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少女飘拂的金发，若春日鲜明的阳光，划破酒馆的沉闷背景时，铁壳屋内色泽黯淡的陈设，满室寂寞的桌椅，都因跨越境界而来的翅膀掀起的风，重新焕发出生气。3tbDH1
游侠协会驻废舰城分部——下属据点“硝窟”已不复往日热闹，寥寥几名打扮不起眼的客人，龟缩在边墙暗角处交头接耳，在惊觉闯入者的不同寻常后，也都机警地停下凭密语进行的交流。3tbDH
“贵客。”懒洋洋倚靠在吧台，正擦拭着啤酒杯的白发男人，左手端起眼镜架，透过隐隐反光的镜片，打量着少女和她身后闭合的隙间，“真是让鄙店蓬荜生辉。”3tbDH
酒馆内最显眼的顾客——翘着小短腿坐在吧台转椅上的奈辛瓦里，停下给自家斑点狗喂蜥蜴干，如岩层般坚韧的石灰色脸孔大喜过望，高鼻梁上装饰用的单片眼镜都差点掉下来。老矮人爽朗地扬起手掌：“哈哈，霖之助，给咱们新晋的王牌猎手来一杯！”3tbDH
而坐在老矮人右侧，帅气的钓鱼达人杰瑞米·瓦德，也一副绅士风度地举杯致意：“小小姐贵安，听说你钓上了条大鱼哦。”3tbDH
“我没打扰先生们的雅兴吧。”梅莉微笑着回礼。充斥烟酒气和迷之食物味的呛鼻空气，她也很快适应了。3tbDH
唯一让少女在意的——是吧台上身高连一只啤酒杯都抵不上的针妙丸——她正抱着支装满浊绿色液体的试管，小脑袋急不可耐塞进打开的管口，舔了舔成分诡异的绿水，随后就和品尝到极品佳酿的酒鬼般，把比身体还长的试管高举起来猛灌。3tbDH
特别是针妙丸边舔着嘴边绿色的汁液，边用择人而噬的眼神，从自己身上掠过时，少女从脊椎神经到大脑，都深深涌出一股激烈排斥的反感。3tbDH
双目相交仅是一瞬，小人隐秘收回视线，旁若无人地痛饮完整支试剂，她又提起一管朝霖之助道。3tbDH
神出鬼没的小家伙再度化身辉光泡沫，穿过窗口消失。最后定格在梅莉眼中的影像，那只当帽子戴的小碗下，拂起的青紫色短发，令她生出奇怪的即视感。3tbDH
【好像有一阵没见到她了。】——对了，之前在风铃苑遇见个讲怪物故事的小女孩，发色发型都和针妙丸很相似，难怪觉得眼熟。3tbDH
似乎触及到认知的盲点，灵感境界自行调动起记忆中的画面。梅莉在礼堂中所见的三百多个学生，并没发现那个醒目的紫发女孩。她穿着华丽的和服不像是孤儿，自己应该没记错，到底去哪了？难道是在和小铃先生谈话那段时间就回家了么？3tbDH
因顺带想起风铃苑今天发生的事，少女心情低落地在老矮人左侧的空位落座。3tbDH
“这是极乐升华水？”梅莉注意到杯盘间还留着几支试剂，“奈辛瓦里先生，你们是在委托针妙丸调查毒品的来源吗？”3tbDH
老矮人用胡萝卜粗的食指滚动着试管玩：“这东西在城内扩散很快，因为和白莲教相关，手下也有些人沾上了，我们不可能无动于衷。”3tbDH
“针妙丸有线索么？”梅莉想起那天她们一起去黑道龙头阿清那搜查的事，小人儿确实展现出奇妙的能力。3tbDH
“蛇行蛇道，鼠有鼠路，更何况是小针妙丸的鼻子。如果这毒品的原料，真和龙芽生物的某个部位有关，那流通渠道和生产地的黑幕，总会露出蛛丝马迹。”3tbDH
“针妙丸似乎对龙芽很执着呢。”被杰叔的说辞提醒，梅莉也回顾起小人某些异常的表现。3tbDH
“是灵瘾。”原本默不作声旁听的霖之助，从柜中取出几瓶酒后，突然插话，“龙芽使独有的药物依赖症。”3tbDH
