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当中，雪之下雪乃单手推开了自己卧室的大门，跨过好几步的距离，投身至柔软床铺当中。434fO
和那个火柴盒似的小屋子不同，雪之下所住的公寓是一间宽敞的屋子，即使是卧室也大的不像是单人居住的地方。雪之下花了好几天的功夫来将它打造成自己最舒适的样子，可是到了现在，她却觉得这间卧室有些陌生。434fO
又或许，是她已经习惯了那间狭小的房子，习惯了在那里吞云吐雾，翻云覆雨……现在这间花费了大把心思打造的温暖小窝，已经不再符合雪之下的喜好了。434fO1
少女趴在床上，看着自己床头柜上的潘先生，自嘲的开口。434fO
在那间小小的独居室，雪之下藏着各种各样的东西。有消遣用的烟和药物，也有工作要用的枪和细绳，报纸和方便食品的垃圾堆了满地，偶尔还会混杂着呕吐物的恶臭。434fO
在现实当中，雪之下雪乃咬住牙齿，犹如要从幻境中挣脱一般。434fO
那些记忆栩栩如生，似乎仍在眼前。那些颓废寂寞与血腥所混杂的味道，简直就像是呕吐物般芬芳。所有的一切，简直都像是噩梦般美好。434fO
“我是雪之下雪乃，我不是，我不是雪之下雪乃……”434fO2
就连自我，都像是试图从胸腔当中逃走的心脏一样，轰然作响。434fO
雪之下能够感觉到她的自我意识开始逐渐变得浑浊，简直就像是大脑中那个更为年老的雪之下雪乃正在抽着加了料的香烟，连衣服都不穿就只搭着条毛巾，大大咧咧的坐在床头，让湿漉漉的长发贴在自己的肩膀上，以纤细的弧线敞开心胸，大声嘲笑着几乎快要发狂的这个雪之下雪乃。434fO
“蠢货，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小鬼的话？如果我过去真的是这种蠢材，那难怪你会变成我这样的垃圾。”434fO
在阴暗的房间里，闻着腐臭的报纸，她炫耀式的挥动指尖，让手里夹着的那条细长香烟飘出甜腻的味道。434fO
已非少女年纪的这位“雪之下”，用生冷的语气，刮出讽刺的笑。434fO
“听好了，这世界上所有人都是骗子，真物从来都不存在。所以别去相信，就连我也别信，雪乃。这是个虚像构成的世界，除了谎言之外不存在任何真实。”434fO
生活在现在的“雪乃”撑起身子，扬起自己细长的脖颈，如同一只白色的天鹅。穿在她身上的还是那件学生制服，不染丝毫淤泥尘埃，高洁的如同雪山白莲。434fO
浑浊的，充满瑕疵的，让人认为那是“人类”的毒药之泪。434fO
并非实在于此处的雪之下抖了抖手上香烟，抖下一星半点燃着的火光，又将眼皮搁下，以过分真实的存在感侵蚀着整个房间。434fO
对年轻的孩子来说，未来的自己恐怕是比怪物都要更加让人害怕的东西吧。434fO
对孩子来说，对雪乃来说，雪之下就像是故事里的可怖之物。434fO
“——我的本质是你的一种念头，是你有了另一种思考方式后的自我。我不是未来的你，也不是什么平行世界的你，只是你自以为的，那个存在于火柴盒小屋里的你。”434fO1
仿佛真的存在于此处的雪之下笑着，她的嘴角仿佛要裂开，又像是紧紧合上。那股仿佛浸泡在嘲弄和讽刺里的笑意，就像是一把刮骨的毒刀。434fO
“我只是一场梦，你梦到了未来的自己，可实际上却只是独角戏，演员列表上只有一个名字，雪之下雪乃。”434fO
女人的喉咙里挤出了笑声，呵呵呵的笑着，像是坏掉的收音机，又像是模糊了的黑胶唱片。434fO
她的黑色长发在日光灯下显得发暗，仿佛是在水沟里无声流淌的死寂，又像是逐渐发狂的纯白色肌肤。434fO
“你说让我不相信白野的话……在那之前，你到底是什么？”434fO
“我已经说的足够明白了，我是你——我是那个不相信白野的你。”434fO
“我在问，白野是谁，”雪之下像是责备般的继续追问，“你认识他吗？你知道他的亲人，他的性格，他的过往吗？除了昨天的那一面，你还知道白野的什么？”434fO
那个古怪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的少年，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434fO
