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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追逐琉璃的虚幻之人

  每当林风愈发凛冽,我就愈加容易感慨往事。42i8w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如梦里呜咽的小河;我看到他们远去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时光虽在我的指缝匆匆流逝,但无数曾淹没在命运长河中的人和事又翻涌而出。在二十五年前那个萧瑟的秋夜,我站在阳台回首那些更为久远的往事之时,我的女儿,安娜·安德烈出生了。42i8w

  我的家族一直都是军人世家,祖辈是跟随“狮鹫”康斯坦丁大帝开疆扩土的大将,在费伦开国之役中立下赫赫战功。从我出生的时候开始,我的父辈就以军人的条例要求我。当其他公子沉迷于骑射猎狐、讨好姑娘、风花雪月的时候,我在学习枯燥的重型骑兵冲击体系、军队后勤调度系统、理查特纳尔派长剑术、塑能火力支援运用理论。这种日复一日的学习和训练让我在成年后,以军队精英的姿态出现在那些糜烂的公子和小姐们面前,站在了能和大臣们直接对话的高度。42i8w

  随后便是简历上写的那样,帝国长剑勋章、秘银十字勋章、紫桐木勋带、狮鹫英雄勋带、猩红烈焰纹章,这些帝国至高的荣耀纷纷加冕于我。在奠定大陆政治格局的温森莱顿战争结束后,我便从前线退下来,众人传颂我的威名与成就,而我只关心怀孕的妻子,我的温琳,还有她腹中的婴儿。42i8w

  就当我暗暗决定,要遵循祖辈的训诫,对自己未来的儿子严加管束与教育,让他出人头地时,上天却赐予我了一个女儿。42i8w

  当我的管家来到书房,轻轻告诉我我的孩子是个女儿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是:啊,我终于有了孩子了。我这时已经四十岁,这份迟来的初为人父的喜悦占据了我的全部,我是如此的狂喜,以至于按照我的性格,本该会产生的因她不是男孩而产生的微微失落,也在许久后才出现。42i8w

  书房离我妻子的产房并不远,只隔着一条走廊。当时我走过这条走廊,总觉得有无限长,印花的墙纸、羊毛地毯和黄铜油灯台都那么的遥远,远到触手可及,却又远隔天涯。门把似乎是生了一层坚硬的锈,我需要平复下心情认真起来才能打开它。42i8w

  温琳躺在床上,她正注视着被裹在白棉布里头的小宝宝。42i8w

  “罗格,女儿叫什么名字好呢?就用之前你定好的名字?安娜·安德烈……”42i8w

  “是的,安娜·安德烈。”42i8w

  “真是个平凡的名字呢,罗格。”42i8w

  “噢,温琳,的确是很平凡。但是安德烈家族的子嗣并不需要响亮的名字,他们的姓氏就足够显赫。”42i8w

  我附身去看她身旁的婴儿,皱巴巴的脸和眯起来的眼睛,就像是一只粉红色的小猴子。她的脸蛋像是桃子一样红扑扑的,嘴轻轻地撅起,充满了生命和活力——真是充满无限可能性的孩子,这令我不禁轻笑起来,憧憬她的未来。42i8w

  “在那柔软的河畔42i8w

  那潺潺的流水旁42i8w

  清晨的露水静静地流淌42i8w

  打在雏菊的花瓣42i8w1

  清晨的露水静静地流淌42i8w

  滴在她的脸庞”42i8w

  躺在床上的温琳轻轻唱着,不时小心地用手指点一下安娜的脸庞,对我灿烂地笑起来。42i8w

  安娜·安德烈就这样长大了,从当年抱着我手臂睡着的粘人小婴儿出落成和当年的温琳一样的女孩,高挺的鼻梁和纤薄的唇,曾经那点可爱的婴儿肥也已经褪去,和她妈妈一样有着精致的脸庞。她的眉宇间依稀有着我的影子,那双刻着狮鹫的双瞳,倔强而不屈。42i8w

