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祐回到餐桌的时候,白山音生早已经吃完了晚饭,她正靠在椅背上,无聊地玩弄一个从大螃蟹上拆下的背甲。那女孩挺着脖颈,把螃蟹壳捧在面前,用力盯着,像是想从海洋生物的自然纹路中发觉某种独特的奥秘。3YGeF
不过螃蟹终归只是螃蟹,她不可能从中发现什么,只能在把螃蟹壳放下后,看到那张属于她的吸血鬼主人的脸。3YGeF
察觉惠祐的身影进入她的视线,女孩就把目光移开了,不愿和年轻的吸血鬼对视。3YGeF
他只是惊异于这个女孩子的心情已经回升到了会拿着螃蟹壳把玩的程度。他抽开椅子,轻巧地落座,在心中组织语言,但纠结了一会儿,他发现自己好像又没有什么真正可聊的话题。3YGeF
他和她之间的联系……除了某些过于隐秘而黑暗的事物外,就只有她悲惨的身世了可谈了。3YGeF
惠祐暂时决定以一个典型的问题解决者的模式展开对话:3YGeF
“嗯,白山小姐……之前提到的关于助理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了?”3YGeF
“你在我身边再多停留一段时间,名义上自然是作为助理。在这个期间,我会付给你报酬,这么做的话对你我都有好处,足以留给我足够的缓冲期——就当是我的单方面的任性要求,我需要你理解,这个缓冲期对我来说是必须的。而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积累一定金钱,为之后重新开始做准备。”3YGeF
“或许在今天看来,最近一直是段艰难的时光,但在这之后,其实还有漫长的人生供你探索。你会认识更多的人,发现更多感兴趣的领域,你可以精进技艺,取得成就。和喜欢的人相遇相爱,结婚,组建家庭——如果一切顺利的话。”3YGeF
“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在现场欣赏大提琴表演,真的是一次让人惊艳的体验。”3YGeF
“你在音乐方面拥有其他人所不具备的天赋,这样的天赋不该埋没。”3YGeF
她还是不说话,不过她的注意力现在不在那些吃空了肉的海鲜上了。3YGeF
惠祐把两只手盘在了桌上,他看不见她的眼睛,便继续盯着她的留海。3YGeF
“我原本其实并不想……吻你。现在说这样的话可能有些虚假,但是,你真的很有魅力,拉奏大提琴的时候的你,真的很美。”3YGeF
她的声音并不大,但仍然明确的喝止了惠祐继续说下去。年轻的吸血鬼的嘴皮子无奈地抽了两下,把说了一半的话咽了回去,最后还是合拢了。他一停嘴,这张餐桌就变得安静,似乎整个餐厅都变得安静,直到远处的桌子突然发出了瓷器和金属碰撞的哗啦哗啦的响声,是另一桌的客人走了,结束了用餐。3YGeF
惠祐看过去,在他的视野里,那座餐桌上的女性客人在临走起身时不慎碰到了瓷盘,所以发出了噪音。他看到那位女士对着桌上的盘子皱了下眉,然后对着周围人歉意地笑了笑,伸手拉动了从上方灯具垂下的绳子,熄灭了餐桌上的灯光。3YGeF
当那张餐桌的灯光熄灭后,那张桌子,以及其周围所有的灯光都渐渐熄灭了……餐厅因此变得暗了一些。不,不是熄灭,是从一种明亮的蓝色转变成了一种昏暗的蓝色,在那位女性客人完全离席后的不久,餐厅的工作人员们从不易察觉的角落中走了出来,沉默而迅速地在蓝色的光影下收拾残局。3YGeF
除了绷直的肩膀,惠祐看不出任何其他东西。先前和爱尔茜聊天所带来的放松的感觉,忽然间全都像是被北国的寒冬所笼罩,只留下了冰冷和肃穆。3YGeF
“我知道……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她像是下定了决心,“我会服侍你。”3YGeF
他,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和这个女孩相处,他完全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喂了血和服侍存在必然联系——据他所知,似乎没有这样的……该怎么说?习俗?3YGeF
他和他前女友是因别的理由分手——这个念头突然侵入到他的头脑里。3YGeF
可我和我前女友的缘分虽然破破烂烂,但也不像和这个女孩的缘分这样,这么扭曲。3YGeF
“为什么我喂了你血,就意味着你需要服侍我?”他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3YGeF
“血是有代价的,我会支付它。”她的声音不像是抗拒,反而像是任认命。3YGeF
“支付我你的第二次生命?你是这么想的?我想没有这样的必要。”3YGeF
惠祐确实不能理解她在说什么,至少,他很难不去怀疑自己的猜测会和她的认知存在多少偏差,但他发现自己似乎没有太多进一步提问的空间,在他看来这是单纯疑问的话语,似乎对这个女孩而言充满了挑衅和逗弄的意味,是愤怒的引火索。3YGeF
这个疑问让他和他的心兽共同感到瘙痒,让他的心兽……那个兽形的空洞,骚动着驱使他用更锋利的方式继续提问。3YGeF
次日,惠祐睁开眼睛,他伸直手,把摩擦着他胸口的丝绸被子拉到了一边。空气里一股熏香的气味,他不记得自己睡前有点过这样的东西,不过倒也无所谓。3YGeF
