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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try#288:海兽

  水手们盼望晴朗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这样他们就更可能平安地到达目的地。但是从海湾离开的第二天,水手们再也没有见到太阳。42RzZ

  白絮纷纷扬扬地飘落到大海上,海风也愈加凛冽刺骨。42RzZ

  北方海域本就风急浪大,如今温度日渐下降,水手们在这样的环境里劳作非常容易生病。虽然有随船医生,治病到底不是一件易事,好在约拿号也有所准备。42RzZ

  船长一声令下,小瓶小瓶的温暖药水被下发到了水手们手中。所以,水手们的劳役并不会因此有任何减轻,反而多了一件清理船身积雪的工作。42RzZ

  以实玛利也有了个每天固定的任务:既然他不是普世教信徒,船长就安排他在全船人进行宗教活动的时候负责警戒。42RzZ

  连日的飘雪让大船上有些沉闷冷清,海上的生活也开始变得枯燥而无趣起来。但人人恨不得就保持现在这样,因为他们知道,这段航程将不可能比之前他们走过的路更顺利。42RzZ

  “船长!风暴要来了!”42RzZ

  在航路前方,灰蒙蒙的天空上,聚拢的乌云紧密如同怪兽的鳞片。矗立在最高处的,是一朵巨大的铁砧云,滚滚雷光的威能有时从它身上威慑地释出,令水手们内心发怵不已。42RzZ

  以实玛利忧愁地望着天,吐出一口白花花的闷气。42RzZ

  自打上了船,他就再没接触过陆地上的事情。十天过去了,世界到底又变成了什么样了?此刻,他倒恨不得船上不熟悉工作的人再多一点,好让他多点工作,少点时间去做这些没有用处的疑虑。42RzZ

  与之相反的是,有一个人似乎对此很高兴,他就是梅休船长。42RzZ

  “我们很快就要和这场暴风雪撞上啦!搜(收)起船帆!全员打起精sén(神)儿,手脚勤快,动作别拖沓!要还是那副懒懒散散的龟样儿,被卷到了海里去,主也不会保护你的!”42RzZ

  船长说完,大副中气十足地喊了一嗓子:“都听到了吗?收起船帆,坚守岗位!你,去通知乘客们做好准备,我们将直面暴风雪!”42RzZ

  “还有你!”船长点中一个水手,“现在去船尾测速!然后用鲨鱼一样的速度跑回来汇报!”42RzZ

  梅休船长洪亮而有序的命令鼓舞了神经紧绷的船员们。42RzZ

  船帆已被麻利地撤下、塞进船舱;现在,约拿号乘着洋流,向着那暴风作威作福的海域长驱直入。梅休船长依然面无惧色,“尼德兰!以绪玛尔!”42RzZ

  “是。”42RzZ

  尼德兰和以实玛利出列。42RzZ

  “你们两个鱼叉手!把眼睛给我睁大点儿——再大点儿!让你的眼睛爆开来才算完!把你们的鱼叉用绳子缠紧了!哪个海怪敢来犯,就用你们手丧(上)的尖叉儿撕裂它们的喉咙!”42RzZ

  梅休船长亢奋得犹如年轻了二十岁。42RzZ

  两人顺从地点了点头。42RzZ

  【那些传闻是真的……】42RzZ

  以实玛利在岸上听到过梅休船长的一些事情,而且这几天,有些不懂事的船员也私下议论过船长,被他听见了。42RzZ

  无视掉那些听着不太可靠的荒谬言论,综合一下:梅休船长是土生土长的塔克特人,在约拿号上从甲板手干到二副、干到大副,终于是在上一任船长退休以后,名正言顺地坐进了船长室。42RzZ

  近海航行了大半辈子,还当着一艘船的头儿,他钱挣得当然不少;倘若他愿意,他不仅可以当约拿号的经纪人——就像法勒船长那样——还能顺便投资别的大船,成为更多船只的东家哩。42RzZ

  梅休船长将要步入知命之年,没有老婆孩子,也早没了成家的打算。在别人眼里,他的生活几乎已经只剩下了两部分:在海上的日子,和不在海上的日子。有说法是,他自己也表示过,“我不是讨厌陆丧(上)的僧(生)活,只是待在海桑(上)我更自在些。”42RzZ

