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一，小满，这天是期中考试放榜的日子。午休的时候，班长陈立婷刚把榜单张贴在了教室前门边的布告栏上，看榜的人便蜂拥而至，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聚在布告栏下，将过道堵得水泄不通。kXxEu
陈清和贺小胖吃完午饭回来，教室里俨然已是一派鸡飞狗跳的景象。kXxEu
每逢考试放榜的日子，小小的教室便可看尽人间百态，过节般的喜庆和服丧似的凄怆交替上演，考得好的，春风得意，考得差的，如丧考妣。在大型人类悲欢并不相通现场之外，还有那么一撮逃避现实的，把试卷翻来覆去地核对，念叨着一定是老师把分数算错了，这怎么可能是自己的真实水平云云……结果总分一加，确实算错了。分给多了。kXxEu1
陈清仗着身高优势，站在人群的最外围也能看到榜单，从下往上数，很快看到了天然卷小胖的名字。kXxEu
陈清顺着排名，扫了一眼各科分数。能做到每一科成绩都刚好低于及格线，平均得就像一个没有短板的水桶，倒是很契合贺小胖的形象。kXxEu3
赵明美，三十三。比月考成绩进步了六名。kXxEu3
本人此刻正好就站在他旁边，踮起脚尖，仰头望着榜单。kXxEu
赵明美循声转头，只见陈清目视前方，看也没看这边，似乎说完这句就言尽于此似的。kXxEu
“哦。”她淡淡应了一声，走开了。kXxEu4
陈清继续看榜。在顺序第二十六名一栏，看到了关宁宁的名字。kXxEu
果然月考是超常发挥才一跃进入前二十的，而期中考试考核的知识点更多，题型也更复杂多变，对综合学力以及平时积累的考察是全方位的，把偶然和运气的成分压到了底，究竟是骡子是马，这时候便自见分晓了。kXxEu
不过，以二十六名的名次来看，数学这科的分数着实有点过于惨不忍睹了……kXxEu
陈清又回想起给这位大小姐讲解几何大题的情形。那态度真是端正得没话讲，听的时候，目不转睛，解题的时候，心无旁骛，但就是怎么做怎么错。你跟她提公式，她倒背如流，可你跟她讲空间想象力，她就只会拿无辜的大眼睛望着你了，俨然在听天书。kXxEu8
陈清对这个结果稍感意外，因为此次考试他除了文科正常发挥外，化学和数学都考得不错，物理虽然因为低级失误掉了十来分，也不致于太拖后腿。但他再一看年级排名，旋即便释然了。kXxEu
原来这次期中考试，高一四班整体发挥优异，第一名班长陈立婷，这次甚至挤进了历来被实验班垄断的年级榜前十。kXxEu1
他虽然是班级第十一名，年级总榜却依然进入了前一百，位列八十九名。kXxEu
数学虽还存在进步的空间，但这部分的分数，需要在课外下大力气，在陈清这里自是一概免谈。英语语文不用说，正常发挥即可。化学和物理，把课堂讲授的部分吃透，就足矣拿到一个不错的分数。至于历史政治地理这类纯靠死记硬背的科目，属于你花了多少时间，就能收获多少回报，做到尽量少丢分就行了。kXxEu4
结论显而易见，他今后要做的，只是将这个势头长此以往地保持下去。kXxEu
“噢，我们才念高一，你就已经想好要考哪个学校的哪个专业了么。”kXxEu
下午第二节的课间，他和许一帆照例来到一楼的露台打发时间。许一帆听说他已经选好了大学考取目标，由衷地表示佩服。kXxEu
“跟我们这种成天漫无目标、只会埋头读死书的比起来，你还真是成熟啊，连就业前景都考虑过了。”kXxEu
“读死书未必是坏事啊。让自己忙碌起来，忙到没空去为未来感到迷茫，不也挺好吗。”陈清啜了口咖啡。他手肘撑着栏杆，面朝露台外那条林荫小道。几个初中部的女生蹲在院墙边的梧桐树下，模仿着猫叫，喵啊喵地朝趴在台子上的胖橘发送暗号。小卖部老板在食堂二楼的窗户上一吆喝，胖橘矫健的一个鲤鱼打挺，扭着屁股跑远了，留下一众爱而不得的小女生扼腕叹息。kXxEu1
今年的梅雨季比往年提早了些，按气象上的说法，芒种之前开始的梅雨，一般统称为早梅雨。受益于此，初夏乍来的暑气，一下子消解了不少，前段时间学校里清一色的夏季短袖校服，过了小满后的几天，小部分学生又穿回了春秋季的长袖校服。kXxEu
陈清把空咖啡罐丢进垃圾桶，接着说：“你看，就算那种考上了一流大学的学生，多数也没想好说未来要做什么工作吧，但一份好的文凭就是敲门砖，进入社会后他们理所当然比其他学校的应届毕业生，更容易找到好工作。”kXxEu
“那你呢，”许一帆问，“信息工程专业的话，前面还有好多所排名更高的学校吧，你不考虑考虑？”kXxEu
“我就算啦。要是一开始考进实验班，受到周围那种疯狂的啃书氛围鼓动，搞不好还会有试一试的想法，现在嘛……”湿润的风吹过来，有点凉，陈清环抱双臂，“而且去外地念书，对我来说也有点不切实际。我要是一个人去了外地，家里就只剩我妈了，实在有点放心不下。”kXxEu
陈清挠了挠眉毛，有些犹豫，“我想问一下，你交过女朋友吗？”kXxEu
许一帆被问得呆住。以陈清给人的成熟印象而言，从他嘴里听到如此“轻佻”的问题，的确有点始料未及。kXxEu
“呃，该不会是有女生托你来……？”许一帆下意识地问。kXxEu
“那倒没有，是我自己想问的。”陈清否认道。kXxEu1
许一帆扶着额头，“等下，我有点没搞明白这两者间的联系……”kXxEu1
