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的来说，春秋战国时代的华夏之民，对于武装殖民、分封立邦这种事情，一点都不陌生。lq2nj
毕竟，八百年前奠定了华夏根基的周王朝分封天下，就是一场规模巨大的武装殖民活动。lq2nj6
——那些在春秋战国舞台上竞相登场的诸侯们，基本上都是起源于周朝初年这场布局天下的大分封。lq2nj
跟后来的裂土分邦不同，周王室的分封，可不是王室六师拼死打下一块地盘，然后交给某人去享福。lq2nj
相反，周王室只是给受封诸侯的贵族们，一个“公侯伯子男”之类的爵位，再给他们指定某个粗略的地理范围，然后这些新鲜出炉的诸侯们，就得各自带上几百上千的护卫部曲，离开周朝的王畿。经过一番跋山涉水，来到一块遥远的蛮荒旷野之地，经过一番勘测，选择合适的地点开始筑城，随后逐步开发周边的森林大泽，使之变为良田阡陌，慢慢聚敛人口，发展军力，开发矿产，打通商路，拓展疆土……lq2nj
——从农业诞生之初开始，这世上就几乎没有不存在人类的地方。lq2nj
除非是那些真正不适合人类生存的死亡绝境，否则的话，凡是能够殖民建国的土地，除非是什么孤悬大洋的海岛，否则基本上都是已经有原住民的，差别只在于人多人少，文明程度或高或低罢了。lq2nj
所以，这些周初诸侯国落地生根的最初阶段，都是“夏君夷民”的状态，也就是殖民者和土著的对立。lq2nj
——按照周朝的官方说法，前者是“国人”，后者是“野人”。lq2nj
各位周朝分封的诸侯君主们，空降到地方上之后，第一个将要遭遇的挑战，就是本地土著的反抗。lq2nj
——你已经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了很久，突然跑了一个人说这片土地属于他，你能答应吗？lq2nj
自然，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博弈就此拉开，文的，武的，软的，硬的，各种招数无所不用其极。lq2nj
这场生存斗争的胜负，决定了分封下去的诸侯们，之后究竟是落地生根还是落地成盒。lq2nj
在此期间，数不清的土著部落、方国被消灭和吞并，也有数不清的无能诸侯最终兵败国灭、身死业消。lq2nj2
很多在后来赫赫有名的强盛诸侯，在最初分封之际，都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村长、镇长罢了。lq2nj
就这样，一边跟蛮夷厮杀和博弈，一边跟天地争命，还要防备其他同行背后捅来的黑刀，以及远方周天子的降维打击……这些村长、镇长通过漫长而艰苦的斗争，才慢慢升级为县长、市长，乃至于省长。lq2nj
而周朝的礼法和制度，也在这个过程之中，慢慢地渗入了华夏大地，渐渐将这片土地凝结为一体。lq2nj2
至于跟随着这些村长、镇长出来打拼的底层人群，同样在这个过程之中水涨船高，一点点从奴隶臣妾，变为国人士族，甚至跻身大夫，出镇一方——接下来，他们会拿着诸侯的封赏文书，带着一部分亲信离开诸侯国的主城，迁移到边境，自己当村长、镇长，然后再重复一遍老东家发展壮大的历程。lq2nj1
其中固然有不少人死于蛮夷的兵刃之下，更有不知道多少人牺牲在与大自然的搏斗之中。lq2nj1
但终究有那么一些幸运儿，在一代又一代人的奋斗之下，实现了身份地位的跃升。lq2nj
只不过，随着华夏历史的车轮从春秋走向战国，中原附近已经没有了可供吞并的蛮夷，也没有了容易揉捏的弱国小国，只剩下几个大国彼此相邻——从而堵塞了这条自然产生的升级之路。lq2nj
但是，尽管如此，中原黎民暂时还没有忘记这套武装殖民的模式，并且知道这其中蕴含的巨大好处。lq2nj