他边利落地分配着材料比例调酒，边口吻冷淡地往下解释。3tbDH
“针妙丸原本是协会的九星游侠候补，在某次谍报行动中意外遭害，不但心智肉体严重受损，还必须靠摄入外界的龙芽物质才能使用力量，以致染上了灵瘾。如果不是身为心力使意志过人，恐怕早就堕化为邪魔了。她现在被森罗和万象的情报部门双双列入黑名单通缉，因为怕担责而不肯回总部述职，也得不到相应的治疗。”3tbDH
难怪对出身森罗的自己和莲子如此厌恶，梅莉暗自苦笑。3tbDH
“啊，一不小心就透露太多了 。”有若耍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杂技，将溶液混合物从摇酒器倒入高脚杯后，霖之助最终将一杯澄澈如青水晶的鸡尾酒，送至梅莉台前。3tbDH
少许花瓣如飘雪游云，浮在不断冒出清爽气泡的酒液中，丝毫不掩那无瑕的纯白，少女认出那竟是黎明树的花。3tbDH
“这杯‘大绿海烟云梦’敬给击败荒神的猎手。”满头枯槁白发的年青老板，用毫不讨喜的语气说着恭维话，“赫恩小姐你的魅力足够让我这样铁石心肠的人也开口，不愧是森罗的名门大小姐呢。”3tbDH
“名门就太过誉了，我只是个普通的学生。”梅莉接过高脚杯挪到近前，因为酒液和升华水近似的色彩而颇有压力，实在不知该不该品尝。3tbDH
“听闻城主将重启某个大玩意的工程，承包给了森罗旗下公司，而宇佐见小姐则出任负责人？”3tbDH
“而幕后筹划工程的奈奈.翰伯顿小姐，大后天在上城区举办的就职宴会，你应该也在贵宾之列吧。”3tbDH
梅莉知道无法在这事上遮掩了，这位老板果然非常人，连如此机密的情报都能迅速弄到手，还前后联系起来了。3tbDH
“看来之前用哔哔小子输入协会网络的资料，也要作废啊。”3tbDH
“那些没必要改吧，只是些学历、才能方面的。”曾自以为天衣无缝的造假被揭穿，梅莉也不禁羞红了脸。3tbDH
霖之助摇摇头，开始收拾制作鸡尾酒的器具：“我们东部协会，比起西边强大的利益共同体，只是个远未成型的散乱联盟罢了，赫恩小姐在废舰城的行动，也根本没有能力去干涉，不过职责所在，总要备个案吧。”3tbDH
“对啊，刚出道就能猎杀荒神的龙芽使，日后名头绝对威震欧亚，就和当初降服玄爷的灵梦一样。”老矮人也按捺不住地起劲道，“快和我们说说猎杀的事吧。”3tbDH
“这不太好吧。”梅莉无地自容地推脱，“因为是突然接受了城主的命令，我还不清楚哪些事该保密。”3tbDH
老矮人没趣地灌了大口朗姆酒，抱怨道：“有什么好保密的？不就是杀了头厉害点的畜生吗？这回又被抢先一步，我什么时候才能一展屠龙之术。”3tbDH
杰叔用力拍着老矮人的肩膀嘲笑：“你是后悔自己没能补刀，往那‘光荣’的履历上，再添加一笔参与狩猎荒神的战绩，好快点结束这趟劳而无获的远征，回红魔城享福吧。”3tbDH
老矮人气得跟颗出膛的炮弹炸起来：“你不也没钓到那头吃灵魂的怪鱼？明明前晚刚回城，还和个兴奋的傻子似地在湖里到处乱转，到昨天都没合眼，结果全白忙活了！”3tbDH
面对两个互相揭短的老流氓，梅莉作为偷乐的观众，只好小口喝起那杯翡翠色的鸡尾酒来。少女随即因入口的美味而由衷迸发惊喜，味蕾所经历的清甜洗礼，一重重细腻的口感如此起彼伏的浪花，在舌头上层次分明地绽放开，在激烈的涨潮期消退后，又融合为深邃的余韵享受。3tbDH