陈清略感窘迫地说：“是这样，最近，也不算最近了……前阵子，前阵子在我身上发生了一点事，我发现我以往的经验根本派不上用场。想说直截了当的处理吧，实际操作起来，好像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以致于现在就这样不明不白的僵持住了。”kXxEu
听到这儿，许一帆马上就心领神会了：“有女生跟你表白了，对吗？”kXxEu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没那么麻烦了。她没有把话挑明。”kXxEu
“明白了。”许一帆点点头，“聪明的女生都不会孤注一掷的，她们多少会给自己留点余地。”kXxEu
“嗯，我也想过这种可能，”陈清若有所思，“那么说，我现在算是被人给吊着？”kXxEu
“未必是想吊着你，有可能只是她害怕被拒绝。”许一帆说，“女生嘛，有的心思比较纤细，这种事常有的。”kXxEu
“完全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啊你。”陈清听他这般侃侃而谈，顿时觉得自己找对人了。kXxEu
许一帆腼腆一笑，有点不好意思地说：“也就被几个女生表白过而已，没你想的那么有经验。”kXxEu
“就这个学期。”kXxEu3
一副好看的皮囊自不必说，许一帆除了腼腆点，性格上也无明显瑕疵，家境殷实，学业水平不错，审美品位也好，称得上是全方位的优秀。kXxEu
如果交友也有高低之分，那么在他们这份友谊里，陈清毫无疑问是攀高枝了。只是两人聊得投契，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因此谁也没在意过这种事。kXxEu
“能恢复原状自然是最好的，但我也知道这不大可能。”kXxEu2
这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就算打中，也没有打实的感觉。kXxEu
“那么若是放任不管呢？既然她没有挑明的话，你大可以置之不理嘛。”kXxEu
“我不喜欢这种如鲠在喉的感觉。何况，虽然话没有挑明说，但一个女生能放下矜持，主动向你示好，想必也要鼓起很大的勇气。”kXxEu
关宁宁在路灯下如浮萍般孑然无依的身影，依然历历在目，他没办法说服自己那是一种轻浮的、无所谓的态度。kXxEu
“不管怎么样，我不想敷衍了事。”陈清断然道。这也是为了还复他熟悉的生活状态的必要举措。kXxEu
他讨厌含混不清的事物，因为那势必会在今后牵扯出一长串不可想象的恶果，而这种不可预见性，是他人生规划道路上必须排除的绊脚石。kXxEu
许一帆微微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这，还真是不近人情啊……”kXxEu
“这我也知道。”陈清低下头，看着从栏杆间伸出来的鞋尖。kXxEu
“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许一帆连忙解释道，“而且，怎么说呢……你的这种不近人情之处，也正是你身上吸引人的地方吧。”kXxEu3
许一帆也跟着笑了，“哎，我也讲不清楚了。就感觉你那不近人情的地方，不全然出于自私的考虑，你也切实地为他人着想了，所以，大概就是说……你是个好人？”kXxEu
许一帆敛起笑意，说：“听你这描述，我在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就是对方根本没有往后考虑那么多，只是情急之下，话就说出口了。比如被朋友三四的怂恿啦，脑子一热，也没顾及什么后果，这种事也时有发生的。”kXxEu2
他的生活就像一块滑不留手的冰面，任何人，任何事，都难以长久滞留其上，当时关宁宁已经注意到他的后续打算了，也许正是如此，所以才在行将滑落之际，用力地在那面冰上凿出了一道裂痕。kXxEu
而他现在想要做的，就是修复这道裂痕。kXxEu1
“在我看来，你现在似乎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撇清关系，我还没问过你对人家到底是怎么个态度？”kXxEu
“就是说，你好像根本没考虑过拒绝以外的选项，可从你的话里，我又感觉不到你对这女生有任何厌烦的情绪在里面。”许一帆摸着下巴，分析道，“如果像你说的，你只是想摆脱这种不上不下、如鲠在喉的感觉，那么接受她，也是一个解决方案吧？”kXxEu1
陈清一愣。许一帆这神奇的脑回路，让他有点措手不及。kXxEu
“那你丁克吗？”kXxEu2
“顺便一提，我哥和我嫂子就是高中认识的，谈了八年，前年刚结婚。”许一帆补充道。kXxEu
上楼梯的时候，许一帆走在他旁边说：“我也不是说要你敞开怀抱那样，只是既然你没那么抵触，又不想冷处理，不妨试着去迎合一下她的想法，等有了实质性的接触，再来做决定也不迟嘛，到时恐怕她想糊弄也糊弄不过去了。”kXxEu10
心有灵犀似的，坐在座位上的关宁宁蓦地抬头看了过来。kXxEu
这位聪明又敏感的大小姐，似乎一眼就读出了他与许一帆之间的古怪气氛，红着脸，低下了头，装作在看课本。坐姿依然无可挑剔的端正。kXxEu2
陈清无声地叹了口气，向座位走去。kXxEu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