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有关我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可以陪同你去见帕拉塞……霍恩海姆导师吗？”f1sxU
黛将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木质卡片收入怀中，而后抬首凝视不远处的暗红贤者石，裙摆上的瑰丽花纹在光线黯淡的巴别塔内闪耀着迷离光芒。她说这话时头也不回，半眯的眼眸里闪过纷杂的思绪。f1sxU
霍恩海姆是帕拉塞尔苏斯的姓氏，而“帕拉塞尔苏斯”则只是他的自称。听了方才尼乐·勒梅那激动的话语，黛认为，“霍恩海姆”这个称呼似乎只能是比较亲近的人才能叫吧，在帕拉塞尔苏斯带黛上巴别塔时，便说了他是更希望别人称呼他的自称的。f1sxU
对于那位一辈子都沉浸在医学和炼金术中的医生兼炼金术大师而言，这个“姓氏”对他而言，或许象征着自己最为本质的“自我”部分吧。f1sxU
在帕拉塞尔苏斯未答应做她的导师时，她烦躁不安，可现在对方答应了，她却又对自己是否给帕拉塞尔苏斯添了麻烦而感到惶惶不安了。f1sxU
“不，是我们三个炼金术师之间的问题，我刚才似乎让导师很……疲倦。反正我现在也不急着去日本，也就不建议在饭后再来一杯。”f1sxU
艾扎克一边说着一边用紫色的void修改自己身上穿的衣物，在做料理时他这身衣服沾了些许脏污，也幸亏黛此时正背对着他，不过即便他正对着黛，艾扎克也不会对这种行为感到有半分的“羞耻”，施施然地换好衣服吧。f1sxU
“……”缓步走到传送石前黛听到这话，不由得轻叹一声，转过身来，双手背在腰后，眯起眼睛，明明是相当美丽的如邻家女孩一般的迷人笑颜，但却不知为何让人从心底里觉得很不吉利，“呐，艾扎克，你也太随心所欲了点吧。”f1sxU
“你是想说我有点太多愁善感吧。”恰好换好衣服的艾扎克摇摇头，面色如故，“虽然尼乐·勒梅人不怎么样，但好歹也是我的导师。”f1sxU
将手掌放在暗红棱柱石上的黛开始闭上眼睛，让青黑色的void覆盖上晶石表面。f1sxU
“说什么胡话呢？”艾扎克双手抱胸，挑了挑眉，他似乎不希望将这个评论他自己的话题进行下去，立即转移了话题，“听好了，黛，你回去之后不仅要看你带出来的魔道书籍，哲学啊、心理学、艺术鉴赏之类的书也要看一下，有空的话，你还要学习一下数学。虽雪莱说过‘书读得越多，就越会发现我们是无知的’，但你的天赋可以让你变得稍微少无知一点……”f1sxU
——“这些你在月初的那次各自临行前的谈话时便说过了。”f1sxU
“但经历了巴别塔之行后，这一点如今对你更为重要了。对了，或许是多嘴，但我还得说，你在自我探知时请务必不要抛弃任何一种力量。尤其是魔力，我真担心帕拉塞尔苏斯又回到以前那种浑浑噩噩的状态。”f1sxU
【即便没有那个异象，身为帕拉塞尔苏斯的弟子的我也不可能会抛弃魔力。】f1sxU
黛本就没有忽略任何一个力量的打算，由于艾扎克反感并打断了对于尼乐·勒梅与她的谈话的讲述，她也没有再提起尼乐·勒梅对她说的那些话，理所当然的，那时空倒流的异象，关于“三合为一”的絮语她也憋在了心底。f1sxU
在与尼乐·勒梅那个家伙的谈话里，唯一一句让黛印象深刻的便是——f1sxU
【说起来，还要去见一下那位塞巴斯蒂安先生呢……那摄政公园里的别墅，应该也有十分有趣的书吧。】f1sxU
思考着自己回去后的行动的同时，黛也渐渐被void所包裹，这瑰丽的、不再模仿艾扎克的void就像是夜之女神的面纱一样。然后，随着一声若蚊蝇的叹气声，本就是由夜光组成的黛随夜色一同消弭。f1sxU
艾扎克孤身一人面对着高耸的黑色书架，半眯的、闪烁着不明感情的暗蓝色眼眸紧紧地凝视着光芒收敛的暗红贤者石，就这样，在诡异的死寂里过了好几秒钟。f1sxU
“适当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过度的伤心却可以证明智慧的欠缺。”面无表情的艾扎克轻声念诵着《罗密欧与朱丽叶》里的经典台词，将右手放在晶壁上，让比以往都要更为深邃、更为神秘的暗蓝色void侵占了每一寸暗红，“多愁善感、温柔什么的……不，别说温柔，若不是你给我带来了你们也具有丰富的感情这种消息，我恐怕必将迈上抛弃感情的路途吧。”f1sxU1
