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清醒的时候,贞德只觉得自己记忆中的触觉,嗅觉和味觉极为模糊。她偶尔能回忆起刚出炉面包芳香的气味,口腔中带着铁锈味的血液,已经受伤后剧烈的疼痛。lowLf
对于人类来说,五感是如此的重要。感官的遗留物会在事物形销之后长期存在。即使人亡物毁,久远的往事化为青烟,气味,滋味,触感,影像,留声依然保留着脆弱的生命力,虽然是虚幻的非实体,但是却经久不散,忠贞不矢。lowLf
这些感觉是对依稀往事的回忆,也是对未知将来的希望。只有它们存在,人们才通过蛛丝马迹,重建回忆的高楼。lowLf
因此,每当贞德在清醒状态下想起往事时,她总觉得自己是处于迷雾中,一直走在一具巨大的浮空躯体上,脑海几乎空无一物。lowLf1
“不要让他人为您做出选择。相信自己的自由意志。”帕拉塞尔斯催促着沉默不语的贞德。这些炼金术士好像特别喜欢把自由意志挂在嘴边。lowLf
“我想让这具躯体变得更强。”她摸了摸躯体上的缺口,里面的齿轮已经停止了运转。lowLf
在梅尔兹家中的两天,西蒙又竭尽所能对贞德的躯体做了改进。她在刚刚的搏斗中所受的伤在之前足以再次让她的躯体失去意识,无法行动,可是现在她依然能够活动,也能进行思考。lowLf
五感的确非常重要。但是她现在更需要一个强大的躯体。她不想发现自己因为在战场上受到损失而变得行动迟缓,甚至陷入“昏迷”。也不想让西蒙乃至其他人担心自己的精神因为身体的损失出现问题。lowLf
“不错。”帕拉塞尔斯露出意味深长的微笑,“基督徒,萨拉森人,乃至过去的拜火教信徒,都认为精神比身体更为重要。但是,我看未必!”lowLf1
“人拥有精神,但更重要的是身体,精神依靠身体去感受一切。就像这个这块肥美的肉排。”lowLf
“如果没有这些肉,那肉排的美味也无从谈起。所以,即使我的身体如此丑陋不堪,受尽屈辱,我也认为它也是我唯一确信的东西,这个躯壳是我的家乡,离开了它,一切都会消失。”lowLf
西蒙沉默地听完了贞德的选择和帕拉塞尔斯冗长的评论。他现在清楚地明白贞德内心的期待,即使这与他所想的大相径庭,他也不会去干涉。lowLf
“放他出去需要巴黎大主教弗朗索瓦庞彻以及国王陛下的批准。”白衣人说道。lowLf
雅克不耐烦地瞪了梅尔兹一眼。“这我当然知道。但是巴黎大主教还没有做出决定。”lowLf
“巴黎圣母院的顶楼还是不错的。”帕拉塞尔斯挖苦地评论他所在的房间,“如果能够开个窗,让我感受下阳光的温暖就好了。毕竟我们炼金术士讲究阴阳结合。”lowLf
“闭嘴。”雅克呵斥道,他很清楚帕拉塞尔斯刚才的每句话对他的同僚来说就如针刺一般。lowLf
“你们还有什么想说的?”他环视了铁栏杆之外的四人,没有得到回复。lowLf
“只要你能在贞德小姐离开后安分一会,我就能满足你。快说!”lowLf
“梅尔兹先生,请您过来下。”他向准备转身离开的梅尔兹招了招手。lowLf
“嗯?怎么了?”梅尔兹先生迟疑了一下,在黑衣人和雅克戒备的眼神下走了过去。lowLf
帕拉塞尔斯拿着只有薄薄一层的剩肉的肋骨,往一脸不情愿的梅尔兹手上塞过去。lowLf
“你想要干什么?”雅克几乎是下意识地拔出腰间的武装剑,“快放下!”lowLf
梅尔兹厌恶地看了一眼手上的骨头,突然不由自主尖叫起来。那声音,在密闭的房间中听着格外凄厉。他抓挠撕扯着自己的脑袋和头发,好像想阻止那些从身体上一块块剥离掉落的血肉,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lowLf
“梅尔兹!”西蒙还未喊出他师兄的名字,就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为一滩在华丽大衣上的血污,只有一具扭曲的白骨骇然矗立在梅尔兹刚才站立的地方。他无比愤怒地凝视着一脸不在乎的帕拉塞尔斯,直到他被一个黑衣人拉走。lowLf1
一圈刀剑如项链般环绕在帕拉塞尔斯的脖颈处。即使如此,这位炼金术士看起来依然轻松无比。lowLf
贞德体内保留完好的齿轮急速旋转着,因为之前的伤势,运行起来状况百出。几块零件又从缺口出蹦了出来。她想要走到帕拉塞尔斯面前,可是突然失去了平衡,跪在地上。lowLf
