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乙之前的表现要么低调要么搞笑，朱都虞候对他并不甚重视，但看陆乙站出来，又不得不顾忌三分，毕竟陆乙也是皇城司的人，看上去和长公主还特别亲厚。424oP
“不敢当。”陆乙没正面回答，反问朱都虞候：“都虞候以前是上过战场的？”424oP
“是又如何？当年神宗陛下五路伐夏，本将曾在毅肃公麾下听用。”424oP
那位毅肃公就是前几年过世的名将刘昌祚，其人气雄貌伟，精通兵法，尤善骑射，出使辽国时曾压服辽国十余位神射手，回国后宋神宗听说此事，亲自考试其驰射，刘昌祚百发百中，神宗大喜，当场给他升了官。后来五路大军征伐西夏，刘昌祚数战数捷，孤军直抵灵州城下，若非天坑的衙内高遵裕嫉贤妒能，快马遣使阻其攻城，刘昌祚几乎就要收复宋朝故土，建立不世之功了。虽然那一场大战最终以宋朝失败告终，但刘昌祚马战骑射无双，步战则手执两盾，率先登关，西夏人也被他打怕了，甚至有士兵在战场上捡到他的箭失，回家当成神物供奉起来。424oP
没想到护卫铁匠营的军队，竟由昔日五路伐夏的将官带队，了解这段往事的人都对凶恶又贪便宜的朱都虞候肃然起敬了。424oP
“哼，他从十五岁就跟着我做卫兵，自然也上战场打过西夏人。”424oP
此言一出，其他人再次感慨朱都虞候的狠戾，这种多年袍泽也说杀就杀，真够无情的！424oP
“那么，朱都虞候，你们军中会体面安葬敌人的尸体吗？”424oP
“体面？安葬？哈，对刚刚还在互相砍杀的家伙，哪有‘体面’可言？”朱都虞候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战场上杀了敌，除非割耳朵换功劳，否则谁还愿意多看尸体一眼！事后最多挖个大坑把尸体都扔进去埋了，或者一把火烧了，这算是‘安葬’吗？”424oP
陆乙点点头：“那便是了。”他转向赵晴铭：“长公主殿下还记得徐大匠的遗体和蒯大匠的回忆吗？”424oP
“徐大匠被乌鲁虐杀，可谓体无完肤，然而那具尸体却穿戴齐整，甚至被人仔细清洗过，以至于一开始殿下还以为那是趴卧在地的活人，吓了一跳。”424oP
“是有这么件事！”经陆乙提醒，赵晴铭也想到了很多：“对了，蒯大匠回忆说当夜辽国武士并未带回徐大匠的尸体，那是第二天才被人整理好带回来的……做这件事的也不是辽国武士的首领，他是第三天才到的。”424oP
“所以只可能是那个铁匠营的卧底去见辽国人的时候，发现了徐大匠的尸体，并为他整理好遗容。”陆乙接过话：“上过战场的人应该不会专门做这种事，那群辽国武士不会，张三哥显然也不会。”424oP
朱都虞候想了想：“有几分道理，在战场上厮杀过的人，要么习惯了尸体，见了和没见一样，要么厌倦了杀戮，看到死人一定躲得远远的，肯定做不出给破烂尸体穿衣化妆的事……但这终究是你一面之词，空口无凭。”424oP
“拜托。”陆乙算是对朱都虞候的顽固服气了：“心理分析可是很科学的！”424oP
朱都虞候很不客气：“心理分析？科学？那是啥，能吃吗？”424oP
科学能吃饭，但“猪”肯定不懂……陆乙翻了个白眼，索性再做个证明：“我看今晚朱都虞候除了拔腰间的宝剑，就是不自觉地摸另一侧的香囊。那香囊款式显然是姑娘家的，你摸它的时候又总不自觉地皱眉，我猜多半是为哪家姑娘害相思病，考虑到都虞候您岁数已经不小，家中想来有发妻在堂，莫非是在忧虑小老婆不好娶进门？”424oP
“你！”朱都虞候瞪大了眼睛，神态已说明一切，就连跟着他的官兵都露出震惊之色，这也太准了吧！莫非朱头儿去倚翠园找依红姑娘的时候被皇城司看到了？424oP
“……好，算你对。”朱都虞候无话可说，终究认可了张三的清白，接着又指指李寡妇：“她呢？为什么她也不是内奸？”424oP