Void会消减感情，越发学习、越发深入，也就越会发觉这点。f1sxU2
这种现象被不断精制Void的维斯考特家于十八世纪末期发现，当时，他们在书面记录上已经进行了近百次的临界沟通，以坚忍不拔的执拗将void逐渐臻至完美。f1sxU
笑得如同一只雪白的北极狐的艾扎克抬手向坐在壁炉前的帕拉塞尔苏斯打了个招呼，随即也不顾及什么礼数，随性地拿起桌上的一瓶高度数的朗姆酒，扭开瓶口，给自己倒了一杯。f1sxU
“他去翻阅所罗门的手抄本去了，这是第几次来着？多得我都记不清楚了。那些看起来没有经历半分时光洗刷、新得可怕的抄本对他而言就像是《圣经》一样重要。”f1sxU
炉火噼啪作响，未知的光源并不算十分亮堂，那跃动的火光都有些晃眼了。f1sxU
“十瓶，三瓶红酒，四瓶蒸馏酒，一瓶威士忌，两瓶伏特加。”f1sxU
“那么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就会回来了吧，从他离开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了。”f1sxU
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声音，《山海经校注》被扔到桌面上，此外，还有一本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f1sxU
空旷的巴别塔四层内，现在只有帕拉塞尔苏斯和维斯考特两人，一人面对着炉火，恰如其分地扮演着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另一白发年轻人面对着琳琅满目的酒瓶，沉默不语。f1sxU
本说是帕拉塞尔苏斯找维斯考特有事，但如今却安静得只听得到年轻人啜饮杯中酒液的声音，还有钟分外响亮的咔嗒声，一下接着一下，一下接着一下，永不休止，仿佛是在催促着些什么似的。f1sxU
艾扎克对黛说了谎，他其实是需要找一位长久相处的、更值得信赖、更为博学的倾听者。f1sxU
当整整一大杯朗姆酒在两人的沉寂里被慢慢饮尽，维斯考特轻叹一声，打破了沉默。f1sxU
听见这话，帕拉塞尔苏斯缓缓睁开了双眼，以往那总是闪烁着如鹰隼一般的精光的淡金色双眸此刻却犹如夜晚的尼斯湖一般平静。f1sxU
“我并不是想要出尔反尔……我是说他提出的妖力一词，或许形容得恰如其分，真该死。”f1sxU
在他心中，太过大胆，喜欢妄下定论的尼乐·勒梅最令人不爽的一点就是——他没有看过心理学和哲学，也没有经过太多思考。可就像“他每次传播的八卦往往都是真的”一样，他几乎每次不怎么经过大脑的妄言也都往往正中问题的靶心。f1sxU
可是，大多数人对尼乐·勒梅这样的“随性的天才”都会不由自主地涌起一种复杂的感情，那是在嫉妒之上，在羡慕之下的一种愤懑。他让人觉得自己的努力和思考都一无是处。f1sxU
犹如枯树皮一般，一点也都不漂亮的脸庞上露出一个豁达的笑容。f1sxU
“你放下心来了呢。”维斯考特一边说着一边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你就那么希望成为黛的导师吗？”f1sxU
“用那家伙的话来说，不要剥夺老人仅有的一点乐趣。不过用乐趣来形容她也太寒碜了一点，她是我的希望，是我的甘露，是我所久久渴求的奇迹。”f1sxU
“抱歉，有点激动了。”帕拉塞尔苏斯的语气和蔼而舒缓，一点都没有他话语中的“激动”，这位老人似乎被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消息给捯饬得有点神经衰弱了，“你说尼乐先生形容得恰如其分是什么意思？”f1sxU
——“法国哲学家奥古斯特·孔德在他的《实证哲学》这本书里,他将人类进化分成三个阶段——”f1sxU
艾扎克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抿了一口酒，将酒杯轻轻地放在桌上后，双手摆出与他的导师一模一样的“尖塔”状手势，半眯着眼睛，以清晰而平静的语调将话题转向尼乐·勒梅从不会看的哲学。f1sxU
