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四年，楚王负刍五年（公元前223年）五月lpM3d1
距离会稽一千里之外，淮河南岸，楚国都城，寿春（寿郢）lpM3d
伴随着炮口喷出的橘红色烟雾，沉重的炮弹划过烟雾萦绕的天空，朝着前方的城市飞去。至于庞大的炮身，则因为后坐力而颤抖着向后倒退，让那些待在巨炮后方的士兵们，踉踉跄跄地下意识惊呼逃散。lpM3d
好不容易待到这头凶猛的青铜巨兽一路碾过预先设置的障碍物，慢慢地停了下来，就有心惊胆战的炮手们，在军官的呵斥下一拥而上，拿着粗大的绳索，赶着颤巍巍的健牛，企图将巨炮复位。lpM3d6
还有人在炮口附近架起梯子爬上去，又提起一根裹了羊毛的长杆炮刷，将其伸入到旁边的巨大木桶里，蘸饱了由水和醋混合配置而成的冷却液后，再探入到炽热的炮膛里，熄灭残余的火星，清理里面的残渣。lpM3d
最后几名光着膀子的苦力，则汗流浃背的拖着一辆小车，从后方运来新的特大号炮弹和发射药包。lpM3d
——这是秦军在用刚刚从淮河岸防要塞里缴获的【鲁尔】巨炮，在轰击南岸的楚国都城寿春。lpM3d5
“……这个大家伙，果然够劲儿！鲁国人虽然素来号称文弱，但他们铸炮的手艺倒还不赖嘛！”lpM3d2
指挥本次伐楚的秦军总帅王翦，不知何时也来到这片忙忙碌碌的炮击阵地，就近巡视，只见他一边注视着这门今天才运到攻城阵地上的巨炮，一边抚摸着自己斑白稀疏的胡须，对着跟在身旁的诸将咧嘴笑道。lpM3d
——虽然原来呈现出暗金色的铜铸炮身，已经因为氧化而有些泛绿，而炮架上那些美轮美奂的凤凰浮雕，也已经沾满了尘土，变得灰扑扑的。lpM3d
但仅仅是看着它宛如巨象的庞大身躯，就足以令人感到敬畏。lpM3d
它就是楚幽王在十二年前征召鲁地和琅琊的匠人，在彭城铸成的天下第一的【鲁尔】巨炮，炮身由青铜制造，长达三丈，连同铁质的炮架和炮车，约有二十万斤之重，至于口径则足可以钻进一名幼童！lpM3d5
楚国为了铸造这尊天下第一的巨炮，前后历时三年，花费资金无数，而在完工之后，为了将其从彭城的炮厂运到都城寿春附近，则又花了足足一年时间，累死了不知道多少纤夫和牛马。lpM3d
这门巨炮造成之后，楚人视之为镇国宝具，只是用它放过几次无弹头的礼炮，从未射出过哪怕一枚炮弹。lpM3d
想不到如今第一次投入实战，却是被秦人调转了炮口，用于轰击楚国自己的都城！lpM3d1
“……大鼎（大炮）毕竟是礼器，而鲁人最重礼法，纵然不喜兵戈，也不得不花力气钻研铸鼎。”lpM3d
秦军的炮兵指挥官，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矮胖中年人，仰望着眼前的巨炮，如此答道，“……说起来，此等笨重巨炮，造价昂贵而转运艰难，威力虽大，其实不过是楚王的玩具而已，并不如何实用。lpM3d
就说这门【鲁尔】巨炮，当年楚幽王为铸此物，前后历时三年，耗铜十二万斤，若是换成钱币，足可以招募一万齐国技击（雇佣兵）。楚人将其安置在淮河岸边，修筑了巨大的要塞，企图以此来封锁航道。lpM3d
结果呢，上月未经一战，未发一弹，这门天下第一的巨炮，就跟整个要塞一起落入我军之手，如今反而被拉到寿春城外，成了给楚国送葬的催命之物……”lpM3d1
“……哈哈，若非楚王慷慨，我军一时间又哪里找得到此等巨炮，来轰开寿春的金城汤池呢？”lpM3d
王翦再次笑了起来，“……好了，再到别处看看吧！楚人如今是困兽犹斗，千万莫要轻敌了……”lpM3d
又过了很久之后，刚刚得到了这么个大玩具，还是初学乍练的秦军炮兵，终于完成了清膛和装填弹药，并且把巨炮重新拖回了原位，放下了带轮的驻锄装置，又在巨炮的后面重新挖了两道一百尺长，一尺半深的平行浅沟，作为大炮射击后的“架退”导向槽……随即顾不上擦满头的大汗，都紧张地躲到了掩体后面。lpM3d
只有一个抽了坏签负责点火的小伙子，趴在巨大的炮架上，手持火把，哆嗦地点着导火索，然后扔掉火把，飞快地跳下炮车向后狂奔，一个鱼跃就跳进了预先挖好的大坑里……lpM3d
