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地下城区”只是地面上的人叫法，顺着弥漫着铁锈味和腐水味的通道降到底部，这里的人会直言不讳地告诉外来者，“佩多里耶”，挂在入口处醒目标识上的名字，才是地下区域的正式称呼。lrvvx
罗塞一走进去便立刻被灰尘与阴暗的氛围所笼罩。尽管只隔了层地皮，但这里和灯红酒绿、夜夜笙歌的地面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写着“佩多里耶”的锈迹斑斑的铁牌，即使在较暗的灯光下也能够辨别得出，上面的字经过了多次翻新涂改。最新一行字十分引人注目：lrvvx
然而“佩多里耶”的引路牌后面并没有晃眼的灯光或者吵闹的声音。前方道路的灯光被道路两边堆在一起的高大金属物遮掩得模糊不清。lrvvx
直到走到通道尽头，罗塞才看清那些路旁堆着的东西——大量废弃许久的自动化机械造物，有工厂中的工业生产人偶，有用于在炭积山作业的开采机械，有烧煤的邮递机器人和消防机器人，有单人汽动飞行器，还有许多体积较小的玩意儿，是几年前广为流行的“发条居家宠物”。它们沉默无声地堆砌在那里，既像在注视着过往的人，也像是在讲述曾经『奇迹年代』的过往。lrvvx
道路尽头，贴在残破砖墙上的海报尽管掉色严重仍清晰可辨。同那些不再能动的金属造物一样，都在诉说着那个被自动机械全面重塑生活的年代。lrvvx
走出幽暗的通道后，“佩多里耶”的全貌才真正展现在眼前。这样空旷广大的地下空间可能早在蒸汽时代之初便已经开凿，经过几十年的扩建，才逐渐演变为能容纳如此之多人的聚居区。lrvvx
围绕中央楼房模样的低矮建筑遍布零散简陋的临时居所，大多由各种颜色的铁板和木头混搭而成，远处看去有点像围绕着角斗场的古代城市。建筑周围的小路上充斥着各种生活垃圾、腐肉、老鼠和蟑螂尸体，四周居所内的双眼默默注视着这一切。lrvvx
偶尔有人想要挪动下身体，或者支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如果不努力把握好平衡，就会像松散的骨架一样轻易跌倒回去。lrvvx
罗塞对这种情形一眼便知，这种常年照不到太阳的地方，维生素D缺乏症是家常便饭。其实不仅是在地下城区，大陆上许多扩张到足以遮天蔽日的巨型都市，比如斐拉斯费，居住在城市底部的居民也长期受这种病的困扰。尽管阿坎迪亚的城市供水经过了维生素D的添加改造，但对于饮水远较地面匮乏的地下城区来说，仍是无济于事。lrvvx
罗塞走到建筑外围，看见有人正在忽明忽暗的灯下抽烟。工程师自己根本不会吸烟，但借火在很多时候都是搭讪询问并引起话题的好方式。lrvvx
“最后一根火柴，划不着就别抽了。”对方把近乎空的火柴盒丢给罗塞。潮湿的环境让火柴盒上的磷纸也变得湿软，罗塞用力划了几次才勉强点着火柴。lrvvx
“咳咳...咳咳咳！别把吐出来的烟喷到别人脸上，你到底会不会抽烟？”lrvvx
“抱歉，味道真的太呛了。”罗塞强忍着那股眩晕的感觉才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在类似佩多里耶这类地方，香烟、罐头和武器作为有那么一点值钱的东西，有时甚至可以直接替代货币进行交易。lrvvx
“等一等，我看你有些陌生。你是新到这里来的？多少编号？”lrvvx
“我是......呃......9099号。”罗塞不假思索地编着谎话，“我还不太适应地面下的生活，可我在地面上也无处可去了。”lrvvx
“9开头的，确实是新来不久的。不太适应倒没关系，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不必再适应了。”对方冷笑一声道，像是在讽刺什么似的。lrvvx
“等下，您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罗塞想要问个究竟，但对方没有理睬她，踩灭了烟蒂，转身向建筑里面去了。lrvvx
如果“佩多里耶”本质上只是地下城区的话，那么这里面一定住满了无家可归的人，或许就包括那个身手迅捷的少女。简单地得出这样一个结论，罗塞决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后，穿过那些遍布水坑和杂物的幽暗小径，进入建筑当中一探究竟。lrvvx
