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他们正在进行接触的外星探测器，“水母”，躯干部忽然亮出闪耀的爆炸。紧接着，更多的部位相继被引爆，就连那蓬勃宽大的伞面，此刻也在迸发的能量洪流里，瓦解。436BL
郑仲轩再次瞥向通讯频道，原本仅剩两人的通讯连接，此刻也已离线，最终六个头像均暗了下去。436BL
他沉默了三秒，随后立刻双手在操作台雀跃着，最后猛地拉动变速杆。436BL
他是船长，他绝不可能放任船员置身危险，而坐以待毙。436BL
太空事故死亡率极高，但也并非即死！技术发展到现在，即便是外在有威胁的爆炸，太空服也足够在短时间内保下性命！436BL
如此想着，郑仲轩加快速度，驾驶着飞船，朝那一连串爆炸而去。436BL
“和平号”不同于小运输船，其功率足够大，加上初速度的存在，三万千米的距离仅在短短几分钟内，便拉近一半。436BL
只是，更大威力的爆炸来了——只见，“水母”的主体与圆盘连接处，泄露出一阵血红的放射光束。436BL
然后，由内带外泄出的黄白能量，迅速膨胀，不足一秒的时间里，淹没了“水母”整体，以及周遭空间。436BL
冲击波，顷刻间便袭到了“和平号”跟前，如同大洋上的暴风雨，摧枯拉朽地毁灭着，飞船表面任何的外加附着物。而暴风里夹杂的合金残骸，形成一阵锐利的雨，雨滴张牙舞爪，撞击、划击，在那本就不够坚实的飞船外壳，勾勒点点凹坑，随后又马不停蹄地在相互作用下滑向下一处。436BL
这比之前的陨石群更凶险，推进器曾二度被打到熄火，而原本停泊小运输船的舰首库，早就被撕开一道二十米长的裂缝。436BL
飞船被爆炸的冲击波及时，部分余震也被带到了船舱内。刚才，郑仲轩先是被震倒在地，随后又撞上倒下的座椅，最后失态地滚落到墙边。436BL
“没有找到……滋……滋……内壁，可能是……滋滋……成形的。”436BL
郑仲轩扑到通讯台，发出歇斯底里的怒吼：“斯维特，你们在哪！我来接你们了！汇报你的位置！还有其他人！”436BL
可通讯里没有任何回应，那些信息，似乎只是自顾自地播放着。436BL
很快，郑仲轩明白了，这是船员们在探测器内部时的交流话语，先前他一直接收不到，此时却如瀑般尽数倾泻而来了。436BL
信息播放的速度越来越快，他们在里面经历了什么，比走马灯还迅速地，从郑仲轩耳边越过。436BL
“水母”自爆的冲击波跑远了，其一些残骸也因速度减慢，逐渐停在飞船附近。436BL
郑仲轩抬头，此时，一个异物恰好被飞船仅存的摄像头捕捉到，投映在舰桥屏幕：那是一只，436BL
它的五指不成人样，手腕牵拉着衣服碎片，手背还有悬挂的骨关节，露出惨白且冰封的结缔组织。在那两根粘连一块的中指、无名指间，还渗着长长的黄金丝。436BL
郑仲轩的瞳孔猛地缩小。他认得这只不成人样的手，也认识那个，被融化的黄金戒指——即便他的好友早已离婚，但其仍会把婚戒常带着，以作怀念。436BL
在发生爆炸之时，其实他就早有预感，而当血淋淋的事实摆在眼前时，他还是跨不过，这无力感。436BL
郑仲轩撑着十指，抓狂着敲在椅背，他想要捉住什么，但又什么都捉不住，他恶狠狠地扯着鬓发，苍老脆弱的发丝自然承受不住，如落花般，散在空中。436BL
可抓狂过后，他咬牙，忍着肋骨折断的疼痛，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地走过连廊，废了好大劲才穿上外出太空服。436BL
不可能全都死了，不可能全都死了……他竭力回想，在爆炸发生之前，埃尔维斯和威廉还能和他通话，也就是说，当时两人就在外面，那么比起爆炸的中心，两人很可能进行了及时的避险！436BL
外舱门开了，他毫不犹豫地双脚一蹬，跃入那破碎之中。436BL
尘埃落定后，残骸异常拥挤，这片区域反而成了一个坟场，人造物的坟场。436BL