“一是神学阶段，盖人类对于自然界的力量和某些现象感到惧怕，因此就以信仰和膜拜来解释面对自然界的变化；f1sxU
二是形而上学阶段，以形而上或普遍的本质阶段，解释一切现象；f1sxU
三是实证阶段，也就是科学的阶段，运用观察、分类，以及分类性的资料，探求事物彼此的关系，此法获得的结果，才是正确可信的。”f1sxU
说到这里，艾扎克微扬的嘴角忍不住带上了几分嘲讽的意味。f1sxU
“我们先不提这个理论的正确与否，妖力这种力量也是随人类的发展而影响渐渐缩小的，在充斥着自然崇拜和自然敬畏的时代，妖力凝实神明，塑造、牵引幻想，在形而上学的探索时代，妖力具现为具体的龙、精灵、阿瓦隆、伊甸园……到了现在，恐怕妖力的最后一点残余在一些恐怖故事与都市传说之中吧。”f1sxU
“是的，你没听错，帕拉塞尔苏斯，联系前人的书卷和我自己的考察，我可以确定，那些由自然崇拜而诞生的魑魅魍魉与诸天万神所使用的力量，在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f1sxU
维斯考特家族本以为void的“能源”终于显现——感情。但他们又立即否定了这一点，因为“情感淡漠”这种现象仅发生在将void使用得十分纯熟的达人身上，而尚未深入和才稍微深入void的学徒并没有半分的异常。若感情便是能源，那么感情淡漠就应该是“缓坡式的渐变”的现象，而非“阶梯式的突变”。f1sxU
他们意识到，比起“能源”，感情淡去不如说是“代价”。f1sxU
是他们随心所欲，肆意妄为地改变世界的代价吗？，是他们狂妄地想要去碰触世界最为深邃的奥秘的代价吗？f1sxU
这并不清楚，但天平的两端确实地放着自己的“感情”和更为强大的“权力”了。f1sxU
这让维斯考特家族，不，这让每一个修习void的人都踟蹰不定，犹豫不决。f1sxU
若是没有感情，他们怎么去享受力量所带来的愉悦与兴奋？怎么去感受到依自己的意志随意改变世界的成就感和满足感？他们该如何在与伴侣的相处中感受到甜蜜？他们该如何面对爱自己的人，恨自己的人？f1sxU
没有感情，拆解粉碎掉自己“感性”、“灵性”的一部分后，自己还是自己吗？f1sxU
但是，权力的诱惑又是如此强烈！感情的淡漠也并非是一瞬之间便被剥夺。即便阶梯状的突变也好，可谁又知距离“完全失去感情”的天台相隔有多少节阶梯呢！？只需要付出一点点过度的感情，就可以换取比当下更为强大得多的力量！只要把握住那个感情与力量的“分寸”不就好了吗？f1sxU
修习void的人分为“感情保守派”和“权力激进派”，争议持续了整整五年，五年内，维斯考特家族再没有进行任何一次明面上的临界沟通，没有再让void精进半分。f1sxU
这个丰富多彩的社会虽然准备娱乐至死，但还没有大度到允许一个毫无感情的木头身居高位。f1sxU
Void的进步在接下来的一百年里进展缓慢，虽然也有一些来自维斯考特家族的激进派残渣暗地里继续发展void，用实力来证明自己的理论没有失误，甚至还对维斯考特家族的势力奋力进攻……f1sxU
但遗憾的是，但他们毫无例外地都跨过了他们所宣扬的“分寸”，迅速地失去感情，最后连一开始对权力的渴望都被消弭。f1sxU
他们不仅错估了人类控制“分寸”的力量，也错估了代价之沉重。f1sxU
连最后一点“意识”的残余也被榨取殆尽的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f1sxU
整个人融化在了风中，融化在了他们曾经深深依赖的void中，随后，他们的资料被维斯考特家族收入囊中。f1sxU
这么多年来，明面上，暗地里修习void的人对“发展”与“停滞”的冲突从未停止，无论是“偶然”得到void力量的人，还是维斯考特家族本家内的内讧，这些可以写下一本厚厚的悲喜剧的故事无需再表。f1sxU
我们只需要知道，在十多年前，用自己的双手让自己成为这个魔道家族的末裔的艾扎克·雷·佩勒姆·维斯考特，在那已然空无一人的宅邸里，颤抖着手翻开了那些尘封的，沾满了血液、憎恨和矛盾，也沾满了渴望、希冀和梦想的书卷，自私的愿望让他重拾了对void的研究，让void距离完美，只剩下随时可以跨越的一步。f1sx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