  不愧是我的女儿,她是和我拥有着同样的灵魂的人,耐得住等待,耐得住掩埋。无数个夜晚,每当她在油灯旁埋头在经济学原理、金融学原理、古典与现代宪法条例,我都会路过门外,久久地伫立,犹豫着要不要敲开。42i8w

  然而敲开门的工作永远由递水的温琳来完成。42i8w

  我已经五十多岁了,那些深夜熬夜的日子不再属于我。看着她我就仿佛看到了过去的自己,精力充沛,总是想着要锐意进取。地位、学识、荣誉、爱戴,这些都是她所追求,而我所拥有的。我知道,她很多次看着我挂在大厅的代表帝国大将的猩红大麾出神,她和她尚且年幼的弟弟不同,她的目标一直就是超越她的父亲,到达另一个巅峰。42i8w

  可是我唯一的女儿啊,你知道吗。42i8w

  如果有机会,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放弃一切我曾经用汗水甚至鲜血拼杀出来的成就,只为与你交换你的年轻,你十来岁的年纪。42i8w1

  生命、活力、精神、年轻,这些都是你拥有,而我所失去的。42i8w

  每当我像以前一样熬夜到深夜而感觉胸闷气短、眼球干涩,我就会感受到一种来自骨髓的痛和畏惧:我终究是老了,以往的时光真的只是以往的时光。长夜是人最容易思考深远的时候,这种想法毒蛇一样啮咬着我的心灵,几乎要将我逼疯。42i8w

  你又可曾知道,我曾无数次向后仰,倒在藤椅上,轻声低叹:42i8w

  “今吾垂垂老矣,唯有长剑傍身。”42i8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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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问我对安德烈大公的评价?”42i8w

  无数个尼古拉·勒梅的嘴唇同时闭合,回答布兰达诺斯·阿伽门农的问题。他们站在远处,准备好了各自的法术,在魔力浓雾的遮掩下,黄金符文法阵的光辉依然耀眼,无数个杀机重重的法术已经待命:42i8w

  “……一个追逐琉璃的虚幻之人罢了。”42i8w1

  无数的法术无声地释放,如浪涛般的阳炎爆、死亡波纹、真空矛、纯魔能射线刹那间朝布兰达诺斯的虹光护盾和反魔法场涌来,磅礴的法术波动震荡着格拉斯通,掀起一场法术风暴。42i8w

  “Veni(我来了)。”42i8w

  布兰达诺斯不为所动,轻轻将已经揉成粉末的死亡丧钟撒向空中,用燃烧之手点燃它。他闭上眼睛,平伸右臂,食指中指直直伸出,无名指和小指相扣,大拇指轻轻画了一个圆。42i8w

  “Vidi(我看见)。”42i8w

  他的眼睛张开,金黄色的瞳孔内倒映着法术“解析万物”的符文法阵。只需一次环视,所有法术的细节,从强度、角度、速度,到原理、构成、法术应力点,都刻在他的眼里。疾风萦绕在他的袍间,他的须发被乱风吹拂,不怒自威;但他血管内的鲜血未曾加快一丝一毫,仍在安然地流淌,如同古井的静波。42i8w

  “Vici(我征服)。”42i8w

  只需要轻轻一个响指。42i8w

  所有的法术一刹那全部消散,所有的回路被瞬间切断,所有的魔力顷刻之间在布兰达诺斯的虹光护盾一米之外失控,弥散成莹蓝色的淡光,最终归作烈风随着呼啸的林涛而去。42i8w

  布兰达诺斯再吸了一口烟,袅袅的雾遮住了他的眼,但解析万物凌厉的金黄色光芒却刺透这片轻盈的雾,直射无数个炼金术士中唯一真实的那个尼古拉·勒梅。42i8w

  炼金术士们轻轻拍起手来:“果真如施法者间盛传的那样,世界上的预言系法师有两种,一种是预言系法师,另外一种,费伦预言系法师。布兰达诺斯·阿伽门农大师,费伦皇家预言系首席法师,真不愧‘虚数之瞳’之名。”42i8w