郑仲轩跌跌撞撞地穿过机体残骸，然后再根据残骸的形状，搜索到破碎圆盘的区域。436BL
不久前，小运输船就停在其上，所以，要找威廉和埃尔维斯，就得在这附近找。436BL
不知过了多久，郑仲轩终于找到，混在一众外星金属里的小运输船。令他惊奇的是，小运输船的结构还算完整，除了船尾的推进器被拦腰截断，其内部应该仍是完好的。436BL
转过一圈，果如郑仲轩所料，船首驾驶舱玻璃，应是被残骸击中而破裂，但透过缝隙，可端详到其内部仍保持着有限的封存。436BL
他寻了烧焦又结冰的残片，站立运输船，双手齐下，利用其尖锐部扩大玻璃裂缝——仅凭刚才的那点缝隙，可不够他进入。436BL
郑仲轩丢掉残片，疯似的扒进舱内，七手八脚地检查威廉的太空服，太空服完好无损，胸前有些小擦痕，但问题不大。436BL
郑仲轩调出威廉的生命特征，心跳、呼吸俱在，只是意思昏过去而已。436BL
威廉的安全带系得牢固，爆炸发生时，估计来不及反应，便被钉在座位上。幸运的是，威廉反而因此被安全带救了一名，在冲击袭来时，他与座椅牢牢混作一个整体，同时也牢牢固定在船舱内，不至于像郑仲轩那样的遭受惯性撞击创伤。436BL
郑仲轩花了会功夫，把玻璃洞又扩大了一圈，削去支起的尖锐碎片，最后抱起威廉，拖离废弃运输船。436BL
回程，他打算先把威廉运回“和平号”，然后再继续搜索——单个人的能力有限，他能救一个是一个。436BL
这个过程花的时间，比他来时要多得多。漫天飞舞的太空垃圾，遮得不见星辰，唯有太阳的余晖，从“西边”而来。436BL
透过漫反射，那些伤人的紫外线竟变得温和，麦穗般的金黄融入他的头盔轮廓，好似几个孩童雀跃着，色深至橘，显得怜悯。436BL
到了，郑仲轩费力地关上外舱门，待隔间充气后，卸下外出太空服，然后把威廉拖到舱内。436BL
原本，他还要反复外出搜寻的，但在回到舰桥，安置好威廉后，却已是他的极限了——他也昏了过去。436BL
郑仲轩醒来时，睁开眼看见的，是刷白、一尘不染的天花板。他被两条束缚带限制在床上，床边是不大的一折伸缩桌面，上面则摆着几叠白纸。436BL
在他醒来后，床头的绿灯亮起，在数十秒后，一个穿着束腰白大褂的男人走了进来。436BL
“木星空间站，郑船长。”来者回答他，“你昏迷了整整两天，症状是轻发烧，以及葡萄糖不足……”436BL
未待对方说完，郑仲轩猛地支起身子，但立马被更强的弹性拉了回去，他喊道：“那之后怎样了？威廉怎样了？你们有没有继续搜救？‘水母’的残骸附近，应该还有其他人！”436BL
男人则一边安抚他的情绪，一边说：“总之，你现在安全了。再过三天，等‘霜火号’到了，你就可以回地面疗养了……”436BL
但郑仲轩明显不吃这一套，他大吼：“其他人怎样了！回答我！”436BL
似乎是房内的动静挺大，不一会舱门再次被打开，一个高大强壮的人向内探头——郑仲轩认出那身军服，来者应是负责空间站安全工作的警卫。436BL
眼前的医生，三言两语地把警卫打发走，这才回头面向郑仲轩：“郑船长，你以及船员威廉·琼斯，是此次爆炸事故的唯二幸存者。‘和平号’剩下的五名船员，我们只能找到他们的部分遗体。”436BL
闻言，郑仲轩脱力地瘫回床上，透过舱室的舷窗，木星那颗巨大的风暴之眼映入眼前，而在木星表面上，更大的风暴，似乎正从四面八方汇聚着，那灰的、褐的、黑的、黄的，有序却混乱，无一向着眼睛的中心靠拢。436BL
“至少，我们通过分析残骸，找到不少关于外来者的信息。”医生回道，他起身拍了拍病人肩膀，“好好休息，郑船长。过几天你就能回家了。”436BL
郑仲轩朝另一方向望去，那是中天正盛的太阳，它的表面时刻做着核聚变，而那庞大能量的荫庇下，是一颗蔚蓝的星球。那是人类仅有的，摇篮、家。436BL
可那还算家吗——郑仲轩突然冒出这个疑问。他只是觉得，那更像一块待切宰的肥肉。436BL