整杯酒让少女想起随玄爷第一次潜入大绿海中的体验，特别是舌尖与花瓣的轻柔触碰，更让这回味悠长的梦幻微醺感，增添着潮落重见淼淼烟云的真实与舒畅。一杯饮尽，唇齿留香。3tbDH
少女眨眼间如在大绿海游了一遭，抛去了所有凡尘喧嚣带来的干渴。3tbDH
“你喜欢就好，灵梦那小鬼只认可乐，才不会理解这份艺术。”3tbDH
他镜片后冰冷的双眼依然被反光所遮住：“我在新迦南参军前，是经营冷饮店的，那时也有个和你一样，长着漂亮金发的小女孩，超喜欢我调的饮料。”3tbDH2
然而梅莉却从他平淡的话中听出了一丝感伤，她意识到自己或许又触动了别人深藏内心的伤口。无法回应的少女，只好环视着萧条的店面转移话题。3tbDH
“昨天才颁布戒严令，那些家伙不是在执行任务，就是缩在据点里，偶尔才有几个线人交换情报在店里聚头，除此外就是些生无可恋的家伙。”3tbDH
“看到那个人没？”霖之助示意着梅莉往身后墙角沙发看。3tbDH
那里有个穿着白色背心的不修边幅的壮汉，正醉趴在沙发上打鼾大睡，他有着和猫头鹰一样的发型，或者说头顶的发角更像是一对粗狂的狼耳。3tbDH
“他绰号金刚狼，平时脾气臭得很，唯一认可的好朋友达奇，就是被夜枭杀死的，现在只想着报仇却找不到门路，已经连续把自己灌醉三天三夜了。”3tbDH
梅莉内心一沉，因“大绿海烟云梦”带来的飘然体验，瞬间也如烟云消散。她想起了达奇是谁，狩猎祭上那个为救莲子而被夜枭分尸的巨汉。3tbDH
“别聊这些扫兴的事了。”没吵出个结果的奈辛瓦里，手指尖咚咚敲着台面，“小梅莉，奖金到手没？”3tbDH
“就是狩猎祭上的最佳新人奖啊，足足一万瓶盖呢。”奈辛瓦里随即反应过来，不爽嘟哝着。3tbDH
“其实我不在意的。”梅莉一时汗颜，再度为那位上司的节操而尴尬，“灵梦能收留我们就是天大的恩情了。”3tbDH
“该你们拿的，就得到你们口袋， 这可是规矩。”老矮人吹胡子瞪眼。3tbDH
“小灵梦一向就是坏规矩的。”杰叔无奈地耸肩，“不过她脸皮还不至于比玄爷的龟壳更厚，现在去讨薪应该还能要得回来。”3tbDH
“灵梦她—— ”梅莉在喉咙短暂地憋着某个问题后，还是决定说出来，“为什么那么喜欢瓶盖呢？”3tbDH
少女原本就是为调查更多有关灵梦的情报，才来游侠协会的。在黎明树下与苏晓的谈心后，深切领会到自身愿望的少女，愈发渴望缩近与那颗心的距离。她想和灵梦，还有莲子，三个人一起在乌云散去后，共同畅游在阳光灿烂的大绿海下，一如当初。3tbDH1
“她也不是生来就贪财的。”霖之助接话道，“也不可能是清贫的生活所迫。”3tbDH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虽不完全清楚，但更觉得她像是抱着某种执念。”霖之助一字一顿道，“一种为了证明自己和过去依然有所联系的执念。”3tbDH
“六年前，这间酒馆刚落成时，比现在还小得多的灵梦，拿着写了一串数字的纸条来问我是什么意思，我想了很久，才认出那应该是在万象集团的某家银行开户的账号。”3tbDH
“灵梦从那以后只要有钱就往那个账号打，因为是万象集团的银行，被贬到废舰城的桐间铃瑚也找上门来，与灵梦暗地达成了协议，这肯定涉及到挖墙脚的事，不过灵梦应该没同意。”3tbDH
“那个小女孩渐渐变得贪财了，她的钱基本都没用，而是存在银行中，在外人看来活脱脱一个小葛朗台，但这些钱却最终都汇款向某个她也不知道户主是谁，钱会用来干什么的账号。”3tbDH
