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宁宁这女孩儿有种魔力。41u1b3
这魔力就好比饮下了斯拉格霍恩教授亲手炮制的福灵剂，兴之所至，无往不利。41u1b
就拿今天的事来说，对关宁宁提出探望饭团的请求，如若不是今早老妈突逢急事，临时征用了他的自行车，陈清本可以凭通勤不便的理由婉拒之。纵然此路不通，他还有值日生轮值的借口可用，可偏巧昨天做值日生的何亮，因工作敷衍而被罚多做一轮，导致他轮值的日期顺势延后了一天……41u1b6
两条应急通道同时亮起红灯，陈清除了自认倒霉，别无他法。41u1b
跟他这等偏安一隅的小透明不同，关宁宁是班里的大红人，一举一动都备受瞩目，而且最近几天，他留意到一些荒唐的言论开始在班里冒头，课间老有人偷觑他们这桌，背地里大嚼舌根，令人不爽。所以为了避嫌，才作此提议。41u1b1
两人虽在同一站台，等候同一列车，却安静地分隔于站台的两端，在十七中学生返家的鼓噪浪潮里，形同陌路。41u1b
就这样，等到站台上的十七中学生走得差不多了，两人才搭上驶往白水桥的166路公车。41u1b
关宁宁对晚高峰的盛况，显然准备不足，等到了站，好容易从人满为患的车厢里逃出来时，整个脸孔因缺氧而微微发白。41u1b
关宁宁自打上初中以来，如无特殊情况，每天都有父母开车接送，风雨无阻，那天去她家之所以搭计程车，也是因为双亲一个加班，一个恰巧回乡赶婚宴去了，遂退而求其次。41u1b
在陈清看来，富贵之家的“退而求其次”，同样有够奢侈。当然他也不是不能理解，有的家庭，父母对孩子，尤其是女孩子，从小便呵护备至，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深恐她受到花花世界的毒害。41u1b
“我说是同学过生日。”关宁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41u1b1
陈清了然，不再深究。心里面却想，即使娇生惯养的金丝雀，在笼子里呆的久了，也是会生出逆反心理的。41u1b
从这个角度来看，关宁宁似乎和普通的女孩儿没什么两样。41u1b1
继而，对自己下意识把她与普通女孩区分开来的冒昧之举，稍感惭愧。41u1b
在白水桥站下车后，陈清带着关宁宁先去了皂角巷，对此间拥挤、混乱而嘈杂的生活气息，关宁宁倍感新鲜。41u1b
三五成群从墙头跑过的野猫，杂乱无章的电线和随意支出窗外的晾衣杆，在粉刷着斗大“拆”字的红砖墙下忘我拉奏手风琴的瞎子，种种在繁华闹市区难得一见的古朴风情，令她目不暇接。41u1b
陈清一方面觉得该为初来乍到的客人介绍点什么，一方面又打心底里认为，这条破旧的巷子着实乏善可陈。他在巷子里生活了这么多年，对它的印象除了几排老得掉渣的红砖房，也就剩蔓出渠道的地沟油气味了。41u1b1
“马哥饭店”的老板兼掌勺，人称老马哥的赤膊汉子，动作麻利地呈盘上桌之余，不忘挥手招呼他。41u1b
老马哥年轻的时候叫小马哥，但无论老马还是小马，他们既不姓马，名字里也没有马。41u1b
“来看看我家的狗。马叔您忙着。”陈清加快了脚步。41u1b1
卖包子的霍氏夫妇，红高粱酒坊的齐老光棍儿，招牌上写着葛氏手工辣椒面、实则柴米油盐什么都卖的杂货铺黄婆婆，一路行来，街坊邻里的日常问候都少不了。41u1b
“少有不卖吃的，”陈清说，“巷尾有一家旧书铺，过来点儿还有间发廊。我家嘛，就这儿了……”41u1b
他们停在丽姿女装的店门外。店里的灯还开着，卷帘门却半拉下来，陈清一看就知道老妈出去了。41u1b
