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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上)

  第四幕 反叛的狂想曲(上)42msy2

  假如没有音乐,我这一生会是什么样子?42msy

  顺着我和妈妈的脚步,长梦河的泪滴满了归家的路。十二月在眼中涂抹铅灰的深冬,我仿佛经历了从黑夜走向白夜的旅途。42msy

  把脑袋闷入浴缸中,任热力钻进毛孔,冲去了冻彻骨髓、让脑海僵结为荒芜冰原的寒冷。战争年代仍能维持充足的燃气供应,不得不感谢父亲身居要职享有的特权,这也是音乐带给我的吗?42msy

  被与长梦河截然相反、温暖又柔和的水波,封住的五官——尤其是耳内构造的世界,似与现实树立起一道厚厚的隔膜,却又很真切地安慰我。42msy

  像回到儿时般一起洗完澡,我们裹着浴巾,在炉火边依偎着取暖。妈妈细细梳理我散开的粉红色头发,屋内阒静到让人什么都不愿想,能听到梳子亲抚发丝的沙沙声。我重新在安详的小窝静下来,可那汹汹汨汨的涛响,却依然挥之不去地、如透明幻觉所产生的轻潮,浸过我五官神经,向我感受到的更广大的界限漫溢。恍如拖着浪花裙裾的姑娘,从楼梯到花园小径,在我熟悉的每个角落,留下了波澜四散的足迹。42msy

  整个白天,我都在思考着未来该何去何从。42msy

  【小夜莺,你又是为什么歌唱呢?】42msy

  希音姐的魔咒,从未如此苦闷地在我心底发作过,如黄油和浓糖在煎锅中熬焦,滋滋作响。42msy

  那要卷走我的河水啊,打小耳濡目染,就是这波涛中浸透的旋律,那些水气沾湿的音符,滋润我的现实和梦境,又在浪花破碎中飞上高空。42msy

  就算是安于幸福的妈妈,也曾渴望着另一段只存在于幻想中的人生——那如果是不学音乐的我,没有出生在音乐世家的我,哪怕竭尽全力去挣扎,也能过上满意的生活,拥抱世界所赐予的命运吗?42msy

  沉重的疑惑与虚妄,就像童年懵懂无知时,害怕的雷雨夜中、潜藏的黑暗怪物压下来。42msy

  想呀想,毫无头绪,又是入夜时分,妈妈追着她的浪花游入梦乡,我裹着毯子,像只猫一样蹑手蹑脚来到阁楼。42msy

  推开木窗,仰望着希音姐住在这每个夜晚仰望的星空,把思绪抛入北风中漂白。42msy

  时值年末,银河中心最闪亮的地方,奔跑着一头骄傲的人马,希音姐曾说过,她是射手座的女孩,注定将箭射向星星,猎取一个无法成真的梦。42msy

  而在射手座西边,转眼望去,是一只黯淡苍茫的天蝎。42msy

  面对着所有可望不可即的繁星,我伸出手,在空气中虚弹着琴键,喃喃念叨。42msy

  “我是萝蕾莱。”42ms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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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归家时,已经是又一个晨昏交替的界限。42msy

  妈妈已准备好早餐,爬上阁楼叫醒了我,一如战前,将家里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42msy

  “他们在首都搞大肃反,现在城内已经血流成河了。”42msy

  父亲在客厅伫立良久,才在餐桌前坐下,他与妈妈对视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闷头啃面包的我,没再回避,而是直接谈起可怕的事情。42msy

  “丰总统被他女儿软禁,内阁里反对白慧音的大臣,以及常务议会成员,更是无一幸免。”42msy

  妈妈发怔了好一会,想给父亲盛面包汤的勺子,“嘭”地掉在冒热气的汤碗里。42msy

  “这不是政治,这是恐怖主义。”父亲的脸色,让我想起他编排《麦克白》那出歌剧时的表情,“白慧音违背了她的承诺。她要当独裁者,刽子手。”42msy

  妈妈僵着手重新拿起勺子,嗓音如喝下海水般涩然:“白总理一定有苦衷的。”42msy

  “这不能当做暴行的借口。”父亲重重摇头。42msy

  “他们拿我的音乐,来为被称为‘革命’的屠杀助兴。”42msy

  像接受了比承认演出失败还残酷的现实,他自嘲道。42msy

  那傲岸的骨架,仿佛一台破钢琴垮掉了。42msy

  父亲从内兜里掏出指挥棒,那是他当初送给白总理的礼物。42msy

  “我拒绝了教育和文宣部长的职务,白慧音把这东西还来了,她没资格再保管。”42msy

  那时的我,只是呆呆盯着那只满载辉煌的指挥棒,被父亲折断。42msy

  拒绝了与民本党继续合作的父亲,同样成了鸟笼中的囚徒,我们全家被宪警监管着,活动范围止步于家中。42msy

  父亲起初疑神疑鬼,因失去自由而坐立不安,可过了半个月后,他就找回了大音乐家的气度。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全神贯注投入创作,而妈妈也一如既往地照顾着他的生活起居,默契地承担着维持这个家的重担。42msy