  但大伙儿其实都知道,这家伙否定陆地上的生活时,语气往往是斩钉截铁的。42RzZ

  不知算不算一种定律,那些当过船长的,尤其是的大船的船长,人总要有点怪脾气。至少塔克特的人们对此已经习惯了。42RzZ

  可渐渐地,在他船上工作过的船员们,却发觉这男人似乎对这几十年如一日的海上生活开始感到厌烦了。42RzZ

  不管是坐在船长室里,还是坐在船长餐桌上,又或者是在甲板上监工,一天到晚垮着个脸,就像他在陆地上那样。而且,事实上,只有航行途中遇到了点儿什么状况的时候,别人才能笃定他心情不错。42RzZ

  人们猜测他是想把船开到更偏远的地方,他有一次甚至为此招募船员,但很显然,没人愿意冒这个险;而没有了水手的船长是什么也做不到的,这场闹剧最后以流产告终。42RzZ

  没人理解他是怎么想的,他也显示出不屑置辩的神气。对船长本人而言,他家就自己一个人,平时海上的生活已如此辛苦,狂风大雾他没少亲历,那些近海的怪物他也都见过,有什么是能击倒他的呢?42RzZ

  他渴望一个更大的舞台,而这次航行,为他这块老盐巴提供了机会。42RzZ

  于是在他的命令下,一整艘船,孤苦伶仃,任由风雪将自己吞没。42RzZ

  像是一切都暴怒了,震耳欲聋的惊雷声、狂风嗷嗷的尖啸声、海浪的哗哗声,顿时融合到了一块。以实玛利抬起一只手臂,试图遮挡那些乘风而来,噼里啪啦地打在他脸上的雪花,一种震撼的眩晕感直冲天灵。42RzZ

  ——陆地生物越界的代价,就是必须承受大海的暴戾。浪潮会毫不留情地冲击他们的五感、刺激他们的精神。42RzZ

  约拿号在起起落落的浪涌上颠簸着;突然,船员们觉得自己被一阵伟力猛地抬高……不,不止他们本身,整艘大船在电光石火间被抛上了高高的浪峰,又在可怕的失重感中,轰然向海面落去!42RzZ

  “扑通——!!!”42RzZ

  船舱里,乘客们脸上充满了不安;虽然他们看不到外边的景象,吱吱哀鸣的木头、摇摆不定的船身,仿佛昭示着船只将要分崩离析的命运。42RzZ

  但他们只是乘客,他们不是站在甲板上直面风浪的水手中的一员,所能做的只是一个接一个跪下,向他们的救主祈求庇护,只有这样他们内心的火苗才不会熄灭。一时间,哭腔与虔诚的祷告交融在一起。42RzZ

  船舱里的信徒只有斯科特没跪下。42RzZ

  向导先生此刻正满身冷汗、瘫坐在地,紧攥着自己的床腿;风浪带来的剧烈颠簸让本不晕船的他也感到肚子里有些吃不消了,极大的恐惧更是快要将那一切秽物挤出。42RzZ

  他脑中控制不住地闪过大船四分五裂地被拖入海底,自己徒劳地挣扎、海水灌进双肺直到把他淹死的场景,就感觉自己苍白的肌肤仿佛已经和冰冷的死亡贴在了一起。42RzZ

  惊慌之下,他不禁后悔地质问自己:为什么非要大费周章,不惜隐姓埋名、剃光头发也要搭上这艘船,成为这趟可怕的旅途的一部分呢?为什么会觉得卡瓦斯……或者说以实玛利身上藏着自己的救赎之道呢?42RzZ

  【欣德利和他的母亲,上船是想治好他的脑袋;斯宾塞先生想要改变自己逐渐失力衰竭的命运;艾米丽女士想救回她患上软骨怪病的孩子;勃朗特医生也希望主能妙手回春,让他从绝症中康复……】42RzZ

  作为厨师,斯科特在这几天知道了很多人上船的理由。他身体非常健康,没有怪病,但他却发现自己和这些同胞们是如此地相像。42RzZ

  他们有一个算一个,没有未来可言,已然看到了自己的终局。斯科特知道,在这艘船上,自己比较了解的人是这样,那些他尚不了解的人也是这样。假如在他们内心存在一块能给予他们安心与和平的陆地,他们真的还会选择成为在海上漂泊的一叶扁舟吗?42RzZ

