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卡车呼啸着从对向车道越了过去，留下一长串警示的鸣笛。3YJAU
年轻的吸血鬼把左手手肘架在陌生的车窗上，右手抓着陌生的方向盘。两个难看的弹簧人偶娃娃的弹簧脑袋在前挡风玻璃前面晃来晃去，碍眼又心烦。3YJAU
他说，“我不打算把这份良善停留在自我吹捧上，所以，我要告诉你，我不打算完全血缚你——反正既然你是个睿魔尔，那么让你饮下一次血和把你完全血缚我想也没有那么大的差异。只要你不要做蠢事，我就没有把你变成奴隶的需要。还是说，你确实打算做些什么？”3YJAU
“我只想要继续活着。我不会做会危害您利益的事。”她补充道，“您的利益已经是我的利益。”3YJAU
“你很聪明，我对你没有担心。我可以提前答应你，当你觉得这一切够了，你想要离开的时候可以自己默默离开，我不会把你永远拴在手里。”惠祐加快了车速，“但是她呢？你的朋友。她的利益是什么？”3YJAU
“你确定吗？你认为你可以代表她作出承诺吗？”惠祐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向她的眼睛。3YJAU
“我不能。我不能代表她作出承诺。”她的视线就像是黏在了她的同伴上似的，久久才转向了正前方，“我能保证，她对我们之间的协议不会产生任何影响，她的利益也不在这座城市。我们……经历了一段艰苦的时间，她近期所需要的只是……休息，我清楚秘盟的城市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她会离开，并把追逐者也带走。”3YJAU
简直和第一次遇见白山的时候一模一样，惠祐想。他把重量粗暴地压在了驾驶座靠背上。3YJAU
“我会给你们准备藏身的地方，今晚，你们先住在我的老房子里，明天后天我会找其他地方给你们安置，不用担心，如果我找不到更好的地方，或者出现了预料之外的变故，你们可以暂住在我的庇护所。”3YJAU
明天是和爱尔茜的约会，后天按照计划是去找椎名茉莉学习吸血鬼的生存法则。到时候问问她们该怎么处理这个情况，虽然她们不太可能帮不上忙，但就算真的没法安排，我也还有别的渠道解决问题。3YJAU
“为什么你愿意把自己交出去？”惠祐问，“你知道，如果你被我血缚，你就什么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了。即便我让你杀死你现在舍弃自己也要保护的朋友，你可能会犹豫，但不会犹豫太久。”3YJAU
最近的一切都太密集，太突然了。他突然成了吸血鬼，亲王的宫廷突然遭到袭击，捡回来的女孩突然要自杀，大半夜里模型店突然遭到极道勒索，走到码头突然捡到半死不活的吸血鬼，吸血鬼突然向他说要成为他的仆人。3YJAU
其实这一切都没有开始，他还停在前天，不，甚至是更久之前……3YJAU
“……是吗。”惠祐没法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不好意思，你已经成为血族多久了？”3YJAU
“你看上去大概二十岁，那么加起来已经七十年了。你现在说的话不像是一名七十岁的血族会说出来的……还是说，人老了，心也会回到少年？”3YJAU
“有些血族会在半年之内完全变成怪物，有些血族的性格百年后也和初拥的那一夜一样。有人说我属于后者。”3YJAU
车窗外的光渐渐从橘黄变成了白色，店铺的霓虹和人们的喧闹开始穿插在街道上。年轻的吸血鬼驾着车，驶出港区，穿过池沼区，翡翠鸟酒吧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惠祐什么都不想说了，他在接下来的路途中一直保持着沉默，直到让他感到熟悉的街道开始出现。3YJAU
惠祐还是人类的时候，他的房子就租在这里。他租房的地方是九太文区的一栋偏僻，潮湿，年代久远的廉价公寓楼。这儿看上去像个西洋电影里的汽车旅馆，但他在这里住了很久，房子周边的商铺，路线，他都很熟悉。3YJAU
