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毕竟是我冒犯在先，理应赔罪道歉……来，正好手头有酒，我且自罚三杯。”lqKiR
清辉似水，熠熠流光，本来浓烈的血腥气味已经被风吹散不少，营寨内的山贼尸体也早都凉透了。lqKiR
方才刀剑相见的两人如今相对而坐，八寻笑眯眯地举起一个小坛子，从高处将酒水哗啦啦倒进杯中，一边侧耳听着动静，过得几秒，手中动作一停，恰好满满一杯浊酒，一滴未撒。lqKiR
八寻抿着嘴角，浅浅一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故技重施，又连着喝了两杯，擦了擦嘴——同时还不忘舔掉手背沾上的酒液——这才问道：“这酒还行，如何，大师要来点吗？”lqKiR
这酒自然是她从附近屋子里借来的，虽说不曾询问过，但主人家没有阻止或者反对，想来肯定是不介意的。lqKiR4
她心里优哉地想着，又听面前之人答道：“出家人不饮酒，施主自饮便是。”lqKiR3
“可惜了，酒果然是好东西，可当着别人的面独酌，却总是差了点意思。”话虽如此，八寻也不再劝，自顾自又倒了一杯，映着酒中之月，仰起脖子喝得干干净净。lqKiR15
第四杯下肚，她的脸颊俨然已经有些变红了。lqKiR1
僧袍女子却笑了一下：“无妨，就算不能饮酒，但以水代酒，同样可以尽兴。”lqKiR
说罢，她取下自己腰间盛水的竹筒，摇晃了几下，朝着八寻递了过去。lqKiR
后者微微一愣，随后直接将手边的酒坛子一送，两者在半空中互相一碰，发出一声轻响。lqKiR
即使这个时代的日本绝大多数人都在用粮食酿酒，度数不高，她照样是两杯脸红，三杯上头，喝不了多少就开始飘飘然天旋地转的级别。lqKiR4
然而她本人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倒不如说是一件好事——毕竟酒量不好，一则省酒，二则省钱，哪怕兜里空空，也不怕喝得不够尽兴……这么一想，酒量差对于贪杯者来说，确实是一项优点。lqKiR
而且酒量差还有另一个好处，摄入的酒精不多，宿醉的头痛相对便也不那么厉害。lqKiR
八寻打了个哈欠，悠悠醒转，只觉得脑子里雾煞煞的，仿佛蒙了一层薄纱。她呆呆躺在那儿，放空脑子愣了好半晌，昏睡之前的记忆才总算浮现了出来……lqKiR
两人萍水相逢，互不相识，后面也再没有聊起什么话题，只是安安静静地一个人喝酒一个人喝水，虽是一言不发，气氛却也并不尴尬，等到八寻自己不胜酒力，倒头就睡，再之后的事情自然是与她无关了。lqKiR
姑且检查了一下，内脏还在，手脚齐全，眼睛……哦，眼睛本来就是坏的。lqKiR3
身上这件破破烂烂的衣服没有被人动过的迹象。收在袖子里的几枚铜钱也还安安稳稳躺在原处。lqKiR
甚至还不知道从谁身上扒下了一件兽皮大衣，当成被子给她盖上了，大概是怕她这样睡在地上会着凉——真是个好人，八寻有些感慨地想道，接着一伸手，把兽皮衣服远远丢开。lqKiR
臭死了！lqKiR1
“忘记问名字了……也罢，反正今后多半是不会再遇见了，一期一会，才是旅行的乐趣呀。”lqKiR4
她拿起拐杖，在营寨里转了一圈，发现那些山贼的尸体都被处理了，不知道是土葬还是火葬……约莫是前者，要是放火她的鼻子不可能闻不到。lqKiR
屋子里倒是还留了些财物，八寻草草搜完，扁扁的钱袋子顿时又胖了一点。lqKiR
生活不易，处处都要花钱，像她这种年龄又小，体格又弱，关键还有着一副铮铮傲骨的穿越者，很难去找到什么像样的工作，琵琶三味线什么的又不会弹，卖艺是不可能卖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去卖艺，只能时不时拜访一下各路绿林好汉，靠着他们的“接济”勉强度日。lqKiR9
出门在外，还得靠朋友。lqKiR7
八寻双手合十，最后向着这座曾经的营寨，如今的废弃聚落行了一礼，暗自谢过此地主人的慷慨解囊以及那一坛子好酒，正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转过身去，将方才那件臭烘烘的兽皮大衣找了回来。lqKiR