她或许不记得总武高所有学生的名字，但是，像白野那样古怪的人，只要见过一面，她就绝不会忘记。434fO1
她或许不能记住每颗砂砾的名字，但是砂砾当中的塑料瓶，雪乃还是不会忘掉的。434fO
至少，她没有记住白野，或是……忘掉了不该忘掉的白野。434fO
“不，不对，平冢老师很明显认识白野……要在总武高设立学生社团，也只能是总武高的学生才行。”434fO
“那是学生社团吗？总武高真的能够通过那种古怪名字的社团吗？侍奉部已经是总武高忍耐的极限了，像那种明显是嘲弄的社团名字，不可能是合规的社团。”434fO
简直就像是在问“为什么这么明显的错漏，你都看不出来？”一样。434fO
“肢解分尸也是，如果真如他所说，这是受公安所托，那么公安为什么不直接把尸体进行解体？将完整尸体通过平冢静交付给白野，再由白野进行解体，这事情有什么意义？”434fO
剥去那层颇具冲击力的画皮，雪乃才意识到那背后的古怪。这件事情本身就透露着古怪，事情没可能如此发展，甚至不应该如此发展……可是，那件事情的冲击力实在是太过巨大，在一瞬间就麻痹了雪乃的神经。434fO
就像是喝下了一整杯白酒之后头脑变得迟钝一样，看到了猛烈的超脱现实的事情出现在眼前，也会让人的神经麻痹。434fO
“其他的破绽还有很多……例如说，平冢静的态度在我们进入了那间房间之后，发生了诡异的变化。如此一来，极端的进行推论，或者那个房间具有某种奇特的效果，比如催眠，或者是药剂，都有可能。”434fO
“催眠？药剂？现实世界里，不存在能够构筑出那么真实场景的催眠或药剂才对——”434fO
“那真的是真实的，还是你以为是真实的？”雪之下反问。434fO
真实这个词的意味非常有趣，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意义。就像是在某些人眼里，3D电影可以以假乱真，而另一些人眼里，3D眼睛不过是模糊的一坨影像。434fO
“怀疑一切，雪乃，别相信你不该相信的人。”434fO1
“……所以我不应该相信白野？”雪之下有些犹豫，她不相信白野的话，要相信谁？434fO
“至少在你还不了解他的时候，别去相信他，”雪之下冷冷的说，“去找你的平冢老师，她应该了解白野。”434fO
“不，只是白野的表现中，小静和他关系不错，对吧？”雪之下把香烟再次递到嘴边，“而且，即使一切都是幻觉，平冢静也是除白野之外唯一的‘出场人物’，找她总不会有错的。”434fO
“这不是白野说的话，而是白野表现出来的‘倾向’。刚才也说过了，平冢静是出场角色——那么，为什么那个出场角色不是别人，而是平冢静？”434fO
她实在不是个好老师，解说时并非循循善诱，而是干脆的拿出了结论，仿佛是希望对方明白“不言自明”的道理。434fO
“说谎的时候，人会倾向于说真话。而说真话的时候，人也会说真话。人的任何行动都蕴藏着真实，我们要做的不是‘寻找真实的话语’，而是‘从话语里找出真实’。”434fO
等她闭上再睁开，雪之下雪乃才发觉自己手里拿着笔杆，笔尾还沾着些口水……不消说，雪乃肯定是误以为这根笔是烟，然后还假模假式的抽了起来。434fO
她甚至还能感觉到嘴巴里的墨水味。434fO3
用自己的手帕将笔杆上的口水擦了个干净，雪乃才冷静的开始回忆起先前那场自己与自己的对话……雪之下不是雪之下雪乃，雪乃也不是雪之下雪乃，她们两人都是雪之下雪乃的一部分，也仅仅只是雪之下雪乃的一部分。434fO
那场辩论发生在雪之下雪乃的脑海中，或许还有一部分反应在现实里，比如那根被误认为是香烟的可怜笔杆。但不论如何，现实里并没有出现两个人，也不可能出现两个人。434fO
雪之下从床上坐起，坐在床边脱下自己的袜子，然后用赤足踩在了地毯之上。在那之后，她一边让地毯的毛绒磨蹭着自己的足底，一边缓慢的继续进行思考。434fO1
仔细想想，尸体的来源也好，那个房间的位置也好，喰种综合症也好，平冢老师在醒来后的唐突消失也好，不说全部都是破绽，起码在雪之下眼中，那些事情全都透露出一种诡异。434fO
虽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发生，但是，也存在白野说法之外的解释。434fO