“这就简单了，铁匠营夜里宵禁，内奸不是身手了得的武功高手，只能白天外出。从铁匠营到辽国人的船只，距离不算很短，我看这位李夫人也不像会骑马的样子，一个女子徒步来回要走三个多时辰，只要问问大家白天有没有人见过她，便可知晓答案了。”424oP
陆乙一番话说得头头是道，旁观者都点头认可，当即便有几个村妇作证，李寡妇那几天都和她们洗衣纺布，断无可能离开铁匠营。424oP
随后又有人回忆起余下三个男嫌疑人的行踪，张三一直在军营，甚至多数时间都在朱都虞候身边，加上陆乙的分析，大家都认可了他是无辜的。余下的两人则不能证明清白，一个是倒夜香的，一个是打更人，惯于昼伏夜出，白天没人注意他们的行踪。424oP
“这两位我倒一时难以判断。”陆乙两手一摊：“得再调查调查。”424oP
“不用。”朱都虞候又双叒叕跳起来了：“只剩两人还不好办？只消两剑，不，一剑……”424oP
“朱大人，你够了。”赵晴铭冷冷的声音传来，折腾了这么久，朱都虞候上蹿下跳的样子实在令人生厌，哪怕他是刘昌祚的旧部也不行。424oP
不料这次朱都虞候态度强硬，还是一剑刺出，且力量极大，黄字十一号再用扁担去挡，竟被荡开。424oP
“啊！”在所有人的惊呼中，朱都虞候剑锋直逼向打更的阿福，但在刺破喉咙前一瞬，阿福被陆乙从身后拉开了。424oP
“谢、谢谢上、上官。”阿福面如土色，一旁倒夜香的小周也抱头鼠窜，都吓得不轻。424oP
“朱不疑！”长公主一声怒斥，全场的目光都望向了朱都虞候，他身后的官兵一阵迷茫：这情况应该帮谁啊？遵军法还是敬皇权？424oP
“殿下！”朱都虞候忽然转身跪倒，以剑支地：“我老朱贪财好色，但也是讲义气有担当的汉子，驻守铁匠营的有禁军五百人，厢军两千五百人，临时征募的乡兵亦有上千人，当今官家重视铁匠营，我等的职责便是守护好此地，如今接连出事，更冒出了内奸，势不能再拖延下去了！一旦官家震怒，这些兵丁便都要受罚，他们都是良家子，家里有父母妻儿，有家宅田地，不可因一两人就拖累了大家啊！”424oP
朱都虞候这番恳切之言怼得赵晴铭说不出话，难怪朱都虞候一直激进地要砍杀所有嫌疑人，实在是他错不起了：铁匠营接连失火，大匠也死了一个，戍卫此地的官军称得上“深负朕望”，朱都虞候要对几千人负责，便只好辣手无情，连自己多年亲卫也得杀了，以保万无一失，彻底抹除内奸，否则再来几次事故，天子一怒……424oP
“我只是皇家长公主，并无官职，不敢以后宫干政，此事朱大人做主吧。”赵晴铭闭上眼睛，放弃了决断的权威，将决定权交给在场名义上的最高长官朱都虞候。424oP
赵晴铭心中好生憋闷，虽然她知道这样做最稳妥有效，能保证驻军和铁匠营大众的安全，但那两个人里也有一个无辜者啊……424oP
“慢。”陆乙的声音传入赵晴铭耳中，让她重新燃起了希望。424oP
陆乙再次拦住了朱都虞候，朱都虞候高举利剑：“他们中有内奸！”424oP
朱都虞候气得脸皮直抽：“说不定这两人是团伙作案，都是内奸。”424oP
“杀了内奸，就能保铁匠营安全，保我身后数千士兵的安全！”朱都虞候梗着脖子低吼着。424oP
“杀一人以救众生，是善事。”陆乙也难得严肃起来，认认真真地说：“但令无辜者受戮，是恶行，君子不以恶小而为之。”424oP
陆乙避开剑锋，随即伸手掐住了剑刃：“但我每个人都想救，包括你朱都虞候的名声。”424oP
“给我三天时间，我一定查出两人里谁是内奸！”424oP1
“太慢了，三天时间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朱都虞候伸出一根手指：“你连一天时间都没有……一夜！我只给你一夜时间，明天一早若没有结果，我便斩了这两人……玉皇大帝来了他们也得死，我说的！”424oP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