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踏入夜晚 第十七章 踏入夜晚
“好吧。”惠祐有点紧张，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对遇见另一个血族紧张，还是对白山即将出口的评价紧张，“你是怎么回答的？”3ve2A
“没有回答。”她的说话声没有一点语气，只是有些……情绪低迷。3ve2A
惠祐沉默了一会儿，他依稀觉得对方的情绪好像不太对，“……好吧，那我们回去吧。”3ve2A
他抿了一下嘴唇，把空气悄悄舔进嘴里，他左右观望了一下，找到了自己想去的方向——他上次和前女友来下岚场玩的那回返程时看到有路人打车的公路。前女友的形象在他的脑海里闪烁了一下，他发现自己想的事情越多，饥饿感就越让他烦躁，似乎不久前单独面对饥饿时那种骚动不安的感觉还好忍耐一些。3ve2A1
他走了几步，白山在他身后半米左右的位置跟着，他一边走着路，一边听着她的脚步声。3ve2A
他等到了预料中的沉默，但他没想到的是，他身后的人突然止步了。3ve2A
惠祐转过身，白山焦虑地站着，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她的眸子藏在眼镜后头，看向斜下方，视线落在地面上，脸上终于罕有的又出现了表情——紧绷和不安。她用右手的拇指摩擦着食指的指腹，呼吸加重了一些，眼睛眨了又眨。她的胸膛缓慢地起伏，如墨的侧发在灯光下拉扯出半道阴影，一起遮住了脸颊。3ve2A
这让惠祐有些担心，他轻咬着嘴的内侧，害怕自己稍微发出点声音，这个女孩就说不出话了。3ve2A
“她问我愿不愿意逃跑，到她那里去，她会好好照顾我。”白山的声音颤抖了一瞬，她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量变大了，纤细的手指上骨节突起，青色的静脉像蚯蚓一样抽动。3ve2A
“不。”她的声音变得细若蚊蝇，“我害怕她……我好害怕……”3ve2A1
周围人的目光渐渐聚集到了他们这里，有中年人，有带着小孩的父母，有年轻的男女。惠祐害怕有人拿出手机拍摄短片，就快步上前抓住了白山的手，牵着她离开。她没有抗拒，任由他牵着。3ve2A
惠祐觉得这个女孩的手很冷，他感受着她手上的皮肤，尽管没有颤抖，但却让用血液伪造体温的吸血鬼觉得冰凉。3ve2A
惠祐安慰了她几句，他肚子里本有一套长篇大论的安慰，但他最后只说了几句，这女孩就像个虚弱的动物似的任由他摆弄。他领着白山坐上了出租车，带她回了公寓。3ve2A
一回到公寓，白山就提着买来的东西躲进了她自己的房间，关上门之前，她还出来拿走了先前在客厅演奏的大提琴……沉重而数量众多的礼品袋在她的手里就像是没有重量的丝绸。3ve2A
年轻的吸血鬼对着她合拢的房门看了几眼，最后移开了视线，百无聊赖的在客厅的桌子上趴着。3ve2A
他就趴在桌子上，整个上半身都伏在桌面，下巴抵着桌子的木头。他就这么用邋遢的姿势玩着手机，反复切换着页面，但没有一个内容能入眼半秒。他趴着，眼睛无神地盯着屏幕，有好几个人的脸浮现在了他的思考里，首先是爱尔茜，然后是前女友，接着是初恋。除了爱尔茜之外，剩下的两个人看上去似乎都不开心。3ve2A
至少爱尔茜很开心，他乐观的想着，随后，他为自己的突如其来的想法感到滑稽——这些脸只存在于他的想象里，开心与否……都是虚拟的。3ve2A
我爱你。他在心里低沉着念着他想要对她说的话，我爱你，爱尔茜。他在心底里反复调整着自己发出的声音，直到他的嗓子酝酿出一个足够帅气的语调来。可是，他又想起了自己几个小时前在那书店里拾起来的那本书上的句子。3ve2A