它的确可以是公安送来的食材，供给喰种综合症的受害者食用。434fO
那也可能是白野自己，或者白野与平冢静一起捕猎的人类。而他们之所以对雪之下展露那具尸体，只是打算让雪之下成为下一具尸体。434fO
一个普通人失踪是很不合理的，会引起他人的注意。但是，如果白野与平冢静将雪之下的行动诱导的阴暗化，让雪之下成为一个“离家出走也不奇怪”的人，那么雪之下家的情况先不说，旁人看来雪之下就会是单纯的离家出走了之类的吧。434fO
日本的警察是很优秀的，绝对不会为了离家出走这点小事出动警力，即使雪之下家是千叶市的议员也是一样。434fO2
“——从这点来看，白野给我营造的幻觉当中，好几次都提到了我是‘离家出走’，他是想要诱导我真的离家出走吗？”434fO
这是她结束暗杀任务后的习惯性动作，在复盘思考时雪之下会不自觉的摆出这个势态。434fO
是要考虑那个“记忆”是平行世界的记忆，还是单纯的幻觉，又或者是其他的什么，吗？434fO
从最上面的纽扣开始解开，一路将所有的扣子全部解开。雪之下在数秒钟之间就脱掉了上衣，在那之后又自如的脱下了裙子，还有自己的内衣。434fO
用延时摄影拍摄了自己撩开黑色长发的裸背，雪之下确认了自己后半身都没有针孔的痕迹。而前面半边身体，则是简单使用镜子进行了确认。434fO1
也就是说，雪之下不可能是因为注射药物而陷入了深度昏迷，然后被白野用什么催眠手法给控制了。434fO
当然，也存在吸入或者服用了药物的可能性，可雪之下也很清楚，世界上并不存在什么“一闻就倒”的神奇蒙汗药，倒是又让人“一闻就倒”的有害气体，但那种气体也不可能是不带防毒面具就能免疫的东西。434fO1
至于服用了药物，雪之下在今天没有吃学校里的任何东西，也没有喝学校里的水。在这种情况下白野要如何将药物送到雪之下口里呢？总不可能是他乘着雪之下张嘴的时候，将入口即化的药物以一个三分球投进了雪之下的嘴里吧？434fO
所以，排除了这些可能之后，留下的就是一个更加不可能的选项了。434fO
这并不能说是“排除了所有不可能之后，留下的唯一可能不管有多么难以置信都是真实”……不，这并不是那么完备的推理。434fO
可是，除了推理之外，雪之下还有一种“感觉”，或者说“直觉”——雪之下确信，自己的推测没错，白野拥有某种超自然的力量。434fO
或许，白野真的有能够看到平行世界的力量，雪之下也确实只是窥视到了无限接近于她未来的一种可能性。434fO
“白野是坏人。”434fO3
如果白野是一个坏人的话，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他准备把雪之下当做肉人形了。434fO2
像是白野那样的男孩，就算极力装出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心底的想法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得而知。说不定，现在的白野还在心底的某处，谋划着将雪之下的精神完全破坏，变为她的玩具。434fO1
——姑且将【肉体被当做玩具，精神被完全破坏】作为最坏的结局吧。434fO
雪之下在理解了这一点的情况下，开始进行自己的判断。434fO
在这种最坏的情况下，雪之下或许要做好杀死白野的准备。这并非是因为雪之下嗜好杀戮，而是因为更为单纯的原因——常人无法抵抗超自然的力量，即使是把白野关进牢房里，也很可能会让白野脱狱。434fO
不论是多么不起眼的超自然能力，国家肯定都会想着将其常态化。作为科学的思考方式，任何事情一旦被观测就可以被解释，一旦被理解就可以被普及。而作为唯一的……434fO
雪之下仰躺在床上，任由白色的灯光覆盖下来，遮住她身上的每一丝肌肤。434fO
“为什么我会认为，白野是唯一的超能力者？白野在我面前展现了超能力，不代表这世界上唯独只有他一个人有超能力——”434fO
少女抬起手，将素白的手臂伸向天花板，让光芒被暂时遮蔽，又从指缝间流淌而出。434fO
雪之下仿佛是在嘲笑雪乃。434fO1
“连我也别信。”434fO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