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在的，虽然欧皇秋在张良面前针对儒学问题侃侃而谈，大放厥词，把“造反学大宗师”欧皇宗吾鼓捣出来的“南派儒学”说得天花乱坠，唬得这位未来谋圣一愣一愣，从而收获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感。3vEiT
但实际上，对于在野蛮生长之后，变得日渐简单粗暴而又群魔乱舞的“南派儒学”，他同样也是很挠头。呃，欧皇宗吾这个开创者倒是还能把握得住方向，但他的学生徒弟们，就很难保证会如何演化了。3vEiT
比如说，其中最奇葩的一群学生，在从欧皇宗吾门下出师之后，就通过追溯研究孔丘的生平发现，尽管孔夫子一辈子嘴上念念叨叨的始终是复兴周礼，但他本人的血统，却是毋庸置疑的子姓殷商贵族后裔。3vEiT
而从孔夫子断然诛杀并曝尸少正卯，夹谷盟会上亲手砍侏儒的事迹分析，或许，孔夫子其实是假托周礼，其实却推崇着商朝的礼法？同时暗示门徒“打左灯，向右转”，嘴上说着周礼，手里行着商俗？3vEiT16
反正孔孟二圣的嘴里从来没什么真话，学儒的关键不是听其言，而是观其行，并有选择地模仿……3vEiT
孔夫子自己也确实公开说过，他对商朝礼法同样精通，连宋国公室都不如他。3vEiT1
可问题是，一旦说起殷商的礼法么……唉，肯定就离不开各式各样的活人献祭。3vEiT6
别的不说，就连殷商在中原的正牌后裔，宋襄公兹甫这样的“仁义之君”，也曾经把不听话的小国君子丢进锅里烹杀呢！当然，换成是周天子和各个姬姓诸侯也差不多，同样没少做过水煮活人的事情。3vEiT9
但是，总的来说，还是远远赶不上商朝人在血祭方面搞得那么郑重其事，那么登峰造极。3vEiT
毕竟，身为东夷后裔的商朝人，可是连盖个房子、垒段城墙，都要埋个活人下去当【人柱】的啊！3vEiT5
反正，在会稽和余杭这些地方，南派的“儒生”还只是在学馆门口摆个大炮——石头的或真的都有，以此来彰显武德充沛。但另外一些地方，某些“大儒”都已经在门口竖起一根杆子，用来插骷髅了！3vEiT2
呃，幸好在医家子弟的劝说下，他们还知道要把骷髅弄掉皮肉再串起来，以免腐肉诱发瘟疫……3vEiT
总之，那画风真的是很恐虐，很战锤。3vEiT6
欧皇秋很担心，再让他们折腾下去，只怕是连【花环战争】和【死亡球赛】都能给鼓捣出来。3vEiT3
（花环战争，阿兹特克人专门为了捕捉活祭品而发动的战争，类似于角斗赛，连盟邦都得出人挨刀。）3vEiT
呃，倒不是说，担心杀人太多有伤天和什么的。如今这年头是大争之世，列国争霸无不杀人盈城。光是白起在长平坑杀的四十万赵军，就足够阿兹特克人举办二十次最大规模的活人血祭（两万活祭品）。3vEiT5
光是长平战役之后的杀俘，起码阿兹特克帝国五十年的活人献祭数目都能凑够了，甚至应该还有得多。3vEiT1
真正的问题是，要是花环战争打得习惯了，弄得一旦上阵对垒之后，自己这边就习惯性地缩手缩脚只想着抓俘虏回去祭神，敌人那边却是专心致志努力杀人……打仗的态度这么不端正，怎么可能赢呢？3vEiT6
战争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不是随随便便的杀人游戏！那些随心所欲的杀人狂是打不好仗的！3vEiT2
另一方面，虽然在天皇城里看了太多光怪陆离的场面，听了太多匪夷所思的奇谈怪论，让张良张子房这位未来谋圣的头脑感觉有点儿犯晕。但他终究还记得自己不是来游山玩水，而是肩负着外交使命的。3vEiT
——楚国战局危如累卵，抗秦大业悬于一线……哪里有闲暇考虑什么旁枝末节的事情？3vEiT
