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廉止立在牛车旁，外衫上套了件素白的粗布麻衣，下裳亦是在外罩了一件白裙，一旁的顾桓亦是类似的装束。f18xh
白衣重孝之下，哪怕对镜顾影自怜，她也能猜到她现在这模样，只怕是连前世对男女情爱迟钝的自己见了都能心生怜惜之情。f18xh
为避免多余的麻烦，她戴了顶斗笠，行走之时也格外注意，竭力避免将正脸漏给别人看见。f18xh
顾廉止稍稍观察了下，只看见几个做文士书生打扮的女子。f18xh
上一世俗世礼教森严，是不可能允许女子光明正大考功名的情况发生的，但这个世道看上去要宽松许多。f18xh
女子作如此扮相，放在众人眼中，却无一人目光有异，都是一副早已了熟于心的样子。f18xh
不再看那几个女子书生，她转过身去，只见一个行商模样的人倚着船帮。f18xh
那人长叹一声道：“国势衰微，战事不利，我看呐，这大陈国是要完！”f18xh
一中年男人反驳道：“我看不然！周国历来不善水战，战船稀少，水师羸弱，大陈素以水师冠绝天下，能工巧匠无数，岂是北蛮子可比的！”f18xh
“害……这还不都是那顾平昭害的，据说打了败仗，后来人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朝廷现在还没找到他人呢。”f18xh3
只要牢牢掌控住军权，老百姓但凡能混口饭吃，也不会因为朝廷打了败仗，就去起义造反。f18xh
毕竟那是舍命搏条活路的勾当，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谁又愿意去呢？f18xh
此时并非灾年，仓鼎丰足，因此在顾廉止的判断中，除了周国倾力猛攻，直接灭亡陈国这一种可能以外，陈国没有其他突然亡国的机会。f18xh
渡口到处都有，然而连接渡口可运输粮食的官道，适合大军通过的渡口，却只有寥寥几个地方。f18xh
运送大军过江作战，并不是说找几艘大船，在一处偏僻的地方把士兵运上岸这么简单的。f18xh
没有官道，粮食跟不上，辎重也动不了，行军速度缓慢，只要被巡逻的敌人发现，分分钟打回江里喂鱼。f18xh
历来长江以南的政权覆灭，要么是南方丢失了丢失川蜀、荆襄等地，敌方自陆路东进。f18xh
要么是南方长期丢失川蜀，北方统一日久，综合实力强大，水师也完全不落后南方。f18xh
以顾廉止的认知来看，她活了这么久，还从没听过历史上有哪一国，是在南北势均力敌的情况下，北方正面攻破南方的长江防线，消灭南方政权的。f18xh8
此时的陈国手握川蜀、荆襄，国力强盛，只是打了场败仗，一时军力空虚而已，大可在重点位置依江相抗，固守边防。f18xh
但顾氏受人非议，加之本身确实打了败仗，造成恶劣后果，那么就极有可能在众口铄金之下，牵连家眷，从重处置。f18xh
望着滔滔江水滚滚东流，想着自己离建康越近，顾廉止原本轻松惬意的心情，也变得有些凝重。f18xh
只是，她分不清到底是被船上浓厚的悲观气氛感染了，还是因近乡情更怯，即将面对顾氏一门之人。f18xh
如顾桓，亲眼见证父兄阵亡，又亲手从死人堆里将他们的尸骨找了出来，凑在一起。f18xh
这对于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年来说，相当于先前熟悉的稳定、安定的生活环境被摧毁，天崩地裂，几乎是能让整个人都崩坏掉，且就此颓废沉沦、不能再起。f18xh
半个月的长途跋涉中，顾廉止的照料并不悉心，甚至可以说非常糟糕。f18xh
在强烈的求生本能驱使下，顾桓不得不从近乎痴傻的状态下恢复了大半神智。f18xh3
因为如果再不恢复正常，就凭顾廉止天天给自己喂干粮但不给水喝，下雨打伞总忘记帮他也遮上的一系列操作……f18xh1
他觉得自己熬不到建康就得身染重病一命呜呼了。f18xh1
据顾廉止从顾桓那里得到的消息，顾一、顾二、顾三、顾四、顾五都已娶妻成婚，甚至有了子嗣后代。f18xh
其中顾五更是新婚燕尔，成婚当晚还未洞房，就因战事随父兄出征了。f18xh
顾廉止大概已经能想象到返回顾府之后，顾家人发现出征时的八人，只剩下两个年纪最小的人归来，得有多绝望了。f18xh2
