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向窗外，第一次感受到了这世界的空旷、浩大与虚无。我等有血气之物之于这个世界，就是海上漂着的一只蝼蚁，在对自我的渺小的叹息中渴望着救赎。在去年的某个秋夜，我忍不住问一同住在那发霉房间里的人们：‘你们觉不觉得我们活得很没有意义？’”f16IE
“谁知，他们却因我每天夜里独自苦思冥想，断定失去妻儿弄得我害了疯病，都一笑了之，没把我的话当回事。更有的还反过来问询为我，‘意义’是什么东西。只有一个好说成语的人懒散地回答我：‘伙计！你哪来工夫想这些？“石头碰鸡蛋，或鸡蛋碰石头，遭殃的总是鸡蛋”，你该庆幸领主大人没嫌你成天字第一号的疯子，给你活活打死！”，明儿就要秋收了，“一切都撇下，先到勒门塔”“瞧好自己的箭”，没准你干得好、活得久，领主会再发配给你一个老婆！’”f16IE
“大家都乐得笑了起来。每个人都准备着秋收，可不论麦子结出来的麦粒何其饱满，浇灌它的人最后依然吃不到一口；他人的极乐，却是我等痛苦的来源。我那时领悟到了：身边的人不论年龄，不论以前出身，对我们来说，生活并没有除了扩大种群以外的一切意义……这个事实令我苦闷万分，深深扎根在我烟雨迷蒙的心中，叫我时常透不过气。”f16IE
说着，传教士有意无意看了卡瓦斯一眼，后者不为所动，但加拉尔果相信自己的直感。想到接下来要讲的内容，他不由振奋不已：f16IE
“大家一如既往地习惯着这样的生活，可这些日子对我却成了折磨。直到去年的这个时候，一个寒风萧瑟、天气阴郁的正午，我们被领主差去南面森林砍些过冬的木材。我们一人认定一处地方就开始砍，监工拿着皮鞭和剑四处巡视，绝不容许半点懈怠。谁也没料想到的是，下雪了。不多时几个监工就冻得受不了，警告我们不要偷懒，纷纷出了林子。我觉得古怪，因为这雪落到我身上，我一点不觉得冷；反而像情人的爱抚那样柔和。这时，我身后有人缓缓走来。他用白色长袍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周遭纯净的白雪把他衬得像神话故事里的天使。那场对话我至今难忘：”f16IE
“‘您——您——您是谁？！’我惶恐地问。他用引人入胜的沉厚声音回答：‘你可呼我为‘古亚哈伯（Gooahab）’，神的仆从、主的使徒，为给迷失的羔羊引到正途去而降临此地。朋友啊，你可曾对自己存在的理由感到迷茫？’”f16IE
“和我同病相怜的人们把我当成谵妄的疯子，可这位神秘高贵的陌生人，却一口道出了折磨着我的东西；我顿时觉得找到了知己，想着，就算今天晚上领主把我打死，我也要把深埋于我心的话语向他说出不可！”f16IE
——“‘是……是的！我生来注定要为这里的领主耕种劳碌，一年到头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也不过是几块别人不要的红肉。我唯一的妻儿双双死于难产，伙伴们更当我害了疯病——这下除了这条命，我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好心的先生！只读过个把书的我是必定没有您博识的，可否请您教导我，我活在这世上的意义是什么？’”f16IE
——“‘依我之见，人都是迷途的羔羊；人尝试寻找存在的意义，好比羔羊孤身涉险寻求鲜嫩的草场，不知何时就会被凶恶的魔鬼所化的恶狼咬死；又或是亟待破壳而出的雏鸟，也许会力尽憋死在本该保护自己的蛋壳里。朋友，你觉醒的这份奇想实属难能可贵，但我见过太多人在这条路上堕落了。’”f16IE
“他的这番话说得确也在理，从而深深打击了我。可不给我沉沦的时间，这位高贵的先生又说：”f16IE
——“‘若羔羊寻求鲜草，主便叫我作牧羊人，把他们引向平安的大道，护他们周全；若雏鸟纷争破壳，主便叫我变作雌鸟，从外面打开蛋壳，让他们来到这个世上，喂给他们营养。迷失的朋友，你若皈依，主可从你的领主那收走你的体与魂，叫你只做祂的仆人。你无须再殚精竭虑寻找意义……那些渴盼救赎的，主最后让他们找到了终极的答案。’”f16IE
——“‘当-当真如此？投入主的怀抱……就能让我脱离领主的桎梏？就能寻觅到我这条命的价值？’”f16IE
——“我等深信主就是爱，祂叫一切信他的热爱痛苦，而得永生。主的爱住在我们里面，主就住在我们里面；主住在我们里面，爱就住在我们里面。主因而通晓每个人的欲求，并在冥冥之中为他们每人铺好了一条追问救赎的道路……随我一同前去罢！成为主的儿子，祂就赐给你祂的权柄；凭此，你便可在阳春到来前离开这枚蛋壳，向更多迷途的羔羊授道。”f16IE
——“我……好心的先生！慈悲的神使！虽说我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但我依然想请教您，获得救赎的代价是什么？”f16IE
——“代价微不足道，连魔鬼也不屑一顾。那便是走上主给你铺好的道路，不再另辟荆棘丛生的错路，以换取永恒的幸福。”f16IE2
参孙张开了他的臂膀，呼吸越发急促——不是那时候的场景，而是在一众人眼前，他的脸上已因过度的喜悦爬满潮红，扭曲的青筋似乎随时都要爆开，蒸腾的汗水从前额缓缓滑落。卡瓦斯直视着他的眼睛，他亦用至福的、惊喜的目光回以颜色。他尖声高呼：f16IE
“在我的面前，他张开了修长的双臂——我看到了！我全看到了！那是只鸟儿展开了自己完美的羽翼，沐浴着从积着冰雪的乌云间洒落的圣光，亟待飞翔……那一刻，我仿佛看到这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他超脱尘世的一切！太美了……太美了！那是何等引人心醉的光景！”f16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