“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不过这解释恐怕也很难说服我。”雅克轻轻用手中的长剑刺破帕拉塞尔斯脖子的皮肤。lowLf
“一切事情都有反转的可能性。这就是乐趣所在。”帕拉塞尔斯微笑道,“各位先生,看看留在原地的白骨吧。”lowLf
一个黑衣人走到白骨处,注意到心脏的位置上有一个全体通黑的铁球。lowLf
“白骨上的确有个东西。”他向众人展示着自己的发现。lowLf
黑衣人犹豫了一下,在得到雅克的肯定后,他尝试掰开这个铁球。lowLf
只听清脆的咔嚓一声,这个看似一体的铁球就被轻易地打开。lowLf
黑衣人一字一顿地将其中的内容念了出来。雅克听到后,扬了扬眉毛,收起了他的武器。lowLf
“看来您愿意相信炼金术了。”大炼金术满意地点了点头,“我和梅尔兹先生担心您和贞德不认同炼金术,或者质疑炼金术的作用。所以我和梅尔兹先生商量一下,还是留了一手。”lowLf
西蒙突然觉得有些没落,他看了一眼那具白骨,甚至为他,或者是它的死亡感到悲伤。lowLf
他原本以为梅尔兹因为某些原因不再那样沉默寡言,拒人千里。他以为这位冷漠的师兄终于能够像以前的沙莱一样,像一位真正的兄长那样对待他。结果这个理想的梅尔兹不过是帕拉塞尔斯半是玩笑,半是实验的作品。lowLf
“不要为他悲伤。”帕拉塞尔斯显然没有看出西蒙内心的波动,“如果不出意外,真正的梅尔兹先生应该已经在圣母院外等您了。另外,这些刀剑能不能离我远一点。我的解释还算让人满意吧。”lowLf
“收起武器吧。”雅克无奈地挥了挥手,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坐回床上的帕拉赛尔斯。lowLf
这个男人刚刚展现出来的意志力,还有如神迹般的炼金术能力让雅克极其肯定,这铁栏杆,这些留在牢房中看守帕拉塞尔斯的同僚,以及整个牢房,都无法关押住他。他现在待在这里的唯一原因是他愿意。lowLf
“我们该走了。”西蒙心情复杂,他不知道如何对面前这个怪人告别,只能轻轻点头致意。lowLf
“希望您不会辜负国王陛下以及西蒙先生的信任。”贞德强硬对帕拉塞尔斯说道。lowLf
索雷尔一言不发,好像根本没有看见这个小小的房间中发生了什么。他向“梅尔兹”的白骨微微欠身致意,随即转身离开了房间。lowLf
“再会了。机械师先生,忒修斯小姐,还有骑士先生。您知道您罩袍上的太阳代表什么吗?”lowLf
快要走出房间的西蒙听到了帕拉塞尔斯对贞德的称呼,面色一沉。lowLf
“我很钦佩您的才能,但是有时候您实在是过于刻薄。”lowLf
“这是您要解决的问题。好好想想吧!”帕拉塞尔斯哈哈一笑,仰头躺在床上。lowLf
西蒙没有理会炼金术士,慢慢走下阶梯。虽然贞德并没有因为帕拉塞尔斯对自己的称呼而感到疑惑,但是西蒙在离开的路上,始终思考着1000多年前的问题。lowLf
忒修斯与雅典的年轻人们自克里特岛归还时所搭的30桨船被雅典的人留下来做为纪念碑,随着时间过去;木材也逐渐腐朽,而雅典人会更换新的木头来替代。直到一天,某人意识到该船的每根木头都被换过。lowLf
因此,雅典城的哲学家,怀疑论者还有诡辩家开始争论这个问题:“这艘船还是原本的那艘忒修斯之船吗?如果是,但它已经没有最初的任何一根木头了;如果不是,那它是从什么时候不是的?”lowLf
他看了眼在面前贞德破损的钢铁躯体。他始终没有怀疑过存在于1523年的贞德就是百年战争的奥尔良的少女。但是他应该如何证明?lowLf
“您不必烦恼。”贞德低沉动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分外轻柔缓和,“我选择相信我便是那位贞德。我比所有人都清楚我是谁。”lowLf
贞德的回答正好契合了西蒙的心中的问题。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两人之间真的有着一种特殊的联系。lowLf
“东方人的智慧永远值得我们学习。”沉默的索雷尔突然开口道。lowLf
“人生在世,不过是像傀儡一样的躯壳,当灵魂离开肉体的时候,剩下的躯壳就像断了线的傀儡一样散落一地。贞德小姐,您的选择非常勇敢。”lowL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