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尔敏斯特深深地回望了一眼黑玫瑰城，城墙上的微弱火光如黑暗中的枯黄油灯般在北地的暴风中飘摇。黑玫瑰城在费伦军团的进攻下已经摇摇欲坠，最外层的城墙在不知道是哪方的塑能法师团的轰炸下打出了一个大缺口，当艾尔敏斯特趁乱从城里跑出来的时候，费伦军队和卡拉图骑兵还在阿尔法河平原厮杀，似乎并没注意到这个扩大战果的时机。42vuD
不过这也让艾尔敏斯特原本做的几个周密逃出戒严的黑玫瑰城的计划变成笑话，还浪费了他用来买通下水道系统管理人员的一枚金币。42vuD
和从缺口中蜂拥而出逃亡后方的民众不同，艾尔敏斯特的目标是阿尔法河彼端的费伦，他在暴雪和冷雨中艰难跋涉了两天两夜，凭借作为一名空军领航员的反侦察技巧和些许的运气，成功地绕过了作战的两大军团，跑到阿尔法河边一个无人问津的僻静河滩处。42vuD
但是这里依旧危险，平原上很容易被游骑兵发现，即使隔了两天的路程，他依然能看到黑玫瑰城就是这里地形平坦的证明。42vuD
艾尔敏斯特裹紧了毛披风，呆呆地看着翻涌的阿尔法河点了根烟。42vuD
远处的树林在狂风中被压弯，在这种风力环境下用奥托飞行术升空渡河和自杀差不多。他有点不安地再望了一阵远处，还好视野里并没有出现他所不想看到的费伦游骑兵或卡拉图枪骑兵。42vuD
有些着急的他沿着布满乱石的浅滩行走，直到看到了一个小码头——与其说是码头不如说是渡口，因为只有一艘挺大的木舟停靠在此，但是却反常的熙熙攘攘。在周围这一片静谧的夜里，唯有这里的灯火异常突兀。42vuD
艾尔敏斯特抽出匕首，谨慎地走近。他看到了一群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衣衫褴褛的人，可怜巴巴地围在一个手持火把的、满脸横肉的光头周围。42vuD
光头的声音很大，他说话的音量和他脸上的刀疤一样张扬，艾尔敏斯特甚至担心他会引来费伦游骑兵：“我话说在前面，矿洞要的人只要有力气的，看看你们这些皮包骨！能干什么，一公斤墨晶矿最多给你们三银币！”42vuD
人群一阵骚动，一个畏缩的声音传进光头的耳朵里：“不是说五银币么……”42vuD
光头：“他妈的谁说的？有本事再说一次！……说啊！”42vuD
那个声音似乎是鼓起了什么勇气，大了一些：“之前不是听说一公斤五银币的吗？”42vuD
人群中的声音还在断断续续传来：“但是……打仗的话，需求不是会更大吗，价格应该更高才对……”42vuD
光头不耐烦地往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拨开人群，一把揪起一个骨瘦如柴的小孩子，大概只在十四五岁：“啊哈……看我抓到了什么？一只小雏鸡。你他妈刚才说的什么？”42vuD
被抓起的孩子努力发出声音：“……价格由供需关系决定。”42vuD
光头一巴掌扇过去，被他单笔提起的小孩像纸片一样被甩到一边：“决定你大爷……”42vuD
人群中突然窜出来同样瘦弱的两个人，一个扶住了被打得天旋地转的孩子，另一个在光头起脚之前点头哈腰地让他放下了腿：“别别别，别打了，莫戈大爷，杰克他……他实在是饿得有点厉害，乱说话。”42vuD
被称作莫戈的光头继续大声喊：“什么供需关系，上了点学的臭寒酸……他妈的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说三银币就三银币……不对，让我看看……”42vuD
手持着火把的光头凑近了些，看清楚了两人和杰克的面容：“妈的……这小鸡还没成年吧，有什么用？男人的胡子都还没有。”42vuD
两人连忙摆手：“不是的不是的，杰克是已经成年的了，只不过长得显小而已。”42vuD
