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去找海瑟看病,只是成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曾见过他。只有偶尔,有人在某个不定的时间点路过那栋在秋风中萧瑟的房子时,听到他一会儿发出诡异的笑声,一会儿又莫名其妙地带着哭腔,才知道他哪儿也没去。lh3FD
在唏嘘之余,人们因他的异常行为对他更畏而远之。即便有少数几人鼓起勇气想探望他,都没等到他为他们开门。lh3FD
不知是否是盛夏想做最后的反扑,近来一连几天,太阳把大地烤得几乎要生起火来。猛烈的阳光穿透这面窗户后面的帘子,竟还叫人浑身燥热难耐,房间里恰到好处的光线也因此被打破。lh3FD
当聚居地的核心成员们为卡瓦斯的事愁眉苦脸时,他们讨论的对象正孤僻地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缩成一团,沉默不语地瞧着房间另一头,从大深渊里带出来的传说之物“披谷德”。lh3FD
从回来的第二天起,卡瓦斯便连发几天高烧,咳嗽不止;除了做饭和自我清洁会被丛雨搀扶着下床之外,要么从扭曲的梦中忽然惊醒,要么疲累了倒头就睡,几乎全程都在床上度过。lh3FD
今天,烧退了,只还有一点咳嗽,身体已趋近康复。然而棘手的从来不是疾病……那番把他逼到死亡与理智的边缘,超越了人类理解的惊魂,给他留下了精神上的创伤。lh3FD
坐在他旁边的女孩拉拉他衣袖,勉力冲他露出一个紧绷着的微笑。lh3FD
亚哈利姆木讷地转过头,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球一动不动看着她,让她心里有些发毛。lh3FD
一开始,他还是目光呆板的状态;现在,她能隐隐从他的眼睛里感受到……某种令她一个灵体都感到快要窒息的深邃与沉重。lh3FD
但他可没做过任何伤害她的事儿。反倒是每次和她对视时,他的双手会止不住开始发抖;那起伏不定的胸口下面,炽热的空气仿佛正灼烧着呼吸道。lh3FD
丛雨听灾厄说了,有只怪物模仿了她的嗓音甚至性格,不出意外的话也模仿了外表——毕竟灾厄看不见。亚哈利姆亲手杀死了它,她觉得这个异常的反应一定是这件事导致的。lh3FD
“好了呐,主人,我们都活着坐在这里,这就已经够了。”lh3FD
像这样尝试宽慰他数次,效果都不是很好;不过这次他缓和地朝她点了点头,这个举动让她喜出望外。lh3FD
得到回应的丛雨微微松懈了些,白皙的脸上也疲态毕露,柔弱无骨地靠到他肩上。lh3FD
她请动灾厄帮忙端水、拿毛巾,自己则在后者把沾了冷水的毛巾放在他身上之后,为他上半身进行擦拭,并时刻守候着他的状态。此外,她会在他醒来的时候态度强硬些提醒他喝水。lh3FD
进食倒不用她怎么操心,他完全不像外面的人想象的那样疯言疯语不干人事。他在清醒的时候情绪还算稳定,而且会自发地下床换水、做饭或打理自己。lh3FD
唯一让她感到费解的是,不管走到哪里,他一定会随身带着那把鱼叉。不拿它干什么,就是经常会盯着它发愣。千万别说她风声鹤唳、处变皆惊,因为……lh3FD
“一千八百四十四京——”毫无征兆地,血瞳收缩,自顾自沉默的冒险者机械地念起了数字,“六千七百四十四兆-零七百三十七亿-! @#)*!%#@&(!*……”lh3FD
念到后面,发音咬字干脆一片混乱。他似乎僵住了,目光涣散,一动也不动,宛如一尊了无生机的石雕。lh3FD
丛雨小脸煞白,战战兢兢地把手指贴到他口前,还能察觉到温热的吐息。才一脸后怕地拍拍胸脯,安下心来。lh3FD
照顾他的时候,她不知听了他多少清醒时的胡言乱语。这些怪话支离破碎,毫无主题,完全无法理解。譬如:lh3FD
“窗户,镜子,玻璃,雪人。窗户,镜子,玻璃,魔君……”lh3FD
这样的症状往往发生在猝不及防间,似乎他突然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纠缠、上了身;之后就像外人听到的那样,他会陷入悲喜无常的状态。此时不管丛雨说什么——即便动用心灵感应,结果还是石沉大海般无功而返。lh3FD
最后,他像吐丝结茧一样把自己蜷成一团,化身为一块顽石,除了眨眼和呼吸就再无其他。动也不动地杵上若干分钟,终于睡死过去。lh3FD
不过随着大病初愈,最近他说胡话的次数倒是少了;丛雨希望这是他正渐渐恢复正常的开端。lh3FD