当蔚蓝的天空包裹他的时候，当祖国壮丽山河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甚至有种，先前遭遇的一切，都是虚幻，的感觉：什么“和平号”，什么接触任务，什么联合探索队，都是虚构的一场梦。436BL
他只要去到南方小镇的沙滩上，就还能见到好友——滩头架着便捷望远镜，帐篷旁灯火阑珊，他下了车，映着夜晚的海风走去。436BL
他在下了飞机后，立刻被带到联合国大厦，里面有一个不小的隔间，似乎供平常开会者休憩所用。但现在却被改造成独立的透明房间，里面放着一桌两椅，仅此而已。436BL
秘书长说，请他帮个忙，在正式给他放假前，联合国还要针对此次“事故”，进行调查。436BL
他同意了，同时还看到，与自己同归的威廉，也被带到另外的隔间——准确地说，应是审问室。436BL
审问郑仲轩的调查组一共五人，他们进来以后，单刀直入地询问起“水母”自爆前的情况。436BL
郑仲轩也一一回答。在那时，他远在“和平号”，实际上只知晓接下来行动中的部分而已：他只记得，开头的对接很顺利，搭载其余六名成员的运输船，在经过近一小时的接近与观察后，运输船稳稳地停在“水母”的圆盘面上，随后就是分散搜索任何有价值的东西。436BL
“你的意思是，从四名船员进入内部开始，与他们的通讯断开了？”调查员用笔点着嘴唇，问道。436BL
“可根据‘和平号’的通讯记录，船员在探测器内部交流的内容，都有完整地记录下来，并且‘和平号’也有接收留档。”436BL
“那是后来接收的。”郑仲轩回道，“那些通讯内容，都是‘水母’爆炸之后，过了一段时间，‘和平号’才接收到的。你们可以查一下飞船的黑匣子，里面应该有记录。在这之前，飞船与他们的通讯，一直被干扰……应该是‘水母’主动发出的电磁波干扰，阻止我们交流。”436BL
坐在对面的两位调查员，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一人埋头把郑仲轩的话记录着。436BL
“那么下一个问题吧，郑仲轩同志。”接着问话的，则是一位亚裔，他操着一口流利中文，“你的船员，威廉·琼斯挺幸运。在事发前，因留守运输船，在探测器爆炸时，也因为探测器本身的圆面抵消了部分冲击，才活了下来。想问一下，接触行动中的人员工作分配，是你定好的吗？”436BL
“根据我们调查发现，他们前往接触时，是由船员叶腾龙负责驾驶运输船，按理来说，负责留守的也应该是他。但为什么后来换了？对此你有什么看法？”436BL
他算是明白了，调查组并不认为这起爆炸是事故，他们在找可能的“凶手”。436BL
末了，郑仲轩补充道：“直接进行接触任务的，是当时他们六人，具体情况，他们应该比我更清楚，也更实际，我信任他们临时作出的调整。”436BL
调查组的询问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当郑仲轩重见天日的时候，正好是新的一天的朝阳，升起了。436BL
“辛苦你了。”秘书长拍拍郑仲轩的肩膀，抚慰着这位九死一生的船长。436BL
“调查组是从各国挑选的精英组成的，加入职务不便，我无法和他们直接接触。”秘书长应道，“其实，是不是事故，不重要。当时，你听到那声音了吗？”436BL
郑仲轩缓缓点头。在通讯失联期间，“和平号”的通讯段，也接收到了那声——来自星辰的嘶吼。436BL
郑仲轩觉得这个问法，有些不可理喻，“难道不是么？”436BL
映着朝阳升起，天边亮了，钢铁森林里的玻璃映着这新的一日，地上原本静止的道路开始有了动静，很快便车水马龙。436BL
秘书长又拍拍郑仲轩的肩膀，安慰道：“你先去休息吧。联合国给你安排了两个月的长假，先什么都不用想了。”436BL
说罢，秘书长挥袖离开了，只留下郑仲轩，站在原地，迎接那朝霞。436B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