……我把人在控制和克制情感上的软弱无力称为奴役。因为一个人为情感所支配，行为便没有自主之权，而受命运的宰割。在命运的控制下，有时他虽明知什么对他是善，但往往被迫偏去作恶事。3ve2A
惠祐偏过脸去看，发现她换了身衣服，换了身整洁的，但惠祐不那么喜欢的衣服组合：一件略显短，稍稍有点遮不住肚子的上衣，以及一条牛仔裤——照理说，牛仔裤也是有款式的，但很可惜惠祐看不懂甚至没法辨认牛仔裤的款识，这也是他讨厌牛仔裤的一个原因——牛仔裤上还系着一条皮腰带。3ve2A
好了，好了。她也没有按你的喜好穿着打扮的义务，她喜欢穿什么就穿什么。3ve2A
惠祐甚至没有从桌上爬起来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邋遢的兴致。3ve2A
惠祐呆头呆脑地回答了她之后，才迟了一拍感到震惊……刚刚发生了什么！？她主动说了句话？3ve2A
“是的。”惠祐完全睁开眼睛，从桌上爬了起来，坐直，“但我还是很饿。”3ve2A
“你想要我的血吗？”她忽然问，就像是在问同居的人你想不想喝牛奶。3ve2A
惠祐的手抖了一下，他有点想看看这女孩说话时是什么表情，但他又突然有点不敢看她的脸，“不了……”他说，“我从你身上拿走的够多了。”他说完这句话，又觉得这句话让他自己有点不舒服，试着开个玩笑：“献血还要六个月间隔呢。”3ve2A
惠祐终于转头看向了她，她把重心放在一只脚上，歪歪斜斜的站着，“是的，我也是这么想的……过一会儿，就去……嗯……”他沉默了一会儿，“我也是刚刚成为吸血鬼，还没一个人去外面吸过血。”3ve2A3
“对，今天是第二天，昨天是第一天。”他的视线从女孩的脸上移开了。3ve2A
那女孩似乎很惊讶，她在惠祐的余光里露出了这样的神情。她盯着惠祐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房间。3ve2A
听到关门声，惠祐才扭头看向她消失的方向，看向那扇闭上了的门。他不知为何松了口气，把手机捏在掌心玩了一会儿。3ve2A
没什么好犹豫的，他对自己说，我也不可能就这么矜持着直到死亡，我肯定是要去捕食的——只是早和晚的问题。3ve2A
年轻的吸血鬼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好像还像是那么一回事，他抬手抚平了西装的褶皱，调整了一下领口，让自己舒服些……3ve2A
他刚走到门口，还没打开门，就听到了背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3ve2A
他有些莫名其妙的回过头，竟然看到白山音生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就像他之前要求的那样，她穿着一身西装，他不得不承认，西装穿在她身上的时候简直得体极了——他自己恐怕都穿不出这样的效果。这女孩天生就适合这样的打扮。3ve2A
惠祐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应，他避开了她的视线，目光落向她的嘴……脖子……胸口……他重新把注意力移到她的脸上，“你确定吗？”3ve2A
惠祐居住的公寓在池沼区。池沼是饰川比较远离中心地带的一处地区，在古代，这里据说是一片山间沼泽，不过如今此处的地貌已经完全没有沼泽的模样了。现在的人们提到池沼区，首先想到的通常是大型景区和公园，再之后，就是除了住在这里的当地人之外没什么外人能知道的地方。3ve2A
——至少在惠祐这种闲暇时间喜欢躲在家里的人看来，是这样没错。3ve2A