白山音生有她的客房,惠祐有自己的主卧。两个房间的规格存在很大的区别,前者虽然用钉子和夹子束死了窗帘,但仍然是给凡人使用的卧室,而后者,则根本不存在窗户那样的设计。3YGeF
——无论如何,除非白山音生把日眠时如尸体一样入睡的他搬运到客厅,再费力拆开那一层又一层复杂地绑在一起的窗帘,否则他不会有和阳光见面的风险。3YGeF
年轻的吸血鬼叹了口气,比起杀了睡梦中的自己,他更觉得那个女孩可能杀死她自己。3YGeF
他换好衣服,走去客厅,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在客厅见到一具吐着舌头的尸体。那女孩白山音生现在端正地坐在黑暗的客厅里,坐在柔软的皮革沙发上,她的对面电视开着,正在播放一档吵闹的综艺节目,一群综艺主持人正露出浮夸的笑容和双目圆瞪的好奇。3YGeF
“你不需要……关电视。如果你还想继续看的话,我的意思是。”3YGeF
好吧,惠祐的嘴唇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后续的话。3YGeF
他没有再单方面长篇大论给她灌句子的兴致了——他昨天一定是疯了。他到底为什么要把她捡回来,真的是……其他吸血鬼绝对不会产生这样的烦恼,因为他们估计不会把人当人,而他……暂时还达不到那样的境界,也不想达到。3YGeF
他找了个地方坐下,拿出手机,打开番剧追踪网站……他喜欢的动画的剧场版要上线了,原本因为和工作有一定冲突没有办法去看首映,现在似乎得到了这样的空闲——这也算是个好事。3YGeF1
惠祐从手机上抬起头。他看到……他突然发现……客厅的一切大体都恢复了原样,那女孩抓狂时打碎的玻璃,制造的垃圾,已经全都整理了起来,塞进了垃圾袋里。这里本该一片狼藉的,现在却已经恢复,在他看来,似乎和原本的模样也没有太大区别。这里毕竟不是他的房子,他对布局不太敏感。3YGeF
……如果是他自己的房子的话,这样的变化早就该注意到了。3YGeF
他忽然觉得心情又变好了,他走到冰箱,在一个不那么明显的冰柜盒子里找到了冷藏血液。他一开始想直接往嘴里灌,但又觉得他应该在生活中寻找更多的乐趣,便又去寻找杯子。3YGeF
他找来了两个水晶高脚杯,先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随后陷入困惑……自己真的需要第二个杯子吗?不过他很快发现用剪刀胡乱剪开的血袋没法平放在桌上,就把剩下的血倒进了第二个被子里,再把装不下的部分灌进肚子里。3YGeF
年轻的吸血鬼下意识朝着他认为相当美味的血液来源看去,谁知道那女孩,躲在黑暗的沙发里,也在看他。3YGeF
现在整个房间只剩下他坐着的客厅有灯了,这个房子很大,一楼他坐着的餐桌和那女孩蜷缩着的沙发隔开了很远,而那女孩在看电视时没有开灯,她后来把电视关了,那一角就彻底黑暗了——年轻的吸血鬼根本没有黑暗视觉,他并不能很好的看清那里有什么,但她的眼睛在反光……3YGeF
他眯起眼睛,努力试图看清那团影子,想要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看他。3YGeF
她悉悉索索的站了起来,把身上的一块靠垫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丢在了一旁,渐渐走出了沙发角。女孩的身体逐渐被餐桌顶上的玻璃灯照亮,她穿着一件不合身的袍子,锁骨露在外头,温润的肌肤被灯光照得像玉石……3YGeF
“你能……”在她彻底走出沙发角的阴影前,惠祐叫住了她,“拉奏一首乐曲吗?”3YGeF
那女孩没有说话,她只是站着不动了,惠祐的视线在本能的操控下飘动着,他看到了她的赤足,没有被裤脚遮住的脚踝,她纤细而稚嫩的脚趾。她的脚趾踩在地毯上,在灯光下就像是活生生的诱惑。3YGeF
惠祐收起视线,为自己先前的目光感到不耻。他动了动鼻子,然后端起了第二个高脚杯,把杯中的鲜血含在了嘴里。他细细品味这平淡而又真实的滋味,挑逗着藏在灵魂深处的心兽,感受着那股燥热和骚动在胸腔中四处翻滚,变成狂野,变成浮躁,变成愤怒。3YGeF
蜿蜒,悠长,痛苦,徘徊,异国的小道,空洞的山谷。惠祐心中的躁动渐渐散去了,留在他心中的是淡淡的哭寂和悲哀,他试着把自己沉寂在这如哀伤一般的乐曲里,琴声却先一步凌乱,一个刺耳的音符打碎了乐曲。3YGeF
几秒的寂静之后,女孩再次拉动琴弓,这一次音符开始朝着欢快的节奏跳动,但没过多久就被忧伤淋湿。女孩又换了一个乐谱,在试着将音乐注入不同的情绪,但她再次失败了,她只拉出了连外行人都觉得生涩的曲子。3YGeF
沙发那边的灯亮了,惠祐含着血,看着女孩把几张纸谱架在桌上,她用她单薄的身体支撑着提琴,看了惠祐一眼,拉动琴弓。3YGeF
当她把乐曲结束,放下提琴之后,惠祐主动开口,“你的曲子让我想起了一首诗。”3YGeF
他把那首诗他还能想起来的部分诵读了一遍,然后偏过头,等待女孩的回应。3YGeF
“我不是公主。”她说,“我的乐曲也不会和公主有关。”3YGe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