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气候反复无常。loRFt3
关允骁从家里出来时，外面尚且一副夕晖晚照的暮景，如同渐变的釉彩，给浓重的雨云镀上了一层娇艳的伪装色，以致使他放松了戒心。哪晓得从进口零售店买完烟出来，前后不到十分钟的工夫，头顶已是乌云密布，雷声大作。loRFt
想着离家就两三分钟的脚程，关允骁决定一路小跑回去。loRFt
起初雨势疏落，淅淅沥沥地下着，但他刚跑到小区门口，雨水忽如决堤的江河一般，轰隆隆地倾泻下来。夏天的雨和其他季节是决然不同的，每一滴雨在落下之前，都吃透了水分，攒足了力气，像豆子似的噼里啪啦地砸下来，打得脸和脖子生疼。雨水稠密得仿佛一张严丝合缝的灰色铁幕，铺天盖地的罩了过来，这感觉哪里是在冒雨前进，关允骁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在顶着消防车的高压水枪逆行一样。loRFt
于是乎，等他好容易跑到自家单元楼下，整个人浑若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惨不忍睹。loRFt
“搞毛啊，妈的……”关允骁站在雨檐下骂骂咧咧，把衣角和裤腿使劲拧了拧，挤出的水在他脚下蔓成一片水泊。刚买的烟，也因为随手撕掉了包装膜，浸了水。捻一根出来，果然已经泡软了。loRFt1
关允骁沮丧地叹了口气，撅断了手里那根，并连带把整盒烟丢进了门口的垃圾箱。loRFt
他正打算刷卡进门，一名站在自动门前避雨的高中生，引起了他的注意。loRFt
对方同样在拧着湿透的衣服。loRFt1
关允骁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十七中的夏季校服。继而，他发现此人无论身型样貌，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loRFt
这时对方也注意到了他，并很有礼貌地颔首道：“您好。”loRFt
关允骁眯着眼眸，不确定地问道：“……这位同学，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loRFt
对方回答道：“上次陪关同学回家取养狗证的时候，见过一面。”loRFt
“噢——”关允骁顿时恍然。上次会面匆促，所以对方给他留下的印象不深，加上现在淋了雨，头发乱糟糟的，第一眼确实没认出来。“姓陈，对吧？宁宁回来跟我说过。”loRFt
“是的，”陈清说道，“上次麻烦关同学带毛豆抽血救急的事，还没有机会登门拜谢。”loRFt
“没必要没必要，小事一桩，”关允骁摆了摆手，“陈同学你今天过来，是来找宁宁的吧？”loRFt
“是这样，班里的物理老师让我给关同学送试卷过来，”陈清边说边拉开书包，“因为这套题对期末考很有帮助，明天就要评讲，所以希望她能尽快完成。”loRFt
“哦，那真是辛苦你了，”关允骁接过试卷，看了一眼，又道：“不过宁宁明天也未必能去学校啊？”loRFt
“要说严重，倒没有哪一项特别严重，就是病起来很麻烦，反反复复。”loRFt
陈清点了点头，重新挎上书包，“试卷送到了，那我就先回去了。”loRFt
“等等，”关允骁急忙叫住他，“外面这么大的雨，怎么回去啊？陈同学你家住哪？”loRFt2
“这不行吧！”关允骁一脸讶异地说道，“你这样一路淋回去，非得感冒不可。”loRFt
陈清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如果贵府方便借我一把伞的话，应该就能回去了。”loRFt1
话音未落，一道霹雳撕开晦暗的穹隆，兼有狂风助势，暴雨在雷鸣过后更加猛烈地扑向地面。loRFt9
如是这般，在关允骁的一再要求下，难却盛情的陈清又一次来到了关府作客。loRFt
关允骁进了门，让他在玄关稍等，然后大喊着家中保姆的名字率先进了客厅。不一会儿，陈清听到楼上有人回话，嗓子很细，却又不像是女人的声音，想必是关宁宁的弟弟，亦即那日作客关府时看到的小号姜大卫。loRFt
过了两分钟，关允骁拿着两条干净的毛巾回来，递给他道：“快把鞋子脱了，都湿透了。我让杰仔……哦，就是我老弟，我让他去浴室放热水了，你先进来坐，过会儿就可以泡澡了。”loRFt
