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去了多久,似乎是两三分钟,也或许是十几分钟,惠祐因电影和方才与爱尔茜的对话而渐渐亢奋起来的心情重新变得平淡。3tJCe
可是,现在这份平淡如今却掺了些其他的色彩,有些像是刚踏进这栋建筑时那股淡淡的忧伤,又有些像是别的什么……或许是沉闷,或许是沉闷的却与悲伤和低迷不同的东西。3tJCe
“关于你自己的事情,你是怎么考虑的?”惠祐小声的问。3tJCe
“没听清……我是说,我想问问你,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像是……复仇?权利?钱?”3tJCe
惠祐看不出这是多大程度的拒绝,他想要继续推进这个话题:“你的生活是因为黑道而改变的,你就不想要……”复仇?3tJCe
惠祐试着把自己代入她的身份,但他还是难以完全理解,“不会恨吗?”3tJCe
于是惠祐又问,“你家里,当初是因为什么理由需要钱?”3tJCe
白山缓慢而用力地摇了摇头,和先前不同,不是否认或迟疑,这个问题她更像是在明确地拒绝回答。3tJCe
惠祐本想直接说吸血鬼,但毕竟在公共场合,还是用了个相对温和的表达,“对血族。想要报复吗?对像我这样的人复仇。”他问,“向那些和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直接相关的我的同类复仇?向我复仇?虽然我到现在,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你具体都经历了什么。”3tJCe
她抬起头,看向上空,似乎在思考什么,然后又摇了摇头,似乎是否定,但没有解释原因。3tJCe
“那么力量呢?你想要那把自动手枪吗?它是重要的人送给我的东西,我还没有做好将其转赠的准备,但或许我可以给你准备一把属于你的……”3tJCe
女孩再一次拒绝,“谢谢,但是不用了。”她似乎是受够了惠祐念念叨叨,轻声回应:“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自己的事,今后的打算也……没有想好。”3tJCe
女孩很犹豫的,慢吞吞的开口:“是的。”她说,“之前的事情,我昨天也重新考虑了……你和那个地方的其他人不一样。”3tJCe
“不一样?我?”惠祐叹了口气,轻笑道,“只是因为我刚刚成为血族罢了,总有一天我也会变成那样。到时候——我就会像奴隶主使唤奴隶那样使唤你了。”3tJCe
两个人同时开口,声音重叠到了一起。二人又一起闭上嘴,互相对视。惠祐像只犯了错误的小狗似的充满歉意地看着白山的眼睛,脸上所有表情都在恳请她继续说下去,千万别又不说话了。3tJCe
女孩没有介意,接着刚刚没说完的话继续:“之前还没有向你道谢,谢谢你。”3tJCe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道谢的,”惠祐说,“我也没有做什么……好事。”3tJCe
“你阻止了我做错事。”白山转过身,和惠祐惠祐面对面,但她低着头,“我现在……不想死了。”3tJCe
过了一会儿,白山小心而轻声地开口:“有什么是我想要的……”3tJCe
她几乎怯生生的,“你的血,我想要再喝一次你的血。”3tJCe
听到这个请求,惠祐有些诧异地转过身,他忽然想起了多米诺驱魔电影中的那个瘾君子。3tJCe
“没有别的了。”她说,“只有这个。”女孩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声音里甚至带了点乞求,“可以吗?”3tJCe
这一幕给惠祐带来的冲击比他迄今为止在这个黑暗的世界里见过的所有事情的冲击都要大。3tJCe
他几乎僵住了。这一次,他无视了女孩一直隐隐的抗拒的态度,和她对视。3tJCe
女孩的目光短暂的和他接触了一秒,便像是做错了事情那样,低下了头,退缩了。3tJCe
年轻的吸血鬼细细打量着她,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一丝颓丧的端倪,但他什么都没看出来。3tJCe