果然，在大衣的口袋里有着某样东西，轻飘飘的摸起来手感很丝滑，感觉像是一份巴掌大小的纸张，她凑近闻了闻，能够嗅到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正是那位出家女子身上的味道——lqKiR1
也正是因为嗅到了这股寺庙里特有的香味，她之前才会直接称呼对方为大师。lqKiR
问题是……先不提两人互相并不认识，没有理由留书一封，八寻更好奇的，是对方究竟经历了怎样的思考过程，才会选择给她一个看不见东西的瞎子留下了一张纸呢？lqKiR4
不过想了想对方表现出来的模样，不太像是会以此打趣的性格，八寻便将这张纸先折了折收进怀里，准备回头看看找个识字的，帮忙念一念上面写了什么。lqKiR
如此这般，收好信纸，恰好又听见一阵啾啾鸟鸣，熹微的晨光从头顶洒落下来，微微的暖意，让她仅有的宿醉头痛也彻底消失无踪了。lqKiR
拄着手杖一路下山，周遭鸟儿歌唱不休，枝头上露珠滚动，欲落未落，偶尔有什么小兽从附近树丛间窜了过去，身影早早不见，那些野草却兀自晃动，好一阵子停不下来。lqKiR
曾经在两眼完好的时候，她——当时，当然还是另一个人称代词——住在沿海的大城市，每天为了生活奔波，两点一线，很少有闲心抬头望一望头顶蔚蓝的天空与白云。lqKiR3
如今穿越到了数百年前的异国他乡，孑然一身，无依无靠，又始终身处一片彻头彻尾的黑暗之中，从外人看来，大抵相当于从天堂落进了地狱，百般苦难不足以形容，事实亦是如此。lqKiR
只是在艰辛之余，她却终于有了闲情逸致，学会了如何去用耳朵聆听，用指尖触碰，用其他感官去领略这个陌生而熟悉的世界。lqKiR3
失去双眼之后，她才“看清”了生活中某些曾被忽略的小事，就如同某本小说里某个角色曾经说过的，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花蕾在春风中慢慢开放时的生命力……等等等等，能够领略到这些种种，又何尝不是一种塞翁失马？lqKiR8
但世界再美好，照旧还得一步一步往前走，拐杖往前打打敲敲，不多时，深一脚浅一脚的山涧小径已经变得逐渐平整起来，约莫是来到了某处官道，远远近近，人类社会的声响也盖过了自然界的诸般动静，竟让人有一种恍然回归世俗的感觉。lqKiR
中气十足的呼喊声由远及近，八寻往旁边一让，避开了那匹飞奔而至的快马。lqKiR
会在这种官道上纵马而行的，大多是当地领主的手下，如此急匆匆地赶路，不知道是哪个地方又发生了什么变故……lqKiR
她对日本这段时期的历史了解基本奠基于某个著名游戏公司的作品，从桶狭间之战开始，围绕着织田信长、丰臣秀吉与德川家康这三位豪杰的一生，对于其他地区则相对不那么熟悉。lqKiR8
尤其如今距离桶狭间还有足足六年，天知道这个时候的今川义元在干什么，在远江又发生过什么历史事件……lqKiR
虽然有穿越者的金手指在，非要想的话还是能想出来的，不过左右与她无关，犯不着操这个心。lqKiR1
摇了摇头，八寻抛开内心小小的好奇，继续往前走，随着头顶的日光越发猛烈，她舔了舔嘴角，感觉喉咙有些冒烟，肚子也开始咕噜咕噜叫唤起来。lqKiR
毕竟从昨晚下午开始，除了那半个水煮芋头之外就没吃什么，酒是好喝，却不顶饱，得吃点东西了……包袱里固然还留着一点应急食品，只是味道着实不怎么样，如非必要，八寻实在不想动用这份最后储备。lqKiR3
碰巧前面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吵闹人声，同时还有清澈的茶香随风而来，她咽了口唾沫，加紧脚步，紧走慢走，追着声音过去，很快，那人声便已近在眼前。lqKiR
却是一座小小的茶庄，开在道路旁边，除了卖一些简单的茶水吃食外，还有斗笠草鞋等旅行用具出售。lqKiR
此时正值晌午，天气又热，茶庄里坐满了客人，年轻的女侍踮着脚尖找了半天，才招呼着八寻一路进去，让她在最角落的位置挤着坐了下来。lqKiR
少女倒是不挑环境，随意点了一壶茶水，又要了最便宜的小米饭和咸汤。lqKiR