  布兰达诺斯:“几百年前的幻术和几千年前的恭维手段,就不要用了,拿出点真本事来吧。”42i8w

  虚影们闻言稍一沉吟,随后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只剩下黑袍的蔷薇十字炼金术士。42i8w

  尼古拉·勒梅扶正了脸上有点歪的十字面具:“罢了,罢了,今夜已然尽兴,我们就此别过吧。”42i8w

  布兰达诺斯笑着吐出嘴里燃尽的烟头:“逃?你想逃就能逃?别忘了我曾经是什么人,尼古拉·勒梅,血红之夜,猎杀之夜,就算‘猎犬’已经老了,但留下你还是可以做到的。”42i8w

  布兰达诺斯的指尖跳跃着的是一小丝魔力,微薄到几乎让人感知不到。但只要尼古拉·勒梅胆敢打开通往任何一处的位面传送门,这丝微小到忽略不计的魔力将会摧毁他的一切希望——在“虚数之瞳”布兰达诺斯的面前,一切作用于物质界的法术都只是流动在以太的虚数,捏碎法术就像是擦去一个草稿纸上的虚数一样简单。42i8w

  面具背后传来幽幽的声音:“布兰达诺斯,很多东西,不能以绝对的自然规则去量度。我明白,在你面前,我打开的任何传送门都毫无意义,你摧毁它的速度绝对要比我的脚踏入它的速度要快。但是,我并不用担心这个,因为你将不会阻挡我,你忽略了一样东西……”42i8w

  蔷薇十字的徽章在深红月光下一闪而过。42i8w

  “……你的本我。(Your_ID)”42i8w

  “我被催眠了?……什么时候进行的催眠?”布兰达诺斯瞳孔中的金色暗光一震,他终于开始紧张起来:“我没有察觉到任何法术波动,那只能是物理的古典催眠了。”42i8w

  “跟你的第一个眼神接触就开始了,而且诺丁花和薰衣草的混合烟雾也有助于催眠环境的形成……你也不用慌张,我能做到的最好的程度也只能是这样。古典暗示手法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怎么做都做不到暗示术这样能直接让人自杀的。”炼金术士朝布兰达诺斯摊开双手。42i8w

  布兰达诺斯阴沉着脸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烟:“就算如此,安德烈大公你又怎么办呢?法洛、苏伦娜、乌鸦,还有一个织雾人和一个守夜人,完全足够解决马修斯和安德烈大公。”42i8w

  尼古拉·勒梅摇摇头:“我只需要瑞普利卷轴,大公其实可有可无,他对蔷薇十字的了解未及核心,也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从头到尾,这么多年来,他连棋子都不是,他的女儿比他还强点。”42i8w

  布兰达诺斯感到很意外:“哦?安德烈小姐居然和你有过联系?”42i8w

  尼古拉·勒梅:“安娜小姐毕业于皇家经济学院,毕业论文题目《论卡拉图的灰色经济》。从标题上看平淡无奇,但是你要知道,她成功且精准地描述了蔷薇十字的整个结构——之前她从来没有听闻过蔷薇十字的存在,她在文章中用‘一个极大且蔓延全国的地下政治结构’来指代我们,并完美地分析出了我们的经济来源、去向,甚至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数据。如果这份论文十年前能够引起费伦特工的注意,蔷薇十字将不复存在。”42i8w

  布兰达诺斯:“那你怎么样解决她?你没有杀她。她当时二十岁不到,过得好好的。”42i8w

  尼古拉·勒梅:“直接绑架她只会引起‘牧羊人’的注意,用意外的方法刺杀她的话……因为她刚毕业,她的论文将会是一份遗稿而受到关注。所以我考虑了很久,想到了一些办法。”42i8w