  于是,斯科特明白了,为什么这些人会甘愿冒着风险上船——不是为了那些钱,而是为了挽回未来。42RzZ

  【卡瓦斯,你也会是这样吗?一个失去了未来的可怜人?】42RzZ

  在混乱中,他这么想着,突然听见甲板上模模糊糊传来一声:42RzZ

  “大浪要来了!都抓稳点儿!”42RzZ

  水手们无暇顾及是谁大喊了一句,也说不准他们究竟是怎样在密密麻麻的风雪中看到前方的——他们只知用吃奶的劲儿抓住身边一切可抓住的东西……劈头盖脸的水幕如约而至。42RzZ

  巨浪恶狠狠拍打在甲板上,约拿号因此震颤不已。水手们使出吃奶的劲儿,紧抓着附近一切可以抓住的东西,即使被鞭子般的巨浪打个浑身湿透也无所谓了,只要自己不要被这巨力冲到盛怒之中的大海里去,什么都好说!42RzZ

  此刻他们发自内心地觉得,梅休船长会瞧不起陆地上生活也不奇怪,在他们的冒险者生涯中,可从未经历过如此惊魂啊!每一次被波涛高高举起——摔下、每一个迎面而来的大浪,都是任性的自然对他们内心的一次挑战。42RzZ

  渐渐地,一些没经历过此般严苛的砥砺的水手已经大脑空白一片,恍惚间好像预见了自己的死亡。他人的支持在此刻时如此苍白无力,唯有船长的喊声能勉强稳住他们的心态。42RzZ

  以实玛利沉默不语,双手紧拽着缠在右舷栏杆上的纤绳,已然勒出了生疼的血痕。但,鱼叉手昂起脸来,直视居高临下的浪潮、正对铺天盖地的风雪;刚开始的时候他不免害怕。渐渐地渐渐地,从那被面具遮掩的血红双眼,却迸射出一种不服输的傲气。就好像怀里那块曾属于老船长的破罗盘,把某些东西传递给了他。42RzZ

  他相信,如果利尔爷亲自站在此处,也会无所畏惧地挺着腰板。42RzZ

  ——和深渊里的惊骇之物相比,这些根本不算什么……42RzZ

  同样在右舷附近待命的二副康塞尔持续关照着水手们的状态。42RzZ

  在海上干了这么久,他见过的人儿也不少。可当他瞧见那个抬头挺胸、目无惧色的鱼叉手小子时,连他也不免惊诧,这真的是个只上过几次渔船的毛头小子能有的姿态吗?42RzZ

  在不自量力的人类面前,伟大的自然滥施淫威,随心所欲地蹂躏着这艘摇摇欲坠的船儿;只要她愿意,这艘枯色苍苍的大船都会在下一秒变成一口木头做的棺材。42RzZ

  所幸这次,她还不至于赶尽杀绝。42RzZ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不知道过了多久,冷酷的暴风雪终于停息,海浪也若无其事地归于平静。42RzZ

  ——终于结束了!42RzZ

  许多人们也不顾船长还在场,和彼此抱在一起,嘴里不断念叨着对圣主、对这场风波的感恩之言。他们相信,主一定在这场劫难中开恩,保护了他们;而他们克服了这场苦难,势必更将受到主的垂青!42RzZ

  斯科特匆匆跑上甲板,担忧地扫视一周,终于发现远离了欢呼着的水手们,孤零零靠在右舷,清理湿透了的身子和雪花的以实玛利,顿时松了口气。但当对方向自己回以视线的时候,他却尴尬地别开目光,脚底抹油回厨房干活儿去了。42RzZ

  约拿号上的人们很幸运。虽然灰蒙蒙的云朵还盘踞在大海上空,但暴风雨并未把他们卷走多远,他们依然看得到陆地,因而及时调整了航行的方向。42RzZ

  这场暴风雪拖沓了点儿他们的行进,不过总的来说无伤大雅。何况没过多久,他们又搭上了另一股顺风,航行速度甚至飙到了10节以上,两三天就把被耽误的航程走完了。42RzZ

