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的情形，她似乎在什么地方见过。44o8I3
黄昏之后的街市通常是寂寥的，没了晨日的朝气，而晚间的喧闹也尚未来临。44o8I
欢呼的人群将那位将军奉若神明，簇拥其中，顶礼膜拜。44o8I
但还有些人，在狂喜之后，得知了儿子、丈夫或是父亲战死的消息，匍匐在地，长跪不起。44o8I
至于那位将军，可以是顾堰，可以是顾廉止，也可以是顾平昭。44o8I
这天，顾平昭也终于成为了那万骨之中的一抔白骨，静静躺在棺木中。44o8I1
此刻街道之上，老百姓熙熙攘攘站在两边，一个清丽秀美的少女身着孝服，如瀑长发用一根素白发带扎成马尾。44o8I
她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身形小巧，神色沉稳有度，隐约有几分顾平昭的风采。44o8I
而在她身旁的少年，面色苍白，眼下发青，因连日茶饭不思，身形瘦削，面上消瘦见骨，周身围绕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44o8I
顾宅门前跪匐着的人，顾廉止来的方向，俯首长跪，拜了三拜，而后起身肃立。44o8I
这些有资格起身的人大多是女子，年岁不一，还有几个男童女童，最大的，也只有七八岁左右的年纪。44o8I
顾廉止并不认识这些人，也只能连猜带蒙推测她们的身份。44o8I
然后顾宅附近围着的人，以她的经验来看，这些人中，没有一个官员，也没有任何一位皇室成员，她更没有看到代表皇帝旨令的太监。44o8I
整条街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撒纸钱的仆人，一切就好像寻常的黄昏暮时般宁静。44o8I
牛车所到之处，人群自觉避让，但两侧围满的百姓却还是低声哭泣了起来。44o8I
于是，那长街上的人如浪潮一般慢慢俯跪而下，哭声自远处传来，响彻半个建康城。44o8I
可这却让顾廉止略微有一点欣慰，情况或许没差到她所想象的地步。44o8I
顾氏的血，朝廷刻意隐瞒，官员高高挂起，贵族视而不见，天子意味难辨。44o8I
哪怕百年以后，千年以后，帝王不再，江山变色，他们也还在铭记。44o8I
纵使他们的个体声音很微弱，他们个体的力量很渺小，但只要汇聚在一起，就能构成摧枯拉朽的力量。44o8I
他率先跨步上前，走到一位年过半百的妇人身前，双膝跪下，垂着头颅，朗声道：“顾氏顾桓，携父兄归来！”44o8I
音落瞬间，早已备好的仆人鱼贯而出，将六具棺木卸下，毕恭毕敬地抬进顾宅。44o8I
顾廉止只是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一幕，目光落在顾桓身上，颤抖着嘴唇，张了张口，想说些什么，但终于还是没能说出口。44o8I
虽然无人点明六具棺木分别对应着谁的身份， 但周人在收殓尸骨时，已然用棺木形制和摆放规则说明了一切。44o8I
除大将军之职外，顾平昭另有临江侯的爵位，顾一为临江侯世子，古人以左为贵，也就在顾平昭之下的左侧。44o8I
顾老夫人站在顾平昭的棺木前，手扶在漆黑的棺板之上，一言不发。44o8I
恍惚间，她觉得这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世态炎凉，恰如名剧《桃花扇》中所言。44o8I1
“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44o8I1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44o8I1
满耳尽是长街上压抑着的哭声，她忽而说了声：“回来就好。”44o8I2
只是，身形未动，眼神已转向了顾廉止、顾桓的方向，分不清这是对逝者说的，还是对生者说的。44o8I
然而其他几位夫人到底年岁尚浅，夫君战死，往后日子难捱，再也安耐不住悲愤之心，提着裙子从台阶上扑了下来，往后面的棺材寻过去，同时也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44o8I
这一声放纵的嚎哭似乎打破了什么禁忌，在场的大部分人都再难压抑自己，或是小声啜泣，或者放声大哭。44o8I
然而也就是这时候，马蹄声与挥鞭声从远处传来，似乎是一边纵马一边挥鞭抽人。44o8I
还不待骑马的人移到眼前，一道桀骜跋扈的声音却先落入耳中。44o8I
“陛下活得好好的，你们哭什么哭，发癫呢？全都给我不许哭了！”44o8I
鞭子落在身上，皮开肉绽，一时哀嚎不断，配上四处的哭声，人群隐隐有慌乱奔逃的趋势。44o8I
顾廉止抬头望去，便看见几个武将模样的人驾马停在顾府面前。44o8I
顾桓在她耳边轻声提醒：“这是皇城司的人，都城禁军中的一支，皇帝老儿最忠心的走狗。”44o8I2
一旁的属下在他前头下马，跪在马前，充作“人凳”，谄媚道：“哈哈，不知大人，何喜之有啊？”44o8I
“逆贼顾平昭因贪功好胜，害我大陈六万精兵魂断涵沽涧。他本人失踪半月有余，如今苍天有眼，顾氏满门死了六人，岂非一桩大快人心之事？”44o8I
“哼，别看现在闹得欢，等陛下旨意一下，到时候啊，这顾家逆贼上下，一个也跑不掉。男丁流千里，女眷充作官妓。”44o8I
他理了理袍袖，嘴里仍是念念有词：“害，看着小娘皮倒是有几分姿色，腿长腰细，肤白貌美，就是年纪小了点，不过也正好，拉进去调教两年，到时候开门接客，我顶要去捧……”44o8I1
正整理衣衫的他发现，一支箭矢赫然出现在胸口之上，斑斑血迹如点点红梅，骤然绽开。44o8I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