很久很久之前，他刚来到饰川寻找生活的时候，他就住在这里了。也是在这里遇见了从事后来工作的契机。不过，他对这里印象最深的，其实还是这栋房子的房东。3YJAU
老太婆姓久保田，她在过去似乎是个女强人，在经济出现问题的年代，靠各种或好或坏的手段积累了一些资产。3YJAU
她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她似乎还是个手段锐利但平凡的富有女人，可似乎她精神中的很多特质都随着伴侣的死去和身体的衰败而逝去了。二十年的时光压下，她从坊间所说的温和女人变成了个吝啬的老太太，明明拥有大量地产却还是以不上不下的方式生活着。3YJAU
惠祐刚来饰川的时候，是在中介的介绍下被这里的廉价房租吸引来的。3YJAU
只是，他后来发现，这个老太太虽然开出了廉价的月租，礼金方面也收得很灵活，却总是喜欢将一些原本就存在问题的墙面或其他房间的缺陷说成租客的恶意破坏，以此收取额外的维护修缮费用。3YJAU
他那时对一切事情都感到失望透顶，修缮费的事甚至没让他感到意外，只觉得这个世界就是这么运转的。3YJAU
久保田老太原本在惠祐心中的印象只能说是个不上不下的小恶人。可是他后来发现，这样吝啬生厌的一个人，却又把一楼的两处位置不好的房间免费开放给流浪汉——这无疑会影响整栋楼的整体租金——他还听说会给一些在社会上遇到困难的人提供免费住宿……3YJAU
这个发现又让他觉得这个世界似乎也没那么烂。他早就可以换个好得多得多的地方，但又对这个潮湿的公寓有些恋恋不舍。3YJAU
三人下了车，小密仪主把她的朋友像个残缺的公主那样抱在怀里。惠祐的房间就在三楼，现在这个时间离黎明不远了，包括一楼那处公益房在内，所有的住客都已经休息了，不用担心被人看到。3YJAU
他想，他原本的房子只是一个供凡人居住的地方，并不能满足吸血鬼的需求。3YJAU
他需要去准备更厚的，足以把日出的太阳彻底挡住的窗帘，再给今天需要过夜……度过白日……的所有人腾出空间。3YJAU
他还有很多收藏品需要好好放好，以后转移到布雷顿希尔公寓去。3YJAU
“请进吧，在玄关换鞋。”惠祐用钥匙打开了门后，让出了一个身位，习惯性地说。3YJAU
“好的。”小密仪主虽然赤着脚，但仍然礼貌地应了一声。3YJAU
进门后是玄关，之后是走廊。这房间不大，主走廊的左手边是盥洗室，盥洗室是蹲便式的，离玄关不远，也因此一进门就能闻到一股潮湿的洗衣粉的味道。再往里走，往右拐便是基本连接在一起的客厅和和厨房，再往里一点是储藏间。3YJAU
这个房子没有卧室，惠祐过去睡觉的地方和客厅共享相同的空间，只是一处更靠里，一处在外侧罢了。3YJAU
虽然说是要和白山单独谈谈，但这里的空间纵深根本没法起到创造私下对话所需的空间的效果。3YJAU
“后面的都是琐事了，你先回去吧。”惠祐对白山耸了耸肩，勉强挤出微笑，“我今天不会回池沼区了，时间不够，你就一个人先回去吧，这是门卡和钥匙。明天……预定电影的事情还记得吗？帮我看一看。”3YJAU
“那辆小密仪主偷来的车感觉会引来麻烦，不过，既然你不会开车，就我自己来处理吧。现金应该还剩下一些，你叫计程车送你回去，把自己整顿好，明天拿着卡再去取些。等入夜了再和我打电话，晚一点也无妨。对了，把枪给还我。”3YJAU
“下次给你专门准备一把枪好了。你用这个的时候，后坐力受得了吗？”3YJAU
“不要紧。”她说，“后坐力很小。”她微微仰着脑袋，直直地盯着惠祐的眼睛，就像是想把他的脸记忆下来似的。3YJAU
他一直站在楼上，公共走廊的护栏边往下看，一直等到白山从他的视野里彻底消失，他才转身，关上了房门，把鞋脱在门口，弯下腰，把皮鞋小心地装进鞋柜里。3YJAU
但是这里能提供的安心感和别的地方不一样，他在这里真的住了很久了，留在这里不是出于金钱方面的考虑，只是因为习惯才不愿意搬走。3YJAU
惠祐呼了口气，把外套脱下，挂在衣帽架上。呼出的那口气像是把精神中的疲惫感全都散去了，他漫不经心地去盥洗室里洗了手后，把手擦干，往里屋走。3YJAU
