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倒也不是无休止地下，但地上的积雪从一开始的毯子厚，到棉被厚，再到一个小孩儿的身高那么厚，着实大大增加了行路的难度。你本想踩上一个脚印，但松软的雪可受不住你的重量，你的腿于是马上陷进吱吱嘎嘎的雪层里；最讨厌的是，你的裤管会因此湿掉。438z8
在这种环境下，不管什么车都走不了；人用腿倒不是不能走，但也相当费力，必须穿着底部宽大的靴子，才能保证腿脚至少不会陷进雪里太深。438z8
以实玛利也免不了得这么做。而且，他穿的这双白布蓝边，靴帮子还挂着小冰晶装饰的靴子，可是哥布林工匠与艾米小姐携手创造出的最新产品——霜花靴。438z8
【组合了火箭靴的推进功能和溜冰鞋的滑冰功能，并让你行动敏捷的超级饰品。然而一旦过热，推进功能将暂时瘫痪。】438z8
【“做不了冰雪美人，那就穿上它成为老寒腿美人。”】438z8
他只要在空中双脚一蹬，帮子上的那两个冰晶装饰就会喷出细雪，让他快速朝反方向飞行，大大节约了他赶路的时间——这靴子现在在世上可谓独一份，是哪儿都找不到的极品，不枉他花费重金。438z8
因为是冬天，低温使得霜花靴不会那么快过热，降温的速度也很快。但是能源是有限的，他得悠着点儿用，留下足够的能源以应付最麻烦的状况。438z8
国王已向全斯塔提斯的聚居地宣布不允许外乡人出入，所有城镇和大部分村子都不可能让他留宿哪怕一晚。438z8
在冰天雪地里砍树造庇护所，或者在地上挖个坑用来睡觉已经成为了常态，有时还得提防怪物的袭击——主要是冰雪史莱姆和冰冻僵尸，这些在冻土、苔原常常出现的怪物，冬天的时候也会在其他地方现身。438z8
就像上次那样，走到上次那村子附近使用唤潮海螺直接赶完剩下的路程。等他的脑袋终于枕上塔克特市某客店的枕头时，他已经累得不想动弹了，尤其这次他又是挖地道进城的。438z8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二日。雪地赶路实在费劲，得亏走得够早。”438z8
亚哈利姆刚给自己彻底地做了一次清洁。现在他坐到桌前，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才发现桌下一个人影已经把桌下的地盘占领了。438z8
看了眼沉浸在自己的信仰中的女巫，他让椅子往后退些，留给灾厄足够的空间。取出自己的笔和皮本，伏案专心致志地写些什么。438z8
银光轻起，白嫩的藕臂从脑后轻轻揽住他的脖颈。女孩俯身，在他的左耳边轻声劝道：“奔波劳累，主人今天就先睡下吧？任何事务推到明日为时不迟呐。”438z8
“马上就睡，但至少让我把这几天的计划完成个大概。”438z8
亚哈利姆和丛雨看向窗外，一片片灰云又悄无声息地在天边聚集；雾气遮掩了远方海天相接的地平，让大海的一切都变得难以探明，连同塔克特的港口也笼罩在一片神秘的阴影之中。438z8
起雾的天气将给船只的航行带来巨大风险。所以不只是货船，就连出航的渔船也少起来了。438z8
如果老天继续摆着这张臭脸，亚哈利姆很担心约拿号没法按时启航。438z8
战事仍在继续，战火还在散播，普罗维登斯把自己拖入战争，他们顶得住吗？北方联合国又还能坚持多久？希尔瓦和兽人联邦处理掉蛮族的入侵了吗？天见岛是否还安好，没有遭到王国的突袭？438z8
即将到来的航行带给他极大的紧迫感，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可是，现在这个烽烟四起的世界，又让他希望自己能快点做些什么。438z8
畏惧着即将面临的一切，却同时抱有期待。一连几天，他就被困在这两个矛盾念头的冲突之间。438z8
为了转移注意，他倾其所能地投身于任何事务：外出找地方打听打听消息、补充一切他认为必要的物资、确认约拿号的启航时间没有变动……除了睡觉，他少数能够安静下来的时刻，反而在于疯狂占领了理智的高地，他化作一尊一动不动的“石雕”。438z8