陈清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但对方已经擅作主张地张罗开了，他也不好推辞，只得客随主便了。loRFt
擦干了脚，换上客人用的棉拖鞋，陈清有些拘谨地跟着关允骁进了客厅。loRFt
“王婶儿，给客人倒杯热饮。”关允骁对厨房喊道，旋又回头问陈清：“有茶和橙汁，陈同学想喝什么？”loRFt
保姆从厨房端来一杯热水，见陈清站在客厅里，有点无处安坐的局促，便找来一张干净的旧垫子放在沙发上，笑着让他坐。陈清不想弄湿别人家的地毯和真皮沙发，因此落座时显得小心翼翼，书包也用纸擦干了水，才放在地板上。loRFt1
关家的隔音效果很好，落地窗外的大雨铺天盖地，室内却不觉得聒噪，黑黢黢的天空不时被电光照亮。奇怪的是，如此频繁的打雷，却再也没有过轰然炸响的霹雳，只有沉闷的隆隆声从天际绵延而来。loRFt
保姆继续回去料理晚餐，厨房里响起笃笃笃的切菜声，关家兄弟在二楼走来走去，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loRFt
“你干嘛不把自己衣服拿给人家穿，反正身材也很相近。”loRFt
“哥哥，给你，”他把一套长袖长裤的真丝睡衣塞到陈清怀里，“热水放好了，快去洗吧。”loRFt
“呃，好的。”陈清有点无措地站了起来，隔了两秒才想起自己忘了说谢谢，但对方已经扭头走掉了。loRFt1
关家大概是有两间浴室，楼上楼下各有一间。他抱着对方给的换洗衣物，轻手轻脚地上了楼，过了楼梯口，左右两边各延展出一条过道。向右看，暖色的洗墙灯映照出一条L型走廊，两扇房门对开，还有一扇门靠近拐角，估计都是主人家的卧室——唯一紧闭的那扇房门，不出意外就是关宁宁的卧室了。loRFt
关家小弟所说的那间浴室，应该是指左边走廊尽头那扇透出灯光的磨砂玻璃门。loRFt
陈清轻轻地穿过走廊，推开浴室的门，就看见换上居家睡衣的关允骁站在盥洗池前，照着镜子刮胡须。loRFt
“哦，你就在这儿洗吧，我去楼下的浴室洗就好。”关允骁看着陈清在镜子里的倒影，微笑道，“还有，把衣服脱下来放篮子里，待会王婶会拿去清洗烘干。”loRFt
“别客气，毕竟你这一趟也算是为宁宁遭的罪。好了快进去吧，多泡会儿再出来。”loRFt
关允骁笑了笑，摸着剃干净的下巴走出浴室，顺便还带上了门。loRFt
陈清脱了鞋，赤脚站在冰凉的仿木头纹理的瓷砖上，顾自环视起这间宽敞得不像话的浴室。不知为何，他在关家总有一种隐私不受保护的不安感，心情说不出的忐忑。loRFt
等到赤身裸体地泡在浴缸里，被温暖的热水环抱住身躯，胸中那团烦闷的郁结才逐渐化开，放下了戒备。loRFt
他觉察到，真正令他感到不适的，不是环境，而是人。loRFt1
无论是关宁宁，还是她的两个兄弟，他们好像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能够轻易地把别人带进自己的叙事节奏里，从而掌握主导权。直到现在为止，他甚至连关宁宁的面都没见着，却依然感到她对自己的影响无处不在。loRFt1
这种紧迫的拘束感实在是不怎么好受。loRFt2
心里盼着这场雨早点停歇，陈清舒展开身体，让自己慢慢滑向浴缸底部。loRFt
大约泡了一刻钟，陈清从浴缸里出来，换上关家小弟给他的那套真丝睡衣，又花两分钟把头发吹到半干的程度，便回到了客厅。loRFt
关允骁似乎还在洗澡，一楼的浴室里传来稀里哗啦的水声和滚筒洗衣机翻搅衣物的闷响声。厨房里的保姆正在料理炒菜，锅铲翻飞，香气弥漫进了客厅来。loRFt
陈清手抚着那张被他认为与这个家格格不入的乒乓球桌，走到落地窗前，凝望雨景。loRFt
他又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想着既来之则安之，索性从书包里拿出记着英语单词的便签簿，默默地背诵起来。loRFt
过了会儿，关允骁搭着一张毛巾，从浴室走了出来，“哈，舒服——咦，陈同学你这么快？”loRFt
陈清正要回话，突然听到玄关那边传来“咔哒”一下门锁弹开的脆响，顿时噤若寒蝉。loRFt1
关允骁站在浴室门口，回头就能看见玄关：“哦，你们回来啦。”loRFt
接着，就听到玄关那边一个略微沙哑的女人声音答道：“倒霉得很，下这么大的雨，袜子都弄湿了。”loRFt
“身上没淋湿就算好了，我刚下楼去买包烟差点没给淹死。”loRFt
“你又在家里抽烟了？”这回发话的是个低沉而严厉的中年男声。loRFt