比如五十多年前，为了从背后包抄秦国的巴蜀之地，楚国派遣庄跤从黔中郡向西南发起远征，企图在巴蜀之南建立一个作战基地。结果庄跤虽然成功打进了滇地，降伏了“彩云之南”的众多豪族酋长，背后的楚国却被白起攻破国都，夺取了整个江汉，让滇地的楚国远征军一度被切断后路，成了异域孤军。lq2nj1
结果，庄跤很自然地“就地封建”，建立了“滇国”，跟着他的军官都成了滇国大夫，军士成了滇国豪族——如果是在讲究血统门第，秉持“世官世禄”的晚期楚国，这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儿。lq2nj20
因此，对于越盟发动的海外殖民，在中原人看来，就是又一次的周初大分封，只不过封得更远罢了。lq2nj3
所以，在对返回故乡的前景彻底绝望之后，木船上这些签了契约的北方难民，就开始议论起了自己在海外殖民的时候，或许能够得到怎样的好处，接下来要渡海前往的扶桑岛，又是怎样的一个地方。lq2nj
——由于船上的难民都没出过海，所以只能凭着道听途说来的一点信息，自己凭空想象。lq2nj
当然，都是尽量往好处想象，比如找到宝藏啦，抓到土著美女啦，开垦出几百亩水浇地良田啦……lq2nj6
呃，也算是苦中作乐，好歹提振一下精神——不然的话，他们中间恐怕会有很多人忍不住想自杀的。lq2nj
但问题是，不管哪里都有自以为理客中，专心要煞风景＆泼冷水的给人添堵之辈。lq2nj
“……哼哼，汝等以为，这中原膏腴之地以外，难道还有什么乐土不成？就算有，越人又为何要跟尔等分享？醒醒吧，这些越人不过是巧言蛊惑尔等，让尔等为他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罢了。”lq2nj2
正当众人窃窃私语之际，一位戴着破旧儒冠，打扮得还算体面的儒生，却用一口鲁地方言，对他们冷笑着如此嘲讽说，随即旁若无人地仰头吟唱道：“……万里征途兮，漫无边际；滔天风浪兮，永无止境；毒蛇猛兽兮，磨牙吮血；番兵蛮夷兮，凶若虎狼；瘴疠肆虐兮，命如飞蓬；横死异域兮，魂不得返乡！”lq2nj1
歌声低沉，音调悲凉，由于儒生用的是鲁地方言，船上的越人都没听懂，还以为他是哀悼战死的亲人。lq2nj
但周市和周最两兄弟，倒是勉强听懂了六七成，觉得这歌真是不吉利。lq2nj
再加上记性颇好的周市，想起曾经在楚军之中见过此人，似乎是某位将军的门客，于是忍不住反讽道：lq2nj
“……既然海外如此危险，先生又为何要在广陵上船，跟我们这些贩夫走卒一起出海受苦，而不是投入令尹（昌平君）账下，为抗秦大业出谋划策？我等兄弟乃是魏人，并无效忠楚国之义务，先生是鲁人，已是楚王之臣民，为何既不见先生去寿春报效君王，也不见先生在广陵投军呢？”lq2nj
“……哎，尔等难道还不知晓，秦军已据泰山、入曲阜了么？吾之家乡族人，如今尽在暴秦治下，若吾再奔走反秦，自己生死是小，若是累及亲族，那可就罪莫大焉。吾本想回乡，却又没有盘缠。”lq2nj
那个儒生叹息说，“……所以暂且在广陵上船，先离开战乱之地，日后再慢慢设法回乡……”lq2nj
“……可是，先生您也是签了契书的啊！这一路上的吃喝用度，也都是船上的越人在承担。”那个大梁商人闻言，不由得困惑地皱起了眉头，“……您若是半路就想下船离开，越人怎么肯放？”lq2nj
“……不就是一点财货么？不是某自夸，某家也是孔子七十二门徒之后，在曲阜颇有一些声望。lq2nj
天下儒家之人，不管是何门派，总要对曲阜士人高看一眼。听说会稽这边亦有南派之儒，若是凭某的面子，上门讨几个盘缠，只要多多美言几句，许诺日后报答，想来应该不成问题。君子有通财之谊么。”lq2nj5