他已经在地图软件上找好了目的地——一家酒吧。走在路上的时候，他在网络上略微对这个地方进行了调查。他发现尽管池沼区的地理位置比较偏僻，但这里同样拥有非常优质的基础设施，高消费场所和夜间娱乐也一应俱全。3ve2A
又因为远离大热地段，工厂，植被覆盖率高等缘故，很多高级公寓，别墅区和疗养院也修建在这里，某种意义上也是饰川的一个奢侈地段。3ve2A
如果放在一两年前提起这片土地，惠祐能想起的只有一所他前女友很向往的高级水疗浴场，以及从水疗浴场回来后的狼狈的争执，那是一场失败的约会，到现在，光是想到水疗浴场这个名词都会让他感到些许烦躁。3ve2A
他感到烦躁，一方面是因为和前女友有关的敏感记忆，另一方面，则是他如今不得不重新认识这里，把原先那些作为凡人时常常忽视的地方发掘出对吸血鬼有利的价值……作为猎场的价值。3ve2A
年轻的吸血鬼还是困惑于亲王把这片地区……过于庞大，缺少邻居的地盘，划分给他的意图。3ve2A
这又是一个谜团。那么多的高级公寓，那么多的别墅区，如果他是一个血淋淋的阴谋家，光是利用属于吸血鬼的最基本的一些能力就足以让他在饰川的中流社会中撕开一个足以让虫子啃食骨骼的伤口。3ve2A
他难道就不担心吗？还是说这些古董吸血鬼根本不清楚社会影响力的意义……3ve2A
惠祐摇了摇头，他觉得自己似乎又犯下了爱尔茜警告过他的错误——先产生一个设想，再把现实朝这个设想靠拢。3ve2A
惠祐抬起头，看着面前这座卖相不错的酒吧，虽然他望了半天看不到酒吧的招牌，但乐队，卡座，时髦少女一应俱全，简直就像是电影里吸血鬼最爱的那种场所。3ve2A
他很兴奋的决定将酒吧当作年轻吸血鬼初次自主进食的第一站。3ve2A
——于是他就迎来了他成为吸血鬼后所经历的最糟糕的一个半小时。3ve2A
惠祐满脸苦闷地从这间名为“翡翠鸟”的酒吧里走了出来，找到了正在附近的美食街闲逛的白山。3ve2A
“和我想的完全不一样，我就不适合这种酒吧，根本不适合……啊……好烦。”3ve2A
或许是因为她先前主动说了些话，惠祐和她相处的模式也隐隐发生了些变化，他一见到这个女孩，就感到安心，忍不住向自己能够倾诉的唯一一个对象滔滔不绝地抱怨。3ve2A
“就我一个人在那里傻坐着，没人和我搭讪，我也根本不知道怎么搭讪……我也去试了，但完全被当做怪人！真的是被嫌弃了，天呐，被嫌弃的好彻底。还有一个卡座把我当成笑话了，他们当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3ve2A
“他们差点就要去死了，差一点！如果是以前我还不会怎么样，他们竟然招惹一个饥饿的……”3ve2A
“到最后，我唯独吸引来了一个穿着豹纹衣满脸涂粉的大妈——我都不知道我有多久没见过豹纹了——就这个大妈，我看到她真的是有点害怕啊。我是Kindred（血族），她是Kine（古语的母牛/母牛的复数/吸血鬼对凡人的别称，含贬义），我见到她却觉得我们之间的本质像是颠倒了……”3ve2A
“我真不该穿西装，穿着高级西装来这里更是个愚蠢的选择。我还当这种穿搭会让我像个什么上流人……气质根本就不一样啊，倒像是个……倒像是个……特别普通的职场人。就连青年人的朝气似乎也被埋没了。”3ve2A
惠祐实在是浑身烦闷，心兽在心底里闹得发慌。注意到白山的表情，他忍不住回望，仔细观察这个姑娘。他看到她的目光因逃避对视而游离，眼镜的镜片在路灯的照耀下反射着灿烂的光，眉毛，脸颊，嘴角，脖颈，她的皮肤真的很白，黑色的长发就像轻纱……3ve2A
或许是因为她清楚饥饿的吸血鬼多么容易崩溃，白山不说话，不作评价，沉默着服从。3ve2A