所以，张良很快就顶住了过多混沌信息带来的思维冲击，向欧皇秋提出想要尽快前往会稽的涂山神宫，觐见涂山大巫女，并且游说已经抵达会稽的越盟诸君，为困守广陵的楚国令尹（昌平君）争取援助。3vEiT2
对此，欧皇秋也表示认可，两天后就联系好了会稽的涂山神宫，跟未来岳母涂山大巫女通了声气，又准备好了船只，再把惠惠从小黑屋里提出来，匆匆梳洗一番，就带着她和张良等人一起，从天皇城出发了。3vEiT
从余杭到会稽，在地图上看似乎是一水之隔，但其实也有上百里水路的航程。3vEiT
因此，他们乘坐三艘人力摇橹的木船，在掩映着芦苇和柳树的河网水泊之中行驶了大半天，眼前才豁然开朗，出现了一片浩瀚如海的辽阔水面，其宽阔不亚于大江（长江），更胜于大河，让张良啧啧称奇。3vEiT
“……这便是浙水（钱塘江）了，幸好今日不是大潮之期，否则渡江南下还真有些危险。”3vEiT
欧皇秋对张良介绍说，“……子房兄日后若是有暇，不妨可以来此观潮听涛，倒也是一桩雅事。”3vEiT1
跟浙水以北的余杭相比，南岸的会稽这边，虽然自然风光相似，但却人烟稠密了许多。小船渡过浙水之后，两岸一下子就变得热闹起来，村社相望，鸡鸣狗吠，不再像北岸的余杭那样遍地荒芜。3vEiT
灼热的夏日下，张良穿着一袭青衣，仗剑站在船头，只感觉一阵阵热风吹得他暖洋洋的。3vEiT
朝着四周望去，只见阡陌纵横，水车旋转，无数高矮错落的庄稼作物，将整个视野都给晕染成了浓密的绿色。水田里种的当然是水稻，此时距离收获还远，看着绿油油的。而旱田之中，蔓叶连片的是地瓜，矮株碎花的是土豆，弥簇如青纱帐的乃是玉米。此外还有大片雪白绽蕾的棉花、葱郁成林的甘蔗，绿油油的秋葵、花生、油菜、芝麻、大豆、烟草，散布在四周的各个角落，在风中散发出甜丝丝的奇妙气息。3vEiT1
一座座竹木建造，上铺茅草的干栏式农舍，散落在水边，几根柱子将房屋主体撑离地面，上面住人，下面养着鸡鸭猪牛等家畜，还拴着小船，建筑风格固然迥异于中原，却颇为适应本地的风土。3vEiT
尽管越地号称卑热，这种建筑却一年四季都很凉快，所以从上古至今，越人都是如此造屋傍水居住。3vEiT
然后，这里的河道虽然不算宽，河面上的船只却是络绎不绝，有满载货物的木船，有好像石头一样的水泥船，还有如玩具一般轻盈的小小竹筏，在水面上往来穿梭，偶尔还会出现“交通拥堵”的情况。3vEiT2
各种口音的叫卖声，争吵声，悠扬的丝竹之声，浣纱越女的歌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奇妙的情调。3vEiT
而更远方的河道尽头，则可以看见一道楼阁林立的天际线，朦朦胧胧地矗立在青纱帐的后方。3vEiT
这大概就是会稽城了吧？想不到这偏远南蛮之乡，亦有如此富饶之城！3vEiT
相比之下，楚国的姑苏、广陵，都与之相去甚远。能够与之相提并论的，似乎要数……3vEiT
看着这片繁荣富饶、船舶往来的水乡沃土，张良却忍不住回想起了另一座城市，矗立中原的大梁。3vEiT
虽然两地一南一北，相距甚远，但不知为什么，在张良的眼中，却感觉隐约有些相似。3vEiT
大梁，位于天下之腹心，既是魏国的都城，也是整个中原最为富庶繁华的城邑。3vEiT
曾几何时，大梁城风华富庶独步天下，与齐国临淄、秦国咸阳、赵国邯郸，并称中原四大都会。3vEiT
但上述四都之中，若真要一一细数商贾汇聚、百工云集、士人流聚、物流畅通，还要以大梁居首。3vEiT
大梁城本身地处丰腴的平原之上，北边是浩浩荡荡的大河之水，东有魏惠王让相邦白圭开挖的【鸿沟】运河绕城而过，南邻烟波浩渺的逢泽大湖，虽然地处中原，水路却是四通八达，向北沟通着大河水路，向南联着宋、陈、蔡、楚，甚至可以直达琅琊或河间而入海，堪称是天下的门户，中原最大的交通枢纽。3vEiT
故而辐辏云集、百舸争流，人物汇聚，蓬蓬勃勃，而成中原枢纽之地——“烁烁其华兮，煌煌大梁。”3vEiT
