖艺汉子的女官，温顺如李明非，这一刻也对女帝起了杀心。3XzJlX
女吏按着佩刀转身，正准备瞪向突然冒出来的李明非：“多管……”3XzJlX
后半截呵斥却卡在喉头——因为她同站在李明非身后的裴昭对上了视线，也因为，她看清了李明非的衣着，虽然不认识形制，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硬生生被她转成声冷哼：“下不为例。”3XzJlX
围观的人群一看此事已了，项楚似乎也没有继续卖艺的打算，便都散了，李明非也是这时被叫项楚的汉子叫住。3XzJlX
说完这话后，项楚转身便走，李明非激动地跟了上去。3XzJlX
来了来了，武侠小说里的经典桥段！按照他这皇子的身份，接下来应该是在酒楼里与项楚对酌或是在洛阳宫城之巅同他一边豪饮一边谈论天下大势，然后收服这个一看就很有本事的好汉！3XzJlX
结果项楚往前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停在街角烧饼摊旁的酒幌子下，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几块铜板拍在油腻案板上：“两碗黄醅。”3XzJlX
直到此时，李明非才想起，眼前的项楚是在街边杂耍卖艺交不起孝敬钱的穷鬼，而他是荷包里全是散碎铜板的大唐皇子。3XzJlX
穷鬼就穷鬼吧，散碎铜板就散碎铜板，反正他本来也没拿自己真当过皇子，接过那浑浊的酒水，李明非学着对方的动作，一样蹲在路边。3XzJlX
李明非还在思考着措辞，想着该怎么招揽眼前这个一眼就知不凡的汉子，对方却一句话打消了他的念头。3XzJlX
“我要回江东了，就算是洛阳，现在也变成了这个鬼样子。”3XzJlX1
“我不喜欢抱怨。”3XzJlX4
项楚这话似乎没有说全，但李明非也不喜欢刨根问底。3XzJlX
他俩就这么沉默着对坐，喝完了碗中浊酒，这酒是真浊啊，这么想着李明非将碗中残余一饮而尽。3XzJlX
“那十三文，算我欠你个人情，以后有机会还给你。”3XzJlX2
得了吧，你都要回江东了，那么远，估计这辈子都见不到了，这话讲的就跟“大侠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小女子愿意来生做牛做马一样”。3XzJlX
眼看着项楚起身要走，应该是真要回老家了，想着前几天从贾文和那里听来的所谓特别能打的“天可汗”血脉，想着先前项楚将石锁舞得虎虎生风的模样，他叫住了项楚。3XzJlX
当晨雾散尽时裴昭寻来，发现李明非正一脸怀疑人生地坐在路边，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3XzJlX
“不是说天可汗血脉特别能打吗，为什么我连个路边卖艺的掰手腕都没太掰过，三局才赢了一局……”3XzJlX10
“我不是和你说过了吗，那个项楚是练家子，似乎还有些不凡，比起那个……”3XzJlX
话题被岔开，也是讲到一半她才想起，一蹦一跳地跑到李明非旁边，一把把他从地上拽起来。3XzJlX
裴昭双手抓住他的手，满脸的高兴，似乎还有点幸灾乐祸。3XzJlX
“八皇子李旦自愿代替你去和亲，女帝同意了，突厥派来迎亲的使者也快到啦，现在，宫里正在筹备着给八皇子李旦的送行宴呢！还请了特别多的乐师要表演曲目！”3XzJlX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