刚刚因为站在门口，鼻子里全被卫生间的潮湿填满了，他才没有发现自己的家里不知为什么时候充斥着一股陌生而熟悉的气味。3YJAU
他知道这股味道，但是他说不出这股气味的名字……就像是……就像是……3YJAU
惠祐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他想要提高警戒，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做不到。3YJAU
他的理智明明清楚有什么地方错了，违和感，不对劲，可是他的心和身体却恰恰相反，完全放松了。他想耗费血液提高身体能力，可是这个念头只在头脑里转了一下，他就又想，真的有必要吗？3YJAU
她还是那样美丽，美丽的像是从别的国度走进这个界域的神人，她就像是能将世界重新染色的那缕色彩，她是他的尊长，他最爱的那个女性。3YJAU
此时此刻，他的爱尔茜正慵懒地半靠半卧在他家里。她怀里抱着小密仪主，小密仪主的手似乎曾挣扎地朝门外求助，可现在却软软地放在榻榻米上，无力地伸着。爱尔茜含着笑看向惠祐，她紧紧地把小密仪主抱着，就像是在抱一个洋娃娃，只是尖牙刺入小密仪主的脖颈。3YJAU
小密仪主的朋友全无意识的身体就像个垃圾似的难看的瘫倒在一侧，正对着惠祐的是她胸腔侧面的一个拳头大的缺口。如若她紧闭的双眼能够睁开，那么正对着她的脸的，便是小密仪主那混合着恐惧，绝望和被吸血的快乐的扭曲表情。3YJAU
她软踏踏的胳膊再一次抬起来了，可惠祐还没有做出反应，爱尔茜就把小密仪主抬起的手又按了回去。爱尔茜笑得更热情了，她抱着小密仪主和惠祐对视，一秒，两秒，她加快了吮吸。3YJAU
惠祐还没有说完她的名字，爱尔茜怀里的女性就化作了灰烬，从此不复存在。3YJAU1
爱尔茜捏着从小密仪主身上掉落的破布似的衣服，另一只手在身前扇了扇，仿佛是在将小密仪主化作的灰烬吹散。3YJAU
“惠祐……我的惠祐。原先租的房子，就不要再去了，我和你这么说过。”3YJAU
“我本来，不想让你害怕的……”看到惠祐的表情，爱尔茜似乎很伤心，“对不起，你吓着了吧。”3YJAU
他突然知道白山为什么在离开了亲王的酒吧后，和他独处时总是沉默以对了。3YJAU
惠祐只好不知所措地看着爱尔茜的脸，看着她舔舐嘴角的舌头。3YJAU
突然，某种东西在他的心底里钻了出来，那是心兽的狂乱，一种欲望，一种痛苦，一种难以抵抗的燥闷感。他忍不住捂住自己的脖子，试图将那句想要从喉咙里攀爬出来的话抑制回去……3YJAU
“你能忍住吗？”爱尔茜看着惠祐，眼神里闪过了一丝惊奇。3YJAU
“什么？”他走神了，“我是怎么了，我这是……我这是……”3YJAU
“一个弱点。”爱尔茜在微笑中温和地解释，“该隐的血就像是一条河流，每一个支流都有自己的特性，自己的……弱点。我有和你说过的，你还记得吗？”3YJAU
她的话让惠祐的视线又落在了小密仪主所化作的灰烬上，这些黑色的灰就像是继承了原本的那个人的思绪似的，大半都落在了她失去意识浑身创伤的朋友身上，把她包裹，就像一层轻纱。3YJAU
惠祐忍耐着心兽躁动所带来的那股烦躁感，可这幅场面……和却和那股不合适的欲望莫名结合在一起……3YJAU
惠祐感到自己的精神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攥在手心里一样，它在用力，越来越用力。3YJAU
随着心兽施加的压力变得越发剧烈，年轻的吸血鬼的呼吸停了，血液流淌的速度却越来越快，他的喉咙在干涸，视野里的画面在和奇诡的光华重叠……3YJAU
“哦，你的血在沸腾。可以了，再继续下去，你心底的东西就要损害你的心智了。说出来吧，惠祐，没关系的。”3YJAU
“我想知道……你吸干她的时候，你摧毁她的时候，那个时候是……你是什么感觉？”3YJAU
爱尔茜不知怎么的凭空出现在了惠祐的面前，她一把将自己的子嗣拽进怀里，用两只手捧住惠祐那逐渐被自我怀疑吞噬的表情。3YJA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