一边等着东西上来，一边又往更里面缩了缩，让自己的存在感显得更低一些，免得不小心惹到什么麻烦。lqKiR
如今世道最不缺的就是血气方刚之辈，兼有心思不正的淫邪之徒，万一被他们招惹到了，怕是不怕，就是难免又要折腾一番……她现在可是饿着肚子呢，只想安安静静吃个饱饭，没力气陪这些人玩。lqKiR
饭和茶水还没出现，一个听上去大约三十来岁，有着几分滑稽的嗓音先传了过来。lqKiR
八寻对此并不意外，这个人就坐在她对面，从刚坐下就一直盯着她看，过了足足几分钟，终于忍不住出声搭话。lqKiR
大概是见她迟迟没有反应，那人又喊了一声：“小姑娘，叫你呢。”说着还伸手敲了敲桌子。lqKiR
她这才抬起头来，不过还是没有开口，那人并不在意，径直说道：“我看你年纪不大，眼睛又不好使，怎么自己一个人出门在外，你父母和兄弟姐妹呢？他们怎么不在你身边？”lqKiR
“关你屁事。”八寻用家乡方言回答。lqKiR5
“就是多谢关心的意思。”八寻微微一笑，“我爹爹在忙呢，让我自己过来吃点东西，他等一阵就来接我了。”lqKiR
“原来如此，那就好，那就好。”那人连连点头，一时间没有再说什么，自斟自饮，咕咚咕咚牛饮了好几杯冷掉的茶水，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说道，“对了，小姑娘，我这里有一个能够轻松赚大钱的办法，想不想学？”lqKiR
“没错，本来其他人我是不会轻易教他的，不过我看小姑娘你挺顺眼的，只要三……不，一文钱我就交给你这个办法，到时候轻轻松松日赚斗金，你爹爹就不用在外面卖力气干活，可以有更多时间陪着你了。怎么样，只要一文钱，包学包会，有兴趣吗？”lqKiR
“一文钱……”lqKiR4
左右也是闲着，见那人没有明显的敌意，八寻也不好立即翻脸，假装露出一副为难的神情，犹豫一阵，慢吞吞从袖子里掏出一文钱，正想递出，突然又闻到一丁点的血腥气……可能是有血溅在了上边，急忙换了一枚干净的钱币，摆在了桌上。lqKiR1
她吞吞吐吐地说着，明显感觉到那人的目光变得灼热了几分，一伸手，直接就将这一文钱拿了过去，自个乐呵呵地笑了起来。lqKiR
“赚大钱的办法啊，办法就是——这世界上根本不可能有什么轻轻松松赚大钱的办法。”lqKiR
那人咧嘴一笑，“小姑娘，你就当成是花一文钱买了一个教训吧，下次可别再相信这种明显的谎话了，别人可不像我，只骗你一文钱，他们可恨不得把你连皮带肉，算上骨头一起吃得干干净净哩。”lqKiR1
“哎哎哎，别生气嘛，行行行，骗你这种小家伙我良心上也怪过不去的，这一文钱就还给你得了……咦？什么鬼，我的钱呢？”他摇了摇头，想把拿了的钱还回来，只是把手一翻，却发现掌心空空如也，本来攥紧了的铜钱莫名奇妙不翼而飞。lqKiR2
正在挠头不解，抬眼一看，正好看到八寻抿嘴笑着，将左手晃了一晃，食指中指之间正夹着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不用想也知道这钱是哪来的。lqKiR
那人张着嘴愣了半天，只见少女又将铜钱放回桌上，轻轻一推：“喏，给你。”lqKiR
眼看着一文钱滑到了他的面前，那人却没有伸手去拿，反倒拍了拍手，大笑起来：“好好好，小姑娘本事不错，这次是我看走眼了！来来来，你这一顿我请了，就当做是赔罪，你可千万不要客气。”lqKiR
“唔唔唔，可以是可以，就是……”那人抬手抹了抹汗，“实话实说，我不一定能给得起，所以还是希望小姑娘你能稍微客气一点，如果只是稍微的话，我咬一咬牙，也不是不行……”lqKiR1
八寻笑了一下，她能感觉出来，对方虽然举止可疑，却实打实囊中羞涩，若纯粹是个骗子还倒罢了，既然已经动了心思要将钱还给她，而且一开始要的数目也不大，区区一文钱的事情，便也不用把事情做得太绝，点到为止即可。lqKiR1
“自然是真的，而且这一文钱，我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小忙……你识字么？”八寻心念一动，问道。lqKiR
“识字？”那人点点头，“算是认得几个，不多就是。”lqKiR
