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渐渐推移,太阳西斜,暑气升腾,寺中香烛的檀香气息积沉,愈渐醇厚浓烈,熏得人飘飘欲醉。kXKqL
然而殿内廊巷幽深,有楼阁遮蔽,阳光无法直射进入,驱散内里浓厚的阴霾。kXKqL
发了一会儿呆,再三思索之后,顾廉止觉得还是有必要问一问更详细的信息。kXKqL
玄真本以为她先前的举动只是一时好奇,想不到她会要促膝长谈。kXKqL
宋泽卿亦是如此,端坐一旁,但只是抱着看戏想法的样子,并不打算插手什么。kXKqL
顾廉止没有盯着玄真猛瞧,只是单手托着下巴,垂眸望着天边的红尘滚滚。kXKqL
他叹了口气,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当年考秀才,屡试不第,家中又惹上了官司,赔了不少钱,家道中落,眼看着一大家子人,面对所剩无几的家产吵着分家,烦呐……”kXKqL
“是啊,这世上又有几人出家是真的潜心修佛呢?不过是想脱离俗世纷扰罢了,甚至还有些人,是灾年逃难的难民,饿得发昏,要活不下去了,才跑来遁入佛门。”kXKqL
他摇头轻叹,“只是待的时间久了,耳濡目染,也就真的信了佛。所谓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kXKqL
“大师平日都做些什么?人们都说出了家就会四大皆空,与世无争。真的会心里平静,忘记所有的痛苦么?不会觉得无聊吗?”kXKqL
玄真闻言一笑:“吃斋念佛,同善男信女讲讲经义,和主持大师学着打理寺中上下事务。要说无聊么,寻常人家的俗世日子,不也是无聊得很?做官的、做皇帝的,也精彩不到哪里去。”kXKqL
“施主还是太年轻了些,等年纪稍大,自会明白的。无论入不入佛门,人都是在修行。kXKqL
顾廉止表面点了点头,又暗自腹诽,要真论年纪,她比玄真还要大一轮有余……kXKqL
可心理境界这个东西,年龄是重要的累积手段之一,但从不是唯一。kXKqL
有些人二十岁就能看透世间炎凉,老气横秋;有些人到了四五十岁还是“何不食肉糜”,被人骗了还帮着数钱,傻得可怜。kXKqL1
她忽然道:“不如说说方才提及的那五位师傅吧?他们平日又是怎么样的呢?对了还有主持大师,他又是什么样的人呢?”kXKqL
“主持大师……是个很和蔼的人,自幼养在寺中,和我们这些半路出家的和尚不同。”kXKqL
玄真点点头:“不错,我与几位师弟、师侄,都是年岁稍大了些才遁入佛门,所以叫半路出家。虽然说不上相交甚密,但抬头不见低头见,长此以往,互相之间都很熟稔。”kXKqL
玄真眉眼低垂,看着石地,“别忘了,连贫僧自己都是。倒是主持大师,前些年江北洪灾之际,收养了不少逃难来半大不大的孩子,将他们抚养长大。”kXKqL
“言归正传吧。入了佛门,也并不代表一身轻松,可以尽情懒惫。门内僧人各有职责,玄海师弟寺里的执事僧之一,负责客堂,玄湛师弟管着大殿里的香烛、求签,清德包揽大殿里外的打扫,以及……”kXKqL
顾廉止静静听他叙述,时不时打岔深入盯着某一点问下去。kXKqL
听了半天,只从玄真的说辞来看,似乎所有人都有嫌疑,所有人又都没有嫌疑。kXKqL
她想了想,道:“其实我认为,那贼此时此刻就在寺中,能开锁而不留下痕迹,想必是个老手无疑。年纪应该太过年轻,也不会太年长,或许是你的同辈。而且他既然敢留下字条,除了故弄玄虚吓唬人之外,便只剩下确有其事这一条路了。”kXKqL
“但玄真大师你又完全不知此事——暂且按照这条线索推下去,恐怕牵扯太广,那贼人唯恐打草惊蛇,故而以这样的方式在暗中提醒示意。”kXKqL
“于是,此贼就肯定不是穷凶极恶之徒,反而有可能是个颇具侠义之心的‘侠盗’,否则也没必要费这个功夫了。大胆猜测一下,我猜他在最落魄的时候,得建初寺收留,故而心怀感念,才有了这一出,要帮寺中清除恶类。”kXKqL
无论那贼人留下的字条所说是真是假,都不是桩能善了的事。kXKqL
他暗自心焦,盘算着该如何是好,又想起正有活生生的人摆在自己面前,便抬头问她:“请教施主,可有什么解决的好办法?”kXKqL
“能逮到他问一问自然是好的,大师或许可以蹲守在暗处,待他再来之时,当面问个清楚。当然,不排除推测错误,他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的可能性。事情总伴随着风险,至于如何决断,还得看大师的想法了。”kXKqL
解释了一大通,顾廉止忍不住问道:“对了,这寺中有哪些僧人,是在落魄之时受到收留照拂的?”kXKqL
玄真摇了摇头,“太多了,说不清楚的。严格计较起来,连贫僧都是嫌疑对象之一了。”kXKqL
“这样……”得到这样的回答,顾廉止也没有办法再问什么了,“有机会的话,最好让我见他们一面。”kXKqL
“这个好办,待稍晚些时候,寺中大小僧人都会聚集在一起上晚课,施主到时候在附近偷偷看着就行,哪怕看出了什么异常,也千万莫要打草惊蛇,以防贼人狗急跳墙。”kXKqL
玄真得她一番开解,思路清晰了不少,言语间亦是镇定许多。kXKqL
然而不待她们再说下去,大殿门口突出闪出来一人,有个三十多岁的僧人匆匆赶来,满脸焦急。kXKqL
待玄真点头允许,他才压低声音道:“师兄,大事不好。”kXKqL