建筑内部的情景倒是和来时的通路相当，房顶半塌陷，墙壁上纵横交错的管道锈迹斑斑，大大小小的仪表早已停摆，表盘蒙着岁月的灰尘。木头、铁皮和废弃的机械部件杂乱无章地堆放在各处，余下的空间留给了在此容身的贫寒的人们。不过相较于外面沉默而又破乱的景象，建筑内部倒是秩序井然。lrvvx
罗塞跟着这个人穿过了两片居住区和一个小型市场，甚至还在简易的医疗卫生区逗留了一小会儿。居住区有人在安静地熟睡，有人沉浸在酒精的麻醉之中，有人在和他人不知疲倦地打牌取乐，有人试图从废弃物里翻弄出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有人在狭窄得难以下脚的缝隙中来来往往，兜售着一些在外人看来奇奇怪怪的玩意儿。lrvvx
建筑内部俨然像一个微型城市，从有专门人手会从地面上带回物资来看，这里或许还是有着正常运转的组织在管理着的。lrvvx
跟踪目标进了建筑后就一直向里面的区域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最后一片居住区。但他似乎并不住在这里，只是突然在四周搭建起的简易小屋空出来的过道内来回踱起步。lrvvx
“9099号，你打算跟着我到什么时候？”踱步的那人好像是算计好了似的突然回过头，把罗塞吓了一大跳。lrvvx
“你不一定住这儿，可我确实住这儿。怎么，我回自己住的地方也不成吗？”罗塞试着用连贯且自然的语气来使自己的谎话听上去更像是真的。但对方一眼就识破了她拙劣的表演。lrvvx
“你不属于这片居住区。”对方用严肃且怀疑的眼神打量着罗塞，“编号7、8、9开头的人都住在第二区。难道非要让我直接说明白么？你不是佩多里耶的人。你是来干什么的？你不知道这里原则上不欢迎地面上的人吗？”lrvvx
直到这时，建筑内更明亮的光线才让罗塞看清对方的样貌。对方显然不是居住区衣衫褴褛的住户，从他相对更整洁些的着装来看，他或许是这一地带的某个事务管理者。lrvvx
“那个......厄尔姆先生......我才是9099号......请问我现在可以去把东西交给维尔纳主管吗？”lrvvx
身旁飘来的有些怯懦的少女声音让罗塞本就有点尴尬的处境变得更为尴尬。lrvvx
“这是......我的居住证。”少女把一直攥在手中的简易卡片递给居住区管理员厄尔姆。lrvvx
“噢，主管今天放到地面上的人就是你么？......那她又是谁？”厄尔姆看着罗塞的眼神越来越怀疑，这让他本就严肃的脸变得更可怕了。lrvvx
“算了，我还是说实话吧。”认出了少女的罗塞摇摇头叹气道，“这位小姐刚才在地面上误拿走了我的箱子，我想她也许是把我的箱子当作是那些面具人的东西了。我是来讨回我的箱子的。”lrvvx
“9099号，主管现在应该在他那儿等着你。另外，你顺便把这个满嘴谎话的可疑人员也带过去，交给主管处置。你应该知道，我们不能相信无缘无故下到这里来的地面人。”厄尔姆把居住证还给少女，又瞪了罗塞一眼，“你要是敢对这里有什么非分之想，就别想回地面上去了。”lrvvx
“我很抱歉冒用您的身份，但我确实很需要我的棕色箱子。所以.....我还是诚恳地请求您能还给我。求求您了！”lrvvx
“咦？棕色箱子......原来那些戴面具的人，他们只有一个箱子的吗？”少女湖水般湛蓝的瞳仁泛起了疑惑的涟漪。lrvvx
费尔德勒坐着最快的一班车回到铁道交错的城郊，停靠在三层补给站顶层的“俄里罗森”号像钢铁城塞顶部的机关控制塔，即使在夜色和乌云的掩映下也清晰可辨。lrvvx
补给站周围依旧人来人往，充斥着令人烦躁的机械传动噪音。少校和几十个人一起挤进汽动升降梯，回到四十米高的第三层。lrvvx
“俄里罗森”号正在进行装甲修补和翻新工作，工人们配合机械吊臂将布满弹痕的旧装甲拆卸下来，替换以更坚固的新式复合装甲，并在机车前端加装了剃刀般锋利的重型铲斗，列车兵们正忙着给车上的防御武装补充弹药。列车的车厢门依旧开着，看上去车厢内这会儿也不会有很多人。lrvvx
“......您问我罗塞去哪儿了？那个倒霉蛋把箱子弄丢了，下到地下地下城区去找她的箱子去了。”少校向他的长官解释道，“不过这也不能怪她，毕竟我们遇到了些意外麻烦，差点就回不来了。”lrvvx
“一帮荷枪实弹的笑脸绅士，我不知道这个比喻恰不恰当。他们也丢了箱子。”少校沉默了几秒钟低声说道，“......我觉得像索维利蒙会的人。”lrvvx
“你说罗塞到地下城区的佩多里耶去找她的东西了？......”lrvvx
“噢，没什么。我出去透透气。1号车厢有医务室，快去处理下吧。你脸上的血都流到鼻子上了。”约尔顿上校说着走下铁梯，下到车厢内底层，随后走了出去。lrvvx