  现在,他们位于已然伊戈保护国北偏西侧的海域,南面是保护国的苔原,北面则是令一船的信徒们魂牵梦绕的圣地——塞米·科伦岛。42RzZ

  至于他们的主、他们的先知具体在这两座岛中的哪座,信徒们不清楚。42RzZ

  但《古亚哈伯经》指出,塞米、科伦二者皆是教会的圣地。因而船长决定,直接去离陆地最近的科伦岛,也就是“分号”的头。42RzZ

  去科伦岛还有另一个好处:据前人的记载,科伦岛附近虽然也很危险,但至少要比塞米岛附近海域来得温和。不过具体是什么样的,这就只有他们亲自去验证了。42RzZ

  “终于,终于到了这sí(时)候……哈哈哈哈……”42RzZ

  梅休船长克制不住,破天荒地笑了出来。见他笑得红光满面,笑得神经兮兮,不止第一次与他共事的水手们,连大副和二副都对这样的船长感到不适。42RzZ

  “Ahoy!好男儿们!扬帆启航!舵手——!”42RzZ

  船长放开嗓子吆喝一声。曾因不懂角度制而遭到惩罚的舵手一个激灵,立正站好:“是……是!”42RzZ

  可见,一名好的船长未必需要多有见识,但大到全船都能听见的嗓门却是不可或缺的。42RzZ

  “左满舵!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松手!向着我等的sèng圣地、我等的救赎、我等的终极之路——全速前进!”42RzZ

  “是!船长!”42RzZ

  一听这话,舵手也流露出激动不已的神情。只见这小伙子肌肉鼓起,把舵轮向左一扳到底,这艘老船就吱吱嘎嘎地开始向右侧转头。42RzZ

  ——“停!”42RzZ

  舵手飞快地把舵轮扳了回来。此刻,挂有普世教圣主艏饰向的船头,宿命般地指向了灰扑扑的无穷深水,恰似一块正在失色的海蓝宝石。42RzZ

  他做梦都想挣脱陆地的束缚,在那浩瀚无垠的神秘深水上,无拘无束的航行。而今天,就是他寻得自己荣耀的那一日!42RzZ

  思念及此,梅休船长不禁意气风发,豪情万丈地一指前方。恰好,那股洋流到了这处,会稍微向北方偏转一点,直接指向他们的目的地科伦岛。42RzZ

  众人毫不怀疑,这俨然是主为他们选好的道路。怀着万般崇敬的心态,他们义无反顾地决定沿这海流前进到底。42RzZ

  约拿号似乎也和他们的心境共鸣了,一边咿咿呀呀地鸣叫,一边任由洋流把自己带走,朝着那许久都未曾有人涉足过的未知之境,展开前所未有的冒险。42RzZ

  ……42RzZ

  也许是战胜风暴的事实令水手们喜不自胜。当天傍晚,水手们一迎来下班的时间,就勾肩搭背地厮混在了一起。不论年龄,不论种族,不论来处;航行途中遇到的困难渐渐让这些彼此不同的水手们开始变得像一个大家庭。42RzZ

  同样的时间,同样是一群陌生人,海员之间的关系往往比冒险者们亲密很多。在孤寂的大海上,任何紧密的关系都是弥足珍贵的,因为水手们能够依赖的除船上的同僚们便没有其他。42RzZ

  虽然十几天半个月听起来太过短暂,但,同一个信仰把他们连接在了一起,他们便可以无话不谈。42RzZ

  “这一趟过后,我就赚得差不多啦,在勒门塔买个房子都不在话下。之后我一定要把老婆孩子从诺第留斯接过来,开个专做佩玛菜的小酒馆,过上家乡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生活。”42RzZ