白山又抬起头。对于提出这样的要求,她似乎也感到很为难,但她还是坚持。3tJCe
“我和你说过一次的。”惠祐有些慌了,“你当时没有理会我。我说:‘这么做是有代价的,你想知道代价是什么吗?’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觉得你应该已经知道代价是什么了。我用我的血救了你,但血族的血不是万灵药。”3tJCe
“你是说你们的血会让人上瘾?”她没有惊讶,甚至根本没有什么语气,“我清楚。”3tJCe
“你真的,知道代价是什么吗?”惠祐看不到她的眼睛,只好盯着她的眉心说话,他语气里带上了逼迫,“从我喂给你我的血开始,你对我的态度其实已经和初次见面时不一样了。不是吗?你仔细回忆一下,我对你来说,原本是个魔物,妖怪,甚至是个禽兽。我是个会让你担心‘你会杀了我吗’的怪物。但现在呢?你还没有发现不对吗?”3tJCe
“你现在已经会因为恐惧之外的理由听我的话,甚至能容忍我对你粗鲁的态度。我知道我有时表现得让人生厌,我是故意的,因为我不想让你在我这里培养出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很清楚在你我的关系里我是加害者,也只应该是加害者。”3tJCe
“你们这些年轻女生都应该听过像是‘女性应该是独立的人’之类的各式各样的宣言吧?”3tJCe
“你如果继续摄入我的血,你就会变得更加顺从,比传统社会中妻子对丈夫的顺从更加顺从。如果你对‘爱’,或者‘好感增加’这样的形容感到不适,或者无法直白的感受,那我就换一个说法——你会服从我,只要你继续摄入我的血。我将可以随心所欲地摆布你。”3tJCe
“我承认,你现在境遇有一大部分责任都是因为我抓着你不放手,但你仍然有着回归正常人生活的选项存在——可你如果再喝一次我的血,这样的选项也会消失,你原本的生活就真的和你告别了。”3tJCe
惠祐说了一长串,可她一句也没有反驳,于是他的语气越来越不坚定。3tJCe
“我不是在……指责你。如果有谁应该被指责那也是我应该被指责,只是……这真的不是一件好事。等一会儿吧,你再坚持一下。最快明天,我就可以把你放走。等我学会操纵人记忆的把戏,我就把你放走,我说不定甚至能抹去你和瘾有关的记忆。你只要再忍耐几天。”3tJCe
年轻的吸血鬼抬头看向一旁温室花园的天棚,想要寻找月亮的踪迹,但只看到了被都市的光填满的夜空,“站在我的立场上嘛……我是很愿意给你我的血的。”3tJCe
“是的。”惠祐说,“我确实不应该告诉你这些。不过没关系,你会忘记的。”3tJCe
她没有接惠祐关于忘记的话,“我知道代价,给我你的血吧。”3tJCe
年轻的吸血鬼不可思议的一愣,原本想说的话也说不出来了。3tJCe
“离开你,我就会死。”她说的很干脆,“没有第二条路了。”3tJCe
“我看出来了。“她又低下头,”那时的那位血族,小密仪主,我想她也看出来了。”3tJCe
“不只是因为在追杀她们的东西。”白山戳出了惠祐不是很想承认的部分,“你恐惧她们——你不敢信任她们。你比我更恐惧吸血鬼,你知道她们不值得信任。”3tJCe
这一次,惠祐不仅仅是沉默了。他闭上眼睛,替代他睁眼的是心底的那个兽形的空洞,那名为心兽的东西狠狠地朝笼子撞了一下,某些糟糕的欲望顺着笼子的缝隙传到向他的神经。年轻的吸血鬼努力控制面部肌肉,暗中狠狠咬住槽牙,才把这份快速点燃的杂念重新冷却。3tJCe
“你是一个好人,我知道其他血族是怎么对待人类的,所以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我也和你一样害怕其他吸血鬼,我也害怕那位小密仪主,我还害怕那位椎名茉莉——而在酒吧里,其他血族尊称她为长老。那些可怕的血族就像我害怕他们那样恐惧着她。”3tJCe
白山的两只手握在一起,“请不要丢下我,我不想落在那位椎名女士的手里。”3tJCe