“您老三令五申的事儿，我哪敢违背？”关允骁耸了耸肩。loRFt
“知道就好。你自己不学好倒也罢了，要是带坏了允杰，看我怎么收拾你。”loRFt
“行了啊你，好像允骁就不是你亲生的一样。”女人驳斥道。loRFt
踩着凉拖鞋的脚步声从玄关处走了过来，陈清赶紧从沙发里起身。loRFt
一个高大冷峻的中年男人，昂首阔步地走进了他的视野。男人一身商务人士的扮相，西装革履，不苟言笑，面对吊儿郎当的关允骁只是冷冷地一瞥，随后不作逗留，径直上了二楼。loRFt
紧随其后进门来的，是一名浓妆艳抹的中年贵妇，一对儿玫瑰金耳坠随着脚步来回摆动，珠光宝气的珍珠项链环抱着美人颈。其五官轮廓虽说不上惊艳，却极具雍容气质，双目炯炯有神，两道法令纹又长又深，一副纵横商场的经典女强人形象。loRFt
陈清出于礼貌想要打个招呼，女人却压根没注意到他似的，只顾瞪着关允骁，斥责道：“成天没个正形，多大的人了，还被你爸这样训话，你脸上也挂得住？”loRFt
“他看我不顺眼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关允骁无辜地摊手道。loRFt
“废话少说。现在上楼去，帮你爸收拾行李，”女人声色俱厉地命令道，“今晚十点的飞机，我们吃了饭就得走。”loRFt
“嗯，你外公催我们回佛山，多半还是为菲律宾那家供应商的事。”loRFt
陈清就这样呆呆地杵在原地，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目送关家母子边说边上楼去了。loRFt
很快，关家就进入了全体总动员的模式，二楼不断传来关母发号施令的声音，允骁允杰两兄弟在屋子里上上下下，奔来走去。loRFt1
“允杰，帮妈妈看下之前常用的那瓶精华油，是不是放在一楼浴室的盥洗池台子上。”loRFt
允杰咚咚咚地跑下楼，钻进浴室一看，朝二楼喊话道：“没有！”loRFt
“怎么可能？”只见雷厉风行的关母亲自下到一楼，嘴里絮絮不止，一头扎进了浴室。loRFt
“关允骁，谁允许你拿走车钥匙的？”关父严厉呵斥的声音又在二楼回荡。loRFt
“我车送去保养了啊，你先借我开一阵儿。”关允骁辩白道。loRFt
“你还当自己是三岁小孩，还要你老子教你怎么问人借东西是不是？”loRFt
“又在吵什么吵，”关母这时也从浴室里冒出头来，“允骁，帮妈妈把行李箱提下来。”loRFt
“噢，差点忘了，你帮我装上。允杰，去厨房看看阿姨的饭做好没。”loRFt
才从浴室出来的允杰，便又拖着行尸走肉般的脚步，晃晃悠悠进了厨房。loRFt
不多时，关允骁左右手各提着一只行李箱，悲催踉跄地走下楼来，板着脸孔跟在后面的关父，俨然如押解囚犯的牢头。loRFt
直到这个时候，自回家后便忙得不可开交的关父关母，终于第一次有空踏进自家的客厅。loRFt
关父立定止步，严肃审视的目光，立刻就落在了客厅里那位陌生来客的身上。loRFt
陈清不自觉地把背绷得挺直，活像一名经受教官拷问的新兵。loRFt1
“我哪有这么小的朋友，”关允骁说，“人家是宁宁的同学，来给送试卷的。我看外面雨下得太大，就请他来家里坐一会儿。”loRFt
“关允骁，”关父冷冷地道，“你能解释下，为什么这位同学身上穿着我的睡衣吗？”loRFt
陈清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关家父子剑拔弩张的对话氛围，似乎又容不得他插嘴。loRFt
关允骁不以为然地说：“那不是人家衣服被淋湿了吗，还没烘干呢，只好拿您老的旧衣服先将就一下。”loRFt
“我昨天还穿着睡觉，你说是旧衣服？”关父眉头深锁，在客人面前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火气。loRFt4
父子较劲之际，二楼突然传来一阵爪子刨地的刮擦声，陈清抬起头，便看到关家的大金毛从楼梯上飞奔下来。loRFt
关母看着女儿若有所思，关家父子势同水火僵持不下，陈清如受拷问针芒刺背，而关宁宁仍然半梦半醒，脑子里一片空白。loRFt12
只有毛豆旁若无人地跑跳嬉戏。loRFt2
允杰从里面探出头，扫了一眼客厅里错综复杂的众生相，淡定宣布。loRFt
“开饭了。”loRFt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