  二副靠在冰凉冰凉的桅杆上,向周围的同僚兼教友们描绘着他的蓝图。一名心直口快的水手却指出:“可是长官,两个国家正在打仗,您回不去,他们也过不来啊。”42RzZ

  “是啊……可这毕竟是主的意志……儿女情长也不能忤逆。或许,这也是主想要我经受的苦难之一。”42RzZ

  康塞尔给了船员们一个微笑,尽管两眼氤氲着的水雾显得更加忧伤。42RzZ

  “你呢?尼德兰先生?是怎样的抱负让你登上了约拿号?”42RzZ

  “我……”42RzZ

  威武雄壮的大汉却扭捏地嗫嚅了一阵,可见大伙儿都挺期待他分享自己的事儿,断断续续地道来:42RzZ

  “我的家乡,偏远,落后,默默无闻。所以,我想闯出,名堂。”42RzZ

  “我要成为,远近闻名的鱼叉手。以后,人们提到我的家,就觉得我们是虔诚,温柔的部族,不是蛮人。”42RzZ

  “你已经向我们证明了你自己,亲爱的尼德兰。”大副给了这大汉一个拥抱,“放心好了,等这趟回去,教会会把你的英明传遍斯塔提斯——还有更远的地方。”42RzZ

  “嗯。一切,都会,好起来。”42RzZ

  这大汉和善地笑了笑,还以一个广阔的怀抱。42RzZ

  “那您呢,大副先生?我记得您没有家室要养的吧?”42RzZ

  “嗐,皮埃尔肯定又是为了他喜欢的女人。他可是和已经从塔克特搬走了的富家小姐有个约定呢,等什么时候他也成了有钱有名的硬汉,就可以娶她去,是吧?”42RzZ

  康塞尔调侃似的吹了个口哨,惹得众人一阵欢笑。42RzZ

  “嘿!长官!这趟回去了就去找你心上人结婚去!”42RzZ3

  “啧啧,就长官这德行,就是三十几岁了,那女孩儿见了也照样倾倒!”42RzZ

  水手们可劲儿借着这茬儿夸他们大副,可大副确实一副愁云惨雾的神情。他摆摆手,低沉地打断了叽里呱啦的同僚们,“不必了,她已经要结婚了,嫁给一个无信者。”42RzZ

  船员们霎时鸦雀无声。42RzZ

  坏了,要是这样,他们夸了半天,合着全是在戳大副的痛处啊!42RzZ

  康塞尔现在也是明白这位老同事为什么最近消瘦了。42RzZ

  众人尴尬,皆不知如何收场,大副却噗嗤一声又笑起来:“都想什么呢!这也不过是神圣的主对我的一环试炼,我有怎能像魔鬼一样,心怀憎恨呢。”42RzZ

  “不过,”他话锋一转,“见到了主,见到了先知,我就能得擢升。届时我将证明与她,她的选择有多么错误。”42RzZ

  “好!大丈夫不蒸馒头争口气!支持你!长官!”42RzZ

  ……42RzZ

  甲板上,到处都是水手们肩并着肩、背靠着背互诉衷肠,讲讲自己的往事儿,侃侃将来的打算,维系着来之不易的关系。42RzZ

  只有以实玛利孤零零地站在瞭望台上,像希·菈之领时一样一个人待着。但请不要误解,相比希·菈之领那地方,他其实很喜欢约拿号上的氛围。42RzZ

  真令人怀念。42RzZ

  以实玛利安静地趴在湿答答的栏杆上。42RzZ

  曾经也有个地方,自己愿意称之为家。曾经也有那么几个人,自己和他们畅所欲言。但……算啦,都已经走远了,他都已经决定把这些往心里更深处埋,别再随便挖出来了。42RzZ

  以实玛利只是看着、倾听着,不想加入他们。他不会说出他此行的目的,更不会把自己的往事托出;即使他这么做了,也没人会理解他的。42RzZ

  就这样吧,让船上保持这样的温馨,直到他摧毁他们的信仰。42RzZ

  站在全船最高的位置,以实玛利眺望向那片让梅休船长魂牵梦绕的深水,那被他人所敬而远之的未知。42RzZ

  ……42RzZ

  阴云之下,约拿号在北方海域的风浪里颠簸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直到两天以后的清晨。42RzZ

  ——“叩叩叩。”42RzZ

  ——“长官!海上起了大雾,我们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42RzZ

  “起雾?!我缩(说)大副先僧(生),咱们撞见过的大雾不缩(说)一百也得有七十,难道鱼干儿吸干了你的脑汁,让你忘了你该怎么做了吗?”42RzZ

  “我已经命令甲板手去收帆并测速了。但关于这两座岛的传言是真的,我们这次遭遇的雾浓厚得不同以往,全船的人指望着您的领导!”42RzZ

  “都指望我?这话说得倒不丑。一艘船丧(上)没有个罗盘,再优秀的船员也要在深水里迷路。水手没有罗盘,我们当船长的就是水手的罗盘,和先知领着迷途的羔羊是一个理儿……好,让我来看看怎么个似(事)儿!”42RzZ

  梅休船长咕咕哝哝推开船长室朽蚀的木门,迎面而来的寒冷空气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冷颤儿。他看见本该在厨房进餐的水手们全部都聚集在甲板上,愈加好奇到底是个什么情况。42RzZ

  前几章我们已经提过,海上的伙食并不可口,而且一餐比一餐难以下咽,所以水手们须要充足的时间和轻松的气氛来用膳。在大船上,除非事态紧急,否则用餐时间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辛苦劳累的水手们一般绝对不会浪费这段时间在别的琐事上。42RzZ