杰克摇摇晃晃地站起，捂着流血的鼻子，求助地看着两人。其中一个人马上把一条脏兮兮的毛巾递给他，后者接过，擦去汩汩的鼻血，粘稠的血液在毛巾上粘了一大块。42vuD
杰克怯怯地点点头，点头的时候似乎是用力过猛，一个带着血的喷嚏打出来，吓得莫戈退后了好几步。莫戈脸上的横肉都在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喷嚏颤抖，他颇为晦气地又退后了几步：“妈的……我说，你们还做不做，要么上船，要么我就自己走了。”42vuD
莫戈重复了一次刚才的话，然后补了一句：“你们要么做要么不做，做的话就上船，不做他妈的就在这里等着饿死！”42vuD
人群终于开始骚动，屈服于三银币的贱价，这些北地的穷苦牧民真的是太害怕饥饿的感觉了。莫戈满意地举高火把，带着一群疲倦的人前往船只，他很享受这种感觉，就像是高高举起缰绳的马夫，拖着他气喘吁吁的马一步一步在路上行走。42vuD
艾尔敏斯特没有把皮斗篷脱下来，而是很不搭调地混在人群中，随着莫戈的火把登上了船。他并不担心他和周围人的不协调，如果大光头莫戈有什么意见的话，他腰间的短剑会为他解决问题。42vuD
桅杆上的风帆扬起，劲风中的船摇摇晃晃地划过永恒翻腾的阿尔法河。艾尔敏斯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周围同他一起靠在船舱的人们，和他所预想的一样，这些人大多都是卡拉图的底层牧民，活不下去的时候会选择来到费伦寻找谋生机会。而北方林地恰好就是费伦的富矿区，所以挖掘矿石成为了来自卡拉图或费伦的饥民最广泛的工作，特别是现在这个战乱初起的深冬，挣扎谋生的人比奥米伽山脉上的石头还多。42vuD
艾尔敏斯特冷眼看着这些在寒冷中发抖的人，将贴身的干粮裹得更紧了一些。他虽然同情这些难民，但还不至于脑子发热到连防人之心不可无都忘掉。穷极生恶这个道理，他从小就深刻地认识到了。42vuD
在静谧的木制船舱中，唯有河水摇晃的声音，艾尔敏斯特将头靠在一捆麻绳上，感受着这份死寂，直到另一阵呻吟让他的手本能地放在了腰间，他的匕首所在的位置。42vuD
艾尔敏斯特抬起头，在微弱的烛光中看到了刚才被打得流血的人。艾尔敏斯特仔细回忆了一下，想起他叫杰克。至于他为什么要伪装他一眼就能被看出的年龄，艾尔敏斯特并不在乎，费伦矿洞有时候会雇佣来自卡拉图的难民来做劳工这件事，他一直有所耳闻，所以对杰克的情况毫不意外，也不想发表感叹：无非是某个破碎的家庭最后的男人，被迫肩负起养活全家的责任。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谁又能对谁评头论足呢？42vuD
如果要说可怜的话，也许是他嘴里还在絮絮叨叨着“我想回家上学”吧。艾尔敏斯特再想了想，黑玫瑰城附近的游牧部落似乎并没有上学这个说法，所谓学校，可能也只是几个固定的小村落里面的教书先生开的小学堂。42vuD
另外两个据说是他叔叔的人把他扶起来，小心地让他躺到另一捆麻绳上。躺在一片阴影中的前秃鹫部队领航员看着他们，借着烛光这时他才看清杰克的脸，稚嫩得让他不敢相信，乱糟糟的头发也遮不住他的白皙，如果这不是因为饥饿引起的苍白，艾尔敏斯特甚至怀疑其实这是一个女孩子。42vuD
烛光边的两人听到了麻绳挪动的声音，一齐望向声音传出的方向。42vuD
艾尔敏斯特尴尬地缩了回去，他想保持沉默。但鬼使神差地，那句疑问还是从他嘴里溜出去了：42vuD
其中一个人充满敌意地看着艾尔敏斯特：“与你无关。”42vuD
“他不像是个经常劳动的人，你不会以为没人看得出他手上一点茧都没有吧。”42vuD
“至少和这里的矿工头子有关，刚才莫戈看不出这小孩有多白是因为他满脸是血，现在你觉得他会要一个可能连鹤嘴锄都举不起的小孩？别搞笑了，矿主难道要给他倒贴饭费吗。”42vuD
面对突如其来的爆发，艾尔敏斯特置若罔闻，继续用不痛不痒的口吻说道：“那孩子要饿死了。”42vuD