一男一女就这样拖着各自的影子在池沼区的夜间漫步，二人在街头穿梭，时不时因为惠祐盯上了某个路人而止步，接着因为他不想下手而快速走开。他们完全没有目的性，甚至就连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叫什么都不清楚。3ve2A
一开始，可能出于追逐灯光带来的安心感，惠祐还选择在美食街和酒吧附近的商铺周围徘徊。但稍微过了一会儿，惠祐发现这里的人流太过密集，没有任何给他下手的空间。3ve2A
躁动的一面占了上风，二人的路线也渐渐开始远离商铺，在功利心的驱使下朝着一些罕有人迹的阴暗小巷行动。3ve2A
前二十分钟，惠祐还会单方面说点什么，联想周围的店面景色做一些点评，说说他以前知道的小事，但长久得不到白山回应后，他也开始变得沉默了。3ve2A
这一路上并非一无所获，惠祐一直在关注他所见到的行人。3ve2A
深夜时刻池沼街角出没的人群形形色色，从小钢珠店出来就倒在大街上埋头睡的赌徒，大腹便便快步归家的中年男人，成群的刚从小餐馆走出的社畜，躺在奇怪角落的醉汉，花枝招展妆容浮夸的大龄女人，互相依偎的青年情侣，以及不知为什么在这个点才刚从卡拉OK钻出来的成群的女高中生。3ve2A
自己去寻找猎物是一种非常古怪，异质的心态。就像是……你作为代表到现场负责公司校招，无论你喜不喜欢，你需要在原有的个人倾向的基础上引入一套全新的价值判断体系，甚至在很多时候，这套体系得比你原本的喜好更重要一些，重要得多。3ve2A
学生们露着笑容，暗藏着得意，向你介绍自己在学校里取得了什么成就，做出了什么努力，但当你听完，你却发现他们那些因付出努力而小小得意的成就对公司乃至她本人的职业选择而言并没有什么意义。3ve2A
虽然这些成就所预示的性格特质可能值得欣赏，但她的成就本身不是——至少对公司而言不是。3ve2A
你要和她说得严厉些吗？然后看着她拿着同一套东西在别的公司重复，但语气里却损失了自信？或许别的公司会欣赏这些特质……毕竟你的标准只是你的标准。3ve2A
或许你不需要站在她的角度思考，只要作为公司的招聘者思考就好了。或许正是因为你在这样的场合里拥有巨大的权利，你可以不那么拘谨，更加自在随意地发表看法……3ve2A
当一个吸血鬼被那套新的，染血的价值观浸润骨髓，人性也就被心兽磨耗了。3ve2A
“喂诶！小哥……我……我要和你说！我对你，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我对你一见钟情……要不要……”3ve2A
一个看上去晕乎乎的女高中生突然抓住了惠祐的衣角，她弯着腰，佝偻着身子，几乎要站不稳了，但还咧着嘴傻乎乎地笑，不停的笑。她用力拽着惠祐的衣角，像是想把他的手臂拽进她怀里去……她其实并不难看，就是……傻了。3ve2A
两个拎着包包的女孩子踩着高跟鞋踢踏踢踏地跑了过来，一把将那个突然缠上来的女生拉开，她们低下头，连连向惠祐道歉，脸上藏着恐惧和歉意，恨不得转身就跑。3ve2A
她们三个人身上都一股酒气，光是闻一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3ve2A
三个女生瞬间就僵住了，就连那个醉醺醺的都似乎清醒了一些。3ve2A
“不……不是！COS啦，COS！”明明刚开口的时候还很紧张，半句话之内瞬间就编好了借口——看她的表情，她自己都快当真了。3ve2A
惠祐看向她的另一个同伴……这姑娘还僵着呢。她被先前开口的姑娘怒瞪了一眼，也开始说胡话，“是COS啦，大叔！别再这么盯着人家看了……蛮怪的……”3ve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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