  能让水手们舍弃进餐时间,甚至令经历丰富的大副大清早找自己求助,到底是怎么了呢?42RzZ

  不过,梅休船长大半辈子都过着海上生活,遭遇过的风暴和大雾数不胜数,他自信已经能沉着冷静地准备好应对一切。42RzZ

  水手们或站在侧舷,或站在艏楼或船尾,纷纷扶着栏杆,茫然地向外张望。船长登上艏楼,附近的水手们纷纷让道,梅休船长也看了一眼,惊呼道:“乖乖!这么浓的雾!我这半辈子第一次见!以前那些人真能在这雾里看到岛的轮廓吗?”42RzZ

  约拿号驶入了一阵浓得异常的雾霭中……不,比起说是雾,倒不如讲大船被仿佛是被天上掉下来的浓密云朵团簇着裹住来得贴切。42RzZ

  把头伸出栏杆向外望一眼,浓雾几乎是对约拿号步步紧逼,几米开外的一切都被严实地遮挡了,什么也看不见。梅休船长又往船尾望了眼,有个水手正提着灯站在那测量船速,可他只能看出一个朦朦胧胧的人影。42RzZ

  这哪是在大海上航行?这分明是在雾气的海里磕碰!42RzZ

  在陆地上,这云雾缭绕、万籁俱寂的光景,如果细细品味一番的话,说不定会有些文人墨客乐意为之提笔作赋。然而对航海者们来说,这阵雾霭不会让他们如入仙境,只会令他们迷失航路。42RzZ

  想来这就是很久以前的探险家们说的,“终年笼罩的雾霭”了。确认这点,人们也必须警惕情报里提到的别的危险。42RzZ

  ——“报告长官!我们现在的速度是3.3节!”42RzZ

  ——“船帆已经撤下!”42RzZ

  由皮埃尔派去测船速、卸船帆的水手先后回归报告工作成果。42RzZ

  “很好,我的好儿郎们不应该被这么点怪雾打败。”船长镇定自若地点了点头,“撤了船帆也好啊!这下,引导我们前进的只有主的化森(身)——我们下边的洋流。别让任何妖魔鬼怪引诱我们偏离了这条道路!”42RzZ

  “全部给我听好了!不管这雾有没有那么邪乎,我要你们的眼睛比鱼鹰更好死(使),耳朵也一点声儿别放过,主可不似(是)那些迟钝、自私的烂泥能觐见的!”42RzZ

  在雾中,梅休船长挺直了身板,喷出的一股股暖热白汽马上被惨白色的浓雾吞噬了。但这无关紧要,水手们从他那里得到了鼓舞,眼中的光闪耀着别样的异彩。他们齐声振臂高呼,并在餐厅里,与乘客们唱响了圣歌。42RzZ

  如果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片大海,那在他们的海上,雾霭已经消失了,船只沿着前路那条潋滟、温暖的水道,向各人心中的同一个目的地驶去。42RzZ

  近了……越来越近了……42RzZ

  以实玛利站伫立船头,紧攥着手中的鱼叉。他很紧张,但他的双眼灼灼燎燃,饱含着某种不输给教徒们的狂热。42RzZ

  恍惚间,他甚至觉得自己能看穿这遮天蔽日的浓雾,而他的目的地就近在咫尺。42RzZ

  船越是前行,他就感觉左胸里的东西越是跳得热烈,像是正急迫地渴望着什么,在这湿冷的大海上火焰般发热。42RzZ

  ——他必须登上那片诅咒之地、必须了结那个“卡瓦斯”、必须得知这一切的真相!42RzZ

  自老太太入土为安的那一天开始,这样的使命感填满了以实玛利的内心;给予他迷茫的生活一个明确、不容置疑的目标,如同在云雾渺茫的海上,灯塔射向船只的一束光线。42RzZ

  他伸手摸了摸约拿号枯槁褪色的船头,双肩因过度的亢奋微微颤抖——快些走吧,快些走吧……海的那里,就是他的灯塔!42RzZ

  【登上那两座岛,然后……!】42RzZ

  船长、水手、乘客,所有人都专注于歌唱,并没人注意到这浓雾中犹如鬼魅的身形。也没人觉得“无信者鱼叉手”以实玛利有任何异常。42RzZ

  更没有可怜虫知晓,疯狂的种子已悄然被播撒。42R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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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前人的记载那样,接下来几天,这片恶雾丝毫没有要散去的迹象,就像它们已经在这片海域生了根,等待不自量力的生灵自己陷进来。42RzZ