下一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再次响起，随着炮口处的火团一闪，炮车飞快地沿着导向槽向后退去。lpM3d
而沉重的炮弹则带着撕破空气的呼啸和炙热的火星，朝着它的旧主人飞去。lpM3d
伴随着远方传来的一声巨响，头顶的天空中再次响起了令人牙酸的尖啸。lpM3d
坐在石室之中的楚王负刍，沉默地推开了桌上的城防地图，伸手捂住双耳，静静地等待着。lpM3d1
紧接着，震动果然又一次到来，仿佛源于地底深处，磅礴而猛烈。墙角的青铜灯树被震得嗡嗡作响，纷纷扬扬的灰尘从屋顶落下，掉进烛火之中，溅起一片噼里啪啦的火星。lpM3d
楚王知道，这是秦军在用缴获的【鲁尔】巨炮，从城外的高地上轰击寿春——也只有这门原本被设计用来封锁淮河航道的巨炮，拥有足够的射程，能够隔着层层叠叠的工事，把毁灭的弹丸抛射到城内。lpM3d1
然而，这尊楚国上下曾经引以为傲的镇国宝具，如今却成了秦人摧毁楚国社稷的攻城利器。lpM3d
是以，每一次炮弹的落下，都犹如巨锤的撞击，不断地动摇着楚人的士气，加剧着楚人的绝望。lpM3d
披头散发的楚王负刍瞪着血红的双眼，狠狠地暗自咒骂道。lpM3d
事实上，早在那场葬送了楚国大半精兵的蕲南之战爆发前，楚王负刍就已经预料到了都城寿郢即将承受围攻，并且尽其所能地进行了备战——随着项燕因为补给线无法维持，不得不率领楚军主力向东撤退，即使六十万秦军没有趁机追击项燕，南边的寿郢也会失去野战军的庇护，暴露在秦人的兵锋之下。lpM3d
幸好，寿郢虽然是一座平原城市，但至少北临淮河天险，南有芍陂（古代水库）可凭，一方面水网纵贯，交通便利，物埠繁茂，另一方面也有数不清的水道，可以层层设防，阻碍敌军的推进。lpM3d
此时，距离楚考烈王二十二年（公元前241年）迁都于此，将寿春改名寿郢，尚不过十余年。lpM3d
但在这十余年里，出于某种难以明说的危机预感，楚国朝廷上下无论是何人秉政，都一直在不断加固这座新首都的防御工事，囤积着军械粮秣和各种战争物资，预备着不知何时将会到来的残酷血战。lpM3d
而作为一名兵变上台的强悍君主，楚王负刍自认为并不缺乏直面刀兵的血勇，以及笼城苦守的毅力。lpM3d
——前年，暴秦悍然决大河之水，以灌大梁，城中军民只能爬在屋顶上，吊起锅子做饭，苦不堪言。但末代魏王假，依然在这一片泽国之中坚守了三个月，并且在城破之后，与秦军厮杀到了最后一息。lpM3d
楚王负刍认为，身为泱泱大国之君，他怎么样也应该能比蜷居大梁孤城的魏王，坚持得更久吧？lpM3d
而以秦王快要耗干的府库，和已经跌破到负值的信誉，又能维持倾国之兵，在远方征战到几时呢？lpM3d
——秦楚代代通婚了几百年，楚系外戚在秦廷更是一直掌权到了前几年，即使如今两国已经势同水火，秦廷的楚系外戚也遭到了大清洗，但楚王负刍还是有着自己的渠道，能够获得很多秦国的机密消息。lpM3d
三个月之前，蕲南之战爆发，四十万楚军主力土崩瓦解，主帅项燕和令尹熊启（昌平君）仓皇逃窜。lpM3d
接下来，秦军主帅王翦先是一鼓作气，攻克了楚国左司马昭华据守的蕲城，又就地打扫战场，追剿残敌，组织了大规模的屠杀活动——秦军的兵卒和军官都需要首级来论功，王翦不能不满足他们的渴求。lpM3d8
至于这期间到底杀了多少平民来冒充么，则是一个永远都弄不清楚，也没人会去认真计较的小问题。lpM3d
事实上，只要这些想人头想疯了的家伙，没有发疯到杀了自己的伤员来冒功，就已经谢天谢地了。lpM3d
（秦国出土的刑律竹简，有士兵杀自己人提头冒功，被揭穿并严审的记录。）lpM3d4
三月中旬，杀人杀爽了的六十万秦军，便结束休整，兵分三路，再次展开了规模浩大的攻击行动。lpM3d
一路偏师由副帅蒙武统领，向着东北方展开扇形攻势，扫荡淮北的彭城、下邳、下相等地，逼得当地残余楚军纷纷逃亡到东边的海岸线上，或是盘踞港口，苟延残喘，或是夺船出海，南下逃窜。lpM3d
对于这些亡命之徒，蒙武也没有过多纠缠，而是在彭城就转向北上，朝着鲁国故地进发，一路兵不血刃，连下兰陵、曲阜，直抵泰山脚下。让邹鲁之地的儒生们，从此喜迎“暴秦”的统治了。lpM3d2