“我有个疑问，为什么那个叫厄尔姆的人不亲自把我送到主管那儿呢？他不怕我趁你不备做些图谋不轨的事？”lrvvx
“你是说…厄尔姆先生？”少女扭头看了看他远去的背影呢喃道，“厄尔姆先生有一条腿几乎全是假的，连走路都要十分努力才能挪的动……所以……”lrvvx
少女的话被脚下突如其来的剧烈震动所打断，一个站不稳扑倒在罗塞怀里。剧烈的晃动让周围的一切都在迅速失去平衡，被震动惊醒的人们惊诧地呼叫，却难以掩盖周遭劈里啪啦的倒塌声和破碎声。碎沙和石屑从裂痕迸现的墙壁和天花板上渗漏到罗塞脸上。lrvvx
在同一天晚上，罗塞两次目睹了惊慌失措、四散奔逃的人群。失去了平衡的人跑不了多远就会被强烈的震感掀翻在地，紧接着砸过来的就是那些本就勉强支撑的建筑碎屑和倒塌的金属物体，趁乱结果了不知多少要逃离建筑的人。lrvvx
有那么一瞬间，罗塞才发觉怀中少女的娇小和柔弱，甚至一时间很难把她和不久前耍得风衣人团团转的迅捷少女联系在一起。这时，墙壁上因为震动而脱落的金属管突然重重地砸在她后背上，撕裂般的疼痛和无力感几乎要让罗塞跪倒在地。但她被一股力量有力地支撑住了。lrvvx
“地震了吗......不对，外面有愈来愈近的枪声和爆炸声......”lrvvx
看到少女身后放着的那个黑色的箱子，罗塞忽然明白了一切。这不是自己的箱子，很明显是少女从那些风衣人手中夺取而来的，还没来得及交给那位主管。她庆幸自己抢在他们前面找到了当事人，却又为那些风衣人这么快就找上门来感到惊讶。lrvvx
“小姐......我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总不会真的就叫9099号吧......我想外面那些冲佩多里耶开火的人，就是你拿走他们箱子的那批人......”罗塞话音未落，沉重的爆炸声在耳畔又响了起来，血肉、铁屑和石块在潮湿苦涩的空气中一齐横飞。“我想我们还是先去找你说的那位主管......”lrvvx
“是携带重炮的作战人偶在向这边开火......危险！”lrvvx
少女一脚将罗塞踢到尚未倒塌的铜管堆后面，然后在炮弹飞来的一瞬间也低身翻滚过来。炮弹紧跟过来，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地方爆炸，溅起地面上满是腐殖味的沙土。罗塞从另一个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正在踩踏建筑外围居住区的一队人偶，正在挥舞刺刀无差别地砍伐东倒西歪的简易居所。lrvvx
“谢谢您救我一命。我们不能留在这里了，不排除他们要对这儿采取包围战术......”lrvvx
少女紧捂着脚踝，但仍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靠在废墟边上的她表情看上去也变得越来越痛苦。lrvvx
“别动......别动！忍着点，很快就好！”罗塞心里向幸运女神恳求着几秒钟的安全，在昏暗的光线中摸索着找到了义肢上的某个按动机关，弹出一把锋利的刀片割下衣袖，简单迅速地包扎在少女腿上。战地上几年出生入死的经历让她对这种简单急救驾轻就熟。lrvvx
“谢......谢谢。”少女痛苦的神情略有消散。“这是......金属义肢吗？好神奇......我可以摸摸吗，姐姐？”lrvvx
“摸吧！没什么神奇之处，最大的作用就是稍微掩盖下自己缺失肢体的事实罢了。”罗塞按动机关让刀片缩回义肢，然后递到少女面前。“真不走运......如果你说的那位主管已经放弃佩多里耶逃走的话，我们估计要被活埋在这儿了。”lrvvx
“维尔纳主管吗......”少女的眼神变得有些黯淡。lrvvx
“说起来，你拿了他们什么东西，以至于他们要这样穷追不舍呢？”lrvvx
“其实……我也不太清楚，这是维尔纳主管吩咐的事情......他说如果我能完好无损地带回这个箱子，就能获得到第一区居住的资格。”lrvvx
“第一区什么都有，第二区......一般是新来的人住在那里，生病受伤无法救治的人也会被丢弃到那里自生自灭。正因为这样，那边常常有人莫名其妙地生病，没有人看管照料，很快就会死掉了。”lrvvx
正在这时，又有几声剧烈的爆炸声传来，击碎了倒塌工厂边缘的几堆废弃物。被炸上半空的铁管和齿轮零件像冰雹一般砸在地上，紧接着便是沉重的金属摩擦声机械脚步声，由远及近，正向工厂内部缓步推进。lrvv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