进了店，他直奔后面的厨房，检查灶台是不是烧着。开着灶、烧着火，人却跑得没影，这种事对我们的徐敏英女士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虽说没失过火，但有好几次把砂锅里的鸡汤给熬干了，还有萝卜烧牛肉，最后端上桌成了萝卜泥拌牛肉沫。41u1b2
他揭起帘子从后厨出来，发现关宁宁正在店里认真地打量一件袖口拼色双排扣风衣。41u1b
“……嗯，抱歉。”关宁宁自觉说错了话，稍微垂下眼睛。41u1b
他并非真的毫不在意，只是若如此便轻易折损了自尊心，会让他感觉辜负了母亲这么多年来的含辛茹苦。41u1b4
他把卷帘门一拉到底，打了烊，然后去了隔壁的顺意发廊。赵明美还没回来。江姨手头有生意在忙，中年男顾客的大平头刚推到一半，错落得似楼梯一般滑稽。41u1b
这大开大合的剃头手法是老师傅的传承，别家见不着的。41u1b
“江姨，看见我妈了吗？”他把玻璃门推开条缝，探头进去。41u1b
“她说先回去弄狗了，哦，还让我跟你说，回去的时候买点菜。”江姨利索地一推子出去，给顾客的脑袋铲得平如锅底。41u1b
从理发店退出来，陈清对乖乖候在一旁的大小姐说：“我得去一趟菜市场，要不先领你上家里？”41u1b
“那不会，我妈喜欢吃新鲜，所以我家通常就买两天的菜。”41u1b
陈清想想也对，一个高中生和同学的家长单独相处，怎么想都觉得很尴尬。41u1b1
西街菜市场离他家很近，从皂角巷步行过去，脚程快一点，只要六七分钟。41u1b
进了菜市场，陈清轻车熟路地穿过一层的水产市场和各类熟食店，直奔二楼。41u1b3
比起皂角巷，关宁宁对菜市场倒并不陌生。虽然这个西街菜市场无论怎么看，都和自家住宅小区配套的生鲜超市相去甚远，室内照明条件不甚理想就罢了，过道又暗又窄，厚厚的油污把地板变得像溜冰场的冰面一样湿滑，蚊虫飞蝇在各间肉铺转进如风，肉贩刀剁砧板的动静能盖过菜贩子清仓甩卖的吆喝声。41u1b
不过跟这些比起来，陈清那不可思议的熟练度，才更令她惊叹。菜店，肉铺，最后是豆制品店，风卷残云一般迅速完事，把别人挑剩的残次品又精筛了一遍，斩获四季豆一斤，茄子两根，豆腐一合，卷心菜一颗，嫩五花一斤六两，共计支出二十八块八毛。41u1b
从菜市场出来，看着拎着大袋小袋的陈清，关宁宁实在按捺不住那泛滥不止的好奇心，问道：“该不会，你还是一个厨艺高手吧？”41u1b
陈清笑了一下，“如果把菜加工成勉强能吃的东西也称得上高手的话，那就算是吧。”41u1b
不知为何，关宁宁听到这话似乎松了口气，“也对啦，高中生学业都忙不过来了。”41u1b
“一般都是王婶做。哦，王婶是我家的保姆。不过有时我妈妈也做，她很会料理鱼啦、虾啦这类的水产。”41u1b1
“偶尔，”关宁宁点头，“吃黔鱼，鲈鱼和马面鱼比较多。”41u1b
陈清嘴巴往下一撇，说：“我对刺多的鱼最没辙了。”41u1b5
关宁宁噗嗤一声，低下头，努力绷紧双唇，不让有失矜持的笑意攻破嘴角。41u1b
一个很少显露情绪和喜好的人，忽然一本正经地吐槽起食物来，莫名戳中了她的笑穴。41u1b1
陈清对她的反应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搞不懂讨厌吃鱼这种事好笑在哪里。41u1b
两人肩并肩地回到了无线电厂宿舍，在二楼阳台的衣架上收棉被的徐敏英，一眼便看到了两人，扯开嗓门招呼道：“关同学来啦，快，快上来。”41u1b
关宁宁羞于高声回话，颔首代礼，赶紧跟上大步流星迈上楼去的陈清。41u1b1
“买个菜要这么久？店里门关没有，楼上的灯关没有？”刚进家门，徐敏英女士就唠叨模式全开。41u1b
