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事是同时进行的，每一件与每一件乍看没有任何关联，但在若干年后回想，或许便会讶然着发现，历史就是如此有趣。3XzJlX
很多看上去的偶然，在一丝一线的交织中，汇聚成了最后的必然。3XzJlX
当裴昭拉着李明非的手，围观名为项楚的汉子在街头卖艺时，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千里之外的长安，一个名字古怪的女人因为酒后狂言，被酷吏追赶，从窗前跳下，好巧不巧地砸中了一个正在睡觉的乞儿。3XzJlX
乞儿大惊，问女子，今夕是何年，是哪个朝代，女子觉得有些愧疚，怀疑莫不是她砸坏了他的脑袋，但看他吐词清晰言谈正常，就往他手里捧着的那个破碗里丢了几枚铜板。3XzJlX3
语毕，女子便继续亡命天涯，留下乞儿一个人神情古怪地看向南京。3XzJlX
又比如，此刻，在神都洛阳宫城之内，李明非血脉胞亲的八弟，皇子李旦，正叩开了女帝的房门。3XzJlX
向来低调的八皇子李旦初晨请见，在女帝批阅奏折时跪请代替兄长和亲。3XzJlX
“儿臣愿替四哥披红妆过阴山。”李旦的额头贴着冰凉的青砖，垂落的发丝间露出半截白玉簪，那是五年前，他的加冠礼上李显亲手为他戴上的礼物。3XzJlX
曾经为了避女帝猜忌，李旦李显公然决裂于庙堂，所有人都说这对同母胞出的兄弟，为了在这凉薄天家保全自身彼此感情已尽。3XzJlX
紫檀屏风上的金漆凤凰在烛火中振翅欲飞，李旦跪在凤凰尾羽投下的阴影里。3XzJlX
“母皇当年用佛血开周，儿臣愿以胡血养唐。待儿臣身死漠北之日，史书会记‘武周皇子殉国'，而非‘李唐宗室和亲'。”3XzJlX
更漏声急促了一下，想来是值班宫女失手碰了青玉漏斗。3XzJlX
这也难怪，此情此景，任谁见了都要感叹一句兄弟情深，都会以为，为了保全四哥，为了兄弟情谊，八皇子李旦终于不再装了，这是要以身饲虎，代兄受难，跳入突厥那个大火坑。3XzJlX
当然，只有李旦……或者说李承乾自己知晓，当他以额头抵在殿内冰冷的青砖上时，他究竟在想些什么。3XzJlX3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可能让给我那蠢弟弟的儿子。’3XzJlX
如果李治没娶眼前这个女人，没有那么窝囊地“二圣临朝”，以至于最后，让眼前这个女人得以改唐为周，霍乱天下，败坏他李家江山，考虑到李治多少有些功绩，他还不会这么称呼自己弟弟。3XzJlX
但，眼前这女人，都搞出送皇子和亲这种千古奇闻了，他当然不会有什么好词，他同样恨废黜自己太子之位的父亲，可是就算集齐了弑兄囚弟淫嫂杀子的大满贯，后世史书之上他父亲依然会是万邦来贺的天可汗。3XzJlX4
对帝王来说，私德是最不重要的，只有弱小与无能才是最大的原罪。3XzJlX
同样的道理，眼前的女帝是女人根本没什么所谓，如果她能对外百战百胜拓土开疆，对内治国安邦开创盛世，养些男宠建些奇观不过是洒洒水，就连任用酷吏严刑峻法都能解释一二，可她偏偏做不到，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3XzJlX
在李承乾的眼中，他之所以会重生在李旦的身上，一定是上天的旨意，让他来拯救在女帝手中已经被摧残的风雨飘摇的大唐山河。3XzJlX1
如果他没能给李治擦好屁股，再让眼前这女人霍霍下去，把大唐整亡了，史官评价李治，用词只会比他现在一句轻飘飘的“蠢弟弟”要恶毒得多，女帝和他那个蠢弟弟，在邪神们觊觎窥伺中原已久的当下他俩更是会成为整个中原文明的罪人。3XzJlX
当然，李承乾也手动忽略了现在的自己也是自己那个蠢弟弟的儿子的事实，或者说，他打心里不想面对这么个现实。3XzJlX