每天都有无数船只从大梁出发，运送魏地出产的桑麻布帛南下；又载回南方的鱼盐皮革，犀兕之角，桂枝香料，北方的牛马毛皮、玉石铜铁，乃至于更远方的各种海外奇珍，统统汇聚于大梁的市场上。从而使得城内工商云集，店铺林立，形成了天下最大的物资集散地。更兼列国名士纷纷前来大梁定居开馆，让大梁文风昌盛，私学大起，隐隐然成了中原大地的文化中心。3vEiT
张良少年之时，也曾在大梁游学过一阵子，依稀还记得那时的大梁，虽然已经不复魏惠王极盛时期的兴旺繁华，但城内城外依旧商社作坊鳞次栉比，武馆学寮比比皆是，酒肆客栈遍地林立，河道之上船舶如织。纵然屡遭战火摧残，烜赫大梁却依旧是天下垂涎的首富大都，以及士人游学的神圣之地。3vEiT
然而，这片文化荟萃之地，财富涌动之所，还有繁花盛景，雄都宫阙，如今却已经不复存在了3vEiT
从回忆中醒过神来，张良不由得伤感地叹了一口气。韩都新郑虽然落入敌手，又经历了战乱，但城池街巷总归大半还算完好，自己若是设法瞒过秦吏，潜逃回家，或许还能看到儿时的故园风景。3vEiT
但魏都大梁却是因为抵抗激烈的缘故，被暴秦悍然决黄河之水，灌了足足三个月，城中士民尽成鱼鳖。待到秦人攻破大梁之后，更是又有许多不忍言之惨剧发生……张良虽然不曾亲眼目睹大梁城破的场面，但在昌平君的幕下，遇到过不少南逃的魏国士人，听他们说起秦人摧残大梁之惨状，都是泣不成声。3vEiT
反正，如今的大梁已经是彻底被废弃了，数百年繁华风韵一朝尽散，让人不胜唏嘘。哎，如果楚国破灭，秦军兵临浙水，不知这座会稽城的命运，是像自己的故乡新郑一般呢？还是会不幸步上大梁的覆辙？3vEiT
正当张良如此遐想和感慨之际，却被欧皇秋的话语声，突然打断了思绪。3vEiT
“……子房兄，船就快到会稽了，因为你身负公务，我们就不入城了，直接去涂山神宫。”3vEiT
欧皇秋在跟船娘吩咐了几声之后，走到张良身边如此说道，“……对了，你方才似乎有什么心事？”3vEiT
“……啊，看到此处人杰地灵、物华天宝，一时有所恍惚罢了。”3vEiT
张良回答说，“……良在中原游学之时，尝读《禹贡》，按书中所述，会稽乃是水恶土劣之地，惟出产鱼盐而已。可如今一路船行而来，沿途所见却是物产丰饶、五谷丰登，似乎书中所言不能尽信……”3vEiT
“……哎，《禹贡》之言倒也并非谬误。若是子房兄早上几百年过来，此地的风貌确实颇为不堪。”3vEiT
欧皇秋指着南方的连绵群山说道，“……你看，此地的南边是会稽山，北面是浙水的入海口，江海交错汇集，浪高水急，响若雷霆。每逢大潮涨起，海水就会顺着水道倒灌入内地，然后漫过河床，浸透田地。3vEiT
四百年前，会稽周围方圆百里，但凡低洼之处，都因为海水倒灌，乃是苦咸的盐沼之地，种不得稻米，百姓只能以鱼蚌虾蟹为食，还因常饮咸水而多病。一旦遇到台风海啸来袭，那就更是灭顶之灾了。3vEiT
越国的先民，那时大多居住在会稽山和四明山上，在山坡开辟梯田耕种，以此来避开洼地盐卤、潮水倒灌。可是，山间虽然水质清冽，却地形崎岖，能够开辟的耕地实在不多，又时常有山洪爆发，冲毁庄稼。3vEiT
结果，虽然立国已有千年，越国的人口却一直难以增加，国家的府库里也没多少存粮。一旦人口繁衍过多，先民就只能泛舟出海，去异乡寻找可供定居之处，于是便有了沿海星罗棋布的越人诸邦。3vEiT3
所谓祸福相依，上天虽然没有赐给我们广袤的平原沃土，却给了我们众多可以造船出海的优良竹木。3vEiT
但由于远洋上风急浪高、海路难觅踪迹，还有许多人漂得太远，从此就跟母邦断了联系，不知下落。3vEiT
直到最近这百余年来，我欧皇家造大船远航四海，才找到他们，让这些离散之人认祖归宗……”3vEiT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