一想到女人与孩子们哭哭啼啼的声音，她顿时觉得头大如斗。f18xh
发了一会儿呆，顾廉止发觉那几个文士打扮的女子不仅没将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反而盯着自己的目光，愈发炙热。f18xh
只有其中一人大胆向前一步，作了一揖，道：“在下姓韩讳越，我等是秣陵书院的学生，近来去江北诸县游历了一趟，颇感战事纷乱，民生艰难。”f18xh
“看姑娘一身斩衰，想必是家中突逢巨变，至亲离世，甚至足足带了六口棺木之多，不知姑娘从何来，要往何去，这些至亲又是否受江北战事所累，惨遭兵燹涂炭？”f18xh
顾廉止心想，顾氏六人都是死于最惨烈的一场仗的英烈。f18xh
她想了想，回道：“不错，我家中六人，皆因战事身死。”f18xh
此时韩越的几位随行同伴也反应过来，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她们心中所想。f18xh
“我们办了个小报，平日专门针砭时弊，也会刊载一些民间轶事。我们想以姑娘的遭遇为范本，出一期报，就是说战火之下的普通百姓生存如何艰难，朝不保夕之类的，劝诫圣上体恤民情，适度轻徭薄赋……”f18xh1
以下为作者的碎碎念，因为篇幅比较长，有话说放不下，就放在正文里了f18xh
这章末尾想说下自己的一点见解，有关文中提到的南方、北方、长江。f18xh
秦灭楚，秦先灭巴蜀，后灭韩赵魏，最后灭蜀，碾压局，不用说吧。f18xh
刘邦灭楚，和秦国类似，先灭巴蜀，统一北方后全力对付江东项羽。f18xh1
隋灭陈，隋的前身是北周，本身手上就捏着川蜀，而且还有个傀儡国西梁在手，灭陈也是轻轻松松的。f18xh
以上三个案例，并不是南方腐朽，不堪一战，相反，它们实力不弱，而且有长江在手，北方政权在没有稳定北方的情况下，根本不敢动，因为一旦打输了，老家就得被抄。f18xh
最经典的，统一了北方打南方但打崩的案例，就是前秦对东晋，也就是那位投鞭渡江的苻坚，统一北方太快，隐患太多，看似强盛，结果嘛……可能立国就没打输过仗，但是就这一仗打输，直接国没了。f18xh1
再往下就是宋灭南唐了，宋统一南方的顺序是先灭后蜀，再灭南汉，直接对南唐三面包围，三路围攻，主力依然走的隋朝老路，从江陵（荆州）沿长江顺江而下。f18xh
元灭南宋，南宋是个特例了，这才是经典教科书案例。南宋同时持有四川、荆楚、江东，而且是经济重心转移的时代，北方生产力逐渐开始落后于南方了。f18xh
结果就是，金国没灭掉南宋，但是南宋碰到了全世界都怕的蒙古人……f18xh
蒙古分三路进攻南宋，其中西路军率先攻占四川，南宋仅剩下合州（重庆的一个区，合川钓鱼城我还去看过的）。f18xh6
中路军与宋军在襄阳反复激战了5年，最终夺取了两湖地区；占据襄阳后，元军沿江东下（又是顺江而下！），最终攻下临安；后面的南宋的抵抗非常惨烈，但大势已去，就不多说了。f18xh
仔细看就可以发现，以上几个案例都非常典型，先拿四川，后拿湖北地区，最后顺江而下，大同小异。f18xh
明朝是被李自成灭的，不是被后金灭的，其次就是南明的问题了。f18xh
南明看着大，但和以上案例相同，它手里没有四川，四川在张献忠手里。清军入关后，分为两路大军，东西并进。西路军很快剿灭张献忠，控制了四川，然后进军云贵；东路军则先占河南，进攻江浙，进军福建广东，最终彻底灭南明。f18xh
历史上，北方通常很快实现统一，而南方基本上分为四川和长江中下游两个统治区域。f18xh2
南方分裂为四川与长江中下游两个地区，两地距离遥远，山川阻隔，很难互相支援，不能结为一个整体。这进一步削弱了南方的力量，便于北方各个击破。f18xh
北方灭南方政权的案例中，要么北方各个击破，先攻占四川然后顺江而下；要么也是几路大军并进，先攻占四川，然后再进攻江浙。f18xh
也就是说，所谓的南方与北方的战争，很多情况下是长江中下游地区与整个北方的战争，江苏南部、安徽南部、江西、浙江这几个地方，扛整个北方。f18xh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