  似是把全部心血作为供给音乐之神的献祭,父亲日益憔悴了,鬓发也出现点点衰白,唯有眼神中燃烧着清亮的光,透过消瘦的脸颊、五官和肌肤,呼唤着创造奇迹的力量。42msy

  一个月后,他拿着一叠曲谱走出书房。42msy

  来到因发泄压力而沉闷弹着钢琴的我面前,招呼我让开。42msy

  然后,父亲弹奏了一首曲子。42msy

  天哪!从第一小节起,父亲所演绎的音乐,就在我耳中、脑中疯狂跃动着,似乎这世间所有声音,都激动地跳起同一支舞来。42msy

  这、这绝不是我能听到的音乐,这难道,就是希音姐所追求的超人?42msy

  然而父亲却在让我这声音的魔术师都目瞪口呆时,中断了演奏,随着钢琴穿透耳膜的颤音,像放射线一样刺穿万物的节奏,旋律成了断章。42msy

  他近乎喘息地转头对一旁的我说。42msy

  “这首曲子,名为万籁奏鸣曲,是我为五年前,那出未完成的歌剧写的终曲。”42msy

  “五年前?”父亲是在指《夜莺颂》吗?42msy

  “茉特尔。”父亲用那双弹奏出上帝之音的手,抚摸我的脑袋,“我从十三岁,进入国家音乐学院以来,就一直为追求最纯粹的音乐而奋斗,固执地相信音乐能改变世界,可我发现自己错了。”42msy

  “我曾和你妈妈,为她出身的那所孤儿院,进行过无数回演奏,却依然无法改变孤儿院被强行关闭的事实,直到民本党上台,中央对社会福利和教育加大投入,才让更多孩子拥有了生存的机会。”42msy

  “在支配人类社会运转的强权与历史规律前,音乐始终是软弱无力的,开创时代的交响乐,始终需要伟人来领导,所以我选择相信了白慧音。”42msy

  “可这也无妨凡人为音乐而起舞,她说,我们的心声,终究会化作旋律,为后人传唱。”42msy

  “她打动了我,我也认为,真正好听的音乐,应该是排除虚伪和偏见,追求着存在的实感和未来希望,去饱含热情地战斗,去成为一名战士。”42msy

  “记住,茉特尔——”42msy

  “只要心是真诚的,你的歌声永远不会变得丑陋。”42msy

  父亲揉着我脑袋的强有力的大手,恍如抓紧一个世界。42msy

  在我们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时,白总理统治的首都圈仍然反抗不断,联邦各加盟区拒不承认她的命令,甚至在旧官僚集团统管下,聚集起大军,与民本党的军队,在数百万平方公里的版图上进行内战。42msy

  纷乱的世事变化包围中,我度过了又一年。42msy

  期间和妈妈一起做饭打理家务,和父亲一起背台词享受音乐,一家三口也可以是阵容最豪华的乐团。于是天籁徘徊在家中不愿离去,面包也在烤炉中热烘烘成形,和妈妈一起裱好奶油和香料,制作成奢侈精美的蛋糕,上面装饰着能甜到人心底的玫瑰和桃金娘。42msy

  而窗外能看到的桃金娘灌木,在萧瑟的严冬里也满是生机。42msy

  父亲说这是不相信死的植物,所以能永葆青春。42msy

  在我十五年来生活的家、熟悉的家,长梦河畔为音乐和鲜花包围的家。42msy

  萝蕾莱依然歌唱。42msy

  我无法明白某个事实,还以为腥风血雨只是笼罩在远方天际的阴云,是浮在地下晃曳不休的影子。42msy

  我依然缩在鸟笼里封闭的世界,自顾自沉迷在自己的幻听里,任凭笼外寒风呼啸,却从未料到过——眷顾我生命的旋律,终将我引向厄运的开端。42msy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