甚至，如果发觉无事可做，他还会开始没事找事——反复检查自己的库存，或者在纸上画些鬼画符。否则每当他闲下来，他就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坐立不安，甚至看到奇怪的幻象。比如有一次，他觉得有什么东西钻破了自己的躯壳，像一只鸟破壳而出。438z8
说清醒的时候，他少有安宁。于是，他只有在梦里寻找千篇一律的平静。438z8
他每一晚做的都是那个怪梦：赤裸地蜷成一团，缩在一个黑暗、温暖而柔软的地方，半睡半醒之间，与外界完全隔离。每天醒来，意识最清明的那一段时间，他都觉得自己要么是脑袋得了病，要么就是疯了。438z8
灰蒙蒙的阴翳笼罩着人心，尽管他表现得神色自若，心思细腻的丛雨不难从他那神经质的举动里看破其中起伏不断的浪涌。她自己也不例外，胸口好似憋着口闷气，一阵暗流正在那里流动。438z8
所以，一旦亚哈利姆暂时忙完了正事，想要给自己找一些重复而没用的劳作时，她就会找理由和他黏到一起——就像今天，十一月三十日，临航行的最后一天。438z8
这只幼刀飞快在他腿上落座，先斩后奏根本不给他胡思乱想的机会，他嘴角微微上扬，无奈地为她捋顺头发。438z8
她扯起一个玩味的笑容，悠然迎上他的视线。亚哈利姆轻叹一声，伸手拿书：“还读昨天那本？”438z8
燃起提灯，灰扑扑的房间里总算有了些明亮的色彩。忍受着从酒馆楼下传来的放肆的大笑和粗俗笑话，两人全神贯注地地阅读一本名叫《两个世界》的小说。438z8
这本书出自一个叫黑瑟的文学家之手，亚哈利姆之前还和犽戎讨论过。因其有些意识流，丛雨大人理解起来稍显困难，不知不觉就有点走神。438z8
她注意到，之前她坐在他腿上，亚哈利姆的下巴刚好能够到她头顶；现在，他必须稍稍弯下脖子才行。438z8
【明明男孩子窜个子的时期快结束了，主人竟然又长高了……】438z8
从地牢和深渊里归来，除了那些疯癫古怪的举动，丛雨觉得他还有别的地方变得和以前不太一样……他对外表达出来的情感似乎比之前丰富了。438z8
尤其重要的就是，他对预言之人表达了他的愤怒和不满，要知道以前不管那两只镁粉精做得怎么过分，他都逆来顺受，不断告诫自己要忍耐、要冷静、要深思熟虑。438z8
他似乎有点朝以前的亚哈利姆靠拢的样子了，可其中似乎有种违和感，把他与曾经的字迹区别开来——这到底是什么呢？438z8
每个人默契地没有提起一天天逼近的航行，在无比沉闷的空气里逃避似的享受着和平与安宁，直到亚哈利姆起身去吃晚饭为止。438z8
以实玛利拿着提灯，缓步下楼，远远地就听见尖细的叫骂声。凑过去一看，一名长着雀斑的褐发女人，身穿白衫、兜着围裙；提着一盏昏昏欲灭的灯，像一只逐渐失去希望的眼睛。 她站在客店的门廊上，冲一个小混混打扮的男人怒骂：438z8
“滚！滚！”她大叫，“再装逼我让你飞起来！”438z81
那男人也不敢顶嘴，脚底抹油逃之夭夭了。其他人坐在餐桌边上，也就指着那落荒而逃的男人辛辣地嘲笑。438z8
她是这家客店的老板娘——斯宾塞太太。斯宾塞先生把店托付给自己妻子打点，的确能放心外出。438z8
还未等他说明想用晚餐的来意，斯宾塞太太用指关节在微朽的木柱上叩了一下，惊异十足地说：“你是不是明天就要上约拿号了？我在教堂的名单上找着了你的名字，以实玛利。”438z8
以实玛利点头称是，就见她又连忙猛叩了三下，他记得三下是表示感激之情。怎么回事？他有做什么让她高兴的事儿吗？438z8
“我们家先生最近有些奇怪，总觉得他心上堆着啥，又死活不肯说出来。之后他突然说想见主一面，问询真理，就去当了那船上的两名厨师之一。”斯宾塞太太面色不安地告诉他，“可他不会战斗，从小到大最多就是和街溜子斗斗殴。”438z8
“梅休船长和法勒船长说你是船上唯一的无信者，也是他们见过的最好的鱼叉手。异乡人，我称赞你的品德，真希望你可以多关照关照我家先生……”438z8
“前几天我还问他，是不是该要个孩子了。结果这男人却说，‘对我们来说太晚了’，你听听啊，这说的是什么话！真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唉，但愿伟大的主发发慈悲，开导开导先生吧！”438z8