“应该也够用了，能请你帮我看一下，这张纸上写着什么吗？”她在怀里一摸，掏出那张夹在兽皮大衣里的纸张，并未递出，而是直接拿在手里，打开展示给那人看。lqKiR
“倒不是生不生僻……”那人眨了眨眼，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迟疑了一下才答道，"你这就是一张白纸，上头什么都没写啊。"lqKiR
“白……白纸？”lqKiR1
“没错，就是一张白纸，别说字了，连一丁点墨汁都没有。”lqKiR
那人言之凿凿，不像是在说谎，当着茶庄里这么多人的面，他也确实没有理由说谎，毕竟文字内容什么的造假诓骗还好说，直接说成是白纸，要是假话可就有点侮辱这么多人的智商了。lqKiR
也就是说，昨晚那位出家的女子特意留下了一张什么都没写的白纸给她？lqKiR
就在八寻一头雾水，那人估计也在怀疑是不是少女用这种法子问他报一箭之仇的时候，突然间，旁边桌子行商装扮的客人一下站起身子，又惊又喜地望了过来：“小丫头，你手上这东西可了不得啊！”lqKiR
这茶庄里面本就不大，方才两个人的互动又颇有意思，加上这行商并未特意压制音量，渐渐就将很多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此时见到八寻拿出的这张白纸，其他人没什么反应，唯有旁边的这个客人突然激动了起来。lqKiR
下一刻，正要端着茶水上来的女侍来到旁边，一眼望见那张白纸，也愣住了：“这是……龙宫的宝签？”lqKiR
“没错，这种材质和尺寸，肯定就是传闻中的龙宫宝签！”那行商与女侍同样，都操着一口浓重的远江本地口音，激动道，“传闻中只要拿着这个宝签，就能向那位神通广大的龙宫童子许下一个愿望，不管什么愿望都能实现！”lqKiR
听到这个奇妙的名字，不知为何，八寻突然想起了昨晚那位一击将山贼挑飞出去的使枪女子，对方表现出来的气质，似乎与这个什么童子不太相称，相比之下……倒是武藏坊弁庆还要更适合一些。lqKiR2
“小丫头，能将你这个宝签卖给我么，只要你开个价，多少钱我都愿意买！”lqKiR
那行商人说着就要朝这边过来，只是还没走两步，就已经被别人拦住了——不是旁人，正是坐在她对面，刚才还想骗她一文钱的男人。lqKiR
对方听动静并不高大，五短身材，偏偏又胖得厉害，坐着还好，站起来时简直就跟一块石头似的，不仅将那激动的客人挡在外边，同时还将一大片阴影朝着八寻盖了下来。lqKiR
但他犹豫许久，似是想要开口，却又难以说出自己的请求，过了一阵，终于叹息一声：“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lqKiR
然而一双眼睛依旧死死盯着八寻手里那张所谓的龙宫宝签。lqKiR
于是就看见八寻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慢条斯理将纸片一点一点折好，重新收回怀里，又向一旁的女侍道了声谢，接过汤与米饭，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lqKiR
整个茶庄，从女侍到老板再到顾客，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打量着这边的动静。lqKiR
终于，那位又矮又胖的中年人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道：“我说小姑娘，你就不好奇……不想多问一句吗？”lqKiR
八寻又扒了一口饭，虽说口感依旧粗糙，可光是热气腾腾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心情愉快了。lqKiR
她细嚼慢咽，品尝着这般“知足常乐”的“质朴”滋味，直到彻底咽下去了，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回答：“爹爹说过，出门在外，少管闲事……lqKi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