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尔小姐，我还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得出刚才的结论的？”米里端起茶杯，看着起起伏伏的泡沫，轻轻吹了吹。4371R
“这么说可能有自吹自擂的嫌疑，警司先生，我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只是更擅长观察那些别人注意不到的细节，并加以分析。”道尔面前的盘子放满了点心，兴致勃勃地挨个品尝，“啊～在美妙的糖分滋养下，我辛勤的大脑再度焕发了活力，这些买不起的点心才是真的好吃啊。”4371R1
“吃，都可以吃，我还不饿，这份你也拿去。”莉莉白大度地说，接着叫来侍者，“这些点心每种来两份，再准备两份包好带走。”4371R1
“你现在是在吃王国最大资本家的饭，她有的是钱，不用客气。”米里打趣道。4371R
案发现场那个故作成熟，面对工作一丝不苟的少女侦探和现在甜食毁灭者的形象重合在一起，米里对人小鬼大的道尔小姐颇有好感，很乐意和她多聊几句。4371R
“唔姆，多谢款待，我已经完全恢复了状态，刚才说到哪了？”道尔感激地点头。4371R
道尔的表情认真起来，用自信到几乎自负的语气说：“凶手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身高六尺多，正当中年。他穿着一双平头靴子，左腿有点瘸腿，抽本地劣质烟草制成的卷烟。他是和被害人乘坐一台蒸汽自动车来的，这台车头重脚轻，有一定的年头，右边的车轮是新换的。这个凶手很可能是个社区守夜人，右手指甲很长，就这样。”4371R
“是的，我注意到了马路边的两道车辙印，而且你专门问过我是否搭乘自动车来。”米里说。4371R
“在昨晚下雨之前，连续三天都是晴天，所以车辙印一定是昨天晚上或者今天凌晨留下来的，否则痕迹不会那么深。此外，右侧车轮留下的痕迹有明显的花纹，左侧的就没有，而且宽度不一，这说明右边的轮子是新换的。同时，警方是在早上发现被害人后立刻封锁的现场，格莱斯顿他们没有坐自动车，警司先生你们又在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下车，我也没有发现其他的车辙印，由此可见这台车是这段时间经过的唯一的车，也正是这辆车把被害人和凶手送到空屋的。”4371R
道尔喝了一口上等红茶，继续阐述她的分析：“自动车不可能凭空出现在空屋前，可唯独两名乘客（被害人和凶手）下车地方的车辙印格外深，前轮部分更深，这意味着自动车在空屋前头停了好一会，而且车子前端更重。考虑到自动车的前后配重，这台车肯定加满了煤，两个人下车后车上就没有人了，所以我推测凶手是车夫，不过也不排除车夫身材瘦小，作为帮凶的车夫从未下车的可能性。”4371R
“缜密的思维，那你是如何推断出凶手的体貌特征的呢？”4371R
“一个人身高是可以通过步伐长度计算的，方法很简单，虽然不会太准就是了。我观察过受害者的鞋底花纹，那么另一种脚印就是凶手留下的咯，他的脚印左边浅，右边深，明显是右边的腿走路更用力一些。”4371R
“受伤的情况下，人会本能地减少伤腿接触地面的时间，这样会导致受力面积更小，伤腿留下的脚印反而更深。”莉莉白提出了疑问。4371R
“确实有这种可能，但是凶手的步伐很大，每一步都能迈出四尺半，一个刚受伤的人是做不到的。通往空屋的路上有不止一个水洼，受害者的步伐凌乱，鞋底沾了不少稀泥，而凶手轻松跨过了所有水洼，他绝不会是个老头儿。至于凶手的身高还有另一个佐证，他在墙上写字的高度，人在垂直面上写字时总是下意识地选择与眼睛平齐的高度，血字距离地面刚好是六尺多点。这没什么神秘的地方，所有的线索都安静地待在那儿，等待有人去发现。”4371R
回想起自己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米里点点头说：“是的，确实如此，你又是如何认定凶手是社区守夜人的呢？能在深夜合法活动的人确实不多，但是伦蒂尼恩的宵禁管制并不严格，溜出门不算什么难事。”4371R