陈清一点不跟她客气，把菜啊肉啊往餐桌上一撂，说：“后面那两样都是你走之前该做好的吧。我说了多少次了，回家吃饭把卷帘门拉上，天天叫小张哥帮你盯铺子，你也好意思，人家不用做生意的？”41u1b
“这跟你拉不拉卷帘门有什么冲突，你就是懒，少不承认。”41u1b
“噢，我懒！？我懒能把你拉扯这么大，你小子喝西北风长大的？！”41u1b
“少废话，洗菜去……关同学，别在门口站着啊，来来，进来坐。”41u1b
关宁宁被陈家母子不拘一格的交流方式吓到了，一番唇枪舌剑下来险些以为要上演家暴现场，结果陈母一转脸，就满面春风地招呼她进门，衔接转换之自然，搞得她茫然无措。41u1b
“请进吧。家里有点小，你随便坐就好。”陈清边说边提着袋子朝厨房走。41u1b
关宁宁如履薄冰地迈进陈家大门，小心地环顾四周，在促狭的客厅里谨慎地选择下一步落脚点。陈家的客厅大约只有十平，本不富裕的空间几乎被餐桌、沙发和电视机柜瓜分一空，供人行走的过道差不多只有一米来宽。41u1b
她从没见过这么小的客厅。很神奇的是，从敞开的卧室门看过去，三个房间的面积反而宽敞得多。41u1b
“坐吧，坐沙发。”徐敏英笑眯眯地请她落座，还殷勤地伸手帮她拿书包。41u1b
“谢谢阿姨……”关宁宁惴惴不安地落了座，手摸着沙发皮革，清楚地感触到了厚重而粗糙的岁月。她自然不会知道，这间客厅里的每一件陈设，除了为庆祝小陈清满月而添置的松下牌，论及年纪，至少都是她叔叔辈儿的。41u1b1
“您不用麻烦，我泡了柑橘柠檬茶。”关宁宁捧起一支粉红色的不锈钢保温杯说。41u1b
徐敏英拉出餐桌下的椅子，随意地坐下，手搭桌上，笑着说：“我前两天还跟陈清讲，让他找机会请你过来，吃顿饭什么的，聊表谢意，没想到这回动作还挺麻利。他是当面请你过来的？”41u1b
“陈同学不是那种会当面邀请人的类型。”关宁宁莞尔一笑。41u1b
QQ也没有。41u1b2
陈清从厨房里洗菜择菜归来，二话不说就把老妈叼在嘴里的烟拔了出来，撅成两段，随手扔进了垃圾桶，顺便丢给她一个冷眼：“你倒挺会见缝插针。”41u1b
“偶尔嘛……”徐敏英难得心虚一回，向儿子赔笑，悻悻地收起了打火机。41u1b
“好了，快去做饭吧，”陈清催促，“你在这儿杵着，别人都待得不自在。”41u1b
“行啊，谁叫我就是给你当牛做马的命呢。”徐敏英哀唤一声，撑着桌子站起身，扒掉手腕上的橡皮筋，扎起头发，干练飒爽地投入到厨房的战斗中。须臾间，她又想起一桩事，甩着马尾，倒回了客厅。“关同学，你的饭已经煮上了，今晚吃了再走啊！”41u1b
“让你见笑了，我妈有时候就这样，比较……童心未泯。”陈清想说小孩子气，最后还是换了个委婉点的措辞。41u1b
以默认关宁宁留下吃晚饭为前提，陈清领着她进了屋。这间原是外公的卧室，后来成了堆放各种杂物的房间，直到赵明美搬进来住的那阵子，老妈才下力气好生打整了一番。地方不大，东西不少，狗窝干脆就摆在了床上。41u1b
陈家的小弟弟，无精打采地趴在窝里，身上搭着一条薄褥，随着缓慢而微弱的呼吸，静静地起伏。41u1b
“看起来还是很没精神呢。”关宁宁蹲在床边，有些心疼地望着它。41u1b
“比前两天在诊所里，看着还是好多了，”陈清站在旁边说，“今早喂的肉和蛋也都吃了，总之是有慢慢好转的迹象。”41u1b
“哦对了，我今天带了些保肝养肾药，药性都很温和，可以给弟弟服用。”41u1b
“啊……？”关宁宁露出些许惊慌，又些许困惑的神情。41u1b
这种反应，令陈清悲哀地认识到，自己果然毫无幽默方面的才能。41u1b2
想要以一句轻松的调侃来代替道谢的打算，也随之流产。41u1b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