阴影中的艾尔敏斯特将一块压缩饼干扔了过去：“别直接塞他嘴里，他没力气咬合……找个碗，加水泡烂，他需要半流质食物。”42vuD
另一个人向艾尔敏斯特道谢，尽管后者能发现他的极端不情愿：“这真是……太意外了。但是哪来的水。”42vuD
接过饼干的人无言地望向底层船舱的一处积水，从天花板落下的水滴还在滴滴答答地砸在水面上。42vuD
那人咬咬牙，将饼干浸到不知道泡了多久的水里，呆呆地看着压缩饼干，似乎是期待着什么。42vuD
艾尔敏斯特说完这句简短到极致的话，翻了个身，不再去看烛光的那边。刚才突然的问话已经让他足够后悔，他觉得自己已经是仁至义尽，不想再多说。42vu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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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和一声暴喝吵醒的。艾尔敏斯特第一时间检查挂在皮带上的短剑，发现它还在那里后揉了揉眼睛，不满地在莫戈的呼喊和破晓晨光的照耀中起身。42vuD
阿尔法河的水文情况比他想象的还要恶劣，从这一岸航行到那一岸居然需要几乎一个晚上的时间，原本他以为自己只能打一个盹，没想到却睡得这么好。一觉醒来，已经是破晓的时分。42vuD
莫戈的音量能和当时轰炸黑玫瑰城的巨型炎爆术媲美：“好了好了！你们这些懒鬼！起来！”42vuD
艾尔敏斯特挠挠头，他有点口渴，可是又不好直接问莫戈要水。他打量了一下莫戈的大块头，决定还是将短剑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比较好。于是他还是躲在人群中，张着渴了一晚上的嘴下了岸，如愿以偿地来到了阿尔法河的另一岸。42vuD
他张望了一下另一岸的景色，和原来一岸的荒凉并无什么两样：这也是很正常的，放射性魔法矿脉区能有葱葱绿绿的可能性并不高，特别是作为奢侈品和施法材料的墨石晶矿，它所具有的强大放射性能让整片山脉寸草不生，也足够让没有足够法术防护的矿工当场眩晕。42vuD
艾尔敏斯特的眼睛眯了起来：这种情况下，只能是不受费伦帝国政府管制的私人矿洞。墨石矿脉不是一件小事，虽然他不知道矿石市场上的具体价格，但肯定没有三银币那么低到令人发指，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是矿场主赤裸裸的剥削。这是一笔国难财，对于阿尔法河沿岸的卡拉图人而言，只有费伦的矿洞能是谋生的去处，因为交战的两军已经封死了前往黑玫瑰城的路，不是什么人都有艾尔敏斯特的斥候能力的。42vuD
他回头看了看裹着一件单薄长袍的杰克，兜帽遮住了他的面容，艾尔敏斯特看不到他的脸色：但从他还能走路来看，他的两个叔叔没有像艾尔敏斯特原来预想的那样自己吃了压缩饼干，而是给了杰克一条活路。42vuD
艾尔敏斯特不自觉地笑了笑，看着两个人搭着杰克的肩膀，像母鸡护着小鸡，一拐一拐地越过他。42vuD
莫戈：“他妈的后面的人快跟上！还要走好久的，掉队了的就自己死在原地吧！”42vuD
人群的速度随着他的怒吼加快了些，隐于人群的艾尔敏斯特特意走慢了几步，秉着斥候的本能再次检查了一次武器、地图和干粮的位置后，在山坡上的一次拐角脱离了队伍，结束了这次的搭便船的旅程。42vuD
走的时候，几个人怪异地望着他，伸手指了指莫戈，艾尔敏斯特摆摆手示意毫无压力。于是那几个人放弃了劝说他回来，转头跟着莫戈一步一步地在因墨石的放射性而无比荒凉的石脉上行走。42vuD
他的嘴角引起一抹难得的微笑。42vuD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