儒生很有自信地说，“……届时缴纳了船费，船家还会不让咱走么？或许还有贵人会来礼贤下士呢！”lq2nj1
回头一想，自己接下来还得漂洋过海，永别亲人，一辈子难见故乡，而这家伙却很快就能回家去……lq2nj
那种心里不平衡的酸楚，让每个难民都忍不住感到一阵阵的羡慕嫉妒恨。lq2nj
而雪上加霜的是，这个管不住嘴巴的鲁地儒生毫无被嫉恨的自觉，之后还喋喋不休地唠叨了许多“妄人”闯荡海外的悲剧，有被巨蛇吞了的，有落水淹死的，有中了土人毒箭倒毙的，还有被土著女人染上脏病，烂掉小半个身子的……让船上众人听得大为败兴，再也没有了交谈了劲头，只是专心查看四周的景色。lq2nj1
随着这艘满载北方难民的船只渐渐靠近天皇城，河面也变得繁忙起来，出现许多的小舟和竹筏，还有好像石头一样的水泥船，让一众北方人看得很是稀奇，但又被那儒生一句“奇技淫巧”给扫了兴。lq2nj19
好不容易等到船只经过小吏的检查，被几个壮汉拉着粗大缆绳缓缓靠上码头，搁上跳板，众人下船踩在了结实的石堤上时，几乎每个人的脚都是软的，脑袋也是晕乎乎的，有几个体弱之人还干呕起来。lq2nj
没办法，对于北方人来说，晕船这种事情真是太普遍了——上船之初先晕一遍，下船时还要再犯晕。lq2nj
好不容易等到可怜鬼们从眩晕和干呕中恢复过来，却又被几个士兵驱赶到了一块被篱笆围绕的空地上，旁边一群拿着各式家什尤其是大小刀子的医家子弟，已经在“虎视眈眈”，让难民们看得直哆嗦。lq2nj
秉承欧皇家穿越势力的一惯做法，中土移民在被塞进海船出洋之前，必须要完成一系列体检，“净化”等卫生防疫流程——那些已经染病的家伙，是万万不能混入拥挤的船舱，以免在船上瘟死一船人的。lq2nj
所以，关于如何应付这些瑟瑟发抖的北方难民，天皇城的小吏、管事和兵卒，早就已经是轻车熟路了：lq2nj
先是勒令他们交出一切私人物品，少数珍贵的玩意儿装进蒸笼里高温消毒，大多数不值钱的垃圾直接丢进火堆里烧掉——至于会不会归还给难民，就得看管事人的心情了。lq2nj
对此，难民们虽然不忿，但也没有怎么反抗——凡是上了这条船，签了契约去海外的，基本都是身无长物的穷光蛋，身上本来就没啥财物可以被搜刮。就算真被摸走了什么，难民们也都有自认倒霉的觉悟。lq2nj
以这年头的道德观，能够不把你烫上烙印当奴隶卖了，就已经是很有节操的待遇了。lq2nj
只是有几个人把一路上贴身珍藏的玉佩银饰之类小玩意儿，偷偷藏进了嘴里而已。lq2nj
接下来，医家弟子们一拥而上，先是粗暴地用长柄勺子和木桶往难民身上泼消毒水——虽然越人已经有了用竹筒制作的唧筒喷壶，但既贵又不耐用，所以一般还是以直接拿勺子泼水为主。接着，就围绕着他们一一检查，看看其中是否有染了瘟疫的——主要就是看有没有人发烧，红肿或者满身水炮。lq2nj
对于需要不断实践、亲手诊断病例，才能积累经验、提高医术的医家门徒来说，每一批难民的抵达，都是一次集体实践的机会。所以哪怕没有官府给的津贴，他们也都会过来观看。lq2nj
到此为止，似乎是因为明白“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难民们表现得都很配合和温顺。lq2nj
当几个膀大腰圆的剃头匠走上来，准备给难民剃发的时候，却激起了极大的反抗。lq2nj
——伴随着叫骂、推嚷和惊呼声，当被打断了室内摔跤训练的欧皇秋，和凑热闹的张良，匆匆赶到之际，净化营的地面上已经躺倒了一具尸体，而剩下的难民也被士兵用竹抢逼在一边，眼神中又惊又怒。lq2nj
哎，剃发又闹出人命来了。这已经是第几回啦？lq2nj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