见玄真对顾、宋二人在一旁听着,也毫无避讳之意,玄慧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说了出来:“先前腹泻不止的香客中,有几人体质不好,服了郎中开的药仍不止泻,竟就如此……一命呜呼了。”kXKqL
“他们随行的家人自然气不过,非得要个说法,就去报了官。现在衙门那边已经派人来了。”kXKqL
活活拉肚子拉死的,不用想也知道场面非常的……诡异。kXKqL
而且还伴随着一股味道。kXKqL2
然而事情已经发生,便也没什么好说的,对死者多多少少还是得留一份尊重。kXKqL
再说验尸什么的,自有府衙中的仵作经手,也用不着她操心。kXKqL
如果没听错的话,方才他从出现在大殿门口,再到一路走近她们三人时,期间发出的脚步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kXKqL
走路没声的人,一般是特地练过的,专为满足某些特殊用途。kXKqL
当然,不排除某些普通人,闲着无聊也练会了静音走路这一技能。kXKqL4
香客腹泻致死,那时候又未到建初寺提供午时斋饭,大抵就是早上来的时候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怪也怪不到建初寺头上。kXKqL
衙门的人既然已经来了,他作为主持大师的首徒,众人眼中的下任主持,自然要替出面去应付。kXKqL
几十年下来了,建初寺是头一回惹上人命官司,结合最近寺中诸多古怪,玄真不禁有些心力交瘁的疲惫感。kXKqL
“已经收拾了一间屋子安置死者,另有一间屋子是所有腹泻者和他们的家属,衙役、捕快现正在一一盘问。”kXKqL
说话间,他灵光一现,突然想起顾廉止提出要观察一下寺中所有和尚。kXKqL
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就拿定主意,同静立一旁的顾廉止使了个眼色,转而介绍起玄慧。kXKqL
玄慧不知师兄为何突然提出这样的问题,仍是毕恭毕敬地回答:“确实如此,师兄的记性倒是一点都不差,我自幼拜一苦行僧为师,四处游历,以化缘为生。师父临终前托信将我引荐至建初寺。”kXKqL
“这是今日前来上香的二位女施主,与我颇有眼缘,聊的也算投机。”kXKqL
玄慧又施一礼,显得很是客气的模样,“二位施主年岁不大,却也对我佛有所感悟,实乃不易。我佛普渡众生,自会保佑施主平安顺遂。”kXKqL
倒是顾廉止,看这玄慧礼数上挑不出一丝错,话语间却有些圆滑,不太像一位跟着苦行僧长大的人应有的气度。kXKqL
而且他的眼神,长时间垂眸看地,不愿看人,仿佛是怕暴露眼中的情绪。kXKqL
“不知玄慧法师的师父出自何处?有缘的话或许可以拜访一下,替大师送个信,问声好?”她问。kXKqL
玄慧抬头,幽幽叹道:“师父出身幽州静元寺,哎……可恨前些年已毁于北疆蛮夷之手。”kXKqL
“寺中惹上了这样的事,虽清者自清,也难免思虑过多。”玄慧苦笑三声,道,kXKqL
“况且明日就是冬月十七,阿弥陀佛剩诞日,各地寺庙都要进行盛大庆典……明日都香客只会更多,唯恐再出什么差池。惊扰了佛祖,那可真就罪该万死了。”kXKqL3
出家人不打诳语,玄真又朝顾廉止使了个眼色,证明玄慧所言非虚。kXKqL
顾廉止略带惋惜道:“那既然如此,我也在寺中留宿一晚,想亲眼目睹一下佛祖生日的庆典,就先不打扰二位大师了,明日再会。”kXKqL
玄真、玄慧又再行一礼,说了几句客套话,这才离开了大殿。kXKqL
死了人的事已经传开,田怀玉姐妹二人又将这次劫后余生,全部归咎到佛祖保佑,弄的顾廉止满脸哑然。kXKqL
难道那些不幸死去的人,全都是因为平日礼佛不恭敬、上香心不诚,惹怒了佛祖,不给他们庇佑,所以才死掉的吗?kXKqL
佛怜悯世人,就更应该庇护那些苦难者才对啊!他们只是心不诚,又没有无端作恶。kXKqL
否则的话,佛不也就成了睚眦必报的市井小人了吗?kXKqL2
她揽过聂云晚,两手搭在她的耳朵上,唯恐白纸一样的小姑娘被这二姐妹涂抹的乌漆麻黑。kXKqL
今日即便有不幸发生,也还是挡不住虔诚的香客,过了午饭时间,仍然有络绎不绝的香客往正殿去。kXKqL
看来那玄真说的那么大的箱子一天装满六成没问题,并非妄言。kXKqL
向一味用完了斋饭回正殿的僧人打听了下官府来的人在哪,顾廉止决定去现场看一看。kXKqL
在去现场之前,她还有些后悔自己今天没带琴,万一遇到了什么突发情况没法压制。kXKqL
但在现场,她碰见了一个说熟也不算熟,说不熟也很熟的,半生不熟的人。kXKqL
自打一露面,李令月就捕捉到了顾廉止的存在,火药味满满地问她:“好巧啊,每次案发现场都能碰见你。”kXKqL3
还特地绕着她走了一圈,问:“今天出来怎么不带琴了?”kXKqL
顾廉止继续装傻:“姑娘这是何意?奏乐之物,需要时再带出来也无妨,何必随身携带。 ”kXKqL
“算了,不跟你一介教……”李令月刚想明说顾廉止的身份,试图激怒一下对方,又发觉周围闲杂人等太多,冒然说出来不合适,及时止住了。kXKq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