他一动不动,女孩也就安静地在他身上靠着,时不时用石榴色的眼睛偷瞄他一眼;如果主人现在仍神清志明——她想——现在必是一段相当旖旎的宁静时光。lh3FD
她赶忙晃了晃头,怎么自己也和他一样,开始唉声叹气的了……lh3FD
时间在毒辣的日照下怠惰地流逝,直到严酷无情的太阳有收敛的迹象,旁边的人儿也有了动静。lh3FD
他一声不吭地端详她片刻,“扑”一声倒在床上,很快在浑浑噩噩中睡着了。看到他安宁祥和的睡颜,丛雨又好受了一点。lh3FD
留下一句幽咽、一点柔吻,她匆匆钻出了三楼房间,脸上转瞬挂满了愁容。lh3FD
“真得亏吾辈是灵体呐,吾辈这豆蔻之年的容颜,要是一夜间愁白了头可不好办了……”lh3FD
时隔不知多久,她终于被从那个孤独地方重新放出来,却发现主人在疯狂中挣扎,又染上了病。他听不太进自己的呼唤,犽戎也一点反应没有;找不到一颗定心丸,她怎么可能定得下心呢。lh3FD
她向灾厄询问过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那场战斗,然后是逃亡和深渊惊魂,最后见到了某个宏伟而未知的存在。但灾厄毕竟看不见东西,丛雨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lh3FD
扭曲的女巫看不见东西,也感知不到那个存在的魔力(据她说,这个存在很可能有隐藏的本事),可能这才没有步亚哈利姆的后尘。而她在地牢的宫殿里,仅仅看了一眼那不可名状的怪物,就已经留下了难以忘怀的阴影;她的承受力只可能更差吧。lh3FD
有人觊觎丛雨丸,并拿亚哈利姆的性命作为要挟,这完全是无法预见的事,他也叮嘱她别乱把错往身上揽。只是,当他在为了生存浴血奋战时,她什么也帮不上,这种挫败感不是那么容易就消失了。lh3FD
他们好歹是耳鬓厮磨的关系了,她渴望能为他做的已并不仅限于现如今的这点。可是……她这没了肉身的灵体,实在做不到什么。lh3FD
她闷闷不乐,沿着楼梯向下飘。尽管可以直接穿下去,她还是习惯沿着这条常常和亚哈利姆一起走的路,用散步的速度慢些下去。lh3FD
她吓得一蹦三尺,在发现那是灾厄之后,才心有余悸地长了口气。lh3FD
“向您致歉。”女巫退后一步,低声解释道:“只是想知道大人状况如何。”lh3FD
“主人身体已无大碍,而且会点头回复吾辈了。”丛雨看了看她,惊奇道,“难得见灾厄小姐对主人这么上心。”lh3FD
女巫对此不置可否。沉默半晌之后,她问起了另一个问题。lh3FD
“灾厄没有恶意,但……想必您也发现了;有些事情,再深厚的牵绊也无能为力,您……”lh3FD
似乎是怕激怒她,女巫没有继续下去,不过这也足够丛雨知道她的意思。lh3FD
“吾辈不是小孩子了……是呐,吾辈不否认,这份牵绊并非每次都能支持吾等渡过难关,就像这次一样。但吾辈要纠正你一点:即使遭遇这等不幸,吾等之间的连系也并非一文不值。”lh3FD
神刀的守护灵板起小脸,想摆出说教的态势;但很快意识到灾厄看不见,只好有话直说了。lh3FD
“造物主……那个女人同样没有善待主人。她毫无廉耻地夺去了他于旧世界结识的每一个人,包括吾辈。把他押上了断头台,以为如此就能打败他。”lh3FD
“吾辈告知他,自己依然站在他那边。而后他站起来,向高高在上的造物主发起挑战;那般威武的身姿吾辈至今印象深刻。”lh3FD
“吾辈觉得,现在和那时候并无两样。只要吾辈对他报以信任,他就能从深渊中觉醒过来,吾辈是这么想的。只是这次……吾辈不想再当那个只会哭泣的胆小鬼了。”lh3FD
站在透过窗帘的淡薄月光里,女孩有些难为情地撇过了头。有好几次她感到无助,眼泪几乎夺眶而出;但每每想到这次亚哈利姆为她承受的苦痛,她也就忍下来,含辛茹苦地照顾好每一个细节。lh3FD
灾厄消极地问:“人是聪慧的动物,但不足以理解所有事物。接触那些未知和禁忌的人,最后要么疯癫地苟活,要么在他们的精神世界混沌一片时,选择结束一生。万一大人没能撑过去……”lh3FD
“那吾辈亲自去阻止主人,让他尝尝神罚的威力!”丛雨信誓旦旦地扬了扬拳头,“旧世界的时候,吾辈曾向他这么担保。倘若他要为恶,必先通过吾辈。”lh3FD
——回想那一次……她真不是故意要去追求那些禁忌的知识的。lh3FD
他浑身赤(和谐)裸,蜷缩成小小一团,四周似乎是一层柔软的薄膜。lh3FD
一会是明耀、美好的白昼;一会又是漆黑、恐惧的暗夜。lh3F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