听到这儿，杰叔也如亲手把钓起的鱼从钩子上放走般感慨着。3tbDH
霖之助从兜中掏出枚亮晶晶的小圆片，随手扔在吧台上：“你不觉得这东西很有趣么？”3tbDH
“灵梦很喜欢核子可乐，是真心的喜爱着。她会把瓶盖当宝贝，或许也是爱屋及乌的关系。事实上她对联邦的纸币，森罗的代金券，万象的月币都毫不感冒。瓶盖这东西，作为一种民间通行的金融产品，更像个让人发笑却笑不出来的恶作剧，至今没谁能说清因幡帝为何要弄这东西当一般等价物。她虽然是旷世的商业巨子，若不仰仗万象集团家大业大，若没有直属银行和商家联合的各种优惠和返利，瓶盖的早期使用，是无论如何也在民间推广不起来的。”3tbDH
“别提这茬了。”奈辛瓦里生气的冷哼，也喷出烈酒的辛辣气。3tbDH
“现在东南财阀就仗着万象集团当后盾作威作福。这几年奥瑞斯发动经济战针对白莲教，不但在城镇被占领前坚壁清野，还派人对当地产业进行破坏，我参与过投资的许多企业都破产了，失去家园和工作的人们还要饱受战乱之苦，真是民不聊生。”3tbDH
闲聊又有朝政局偏题的倾向，梅莉却兀自沉浸在自我的惆怅中。就在不久前，她用远比肉眼还要触动心扉的灵感境界，见证着灵梦亲手杀死了阿赫，却依然昂首挺胸离去的背影。3tbDH
“霖之助先生，奈辛瓦里先生，瓦德先生，今天发生了某些事，我想灵梦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她心里一定很痛苦，我不知该如何是好。”3tbDH
“嗯，按每年的惯例，天地蛰动后，都要在大绿海放引魂灯，希望能让逝去的灵魂回归大绿海，如为人世悲伤洒落的泪水，重回青龙神眼中，让世间再无纷争。”3tbDH
“就像战前的盂兰盆节么？”梅莉想起她看过的亚洲风俗志中，某个已消亡的国家——日本传承自中国的古老节日。3tbDH
杰叔低头望向从窗户飞上吧台的一只奇异的蜉蝣：“我是不知道有这个节日，但除了引魂灯，今晚港口的点萍青应该也羽化了，又是一番难忘的光景啊。”3tbDH
他蓦地叹息，给杯子倒满啤酒，泡沫都淹没了那只垂钓过无数生命的手。3tbDH
“有时候真觉得，人这一生活得真像是虫子，朝生暮死，无依无靠。”3tbDH
“不过如果是在新迦南，这说法或许还要惨些。到了那，你才会明白，人比虫子还不如。”3tbDH
两名人生皆用来游历废土的勇者，话语中透着数不尽的沧桑。梅莉更怅惘了，她并未见识过两双如许苍老的眼睛所目睹过的事物。她只知道那晚铺天盖地的点萍青，汇聚成震撼心灵的青色洪潮，将自己淹没在生命的大欢喜和感动中，而那晚自己和白警长也有一场对话，那大概是自己初次体会到对灵梦的真心是什么。3tbDH
面对大自然动人却无关人类意志的奇迹，鬼喊鬼叫的自己，是否也是在向青龙神抒发着内心的愿望呢？3tbDH
“谢谢。”梅莉突然站起来，朝大人们深深鞠躬，“我想我明白该怎么做了。”3tbDH
“不带礼物去么？”霖之助弯下腰，从台下搬出一整箱250毫升的核子可乐，轻轻摞在梅莉眼前。3tbDH
“我请客。大敌当前，废舰城的保卫者，不振作下可不行。”3tbDH
见箱外包装上代言的那名被称为“虚空之空”的少女，仿佛这世间洒满阳光的青春无敌的笑容，梅莉也释然地笑笑——没有借助念力，而是伸出纤柔的手臂，抬起了可乐箱，靠着怀里抱住。3tbD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