原则上来说，王国政府禁止晚上十一点之后的一切外出，宵禁时街上只有夜间巡警，社区守夜人，以及披着奇怪黑色长袍的教会人员。4371R
“这是我基于现场线索做出的推测，首先，凶手是个身材高大强壮的家伙，而劳瑞斯顿花园的门都比较窄，格莱斯顿探长进门时都要微微侧身低头，凶手自然也不会例外。再者，凶手的后腰挂着一个坚固沉重的东西，这个东西在门框左侧留下了几道清晰的划痕，这很可能是守夜人标配的袖珍锅炉。以上两点都是我的猜测，真正让我肯定自己的想法的...”4371R
“是蒸汽自动车。”米里和莉莉白对视一眼，同时说道。4371R
“Bravo（太棒了）！溜出门很简单，大张旗鼓地驾驶蒸汽自动车就是另一回事了，凶手一定有合法身份，我现在心情很好，请继续提问吧。”4371R
也许是感觉混熟了，道尔张大嘴，用极不文雅的方式把蛋糕整块吃了下去，米里在她身上瞧见了莉莉白过去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看了看身边的姑娘。4371R
米里侧过身子，躲开莉莉白的后续追击，面不改色地说：“道尔小姐，你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令我佩服不已，我刚才回忆了现场的情形，血字的周围的确有墙灰被刮了下来，这个人有段时间没剪过指甲了。你一定注意到了，我是个经常抽烟的人，品鉴烟草我也许在行，烟灰辨识就不行了。”4371R
“地板上的烟灰颜色发白而且碎成一片片的，卷烟纸一定是报纸，还受了潮，烟草是街上最便宜的劣质货色。我曾经专门研究过烟灰，还写过这方面的专题论文呢，这方面我有足够的底气自称专家，不论什么名牌的雪茄还是卷烟的烟灰，只要我看上一眼就能认出来。”4371R
“啊，我看过那篇论文，里面大段篇幅在讲德里雪茄，不过作者署名是夏洛克·...”莉莉白说。4371R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没有人会相信一个不到二十岁的女孩，更不会相信这个女孩的能力远在他们之上。”道尔的脸色阴沉了几分。4371R
“要男人承认自己不如他人是不现实的。”米里举起茶杯，“不过现在有两个人肯相信你了，不是么？茶不是很合适，请见谅，敬你的聪明才智，夏洛特·道尔小姐。”4371R
豪迈地仰起脖子干杯，道尔擦擦嘴角，坏笑着说：“那你是否愿意承认这点呢，先生？”4371R
“我？”米里的语气略有上扬，“我一直相信只有专业人士才能做好专业领域的工作，作为一个外行，不对内行过多干涉，再提供一些必要的支持，我能做的只有这些。”4371R
“哈哈哈哈，你知道吗，斯密小姐，今天我遇到了伦蒂尼恩第二聪明的人。”道尔笑着说道。4371R
“是啊，如此优秀，智慧与美貌并存的咨询侦探究竟是谁呢？”道尔装模作样地左右看了看，“——就是我啦。”4371R1
话没说完，她的俏脸就羞得通红，后半句的声音小到听不见。4371R
“听不见！根本听不见！”莉莉白开始起哄。4371R2
“好了，莉莉白，道尔小姐还年轻，骄傲任性是她的权利，而且她确实有这个资格。”4371R
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一下道尔，因为是初次见面，米里也不好再多讲。4371R
愉快的下午茶谈话继续进行，米里发现道尔小姐的的确确是个怪人，她搞学术研究既不是为了日后求学铺路，也不是为了在学术界出名。提及她擅长的话题时，比如法学和化学，这个眼睛里闪烁着明亮光芒的少女就变得极其健谈，在诸如毒理学等稀奇古怪的的领域里，她的学识丰富到令人惊叹。4371R
通常来说，一个读书很杂，涉猎诸多学科的人多半是广博不精的半桶水，比如伊丽莎白·什么都懂一点·斯密小姐。4371R