另一路秦军别动队，则绕过楚人依然有重兵布防的都城寿春，在下游防御相对空虚的钟离一带强渡淮水，然后大肆攻城略地，彻底掐断了那条由吴王夫差开凿，连接着淮水与大江的运河【邗沟】，从而阻断了楚王逃离寿春的必经之路，此外也拦截了楚国淮南、江东勤王之师，将寿春彻底变成一座孤城。lpM3d
从四月开始，已经辗转撤退到广陵的昌平君和项燕，几次在淮南组织援军，沿着邗沟北上，但因为仓促成军，兵力不足，每次都被秦军的这支别动队牢牢挡住，始终无法打通跟寿春之间的交通线。lpM3d
最后，王翦则亲率中军主力三十万，先是攻克了残留在淮北的下蔡，然后四处搜集舟船木材，不紧不慢地在淮水上搭浮桥渡水，进而开始攻打淮水南岸已经变成孤城的楚都寿春。lpM3d
但在这段时间里，楚王负刍也已经做好了笼城死守的准备，等待着迎接即将从北面袭来的狂风巨浪。lpM3d
——这几百年来，漫长而惨烈的无尽战争，已经让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积累了极其丰富的军事经验。lpM3d
自从火炮的数量越来越多，威力变得越来越大，现在中原列国的人们都已经知道，在打城市争夺战的时候，已经不能再像先辈们那样，将大批军队集中在一个堡垒里面，依托一道坚固的高墙进行持久防御。lpM3d1
按照墨家的说法，这样“墨守成规”、“老朽僵化”的静态防御战术，根本就是取死之道！lpM3d4
为了扛过山崩海啸一般的炮击和爆炸，防御的一方必须将军队分散开来，以最大最坚固的城市为中心，在郊野构筑许许多多的卫星堡垒，互通声气，相互支援，一同拱卫着最核心的指挥中枢和物资囤积地。lpM3d
如果想要守住一座城市，就不能把战场摆在城市旁边，而是要在郊野外就开始进行战斗。lpM3d
真正打起来之后，守军也绝对不能一味守在堡垒里被动挨打，而是必须不断发动短促反击，绝不能让敌人好整以暇地进行攻城准备，而是要尽量让来犯的敌军陷入不断往复争夺的持久战之中。lpM3d4
具体来说，就是把防御战化作毅力、信心和物资的比拼，让持久不断的伤亡消磨对方的斗志，让慢慢流逝的时间来折磨敌将的信心，让恶劣的天气、弥漫的瘟疫和匮乏的补给，来瓦解敌军的士气。lpM3d1
楚王负刍亲自策划的寿春防御战，就是严格按照着上述方针，进行了竭尽所能的布置。lpM3d
当这场战役在四月中旬开始打响的时候，寿春外围已是堡垒遍地，宛如一只巨大的刺猬，向进犯的秦军竖起了全部的尖刺——楚军以寿春城为中心，在淮水与芍陂之间修筑了数不清的烽火台、碉堡、瞭望楼、炮台、壕沟，光是装备了小口径火炮的碉堡就有上百，至于其他的工事、哨卡、陷阱，更是不计其数。lpM3d
如此浩大繁复的防御工事，当然不是一两个月就能够完成的，而是历经了四代楚王的十余年施工，花费了数不清的财富——也亏得楚国地大物博，财政富庶，才能撑得起这样庞大的国防工程。lpM3d
而北方的燕国，却因为财政困难、赋税不够，燕王姬喜又缺乏忧患意识，舍不得花钱在国都蓟城郊外修建那么多不知道啥时候派得上用场的堡垒，结果被秦军一个闪电战就突入蓟城，满朝文武仓皇而走。lpM3d
总之，在这种堪称密不透风的防御阵地面前，任何的奇谋妙计都是一个笑话，攻守双方都只能一个一个堡垒地啃下去，得而复失、失而复得，疯狂而麻木地残酷拉锯，直到某一方彻底崩溃为止。lpM3d
凭着这个貌似坚不可摧的硬壳子，楚王负刍觉得他自己肯定是能够笑到最后的那一个。lpM3d
——虽然在曾经的魏都大梁四周，也是如此的工事密布，堡垒林立，却最终还是被秦军夺取。lpM3d
但寿春不是大梁，淮水不是大河，秦军没有水攻的可能——或者说，由于地势的差异，秦军若是想要引淮水来淹没寿春，那么工程量就会浩大到要用“年”来计算，估计秦军在完工之前就肯定已经垮掉了。lpM3d
所以，即使被秦军的钳形攻势彻底围困，楚王负刍依旧对这场笼城战信心十足。lpM3d
遗憾的是，楚王负刍不幸忘了，无论是再怎么坚固的城堡，都是需要靠人来守的。lpM3d
而这世上最坚固的城堡，向来都是从内部被攻破的……lpM3d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