好好的，当哥哥当成儿子去了，这谁能接受，以后就算干掉女帝重整山河，他也只能捏着鼻子祭拜李治。3XzJlX
磕头磕的砰砰响，尽管拳头已经硬了，但李承乾还是不断告诉自己，这都是必要的隐忍。3XzJlX
隐忍！3XzJlX2
等离开了洛阳，出了女帝掌中，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3XzJlX
不管是引突厥南下还是去找回鹘借兵，抑或是寻几个边将为援，有大唐皇子之名作靠，都是有不小成事可能的选项，值得一提的是，李承乾与李明非不同，他根本不会去考虑不同选项中可能会产生的半点百姓死伤。3XzJlX1
他是真正的龙子凤孙，天可汗血脉，没有那些“妇人之仁”，“优柔寡断”。3XzJlX
只要能夺回皇位，能向历史证明，是他的父亲看走眼了，选错了，他李承乾不比魏王差，比李治强，流再多的血也是值得的。3XzJlX
只要赢了就好，只要赢了就行，胜利者不受谴责，赢家自有他人开脱。3XzJlX
君不见曹操屠城冠居汉末，作首诗歌“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依然能在后世两千年的极少数时间里逆转风评去博一个“爱民如子”的好名声吗？3XzJlX
甚至会有曹操屠城是为了震慑敌军，反而能够减少伤亡这种奇谈怪论出现，全然不看看，是谁导致的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3XzJlX5
世界的底色如此，李承乾不会自问问心无愧，因为时代如此，底色如此，他压根就想不到这里来，用一千多年后的道德要求一千多年前的人是耍无赖。3XzJlX
同样的道理，提前了一千多年，哪怕只是稍微没有那么不择手段，多了些许宽仁与底线……也会变成格格不入的异类。3XzJlX2
当皇子自请出塞，当女子慷慨陈词，当乞儿神情古怪地捧起破碗，大唐某处边关，面对一个既不艰难也不难舍的双选，有人，做出了最愚蠢的决定。3XzJlX
暮色中的边关城墙布满刀痕，赭色夯土被经年的血渍染得斑驳。3XzJlX
男人羽扇悬在流民长队的尽头上方，碎成絮的芦苇从扇骨间漏下来，正飘落在城楼下饿殍青紫的脚踝上。3XzJlX
城墙下蜿蜒的队伍正在蠕动，破败的袄衣连成灰扑扑的藤蔓，一直缠到天际残阳里。3XzJlX
皇子畅想着出塞后的豪情，女子纵谈着昔日的盛世，乞儿纠结地捧碗去要几块铜钱，此刻，作为好不容易爬上去的边将应算最具一时运道的他们，亲手葬掉了自己的天时。3XzJlX1
“那就贿赂贿赂上头，我这还有些积蓄，看能不能再走私点米粮。”3XzJlX
被男人唤作将军的家伙站在这里，看上去也不傻，讲的却是蠢话。贿赂上司升官发财的见多了，贿赂上司用来干这个的古今少有。3XzJlX
男人叹了口气，看上去却并不意外，他更多的，是无奈：3XzJlX
“百姓会念我的好的。”3XzJlX3
写史书的不是百姓，手中有兵甲钱粮的也不是百姓，能够上桌纵横捭阖的还不是百姓。这钱这米这粮拿去交好几个世家，都对他们的目标更有帮助。3XzJlX
“你说的对，孔明，我今天救了他们，明天他们依然会死，明天我救了他们，他们后天依然会死，但我这么做，不该是为了让谁念我的好。”3XzJlX
有人重活一世，是能从前世的败因中吸取到教训的，有人，学不会。3XzJlX6
换个谋士在这里，早就另觅良木，另选明公了吧，偏偏，他也是个学不会败因的，不然，大概也不会出现在这里。3XzJlX
瓮城下的哭嚎被狂风卷上城头，留在城墙上的将军看向谋者的背影时，那人依然走的极为潇洒，只是，未至而立，已有白发。3XzJlX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