正如道尔在诸多领域颇有建树，她对某些领域的无知同样让人叹为观止。对当代文学，哲学和政治，她的知识贫乏程度堪比新生儿，这位独居的少女分不清保守党和自由党，甚至认为辉格党依然存在，米里废了好大力气才让她了解了基本的政坛常识。当米里试图岔开话题，谈起那位与朋友立下万金豪赌的费雷亚·福格先生和福格住所的前任主人谢里登（剧作家，政治家，演说家，已经过世）时，道尔竟傻乎乎地问谢里登是谁，是不是福格的同谋——她倒是很关心前段时间的银行失窃案，而且恶趣味地怀疑福格就是窃贼。4371R
道尔见米里这么惊讶于她的偏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得意洋洋地说：“很奇怪么？我从不去掌握没用的知识，就算偶然知道了一些，我也会尽力忘掉。”4371R
“你瞧，警司先生。”她的叉子轻轻摩擦餐盘，叉起一小块布丁，“我认为人的大脑就像一座图书馆，不是什么书都有资格进入馆藏的，只有傻子才会囫囵吞枣，不加选择地把书放进去。没有意义的书本一方面占用了宝贵的空间，还和有用的书混在一起，想要翻阅时可就麻烦了。因此我从不学习没用的知识，这些东西会把我的脑子搅成一滩浆糊，说不定还会把有用的给挤走。”4371R
感觉自己受到了冒犯的莉莉白忍不住说：“道尔小姐，这不是你无知的理由，更不是嘲笑他人的借口。”4371R
道尔打断了莉莉白，大声反问道：“可谢里登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是的，他很了不起，但他和他的作品对我和我的工作有一点帮助么？”4371R
“我无意与你争辩，可人脑的容量远超你的想象，想装满是不可能的。”莉莉白撂下一句话，低头看起了手机。4371R
“人不能掌握所有的知识，但知识是永远不嫌多的。”米里果断地站在莉莉白一边，继续说道：“比如说这起案子，如果我不在场的话，想要弄清楚那个浮空阵法恐怕要浪费不少时间。同样的，如果不认识阿勒曼尼语（血字Ein），难免会被想当然的猜测带偏。”4371R
“你说得对，先生。”道尔的表情正式了不少，“我为我冒失的发言向你道歉，斯密小姐，也许因为我不经常和人打交道，话从嘴里说出来总是变味儿，其实我没有那种意思。”4371R
莉莉白握住道尔的手，微笑着说：“没什么，我的反应也有些过头了。对了，我听两位探长说，道尔小姐你有一种通过直觉分析事物的能力，刚刚的分析还是有些意犹未尽，能再让我见识见识么？”4371R
“乐意效劳，但是你的名字已经告诉我太多信息了，所以我只能说点小的点。比如你今天上午去过大陆酒店，与一位上了年纪很有品位的男士会面，谈话内容也许涉及商业合作，签字时水笔不是很给面子，嗯，以上是我的分析和猜测。”4371R
“精彩！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你怎么推理的了。”莉莉白拍手叫好。4371R
“魔术师的戏法一旦被揭穿，就得不到观众的赞赏。如果我把我的思路讲得太多，你们也会觉得我不过如此，只是交了点好运罢了。”道尔故作神秘地说。4371R
米里看穿了少女求夸奖的小心思，回答说：“莉莉白和我一定不会这么想，今天的警方工作还很粗糙，刑侦迟早会发展成一门严谨的科学的，而你，道尔小姐，已经差不多把这门学问创立起来了，未来的每一位警官和侦探都会学习你的理论。”4371R
“并且在学期考试那漫长的前夜中一边诅咒你，一边无可奈何地温习。”莉莉白补充道。4371R
道尔听了这话，尤其是二人说话时“诚恳”的表情，兴奋得涨红了脸。早在案发现场时，米里就发现她对这类称赞毫无抵抗能力，然后便有了这样的一段夫唱妇随的对话。4371R
一位缺少背景，不属于任何势力，能和雷斯垂德这种老油条谈笑风生，年纪轻轻就取得如此成就的天才少女。而更重要的是，她很年轻，心志并未经受过锤炼，还没有学会去掩饰自己的想法，甚至会把弱点大咧咧地显露出来。4371R