  至于其它的危险:狂风、暗礁和急流,他们倒是还一个没碰上。有人说这是托了主的保佑,这洋流把他们引向了一条风平浪静的路;也有人说是主法力通天,直接给这些害人的灾害给消灭了。42RzZ

  不管怎样,这些都是他们在面对未知时,用以宽慰自己的说辞罢了。42RzZ

  没有风、没有光,海面弥漫着了无生气的死寂,水手们也无能为力。42RzZ

  约拿号不见前路,踽踽独行,顺着身下的洋流——无须能够识路的慧眼,它只需跟随主的引导,一点一点向着主的国度跬步便可。42RzZ

  但渐渐地,船上的人们却发现,在这无边际的未知面前,他们的敬神之心已不足以让他们获得安宁。每个人的喉边,如同扼着一只无形的大手,妄图逼迫他们发出将要窒息的尖叫。42RzZ

  信徒们否认即使心怀信仰,自己仍会恐惧的事实。所以,不论乘客和船员,人们每天都聚在一起祷告、背诵经文,以更虔诚的信仰换得暂时的安宁。42RzZ

  可现在,你不得不承认这还是有用的。大部分水手坚定信念,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而其余的则依然惴惴不安。有个水手因此在宗教仪式上惶恐地左顾右盼,被船长狠狠惩戒了一顿。42RzZ

  也许是朝圣者们的祈求真的感动了上苍,在出航的第二十四天,也许是傍晚的时间,从他们身后的方向竟然破天荒地吹来一阵让人冷掉下巴的劲风,而这和浆糊一样浓稠的雾之海,它居然开始退散了!42RzZ

  包围诅咒之岛的大雾竟开始澄明,这在先人的记载里是根本没有的事!对这一现象的解释,朝圣者们毫无疑问地一致:42RzZ

  “主!是主显灵了!主显灵了!”42RzZ

  “‘先知乃言:“受难者是神的儿女,苦痛促着他们蜕变得更为美丽;主叫他们不可为魔鬼役奴、不可为牢笼束缚、不可为凡尘亵渎,如此保持永恒的纯净。”’……”42RzZ

  “主于是说:‘凡踏上我的路的,不可叫他们迷失。羔羊应在翡翠的草场上享福,而非漆黑的森林里徘徊。’……”42RzZ

  人们大喜过望,梅休船长更是夸张。据说老海员听到这个消息以后,直接从船长餐桌跑了下来,“扑通”一声,五体投地地在甲板上狂笑。42RzZ

  约拿号再次扬帆,乘风前行,把欢声笑语散播了一路。人们已经顾不上晚餐了;甲板上已经聚集了几乎全船的人,朝圣者们怀着无比的期待和急迫,都想要成为第一个看见自己朝思夜想的圣地的人。42RzZ

  雾障完全散去了,呈现于众人面前的是……42RzZ

  “隆隆隆隆——”42RzZ

  大团大团浑浊、漆黑的乌云低声轰鸣着;那其中最可怕的一朵,自然要数高悬在他们头顶,仿佛随时都会砸下的硕大铁砧云。雷光如阴险的毒蛇缠绕在云上,一眨眼又蛰伏起来,没了影踪。42RzZ

  就在刚才,那阵吹走大雾的顺风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凛冽如刀割的狂风掠过波涛起伏的海域,刀割般摧残着他们的皮肤。42RzZ

  约拿号的前方没有什么圣地岛屿,也没有哪怕一小块陆地。有的只是越发妖魔化的大浪,和一场正在酝酿的可怕风暴。42RzZ

  “这怎么可能……什么?!这不可能!!!”42RzZ

  梅休船长崩溃地大叫起来,甚至叫破了音。而正是他手上的那块罗盘,让这位号称从不慌张的船长血色全无。42RzZ

  按原本的航路,指针本应该忠实地指向罗盘的右上区域——直到大雾散去的时候都是如此。然而现在,当船长再看向他的罗盘的时候,指针却偏移到了右下角……42RzZ1

  简单点说,看指南针,刚刚梅休船长看的时候他们还面向着西北方,可仅仅一两分钟的工夫,他们就已经面朝西南方,角度严重偏离了原本的航线;但是在此期间,所有人都在甲板上,根本没有人触碰船舵啊!42RzZ