斯宾塞太太念经似的说了一长串，但其中的诚心不可谓不多，化作一颗烦恼的种子埋在了以实玛利心里。438z8
言归正传，她带着鱼叉手穿过失色的客店。把他安置在一张已经被清理过的桌子边上，他避开那些油腻、褪色、散发着鱼腥味的木板，找了个高脚凳就坐。438z8
“虾还是鳟鱼？”老板娘勤勤恳恳地问，一点儿也没有刚刚赶人时的强硬态度。438z8
在泰拉大陆，虾和鳟鱼是海边最为常见也最便宜的渔获之二，出现的时节几乎覆盖一年四季，喂大了一代代海边住民。438z8
老板娘一听，火急火燎地冲进了厨房，引得旁人一阵奇怪。因为这儿有专门负责做饭的厨师，要出餐的话往厨房里喊一声就得了，亲自跑进去何必呢？438z8
异乡的鱼叉手环视四周，其他在此食宿的客人注意力大多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对上视线的时候，他们恭恭敬敬地用手叩一下，再叩三下桌子。不论男女老少，他们眼里都有着光。438z8
只是，他们每个人眼里的光都是一模一样的。无论看起来多么闪耀，也无法为他们失色的世界涂上一分一毫的色彩。438z8
老板娘很快回来了，把一碗粘稠的杂烩汤端到了以实玛利桌上。趁此机会，以实玛利看见了，斯宾塞夫人眼里也有这种白茫茫的光。438z8
在西大陆，客店和旅馆不论大小通常都会提供食物。不同的是，客人基本没有点菜的权利。主人家做什么，客人就只能吃什么。这家客店，早上吃杂烩汤，中午吃杂烩汤，晚上还吃杂烩汤。438z8
杂烩汤里就是虾或者鳟鱼，加上几只蛤蜊、敲碎的面包，还有一点盐。不要觉得好像还行，里面没有任何辟腥的东西，平民百姓买不起香料，吃得膻气点儿再正常不过了。438z8
他每一次吃杂烩的时候，里面的腥味立刻让他联想到那些臭气熏天的污泥。他必须像喝药一样捏着鼻子，才能勉强把一碗杂烩送下肚子。438z8
他带了很多食物不错，愿意的话他也可以出去换口味，反正这点钱他不缺。438z8
不过，这些杂烩汤其实是他逼自己吃的——上了船之后，有个更糟糕的东西在等着他呢，他说什么也必须吃下去的。438z8
介于老板娘时不时投来的目光，以实玛利这次没有捏鼻子，挖起一勺杂烩汤硬着头皮往嘴里送——恶心的感觉上来了，本不该那么腥的食物，他的味蕾却在哀嚎，但是这次却只是一般腥。438z8
杂烩汤里面……加了胡椒。这在西大陆可是奢侈品啊！买的时候都要按粒计价的那种。438z8
他实在不敢与老板娘热切的目光对视，囫囵吞枣地吃完晚饭后，以实玛利逃也似的冲上了楼，锁上房门，大口大口地喘息着。438z8
斯宾塞夫人真的很希望他能保护她的丈夫，但是……他真的能做得到吗？438z8
对于这趟航行，她未表达过自己的看法；或者说，她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看法。438z8
对她来说，去或者不去都可以，敌人姓甚名谁她也不在乎；只要以实玛利一声令下，她会盲目地执行他的意志，连以实玛利都不知道她这到底是为了什么。438z8
以实玛利对她的主动感到意外，立刻点头想听听她要说什么。438z8
“大人，灾厄知道您的敌人是谁。但……恕灾厄冒昧，您设想过踏上了那两座岛屿后，那位先知不是您所寻找之人的情况吗？”她缩了缩身子，“您没有他们一定是同一人的证据。”438z8
鱼叉手取过自己的鱼叉，摩挲着，无法从那漆黑的表面看清自己的脸。438z8
半晌，他抬起头，看向围在他身边的丛雨和灾厄，愠怒的幽咽从他喉咙深处钻出：438z8
翌日早晨，航行者们苦苦哀叹的大雾终于退去。天空一碧如洗，大海晴光潋滟；似乎连风都为这重要的日子收起了野性，轻柔地拂起阵阵波涛，向西北方而去……438z8
今天，无论手上有没有活计的人儿、普世教会的人、塔克特的富人甚至是平民，纷纷攘攘地拥到了港口的一艘大船前。438z8
一队勇敢的信徒，将要踏上史无前例的朝圣之旅；可能也将是他们的历史上，具有重大意义的一次探险。人们蜂拥着来为他们送行，顺道想一睹那位异乡来的神秘鱼叉手——以实玛利·季奎格的风采。438z8
