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死者相藉的战场上，本来没有一个生者。然而本来应该昏迷的阿尔其玛，却打晕了守在自己帐外的侍女，偷偷地溜了出来。40zFP
她换上了一袭黑衣，更没有骑那匹小红马，连火把都不敢点。一个人在夜色悄悄摸到了城边，每踏出一步，都是踩在粘稠或者干涸的血泊上，发出令人恶心的噗嗤声。城下的空气静悄悄，浓重的血气熏得她想吐，更别说还有各种死状奇惨或支离破碎的尸体。40zFP
脑袋被各种惨像和味道充满了，她用手臂摁住城墙上，头枕着手臂，压住声音不断地干呕着，大把大把地掉着眼泪。阿尔其玛是上过战场的，也是亲自杀过好多人的，可她却从来没有觉得这会是如此可怕的事情。40zFP
大抵是因为之前鲜卑人是挥起屠刀的人，而现在同样的屠刀挥到了他们自己身上。40zFP
那些人死前的惊恐和不甘，他们也一定很想活下去...他们也会有自己的父母，有等着自己的女人，有孩子...可现在因为这场战争，他们死在了这所异邦的土地上，再也回不去了。40zFP
这是鲜卑人历来崇尚而狂热的信条，从前阿尔其玛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这是他们祖祖辈辈的生活。然而现在阿尔其玛从心里感到了一阵战栗和恐惧。40zFP
但阿尔其玛很快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她不是来悲春伤秋的。看着她长大的叔父大人因为她而死，自己却连他死后的遗体都没有办法保全，还要遭受那样残忍地对待。40zFP
就在几天前，他还跟自己开过玩笑...大婚的时候一只手揽着陶商给他灌酒，说要好好对待他们的小公主，要不然他这个做叔叔的决不轻饶。40zFP
稍微想起一些，眼泪就停不下来了。就算是死了，她也要把叔父的遗骸收好，带回去。40zFP
不...如果带回去的同时，自己就死掉了，那或许最好。40zFP
如此想着，她向着记忆中的地点一步步摸索了过去，凭着微弱的月色和城墙上的一点点火光，四下翻找着。40zFP
终于在一片血肉模糊之间翻出了那个熟悉的脸庞，阿尔其玛欣喜地唤了一声，又忍不住地掉下几串眼泪，一点点地把脸上凝固的斑斑血迹擦去。将它小心翼翼地收在自己带来的包裹中。40zFP
还想再找回其他的残躯，阿尔其玛却接下来被吓了一跳。那是一个被削去一半脑袋的汉人百姓，半边的红白混合物，还有那挂在另一半脸上的眼睛，在夜色里显得如此可怕。阿尔其玛脑海中顿时一懵，情不自禁发出了一声惊呼，向后退了半步时候被后面的尸体一绊，竟然当场坐倒了。40zFP
城上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质问声，火把的密度瞬间增多了不少，而且传来了弓弩纷纷上弦的声音。而城头上那个发问的将领，正是令她爱恨交加的陶商。40zFP
阿尔其玛连气也不敢喘，她死在这里没什么，可要是好不容易找回的叔父的遗骸，就没法回去了。她将包裹紧紧地抱了起来，任命地阖上了眼睛，只希望第二天父王来给自己收尸的时候，会找到自己怀里完好无损的包裹。40zFP
可是弓弦声却迟迟没有响起，反而是从城墙上扔下了一根木棍，就扔在自己身边。阿尔其玛奇怪之际，耳边又传来一声箭矢呼啸的尖鸣声，那是一支燃烧着的火箭，正好命中了自己身旁那根浸了油的火把。40zFP
“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已，不用管了...大家都散去吧，注意警戒。”40zFP
火焰燃烧了起来，向周围的一小片区域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而那个人却向身旁严阵以待的弓弩手挥了挥手，下令让他们四散警戒，自己则在原地不知道在看什么。40zFP
凭借着这一根火把的光亮，阿尔其玛很快地把其他部分的遗骸也给找了回来，而城上的守军似乎也都当做没有看见。40zFP
铠甲早就被卸光了，要不然凭叔父肥肥胖胖的体型，加上铠甲，她也没办法背回去。40zFP
就这样怀着满腹的心思，阿尔其玛从城墙下离开，直到出了弓弩的射程。她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回头看去，那个瘦削而挺拔的身影，还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立着。40zFP
蒋钦跟在陶商身边，看着他无所谓地扔了一个火把下去，又轻飘飘地搭弓挽箭点燃火把。说是小角色让别人不要注意，也又一直盯在她的身上，直到走远了再也看不见了。40zFP
“阿钦...不要说了...就当我只是任性一次，好吗？”40zFP
昏暗的火光下，蒋钦分明看见陶商喉头微动，肃然的脸上，有两道泪痕在反射着光亮。40zFP
两人的回忆结束，胜负也已经分了出来，几天前的陶商可以用七八分地力气就完美打赢阿尔其玛，但是现在的病弱交加的他连十刀都接不下来。40zFP
“不会让你碰师兄的！”蔡琰眼见陶商倒在地上，再起不能，也拿起剑来挡在陶商面前。蔡邕这一家五口（蔡邕父女，陶商，蒋钦周泰），四个人力速双A，蔡琰虽然不喜欢刀枪，也不是一点底子都没有。40zFP
虽然这点三脚猫功夫在阿尔其玛的眼里根本不够格，三两下就给打倒在地。40zFP
不过只在这两三刀之间，赶上前来的援兵就已经杀了过来，蔡琰自知自己根本不是对手，也只希望凭自己争取这么一点点但却足够有用的时间。40zFP
阿尔其玛的刀顶在陶商的头上，汉军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同样将刀对准了阿尔其玛的脖子。40zFP
陶商缓过气来，一把拉开护在他身前的蔡琰，对着神色复杂的阿尔其玛露出惨然的微笑：“真想不到...会是你来杀了我，这样其实也不错。”40zFP
“我现在已经形同废人，无力再战了。她的目标也只有我，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人恩怨...你们...不用管我了。”40zFP
他是真的累了，不想再打下去了，也没有力气打下去了。40zFP
阿尔其玛的嘴唇微微翕动，她向陶商问了一个问题，不自觉地带上了哭腔：“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背叛我...死在这里就那么好吗？”40zFP7
城破就在这一刻，谁都可以杀了他，陶商也一定会死。但是，真相只有自己才能问出来，也才能真的解脱。40zFP
如果只是杀了他，而没有真相，她同样会一生无法开解。40zFP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