“椎名茉莉冷酷又残忍。”白山说,“她不是……在你面前的那副模样,她比政治家和黑道还要残酷,她会为了最不起眼的风险犯下谋杀。你就算抹去了我的记忆,她也不会放过我的,我会死在离开这座城市的铁路上。”她惨笑着,“就算椎名茉莉没有,你真正的尊长也会对我动手。你知道,她们会的。”3tJCe
“我对你很感激,彷徨院先生。”她惨笑着,“我并不清楚我现在的这份情感是否源自你的血,但我感激你,我真的很感激你。我知道你想要给我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但是……”她说,“你给不了,你给不了的。你才刚刚走进这边呢,就连我都比你更加了解真实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你什么都做不了。”3tJCe
“成为一名吸血鬼吧,我的主人。”她看着惠祐,眼睛里闪烁着太阳一样的东西,那分炙热让惠祐觉得骨头都在燃烧,“不要再犹豫是否要吸血了,成为一名吸血鬼吧。”3tJCe
时间就这样静静的流逝,只剩下灯管发出的高频嗡嗡声,惠祐呆呆的站了一会儿,仔细想来,似乎从他变成吸血鬼开始,就每一件事情有按着他的预想发展——一件都没有。3tJCe
他甚至真的想过把白山交给椎名茉莉,他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问题,他朝很多方向思考过,他也分析过白山会对什么怀有恐惧感,只是椎名茉莉这个名字从未登上过他思考这一问题时的名单。在他的预想里,假若白山真的被洗去了记忆——仅作为假设——又因此陷入了无依无靠难以生活的困窘贫乏,椎名茉莉的产业是他第一个想到的可以安置白山的地方,只因为她的经营范围内包括一家音乐方面的事务所。3tJCe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惠祐在走廊上的一排正对着花园的座位上坐下了,白山看着他,只迟疑了一小会儿,就坐到了他的身边。3tJCe
她沉默的坐着,惠祐余光中现在的白山还穿着被爱尔茜摆弄时的衣服,女士风衣脱在了包间里,现在身上是原先包裹在风衣下的,边缘有波浪纹路的白衬衫。这件白衬衫在领口和袖口有着漂亮的蕾丝花纹,但对她来说有些太大了,耸拉在肩头,露出白皙脆弱的锁骨。3tJCe
“吸血的事情……我要向你坦白,我觉得我也已经上瘾了。”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嘴,“你不需要担心我会不会为吸血而犹豫,因为……我还没有坚强到能抵抗这股诱惑。我真的……喜欢那种感觉,比性爱更加快乐。你被我咬过,我想你应该能理解……就是那样的快乐。”3tJCe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一些血族的思维模式和人类是完全不一样的。就像是……你可能会觉得血族看待人类就像是那句Kindred and Kine一样就像是在看待母牛。我想有些是这样的,但也有些……就像是在看小蛋糕?你能理解我在说什么吗?小蛋糕是加工好的食品,只要拿来就可以吃。”3tJCe
“你觉得我像小蛋糕吗?”她微笑着说,用两只手比划,“小蛋糕。”3tJCe
惠祐感到有点无耐,他突然严肃不起来了。只是,忽然间,白山似乎看到了什么,她露出了一个异常惊异的表情。3tJCe
这家高档的现代化的水疗浴场的走廊上,突然多出了一个浑身散发出怪异气息的人影。3tJCe
那是一个穿着纹着家纹的羽织袴的武家男子,完全苍白的如尸体一般的肤色,毫无波澜的空洞眼球,毫无疑问,这是一名血族。3tJCe
然而他的身上,除了血族本身会带来的异于常人的一些超自然的基调外,还点缀着其他的,难以理解的怪异色彩。3tJCe
精织细缝的大衣如同被火燎或经过了别样摧残似的撕裂,开线,焦黑干裂。衣服布料上大块的深色污渍散发出血液腐败后的刺鼻气味,哪怕隔着一个走廊都能闻见。而他苍白纤细但又结识坚韧的手腕里,所握着的兵器则更显怪异——那是一把武士刀,但那把刀锈了,完全锈透了,刀身被染成了橘黄,褐色和黑色。3tJC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