  以实玛利心思一沉,掏出自己新买的罗盘,也显示了同样的结果。直到方才那一刻他才把它从“物品栏”里取出来,似乎不可能是罗盘损坏的问题。42RzZ

  就算有什么急流,一两分钟时间给船转个向,也太夸张了吧?这可不是什么小艇,是货真价实的大船啊!42RzZ

  无法理解!根本无法理解!42RzZ

  “你们看那儿!”42RzZ

  一名水手指向了前方,众人一齐看过去,那里的海面在晦暗的天空下似乎闪着什么异样的光泽。42RzZ

  “妈的!那是什么玩意儿?!”42RzZ

  ——没人回答。42RzZ

  恐慌犹如瘟疫,无声地在人群中蔓延。看看梅休船长吧,他刚刚笑得有多酣畅淋漓,现在就有多惊疑不定,连命令都忘了下。42RzZ

  正在这时,以实玛利心间响起了沉寂许久的声音:42RzZ

  [啊呀呀,看来这趟旅途会比以往要更坎坷,小亚哈。]42RzZ

  【犽戎?!】以实玛利呼吸一窒,有些激动地说:【从深渊出来以后,我一直想找你,可是你每次都没动静……】42RzZ

  [是啊,我这一觉睡了好久;不过,其实我也一直醒着哦,这段时间你的只言片语、你的喜怒哀乐,都有我参与其中呢。]42RzZ

  犽戎口气平静地说着,好像丝毫不为眼前的灾难所动。但以实玛利知道,如果不是眼下的险境,她的口气绝对要再俏皮不少。42RzZ

  那头的东西在往这儿来,而船也在向那儿去。双向奔赴之下,他们稍微看清了一点儿那些东西——是一群发着彩虹色光的存在,浩浩荡荡地飘浮在空中,好似在黑云翻模的天边画上了一道长虹,叫人看了不免啧啧称奇。42RzZ

  ……假如不是此时此刻的话。42RzZ

  以实玛利远远开启了权能,想尽早获得对方的情报:42RzZ

  【栉水母】42RzZ

  【Getting @param int displayHp...Error!】42RzZ

  【Getting @param int displayAtk...Error!】42RzZ

  【Getting @param int displayDef...Error!】42RzZ

  不,不是,这什么意思?这些东西摆明了不是扭曲那种奇奇怪怪的东西,为什么这项权能只显示了这些奇怪的信息?42RzZ

  他的混乱被犽戎打断了。42RzZ

  [喂,亚哈,还记得吗?你第一次随利尔爷出航的时候,他老人家在岸上是这么教导你的:]42RzZ

  那些名字叫“栉水母”的生物又靠近了点。就像它们的名字,它们透明飘逸、胶感明显、状若幽灵的样子和水母这种生物非常相像;不同的是,它们的光是从身后随风飘逸的人类脊椎形状的触须里发出来的,不断变色的彩光,而且……42RzZ

  至少在场的谁都没有听说过,水母能像蒲公英一样飘在空中,随风而行。42RzZ

  [如果你流落到一片陌生的大海上,四面八方也看不见陆地的影子……]42RzZ

  不对,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群水母……42RzZ

  五,十,二十,一百……后面还有!42RzZ

  这些每只都有一个人那么大,好似不是这颗星球的造物的怪诞生物规模成百上千,随着愈加强烈的风暴,随波逐流地朝着东北方——约拿号所在的方向飘了过来!42RzZ

  [虔诚的信仰、聪慧的头脑、强大的力量……什么东西也救不了你;就连你与他人之间牢不可破的牵绊也将不堪一击。]42RzZ

  “所以,这就是海兽……古往今来,水手们无不惧怕的存在。”42RzZ

  “准,准,准备迎战!”梅休船长因惧生怒,声嘶力竭地朝全船大吼道,“不管你们死(使)什么手段,赶紧给我把它们撒(杀)掉!”42RzZ

  “在一切恐怖与灾厄面前,”42RzZ

  [在一切恐怖与灾厄面前,]42RzZ

  以实玛利绑紧了鱼叉上的绳子,仰望着这漫天的鬼魅,站在了所有人的最前面。42RzZ

  “你能依赖的,只有自己巍然不动的决心。”42RzZ

  [你能依赖的,只有自己巍然不动的决心。]42RzZ1

本章结束