压下翘到天上去的小尾巴，道尔红光满面，像之前格莱斯顿那样搓着手，开心地说：“斯密小姐的鞋跟上有白色的泥点，而伦蒂尼恩是没有这样的泥土的。别那样看我，先生，我对这座城市的犄角旮旯了如指掌，大陆酒店专门从哥伦比亚进口了白垩用来铺路，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不是毫无底蕴的暴发户，在我看来只会适得其反。抱歉，扯远了，在见到斯密小姐之后，我在她的身上闻到了淡淡的烟味，味道和警司先生身上的完全不同。所以斯密小姐要么是专门跑去大陆酒店抽烟，要么就是去那里见了一位对烟草有很高要求的男士，相信我，顶级哈瓦内克斯雪茄的味道只要闻过一次就不可能忘记。根据我的观察，你是左利手，左手小指里侧有一滴墨水印，如今的水笔质量确实不怎么样。至于谈话内容，那完全是我瞎猜的，一位财团继承人在高档酒店和他人见面还能是做什么呢？”4371R
“你的推理完全正确，今天上午我在大陆酒店见了亚瑟·埃文斯爵士，什么他你也不知道？”莉莉白惊讶地睁大眼睛，“好吧好吧，他是考古学界的大人物，克里特岛米诺斯文明的重要研究者。”4371R
“而你，警司先生，你是个从哥伦比亚回国的退伍军官，军衔还不低。”道尔的目光细细打量着米里。4371R
“没有那回事，在这之前我都不认识你，又怎么会去打听你。你瞧，我是这样推理的。”道尔抖了抖腿上的餐巾，一边涂抹果酱一边说，“这位先生，他有军人的坚毅气质和谨慎作风，也许你没有注意，你在进入室内时总是先看出入口和隐蔽的角落。又有发号施令的神气劲儿，举手投足间带着优雅和稳重，对穿着打扮很有心得。毫无疑问，他是个贵族军官，从来只有他指挥别人的份，哪怕脱下军装做了警察也是如此。还有这柄内藏39吋长钢刃的胡桃木手杖，只有参与过大战的中高级军官才有，我做梦都想整一把。”4371R
“好吧，道尔小姐，你赢得了我的尊重，我不该把你当小孩子看，这是你应得的赞誉。还有，我只是个少校罢了。”米里沉默片刻说道。4371R
“以及，你能从我身上看出什么来呢，警司先生？”道尔发起了挑战。4371R
一眼就看出来了，你的胸不到莉莉白一半大。4371R2
将恶毒的想法甩到一边，米里看着道尔，道尔嘴角带着笑意，不卑不亢地与他对视。4371R
“嗯，你应该多花点时间给自己，美丽需要合适的穿搭来展示。”米里轻描淡写地将他什么也没看出来的尴尬略过，“能把手给我看看么？”4371R
“我会考虑的，多谢。当然可以，格林格拉斯先生是会看手相么？”道尔利索地伸出双手。4371R
道尔的手上满是墨水和不知名药剂留下的痕迹，米里握住她并不光滑的小手，轻轻地捏了捏，看得出主人毫不爱惜这双纤长的手，可它工作起来又是那么的利索细致。4371R
“我不是吉普赛神棍，看手相就免了吧。你经常伏案写作，喜欢摆弄化学药剂，受过一点军事训练，但是不怎么用枪，你更喜欢用手杖或者徒手搏击解决问题，对么？”4371R
米里放开了道尔的手，这可是公共场合，长时间握着小自己十来岁姑娘的手算什么事情。4371R
“的确如此，不过我更喜欢用这里，暴力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道尔指了指她的头，然后拿起她的手杖，摆出一个干练的起手式。4371R
“但遗憾的是，暴力往往是最具效率的选择，很多时候我们别无选择。”米里微微耸肩。4371R
“是啊，暴力也许不能解决问题，却一定能解决有问题的人。”莉莉白说。4371R
道尔以手掩面，矜持地笑了好一会才说道：“有人说过你们两个...很默契么，与其说是两个人，不如说是一个人的两部分。”4371R
“哈哈哈哈哈，我是交了何等的好运，才能在又一次无聊乏味的案件中遇到如此有趣的人。总之，真的真的很高兴认识你们，格林先生和斯密小姐，我得走了，谢谢你们的慷慨和美味的下午茶，明天见。”4371R
道尔起身与两人握手道别，高高兴兴地拎着两份点心走了。4371R
两个人对视一眼，米里先开了口：“她挺有意思的，认识她我很高兴，你呢？”4371R
“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一直在盯着道尔看，小的就那么好么？”4371R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