  布兰达诺斯好奇心被提了上来:“什么办法?”42i8w

  尼古拉·勒梅冰冷的嗓音从面具后传来,五根手指编织出一个惨绿色的符文法阵:“你以为大公那种变态的恐惧真的是自然而然的?”42i8w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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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以尼古拉·勒梅的身份行走于大地之上已有数千年之久。在这数千年里,我见证过无数凡人的诞生和死亡,无数帝国的兴盛和衰落。在数不尽的千年之下,是命运的长河与潺潺的流水,我在千年的守望中已经失去了大部分感情,不再为了某件事而狂喜,不再为了某件事而落泪。但即使已经失去了激动不已的能力,有时候,我还是会为了那么一两个人而感到唏嘘。42i8w

  安娜小姐和安德烈大公就是其中的两个人。42i8w

  安娜·安德烈小姐被称为当世天才绝对当之无愧。她在经济和政治领域的敏锐触角令人叹为观止,完全靠数据推理和分析就能猜测出蔷薇十字的存在和经济来源,如果当时她的论文被安德烈大公看过,后果将不堪设想。这是蔷薇十字自十字教廷正式宣战之后面临过的最大危机,我当时从安插在费伦皇家学院的间谍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少有地出了一身冷汗。42i8w

  但和很多历史中如繁星一样存在过的天才们,她性格倔强,孤高骄傲。她对她的论文保护得很好,好到连她的父亲都不曾过目;她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站在能被父亲仰望的高度,只是想获得他的跪拜而不是认同:她只想击溃她的父亲,而不是得到他的赞许。这种扭曲的厄勒克特拉情结最终将她带入灭亡。42i8w1

  千年的时光里,我的面前凋零过无数的天才:他们都是会或将会对整个大陆起决定性作用的人物。特别是他们将会威胁到蔷薇十字,但值得庆幸的是,他们在古老的蔷薇与十字纹章面前依然不堪一击,无声地被拖入永恒的黑暗和静默。42i8w

  我曾经在埃瓦里斯特·伽罗瓦的决斗前夜里,浸湿了他枪管里的火药;我曾经趁着尼尔斯·亨利克·阿贝尔去洗手,在他的黑面包种了一株结核分枝杆菌;我亲手点燃了弥贵尔·塞尔维特脚下的柴堆与白袍;我在莱昂哈德·欧拉演算彗星轨道的时候,往他的杯中滴入了三滴纯甲醇。42i8w10

  对付安娜小姐也是如此,安德烈大公对老去与死亡的畏惧就像是伊甸园的古蛇,已经爬到了他的心脏,只需一个最简单的暗示术和一次恰到好处的相逢,他的恐惧就在我的手中翩翩起舞:他手刃了他女儿的情人,将他做成死灵傀儡,只因为自己的女儿爱上了他;他用铁棍活生生打死了麻袋里的温琳夫人,只因为她的一句“安德烈,你已经老了,放手吧”;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未曾老去,日复一日地强暴被施加了弱智术的安娜小姐。42i8w2

  数年后,大公让他的管家操纵马修斯进攻府邸,屠杀了他几乎所有的族人。格拉斯通的那个血红之夜,猎杀之夜,大公坐在昏暗的烛光下和我面对面,听着外面逐渐微弱的尖叫和呻吟,轻轻捻起棋盘上的战车,吃掉了我的卒子。当年热心于民众和领地的大公,最终还是变成了一个只渴求生命的老人。42i8w

  在命运的长河面前,人们如水面的落叶般被冲刷、沉入河底安然腐烂。而我,则扮演着历史巨轮的角色,将所有逆转车轮的人全部碾碎,不留一点痕迹,不留一点灰烬。42i8w

  皆因吾名为尼古拉·勒梅,永生之人,不朽之鹰。我即是历史本身,千年的车轴,千年的织网者,千年的浮世巨浪。42i8w4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