当普通的乘客们，还站在甲板上，和众人依依不舍地告别的时候，水手们的活计已经开始了。这不，此时的以实玛利已和其他若干名水手一起，被梅休船长撵到了船尾。438z8
船尾甲板下方的空间显得有些逼仄，这里躺着几卷绳索和别的一些杂物。但最重要的是这儿的绞车。绞车呈圆柱形，向外伸出几根长长的木把手。438z8
“转动绞车！小子们！都给我使劲儿！”梅休船长大声下达了他的命令，被撵过来的水手们还没来得及自我介绍，就被逼着握着这些木把手，往逆时针方向推，这绞车也就从下面收回一段段绳子。438z8
瞧他们啊个个咬牙切齿、步履维艰，脸上涨得通红通红的，让人不禁好奇：绳子下面绑着的是什么呢？438z8
正在这个关头，一名看上去没什么经历的水手停下了手中的活儿。马上，他屁股上挨了重重的一脚。他愤怒地转过头去，梅休船长正把一条腿收回去，并用恶鬼般的眼神看着他。438z8
“咋的！不服气？我们可不是去捉鱼的！我们可要去拜伟大的主！”船长如严酷的监工般大吼道，“不想被打断骨头就给我死（使）劲儿把锚搜（收）起来！”438z8
“还有你！那个长得俊的！你这烂泥四（似）的粉水母，我们船上可不管你穿得好不好，打扮成啥样儿。你要是连这种活儿都干不好，就让你这漂亮的脸蛋上多几道‘船长的教训’！”438z8
“你！对！就你！长满鳞片的！你这绿色的丑八怪，干起活儿来就这点能耐？干！快干！折断你的刺儿，干到你的鱼眼睛都凸出来！”438z8
“以绪玛尔！你也休想偷懒！叉鱼叉得准，你更得把船上的似（事）儿做好，给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私僧（生）子做个样儿！对！就是这样！再使劲儿！”438z8
梅休船长又弄错了他的名字，不过以实玛利认为将错就错才是最好的选择。438z8
如各位所见，这绳子的另一头挂着沉重无比的船锚，他们正在船长的骂声下，齐心协力地想把锚收起来呢。438z8
收锚可是一项相当危险且费力的工作。如果栓锚的缆绳断裂，失去了锚的船也就不能再继续航行，船长不得不下令返航。闯祸的水手嘛，必定要被开除，可能往后在这儿的港口也不好在船上谋生计了。438z8
且说起锚的水手们苦不堪言，甲板上的那些同样不得安生，哪怕是一艘船上，仅次于船长的大副……438z8
“放帆！大副！你这狗娘养的！快点放帆！要是因为你错过了这阵榫（顺）风，我就当着所有水手的面，罚你去扫厕所！”438z8
如你们所见，梅休船长和他这张儒雅随和的嘴巴，将监督这艘船驶向目的地。438z8
他曾经在这艘船上当大副，不过现在退休了。他现在是约拿号的所有人之一，工作是为约拿号的每一次航行备好必要的补给，也就是一位“经纪人”。接下来的航行，就不关他事儿了。438z8
在众人眼中，画着他们信仰的标志的船帆与出生的朝阳一同冉冉升起；乘着灵风，大船脱离了桎梏，浩浩荡荡地向远方驶去。站在甲板上的乘客们热泪盈眶，或欢笑，或不舍，与众人一一道别。438z8
神圣的乐音回荡在暖橘色的大海上，直到岸边的人影终于模糊，直到约拿号一往无前地驶向光明。438z8
乘客们唱完圣歌，三三两两地从甲板上回到客舱。水手们则好不容易完成了劳役，又被梅休船长命令在甲板上集合。438z8
以实玛利扶了扶自己的腰，看水手们从船上的各个角落出现。这些人基本都是塔克特市或附近聚居地的人，甚至还有一个长满鳞片的人鱼族人——刚刚他还参与了起锚来着。438z8
他平淡地扫过每一位水手，这些人将在接下来的若干天内作为他的同僚。哪怕有不愿意的，他们也必须同舟共济，只为到达那传说中的诅咒之岛……呃，好吧，对于普世教徒来说，那儿现在是圣地了。438z8
鱼叉手眯起了眼睛，从厨房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仅留着短得可怜的栗色头发，以实玛利能瞧见他的头正在反光。但是他头上的伤痕太过显眼，而且他的面容……438z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